第44章

证据当前,何万明百口莫辩。

饲养员们见过在场的这些霓国人,要说他不认识怕是不可能了,那几张合同上还白纸黑字地写着他的名字。

甚至为了方便他们在城市里转移大熊猫,何万明还给了他们几件动物园的制服……

一项项铁证加起来,就算他想再为自己申辩也不可能了。

当天,何万明就和这群霓国人被送去了警察局。

为了调查何万明和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勾当,林业局直接派了一个调查组来动物园,不仅将何万明办公室的所有文件全部带走,还给动物园的每一名饲养员都进行了调查访问。

何万明做的那些腌臜事就像是被缝起来的棉花,一旦被撕出一个口子,爆出一团棉绒,其他的事也会一件件地被挑到明面上。

大部分饲养员和工作人员堂堂正正,面对调查,实话实说就行了。

而何万明安排进来的那些关系户们,还以为何万明被抓是和自己有关,不用调查人员多问,自己就主动交代是怎么被安排进来的了。

给他塞了多少钱?安排他吃了多少次饭?给他送了多少礼?

全部交代地一清二楚。

而他们的这些话,在何万明办公室里找到的文件上,也得到了证实。

何万明有记账的习惯,这些年赚到的钱全都记在了账上,包括贪污了多少、吃了多少回扣,一笔一笔全都记了下来。

简单扫了一眼,加起来少说得有十来万,其中还不算那些收到的礼物。

何万明的落网,让所有跟他相识的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那些林业局的领导们。

在他们的印象里,何万明是个一心一意为动物们考虑的好干部,动物园赚了钱他宁愿捐给保护中心也没说过给自己涨工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骑着他的破单车,新衣服也不舍得买几件。

谁能想到呢?他私下里竟然做了这么多违纪的事,十几万啊,多少人干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这还不是最让人失望的,因为最可气的,是他竟然想偷偷把大熊猫卖给霓国人!

不错,是卖,不是租赁。

那份租赁合同上面并没有写租借的时间,而且霓国人也承认了,那份合同不过只是表面功夫而已,一旦欢欢真的去了霓国,那就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

把华国的国宝卖给霓国人,这和几十年前人人唾弃的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何万明的判处结果成了川市最热的话题,所有人都等着他的报应惩罚。

事情发酵了一个月,经过多方的调查和审理,终于在入秋的那一天,向民众公布了对何万明的判处结果:

收受贿赂、私下买卖国家保护动物、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

一项项的罪名加起来,给他带来了整整三十年的有期徒刑外加三年的缓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同时,不仅所有的财产被全部没收,家里人未来考公考学也会受到他的影响。

不止是何万明,那些被安排进动物园的人也全部被开除。

这不查不知道,原来动物园里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是走了何万明的门路进来的,有的是掏了钱、有的是人情、还有一些则是和何万明有那种关系。

难怪呢,程穗之前一直好奇,为什么会让一个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女孩子去河马馆,原来啊……

辞旧迎新,何万明的势力被全部清除后,接下来就是重新招聘一些人来弥补他们的位置,同时,动物园园长这个位置也该有人来坐。

赵伟民不出所料地在众人的投票下成为了新园长。

原本在几年前他就应该坐在这个位置的,是何万明使了一些手段才让他的喜讯推迟到了今天。

赵伟民这一生几乎都奉献给了动物园,他是这里最为动物着想的人,所以他能成为园长是众望所归的事。

可他成了动物园的园长后,熊猫馆馆长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何万明的事让熊猫馆的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基本都是近两年刚来的新员工。

赵伟民心里的第一人选是程穗,可当他拿着合同去找她时,却被程穗给推掉了。

“赵叔,我在动物园干不久,馆长这个位置还是给别人吧。”轻轻摸着团团的脑袋瓜,程穗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原本来动物园就是为了团团,等未来团团放归野外,她也就继续回村子里了。

动物园的工作是好,工资高,工作也很清闲,但程穗却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她很喜欢这里的大熊猫们,不过她总觉得自己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发挥,所以,比起大熊猫饲养员,她还是希望以后能再尝试一下别的工作。

“那就等你走了再说,”赵伟民皱了下眉,坚持把那份合约塞给她,“团团还得在这儿住起码一年,以后谁让馆长再说,起码这一年里,你得帮我把熊猫馆给看顾好。”

程穗知道,赵伟民的本意还是希望她能多赚一些钱,馆长的工资一个月有一百五,比普通饲养员多了五十块,一年下来就能多攒六百块。

她的家庭情况不太好,要是能一直留下来自然是好,选择离开,也能多攒一些钱。

程穗拗不过他,只好在那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了叔,有件事还想跟你商量一下。”

将合同交还给他后,程穗又说道,“上次何万明说要放归欢欢,这都拖了一个月,是不是也该把这件事重新提上日程了。”

当时他们上山时,只顾着处理霓国人和何万明了,全然忘了跟他们来的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的欢欢。

这一个月以来,因为要清点动物园的资产,看看何万明有没有贪污,别说是动物了,没有检查组的同意,后院的一根草都不能乱动。

现在事情过去了,也该决定欢欢的去留了。

被她这么一提,何万明这才想起了那个被关在动物园三年的大胖丫头,“既然老何答应要放生,那咱们就找个日子把欢欢送回到山里去吧。”

欢欢住在动物园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儿。

之前是自己没权力决定它的去留,现在可以了,当然要把属于它的自由还给它。

放归的日子定在了周四,因为赵伟民说,欢欢在来到动物园的那天就是周四。

周四收养、周四放归,也算得上是呼应了。

早上六点,饲养员们便开始准备送欢欢离开的事宜。

不仅搬来了一只大笼子,担心它初回野外会吃不惯山里的竹子,赵伟民特地安排人给它准备了一箱剥好的竹笋,还有一箱水果。

“姐姐,可以帮我把这张画拿给欢欢嘛?”

走廊里,小月一直乖乖蹲在旁边不敢打扰饲养员们,等到他们给欢欢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把怀里那一张画纸交给程穗。

那是小月给欢欢画得一副蜡笔画。

上面有欢欢、乐乐,还有团团和星耀,它们四只大熊猫坐在一棵大树下,幸福快乐地捧着一截竹子。

画面上没有其他饲养员,就只有它们四个。

因为在小月的眼里,它们四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程穗:“可以啊,欢欢一定会很喜欢这张画的。”

不止是小月,一阳也给欢欢准备了临别礼物:是一块用木头雕成的竹子,里面放着一颗小球,在摇晃的时候会发出不刺耳的响声。

欢欢不怎么爱玩玩具,可这也算是他的一片心意。

程穗也给欢欢准备了送别礼物,是一筐自己亲手做的窝窝头,里面加了不少的蜂蜜,希望它以后的生活能像蜂蜜一样地甜。

“嗯,嗯,嗯。”

或许是感知到了离别,正在睡觉的乐乐晃晃悠悠地从小床上爬了下来,坐在铁门前,目送着欢欢从自己的小房间走进了铁笼子。

虽说大熊猫是独居动物,成年有领地意识后更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它们两姐妹在动物园相依为命近三年,感情早已不像是山野间互不沟通的大熊猫一样。

“嗯!嗯!”

将鼻尖从栏杆的缝隙里挤出去,乐乐不停地耸动鼻尖,试图记住它身上的气味。

爪子紧紧握住铁门的栏杆,当欢欢在铁笼子里坐好后,乐乐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欢欢聪明极了,坐在笼子里也不挣扎也不闹,甚至还主动伸手将笼子的门关好,它好像知道,今天自己就要离开动物园,回到自由的山林里了。

“嗯?嗯?”

欢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扭头看向乐乐的房间,没找到;又看看旁边房间里的星耀,也没看到。

舔了舔鼻尖,它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干女儿团团去哪了?

“车来了没?”

“已经停在外面了。”

“那咱们准备走吧,趁着现在路上人还不多。”

“行,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使劲。”

“一……二……三……”

“走你!”

将欢欢从熊舍抬出来的时候,欢欢一直在不安地四处看,而且越往外走,它的心情就越发地焦躁。

“哎!哎!”

院子里,团团的叫声引起了欢欢的注意。

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在自己的院子里,两名饲养员正在给团团擦身子。

团团昨天是跟着乐乐一起睡的,后半夜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结果一头就栽在了乐乐的粑粑上,所以饲养员们一大早就在给它擦身子。

团团最不喜欢擦脸了,艰难地从饲养员的怀里挣脱出来后,它摇头晃脑地跑向了旁边的那棵大树,“蹭蹭蹭”地就窜了上去。

比起刚来动物园的时候,团团爬树的速度快多了,它和欢欢一样,就爱趴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睡觉。

但当它今天爬到最高的地方时,却没有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干妈。

“哎?哎?”

团团趴在树梢上,不安地呼唤着欢欢。耸动着小鼻尖,除了自己身上的粑粑味,它还嗅到了一丝离别的气息。

这股味道让它心里很不舒服,叫声也变得有些慌张。

“昂!昂!昂!”

听到团团在叫自己,欢欢赶忙冲着它回应了两声,同时手掌也在用力拍打着笼子,靠着响声来吸引团团的注意力。

终于,团团看到了欢欢干妈。

可它却离自己好远好远,而且还是被关在一只铁笼子里。

干妈是要走了吗?

树梢上,团团不再叫喊,而是安静地趴在手背上望向欢欢要去的方向。

就像每天来看自己的那些游客一样,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干妈就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是想到以后都见不到它了,团团的眼神里有些失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在默默地向她做出最后的告别。

“昂!昂!”

饲养员们快要把欢欢抬出熊猫馆时,笼子里的欢欢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不仅不停地叫喊,还一个劲儿用头撞击着笼子。

“咋回事?咋回事?”

担心笼子会被它撞翻,大家赶忙把抬着的笼子放了下来。

被放下后,欢欢还在拍打着笼子的门,并且努力推着笼子往回走,又是用爪子扒拉着锁,又是咬着笼子上的扶手,十分急切地想要从笼子里出来。

“这是咋了?”饲养员擦了一把汗,问道。

看欢欢一直看向自己院子的方向,程穗猜测道:“会不会是欢欢想留下来?”

“不可能,”旁边的饲养员想都不想就回答说,“它逃跑不就是为了离开这儿嘛,咋还会想着要留下来?”

程穗也说不上来原因,可就是觉得欢欢想要留下来。

从前,欢欢的眼睛里装满了桀骜、难以驯服的野性,但今天,她在欢欢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安稳和不忍,就像是即将离家的母亲,惦念着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的那种情绪。

欢欢没有生育过,可它却一直把团团当成自己的女儿。

或许为了女儿,它会想要留下……

重新让他们将笼子抬回到熊舍,回去的路上,欢欢果然不再吵闹,一遍遍地伸出头嗅着外面的味道,反而还很盼望着能早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呢。

将欢欢的笼子抬回到熊舍,程穗并没有急着让他们打开门。而是叫来了赵伟民,和他一起蹲在笼子前向欢欢确认它最后的决定。

“欢欢,是要留下来还是回到山里,你可得想好了。”

笼子的另一头,赵伟民一边说一边剥了一个竹笋,“你要是想留下来陪团团,就回到屋头去,要只是想跟团团告个别,就把团团带出来,等抱够了再送你走。”

留下,离开,欢欢只有这两个选择。

团团的年纪小,还没有完全断奶,要是现在就让团团跟着欢欢回到山里,只会是害了它,所以就算欢欢将团团照顾得很周到,也不能让它把团团走。

怕欢欢听不懂,程穗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同时,其他几个饲养员也手脚并用地跟着比划了半天,想方设法地想要让它明白自己的意思。

欢欢一开始还会耐心地听他们叭叭,可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它的表情明显变得不耐烦了。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重复了再多次还是听不懂。

你们人类真的很笨哎,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磨蹭了半天,终于打开了笼子的门。

“嗯!嗯!”

团团早就在房间急得直绕圈了,欢欢刚从笼子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它的怀里。

搂着被擦干净的团团,欢欢不停地舔舐着它头上的毛,两只爪子不停呼噜着它的后背,像是许久没见一样,一个劲儿地将头埋在它的身上磨蹭着。

抱了团团好一会,欢欢这才站起身,同时将团团也叼了起来。

铛……

欢欢准备把团团叼回到笼子的时候,赵伟民一下就将门给关上了,示意欢欢不可以把团团带出来。

“嗯?”

欢欢愣了一下,随后坐在地上将团团放了下来。

赵伟民:“如果要走的话,就不能带走团团。”

这下,欢欢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由的笋笋,怀里的团团,它只能选择一个。

低头看着团团,欢欢轻拱着一下它的小屁股,将它推到了一旁,然后慢悠悠地走进了门口的笼子,咬起了赵伟民剥好的那只竹笋。

正当饲养员准备将笼子的门关上时,只见欢欢忽然加快了速度,连忙从笼子里退了出来。

重新回到房间,它将嘴里的那只竹笋塞到了团团的手里。

“嗯?嗯?”

“嗯,嗯。”

抱着干妈叼过来的竹笋,团团开心极了,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欢欢舔了舔鼻子后,打了个哈欠,再次将叼着竹笋的团团从地上拎了起来,慢步朝着前往小院的通道走了过去。

“嗯!嗯!”

开门啦!老娘要出去上班!

在自由和团团之间,它选择了后者。

这次,它是自愿留下来的,尽管它依旧向往着外面的山林,但此时此刻,对它最重要的还是怀里的这个小丫头。

为了团团,它愿意留下来。

关于欢欢的去留,赵伟民和熊猫馆的饲养员们又仔细讨论了一番。

最后,大家决定让它和团团一样,暂时留在动物园,等到团团长大,不需要再被照顾的时候,再让它回到山里去。

至于团团,程穗也想过,在它可以独立的时候,就暂时把它放到山坳里,就像是松松那样,让它可以适应一下野外的生活。

最后,是回归野外还会重回动物园,就看它的选择吧。

为了配合调查何万明的事,程穗又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虽然中间爹娘抽空也来动物园看过她,可她还是想回家跟他们吃一顿团圆饭了。

动物园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了,于是赵伟民直接把程穗积攒的假一下子全放给了她。

十二天,再加三天凑个整,这下程穗可以直接在家带薪休息半个月啦!

回家的前一天,川市下了一场大雨,把夏天的炎热全部浇进了泥土了。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可太阳出来后还是有些热了,蒸腾着地面多余的雨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湿热湿热的。

程穗回到家的时候,程老三和王冬梅早早就做好了午饭,为了庆祝她当上馆长,还特地杀了一只鸡来炖汤。

“冬梅?冬梅在家不?”

刚吃完饭,正在洗碗的时候,忽而听到外面有人在叫自己。

打开门,发现来人竟然是清潭村的孙婆。

“孙婆,这大中午你咋来了?”王冬梅赶忙招呼着她进来,“中午吃了不?要不我给你再下碗面条?”

“不用不用。”

孙婆摆摆手,紧皱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见到程穗也在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程穗在家啊,那太好了,快去山里一趟吧!”

见孙婆着急忙慌的样子,程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那只大熊猫,松松,它病倒了……”

程穗:???

这一个月以来,王冬梅和程老三都没怎么去山里看松松。快到秋天了,地里的事情多,所以俩人去山里把窝窝头往竹林里的竹子上一挂,就赶紧走了。

好在松松会自己去吃,每隔几天去竹林的时候,那些窝窝头都被它吃完了。

孙婆年龄大了,不用下地干活,所以她每天都还会去山里陪松松。

昨天山里下了大雨,想着河水要涨就没进山,结果今天一早去山里的时候,就看到松松病倒了。

于是她回到家简单收拾一番后,就赶紧跑来清河村找王冬梅。

“我也不敢同别人说,说了也不知道大夫能不能治好它,就只能来找你们了。”进山的路上,孙婆不安地对程穗说道。

程穗安慰她道,“没事,我爹去找保护中心的兽医了,他们肯定能把松松治好。”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山路,程穗问道:“它是什么样的症状?”

“流血,”孙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下面那里不停地流血。”

流血?难道是男科病?

继续往前走,路过那片竹林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偷偷摸摸地蹲在一处竹子旁边吃饭,看它那小心谨慎地样子,似是怕被人看见一样。

“松松?”

程穗叫了它一声。

听到有人叫自己,松松吓得身子一颤。

扭头看到来人是程穗时,这才安心了不少。

一个月没见,松松好像又吃胖了,扭过头的时候,脸上的肉都快把它的脸挡住了。

“啊?”孙婆惊讶地拉了她一下,“你说啥子?它叫松松?”

见孙婆吃惊的样子,程穗反问道:“对啊,你喂的不就是它吗?”

孙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