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谁?”姜栾小声问道。
齐绍麟回道, “铁面君,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绷带人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大笑起来, “真是好没良心的侄儿,竟连二叔都不认。”
齐绍麟脸上无甚表情,双眸死死盯住对面旗杆上的男人。
“要我躲一边儿么?”
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有蓄势待发的架势,料想既然碰了面, 这一架非打不可,自己若是待在这恐怕成为麟哥的累赘。
但齐绍麟抱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轻声道,“不……”
“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下倒好,”铁面君伸手点了点,“一起收拾了,不必再费心去找,就当为我那倒霉的小师叔报仇了。”
齐绍麟微微眯起眼睛,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么?”
“哦?”铁面君原本下一刻就要攻上前,此刻听到齐绍麟的话反而不动了
他原本心里就揣着个疑虑,怀疑这小子怎么能忍住半个多月不露面, 如今不妨听这小子临死挣扎一番。
“那是因为……”齐绍麟顿了顿,忽然道,“抓紧!”
姜栾几乎电光火石间就明白过来, 齐绍麟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立马攀紧。
下一刻齐绍麟怀抱姜栾, 直接冲向对面的铁面君。
铁面具愣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 冷声道, “找死。”
以往的交手让齐天行先入为主,以为这小子又想找自己拼命了。
先不说这小子受着伤,原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这一次还带了个人,何谈胜负?
但在两人即将遭遇的瞬间,齐绍麟却错开一步,险险躲过铁面君的的一掌,朝他身后窜去。
“想跑?”铁面君见状冷笑起来。
猎物将后背露给猎手的瞬间,便是丧命的一刻。
但铁面君方要转身,顺着齐绍麟脚步落点的方向追去,突如其来的鼓声几乎要镇穿他的耳膜。
咚、咚、咚!
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连绵不断交汇于一起,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二十多名穿着破烂奴隶服的男人,从各自藏身的小巷中钻出来。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半人高的鼓,一边敲一边围着铁面君转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人妖先前买回府邸的“奴隶”。
铁面君目不能视,只能以一双灵敏的耳朵判断敌人的方位,但嘈杂的鼓声显然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
素来独来独往的小兔崽子居然想出这样的方式脱身,铁面君并不愤怒,反而在震天响的鼓声中放浪的大笑起来:
“好歹也做过你两年的‘父亲’,就是如此孝敬你老子的吗?”
此话一出,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抱着他的手猛地一紧。
但齐绍麟依旧目不斜视,闷不吭声的跃出重围。
二十多名男子将铁面君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扬手,示意准备。
铁面君舔了舔嘴唇,讥笑道,“就凭你们,也想留住我?”
……
齐绍麟带着姜栾施展轻功,在崖壁间轻跃,简直如履平地,不消片刻就飞驰出十几里地。
姜栾直到此刻才切身体会到齐绍麟的武功有多高。
但他们明明远离了南疆的那座镇子,来到一片荒芜的峭壁之间,齐绍麟浑身肌肉依旧是绷紧状态。
“麟哥……”姜栾有些担忧的开口。
“离开这里再说。”齐绍麟短促的喘息后,打断他。
他们这番简直可以说是逃得有些惊慌,看来那绷带人给了齐绍麟不小的压力。
而以齐绍麟的脚程,一天的时间竟跑出了姜栾来时一周的路程。
随后在寂寥荒芜的山道下,他们见到了一辆突兀停靠的马车。
齐绍麟抱着姜栾钻进马车车厢里,车夫立刻扬起马鞭,驱车上路。
“我事先安排的人,不必担心。”直到此时,齐绍麟才松弛了浑身肌肉,朝姜栾解释道。
他动作轻柔的将姜栾放在马车中的软垫上,自己则倚在车窗处缓缓坐下,闭上双眸疲惫的出了口气。
相较于以往的豪华马车,这一辆车小的有些寒酸,行车速度却更快。
姜栾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最重要的还是齐绍麟此刻的状况。
“麟哥,你没事吧?”姜栾忧心忡忡的伸手朝齐绍麟的脸上摸去。
方才被抱着时,姜栾就察觉到齐绍麟身体的温度很高,似乎在发烧,又这么抱着自己这么个大男人跑了一天,怕是神仙也撑不住吧?
但他的手还没触到齐绍麟的脸,就被一把攥住。
齐绍麟将姜栾拉入怀中,有气无力的撒娇道,“娘子,麟儿好累,抱着睡一会儿。”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这句话,说完便倚着姜栾的肩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姜栾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齐绍麟。
被齐绍麟紧紧抱在怀里,姜栾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熟悉的气息依旧令他感到十分安全。
不消片刻,姜栾也在满肚子疑问和担忧里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简直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连个梦都没做。
姜栾是在一阵强烈的注视下醒来的。
醒来时齐绍麟正单膝半跪在马车中,像一只看守猎物的豹子般紧盯着他的脸。
姜栾被盯着,却没有丝毫不适应,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撩起帘子往窗外看去,“什么时候了?”
马车还在赶路,车外的景色还是一片荒郊野岭,坠入漆黑的深夜中,分不清时间。
“你睡了两天。”齐绍麟低声说。
姜栾闻言一愣,确实没想到自己会睡了那么久。
想起来也是,原主这幅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虽然被姜栾后天锻炼强健了不少,但在绷带怪物手里折腾了二十多天,又被人妖恐吓。
之所以没倒下,也全靠姜栾意志力强撑着,如今到了齐绍麟保护下,心放下了大半,自然是一睡不起了。
姜栾下意识瞄了一眼齐绍麟脸上的表情,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守着自己,醒来后一直没睡过。
但齐绍麟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反应,从一旁的陶罐里舀出碗稀饭来,喂给姜栾喝。
姜栾一看那碗稀饭顿时两眼放光,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于是三两口,一碗白粥就下了肚。
也不知道齐绍麟是从哪里熬的稀饭,如今到了姜栾手中,居然还是热乎的。
而姜栾自诩厨艺过人,平生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竟都不如手上这碗普通的白粥吃着香。
“再来一碗。”
姜栾喝完之后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伸出碗等着投喂。
齐绍麟擦去他嘴角的米粒,默默接过碗,反手居然把陶罐盖上了。
“诶!”姜栾还没吃饱,顿时不乐意了。
“你饿了太久,不能一次吃太多东西,”齐绍麟淡淡的说,“我帮你上药。”
姜栾直觉齐绍麟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齐绍麟帮他把外裤褪去,露出大腿上先前被绷带人划出的两道伤口……因为南疆天气热,至今没好利索,这才想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姜栾稍稍拦了一手,话一问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十分好笑。
他既然昏迷了两天,齐绍麟自然是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而且那伤口上还有被敷过药的痕迹。
齐绍麟抬头看了姜栾一眼,姜栾才讪讪的挪开手。
都是老夫老妻了,姜栾也就不害臊了,大咧咧的让齐绍麟给他换药。
但齐绍麟这药换了一半,突然停住了动作。
姜栾:“?”
齐绍麟手执装药的小瓷瓶,闷不作声的盯着姜栾的双腿。
未曾打理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麟哥?”姜栾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时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搁在他腿上的手微微颤抖。
姜栾心里沉了沉,起身去看。
“麟……”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被齐绍麟迎面抱住,装药的小瓷瓶“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麟哥?”姜栾缓慢的眨了眨眼,伸手轻轻拍了拍齐绍麟的后背。
齐绍麟将脸埋在姜栾的肩膀上,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他在害怕。
姜栾心想。
为什么,是怕我死了吗?
于是,姜栾就开始胡乱猜测起,在自己昏迷的这两天里,齐绍麟是如何担惊受怕,每过一会儿就试探一下自己的鼻息,看自己断气了没。
这么一想姜栾不由得心生怜惜,难得好声好气的安慰道,“麟哥,我没事,就是睡的时间有点长,这不是醒了么?”
“不是……”齐绍麟低声道。
不是?姜栾眉头狠狠一拧。
难道他猜错了,麟哥不是因为担心他睡死了醒不来才难过的?
啊这……姜栾不着调的想,莫非是因为他这一路睡得太死了,呼噜打的震天响,所以把麟哥吵着了?
“对不起……”齐绍麟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姜栾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湿了一片。
“哎,这……”姜栾很快就明白过来,颇有些慌乱的拍了拍齐绍麟的肩膀,“麟哥你无需自责,要怪也是怪那个绷带变态,再说他也没把我怎么样,顶多吓唬了我几句,我现在好着呢,你看我……”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姜栾缓缓叹了口气,伸手环住齐绍麟的脖子,“我知道……你是想安排好一切,不留一丝意外的将我带回去,对么?”
齐绍麟依旧紧紧抱着姜栾,一声不吭。
“你做到了,麟哥,”姜栾笑了笑,将身体的重心全部倾向齐绍麟,将自己交给他,“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半晌,齐绍麟才轻声回应道:“嗯。”
齐绍麟和姜栾抱了半天,直到姜栾肚子开始叫了,才把俩人分开。
此时齐绍麟恢复了一脸平静的模样,闷不吭声的给姜栾舀稀饭。
姜栾看他的样子,就贱兮兮的又想调戏一番,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你是不是……”
但话说到一半,姜栾突然反应过来。
好家伙。
姜栾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第一次见到齐绍麟,确实是在夙平郡王捉奸的那天晚上,齐绍麟装出一副傻言傻语的样子,动不动就要要哭。
但是特么原主肯定不是啊!
姜栾小觑着齐绍麟的脸色。
谁知道齐绍麟听了根本没有反应,淡定的把饭碗塞进姜栾手里。
姜栾喝着香喷喷的稀饭,顿时纠结起来。
麟哥居然没反应。
是没听清楚么,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现在说明白穿越的事?
麟哥能接受一个外来灵魂把他媳妇儿夺舍吗?
“先前装傻,实为形势所迫。”
齐绍麟居然先姜栾一步开口交代了:
“掳走你的人,是你认识的齐天行,而我们称他为铁面君。
我担心你知道的太多,会被他察觉到,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但这是我错了。”
“……所以,他是你的亲二叔?”姜栾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齐绍麟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害死我父母的人。”
“那……祖父他知道么?”姜栾又问。
“或许知道吧。”齐绍麟自嘲的笑笑,眼神十分复杂。
姜栾原以为那怪物是借了齐天行的皮,像头怪物一样藏身在齐府中,谁知这家伙就是本尊。
这厮害死亲哥哥和嫂子不说,还想谋害自己的亲侄子,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为了争夺齐家那点家产吧?
似乎看穿了姜栾的疑惑,齐绍麟主动开口道:
“齐天行对齐府的家产不感兴趣,事实上在我出生前,齐天行就已经与家中断绝往来,在南疆生活。
数年后他回到齐府上,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那东西一直在祖父手中,”齐绍麟淡淡道,“就是先帝赐给曾祖母的那枚金牌。”
“……”姜栾反应过来,“祖父那枚金牌,不是说被盗走了吗?难道是齐天行偷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齐绍麟摇了摇头。
姜栾突然记起自己被掳走的那天,听到齐天行与另外一人的对话,提到他已经找到了某样东西,会回来取走,莫非就是那枚金牌?
“齐天行要金牌做什么?”姜栾疑惑道。
“确切的说,他是要金牌里藏的一样东西,”齐绍麟回答道,“传闻天启的太/祖皇帝开国前,是江湖中的一名刀客。
他结束中原各国分裂的局面后,在晚年创作了一本书,叫做《无刃双诀》,有人说得此书者既可得天下,又有人说太/祖皇帝是先得到了此书,才得以创建天启。
总之众说纷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的确存在,并且藏于皇宫千机密道中,只有天子才能拿到。”
“《无刃双诀》……是一本武功秘籍?”姜栾问道。
“没有人见过,很多人猜测这应当是一本刀谱,”齐绍麟微微蹙眉,“若只是一本武功秘籍,习过后顶多武功独步江湖,何以得到此书便可得天下?说不通。”
姜栾想了想,“兴许这本书不是武功秘籍,名字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呢?”
齐绍麟闻言一愣,“继续说。”
姜栾猜测道,“或许所谓的《无刃双决》,就是一张藏宝图。挖出了钱便可以招兵买马,占地为王,来日称霸天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齐绍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你刚才说,齐天行要拿到金牌,”姜栾想了想,“是想通过金牌进入千机密道拿到那本书么?”
“不完全是,”齐绍麟答道,“千机密道中的《无刃双诀》其实只有一半,另一部分被先帝藏于金牌中,赐给了我的曾祖母,寓意以天下赡养之,江山与你共坐之意。”
姜栾听的一时语塞。
齐绍麟的曾祖母也只是先皇的乳母,养娘都算不上。这先皇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倒是混不吝的孝顺,天下说分就分了。
“那当今陛下知道这书被分走一半么?”
姜栾嘴角有些抽搐,他倒是没看出现在的皇帝对齐家有多优待,若知道有这么个事,不得把齐家翻过来?
“我觉得他应当是知道的,”
齐绍麟道,“毕竟皇帝一定看过这本书。皇帝之所以没反应,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在他眼里这本书没有那么重要,最起码也是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姜栾“啧”了一声,不解道,“变态人妖曾经提及,齐天行拿到了这样东西,就能成为南疆王,这本书在齐天行眼中一定是十分重要;但陛下至少看过这本书一半的内容,却并不认为重要,听起来有些矛盾,
还是说齐天行要找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本书?”
“我曾经试过他一次,”齐绍麟回道,“我能确定齐天行一定想拿到《无刃双诀》。”
姜栾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齐绍麟眯起眼睛,也察觉到其中的不通之处,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留到睿宝归位,待他顺利拿到千机密道中的那半本残卷,应该就有答案了。”
姜栾奇了,“这又关睿宝什么事?”
“睿宝其实不姓陈,而是姓窦,”
齐绍麟语气平缓的揭破另一个真相,“他是永昌帝流落民间唯一的儿子窦羽笙。而我师父仇捷途,则是前孝感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总管张捷。”
姜栾:“……”
与此同时的皇宫之中,另有一番秉烛夜话。
天禄阁内灯火通明,但掌事太监和一众宫婢皆于屋外百米处侍候着,不敢擅自靠近一步。
永昌帝正在案前通宵批阅奏折,闭上双眸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身后只站着一名伺候的太监,轻手轻脚的替换掉皇帝手边冷掉的茶水。
这个太监的动作很轻,呼吸也很轻,几乎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永昌帝抬眸注视着太监的满头银丝,淡淡的说,“张捷,多年不见,你也是见老了。”
仇捷途……或者说是张捷,换下他那一身行走江湖的落拓衣衫,重着太监服饰——藏青蟒袍,以白玉钩黑带束腰,手持麈尾。
他在面对帝王时轻声细语,却掩不住其中怪异的尖细音色,低声道,“劳烦陛下惦记了。”
“羽笙睡下了吗?”永昌帝问道。
“小陛下现下睡得正香甜。”张捷回道。
“那就好,”永昌帝点点头,“待来日寻个机会,将羽笙正式接入宫中。”
张捷顿了顿,笑着问道,“敢问陛下,‘来日’是何日呢?”
这句话简直与质问无甚区别。
但永昌帝并没有恼,只是抬眸淡淡的看了仇捷途一眼,“羽笙毕竟还是戴罪之身,他的母族……”
“陛下应该很清楚,孝感皇后并没有反心,”
张捷跪在地上,却并无卑躬屈膝之意,直着腰身向永昌帝阐述道:
“小陛下也深知陛下当年为奸臣蒙骗,所以对陛下您并无怨恨之意,反倒是父子情深,天天念叨您的名字,更何况小陛下的母族也已无一人,陛下合该安心才是。”
“无一人吗?”永昌帝轻声道,“那么张捷,你是孤的人吗?”
张捷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
永昌帝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孤如今膝下无子,自然也希望羽笙回宫效力,但此刻还不是时候。羽笙长期流落民间,未学习过帝王之术……”
“陛下可请伍先生回宫,”张捷道,“伍先生正隐居于云江城中,这也是奴才携小陛下藏身云江的原因之一。”
永昌帝没有理会张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朝堂之上,崔载州伙同党羽虎视眈眈,后宫里安插有他的眼线,南疆不安,大兴铁骑又在边线上窥伺。”
“奴才愿做参军,”张捷果断道,“与李、杜两位将军一同上路,以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为孤效力,那自然是很好,”永昌帝点点头,“只是那之后呢?”
张捷闻言微微一愣。
皇帝漠然的注视着张捷,“张捷,你代孤照料羽笙十三载,孤很领你的情。但是这十三年来,你对羽笙可有超出奴才对主子的僭越之心?”
张捷心中一惊,立刻俯地而叩,“奴才不敢!”
“你不敢,”永昌帝玩味儿的说,“那羽笙呢?”
张捷:“……”
“先皇幼年时,便卷入皇位争斗中,”永昌帝淡淡的说,“在襁褓时,先皇便被迫与母妃舒太妃分离,仅由一乳母抚养长大。
后来先皇夺位成功,却不与生母亲近,反而奉养乳母,并许下‘以天下养之’的承诺,伤透了生母的心,以至于舒太妃于深宫中郁郁而终,终身都只是太妃。”
张捷静静听着,垂着头没有说话。
“张捷,你可听说过去母留子的典故?”皇帝意味深长的说,“你虽为没有根的男人,却也应当了解身为父亲的痛,若你为父亲,能为儿子做到哪一步?”
张捷闻言直起身子,看向皇帝。
此刻的他们,似乎脱离了主子与奴才的身份,隔一桌案摇摇对视。
张捷直视着帝王的眼睛,最后面无表情的沉重叩首,如同许下亘古不变的誓言一般,郑重道,“奴才愿听从陛下一切差遣。”
得了张捷这句话,皇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从奏折下取出一本书册,“这是你要的东西,孤替你从千机密道取来了,拿去吧。”
张捷闻言跪着上前,恭敬的从永昌帝手上接过书,手却微微颤抖着。
暮鼓敲了三下,张捷从天禄阁中退出来。
他看着将亮的天边,微微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了白曦鹤说的那句,自己即便得了这本秘籍也练不成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还有齐绍麟。
张捷心道。
自己这个徒弟练得此功后,一定能够杀了铁面君,护得宝儿一世周全。
他心里沉重的思索着,看了眼手中拿着的书册,突然有了丝好奇。
有传闻说,得此书者得天下,而这本书一直被严防死守的锁在皇宫之中。
这本武功秘籍到底是有什么诡谲之处呢?
张捷想着,便翻开了《无刃双诀》的书页。
这本古书十分陈旧,以人工书写,字迹略有些潦草。
但当他看清秘籍第一页上记录的内容时,拿书的手略微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张捷眉头深皱,表情严峻了起来。
此时一个白衣少年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张公公,您失态了。”
张捷转头看去。来者正是一脸笑意的白曦鹤。
白曦鹤轻声道:
“您应该也明白,若是叫齐公子看到这开卷上的内容,或许就不会修炼此功了吧……换句话说从此以后,再无人可杀铁面君,即便小陛下将来登上了皇位,也依旧置于危险之中,您的牺牲全都是无用的。”
“你早就知道修炼此功的后果?”张捷一改往日的淡定模样,皱眉急促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我是能看到过去和未来之人。”白曦鹤笑了,“这件事若是想要处理,也是简单。”
他从张捷手中抽出那本《无刃双诀》,将第一页撕了下来。
张捷:“……”
“若是如此,齐公子就会安心修炼此功了吧?”白曦鹤将原本和撕掉的那一页,一同放在张捷手中,稍稍退后了一步,示意道,“张公公,如何抉择,便交予你了。”
张捷沉默了片刻,将残页举起。
白曦鹤淡定的注视着他的举动,似乎对结果并不在意。
默了半晌,张捷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残页在内力的催动下碎成了无数细小粉末,连带着其中记载的秘密,一同散入风中。
……
赶往上京的马车中,姜栾跟听故事一样听完齐绍麟的讲述,满脑子都是:
卧槽,我居然把未来的皇帝当成小弟使唤,这样合理吗?
“不过睿宝那边的事与我们并无干系,”齐绍麟淡淡的说,“我只负责杀死铁面君,这是师父当年破例收我为徒时,我给予他的承诺。”
“你在仇人的眼皮底下装傻了十三年,”姜栾艰难的说,“还毒瞎了齐天行的一双眼睛。”
“就是为了防止被他看穿,我才想方设法弄瞎他的双眼,”齐绍麟道,“我那时年幼,没有力量与他抗衡,便化名为枭走动;他失去了双眼,只能以听、闻的方式行动,但遇到刻意伪装,很难察觉。
或许是天寿节那日我的身份被察觉,所以他带走了你……”
姜栾喃喃着,“但他为什么要害死你的父母呢……”
“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齐绍麟微微皱眉,“我私下调查许久,齐天行这个人行事很有章法,并非以简单的杀人取乐的人……直到那个白曦鹤出现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听到白曦鹤的名字,姜栾疑惑的看向齐绍麟。
此时齐绍麟也正注视着他,眼神混杂着许多复杂情绪,最后叹了口气道,“待我确定了,便与你说。”
“好。”姜栾点点头。
既然齐绍麟暂时不想说,姜栾也不想逼迫他。
此时姜栾又想起一件事来,上前扒拉齐绍麟的衣服,“对了,那变态跟我说过,你受了重伤……麟哥快给我看看,伤哪了?”
“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齐绍麟一把揽住姜栾的双手,将他扣进自己怀里,低声宽慰道,“或许不到那个时间……我永远都不会死。”
这没来由的话听得姜栾一愣,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后面两人在驿站下车,连续换了多匹快马,终于在五日后回到了上京城。
期间一路上简直顺利的可怕,连铁面君齐天行的影子都没有看。
齐绍麟心知自己留在南疆的那二十多个人,不可能把铁面君怎么样,所以一路都没有逗留歇息。
而姜栾日日夜夜都在马上,根本得不到休息,回到齐家在上京城中落脚的小院里,倒头就睡。
齐绍麟没有陪姜栾一同休息。
他察觉到府上安静的有些异常,找来留守打扫的小厮一问才知道,齐家上下不日前已经收拾行李,回云江去了。
“陛下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不再问斩绍阳公子,而是将夙平郡王和邵阳公子收监关押了起来,”
小厮见到看起来并不痴傻的齐绍麟,虽然有些愕然但还是慢慢回答道:
“老祖宗也已经与郡王、邵阳公子断绝往来,上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便不愿意多待,事情解决后就回去了。
老祖宗还留了信,若是少爷你与少夫人回来,不必着急回云江,尽可在上京城中待些时日,处理要事。”
齐绍麟知道齐玉恒留下这话,大概是暂时不想见到他们,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厮离去时多看了自家少爷几眼。
虽然齐绍麟还未换下从南疆穿回来的破衣烂衫,但低头沉思时那通身的气场,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
小厮心道,莫非少爷这出去一趟,回来就治好了傻病?
此时的齐绍麟已经与齐天行彻底摊牌,确实没有什么继续装傻的必要,只在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彻底除掉齐天行那怪物。
这时墙头上探出一张白净的脸。
一个少年正张头张脑的朝院里边望着。
齐绍麟注意到了,声音冷淡的说,“在看什么?进来吧。”
那少年闻言便从墙头上翻了下来。
是睿宝。
“你已经回过皇宫了么?”齐绍麟看到睿宝,难得关心了一句。
但他的语气与从前并无不同,仿佛睿宝也只是睿宝,不是什么天启皇子。
睿宝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兴奋的模样,问道,“姜栾救回来了么?我能去瞧一瞧他么?”
“在睡,下一次吧。”齐绍麟道,“我们还会在上京中逗留数日。”
“哦。”睿宝没有坚持。
他想了想,又道,“师父被父皇派去南疆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睿宝从袖口拿出一册书,交给齐绍麟。
其实睿宝还未开口时,齐绍麟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拿到手上一看,果然是那本《无刃双诀》。
但接书时,齐绍麟眉头动了动,“这是整本。”
睿宝:“?”
齐绍麟只是在陈述这本书是整本的事,并没有质问睿宝的意思。
但按照他所知道的……《无刃双诀》合该是半本才对,此刻这本书却很完整。
虽然有些奇怪,齐绍麟还是翻开了书页,一眼就看到第一页被撕掉的锯齿状边缘,往后则是要诀和招式,与一般武功秘籍并无不同。
“这一页少了?”齐绍麟皱了皱眉。
“是被……师父撕去的,”睿宝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师父说,那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与武功本身没有关系。
师父还说,要不要练此功,皆看师兄你自己的选择。”
齐绍麟沉默的看着手里的书,最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但睿宝办完正经事,依旧站在院子中不走。
直到齐绍麟的注意力从书转移到睿宝身上时,睿宝才慢吞吞的开口,“那个,师兄,左朗还没回来。”
齐绍麟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或许还在南疆。”
睿宝闻言,眼神黯淡了下来,决绝的甩头就走。
“你也要去南疆?”齐绍麟仿佛一瞬间看透了睿宝的想法,提醒道,“他不会出事,你去了就不一定了。”
“我要把他找回来,”睿宝扭过头认真的说,“左朗是我的徒弟。”
齐绍麟闻言点点头,并不劝阻,只提醒道,“现在铁面君应当已经离开了南疆,你换西南的那条小路走。”
“多谢师兄提点。”睿宝回道。
他出了这门,仿佛一夜长大,再没有从前少年莽撞的模样。
去南疆找左朗,这是睿宝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其产生的后果他也要一并承担。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回到那个宫中,与父皇作别。
……
睿宝离去后,齐绍麟慢慢走回房内。
厢房中,姜栾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梦话来。
这睡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不老实的小孩儿。
齐绍麟缓缓走近,单膝半跪在姜栾的床前。
他专注的看着姜栾的脸,半天没有动作。
看了许久,齐绍麟才抓起姜栾垂在床边的手,置于自己宽大的手掌中。
随着他的行动,《无刃双诀》滑了下来,落在地上。
书页摊开,恰好就是被撕掉的那一页。
齐绍麟看了眼地上的武学秘籍,又看了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姜栾。
最终他握着姜栾的手贴在脸侧,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不会有很虐的剧情。
无刃双诀也不是葵花宝典。
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