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飞雪是眼睁睁地看着闻松月在她面前晕倒的。
血液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上蜿蜒出两道溪流, 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像是开了一朵血色之花。
一阵兵荒马乱后，她们把闻松月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在CT室外等检查结束的时候, 厉飞雪怔怔地看着手上还未干涸的鲜血，脑海中一片混乱。
姜烟马不停蹄地去缴费，准备住院；旁边是声音沙哑的骆青竹, 正在断断续续地回答着云萝的问题。
云萝脸色冷得像雪, 面无表情地道：“……所以就是那什么无界山的圣女, 杀了米秋？！”
听到这两个熟悉字眼的时候，厉飞雪控制不住地一抖。
云萝察觉到了厉飞雪的不对，问道：“小雪怎么了？你……你知道有关圣女的事情吗？”
事已至此, 厉飞雪也没想瞒着她们，低声讲述了有关她所知道的圣女的一切。
无界山的内部等级一直都非常分明严苛。而圣女, 可以说是在无界山中仅次于恚神的最高存在。
但厉飞雪也隐隐听有人说过小道消息, 说圣女之所以是圣女，是因为……她是恚神降临在人间的女儿。
也因此，她的体内有几丝神明血脉, 对神明之力的感知力也更强, 更是被誉为是恚神在人间代替行走的分.身。
云萝又哭又笑, 根本止不住脸上的泪，吼道：“她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杀我们阿秋！还有定界局——”
“你们不是说好要挑一个简单的副本信号, 好好磨炼阿秋的技能吗？不是说一定会保护好她吗？！为什么会让她遇见什么圣女？！”
“为什么……”
云萝浑身颤抖地把头埋在臂弯中嚎啕大哭,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反反复复地重复那句“为什么”。
不光闻松月无法接受, 她、她们每个人也都无法接受。
明明进入副本前她们还欢聚一堂, 畅谈着之后的打算，米秋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好好磨炼技能, 早日跟她们一起下副本。
但现在……
一切都没了。
骆青竹几度张开嘴，想要安慰她，却又无力地紧闭上嘴。
她无话可说，也无法解释这一切。
骆青竹满面颓然，她望着检查室头顶亮着“检查中”的红灯，愣愣地回想着何博士跟她说过的话。
何博士的苍老脸庞似乎还在面前，她道：“对不起小骆，是我们没能保护好那孩子。这场副本规定五人，我们也特意派了四个人去保护着米秋下副本，谁也没想到……”
“无界山竟然使用了道具，强行给让这场副本的人数增加了两位，其中一位就包括了那位无界山的圣女。”
“下副本的队员也都说拼尽全力去保护米秋了，但是……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圣女目标明确，从头到尾都只想要米秋的命。我们现在严重怀疑，他们之所以使用道具强行进入副本，就是为了夺走米秋的技能……”
何博士欲言又止，骆青竹从她未尽的话语中明白了一个隐藏的含义。
现在想来，闻松月的猜测根本没有错。
定界局绝对混杂了不少无界山的人。所以她们进入【怖怖动物园】，厉飞雪和棒球帽便立马跟了过来。
所以……米秋有言灵技能的事才会被迅速地传递出去，连带着她即将下的副本名称，无界山的圣女才能如此精准的前来。
骆青竹艰难地把这些话说出后，得到的是更加死寂的沉默。
厉飞雪突然开口，道：“我应该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夺走米秋的技能。”
云萝死死地盯着厉飞雪，道：“为什么？”
厉飞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了颤，涩声道：“我听说，圣女的技能也是跟言灵有关……但是却跟先天言灵技能不同的是——”
“她跟我一样，都是经过改造的。”
云萝和骆青竹的呼吸陡然错乱了一瞬。
厉飞雪垂眸，慢慢地道：“像你们进入游戏通关第一场副本自动获得的技能，就被称为【伴生技能】，是先天得到的。但像我们……经过实验改造得到的技能，就是【人造技能】，附带着各种各样的弊端和限制。”
“就比如我的技能【冰霜千里】，就是用寿命和头发换来的。”厉飞雪似乎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我小的时候头发还是黑的，后来……就变成这样，再也回不去了。”
云萝嗓子眼堵得厉害，她怔怔地看着厉飞雪平静的模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厉飞雪继续道：“所以我记得有人说过，她的技能虽然是言灵，但却不属于黑言灵或是白言灵中的任意一种，反而需要靠吞噬别的言灵技能才能维持住，或者是增强自己的技能。”
“米秋的技能对她而言，就像是补药一样。”
云萝却猛然想起了她们在【血腥婚宴】中遇到的那个灰衣男。
当时灰衣男说是要拿走米秋的技能，防止给自己平添对手。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给圣女提供养料。
厉飞雪听了云萝的猜测后，点头道：“是这样的，我们在外参加副本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共同任务——关注副本中有言灵技能的玩家，如果可以打过，就用恚神赐予的神力把他的技能夺走，如果不行……”
“那就用神赐之力标记他，等他再次进入副本后，就可以跟他进入同一场副本，夺走他的技能了。”
“原来如此……”云萝又意识到了什么，道，“不对啊，那个灰衣服的男人已经死在副本中了，而且他拿出的东西也被松子毁了个干净，他不可能标记米秋的！”
厉飞雪飞快地看了骆青竹一眼，抿唇不言。
云萝也反应过来了，冷笑道：“我就知道不该加入定界局的。”
骆青竹沉默。
云萝忽地转头看向骆青竹，道：“松子有技能！我们也去那场副本，米秋的魂魄说不定还在副本中游荡，让松子用墓园把她带回来！”
“副本信号……对，副本信号！”云萝紧紧地握着骆青竹的手，目露哀求，道，“骆姐，你再回去一趟定界局好不好？你把米秋那场的副本信号带回来，我们什么都不计较了，就想要副本信号！”
只要能把米秋带回来，就算是魂魄状态，也可以……
骆青竹被云萝握着手摇晃，本就惨白的面色变得更加面无血色。
云萝原本隐含希冀的眼眸在她的沉默中迅速灰败，颤声道：“不可以吗……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骆青竹开口，厉飞雪道：“……据说，被圣女杀掉，并且夺走技能的玩家，会因为承受不住太多的神赐之力，魂魄……会烟消云散。”
云萝的身体猛然一晃，就在脑海一阵阵轰鸣的时候，她听到骆青竹艰难开口，道：“对不起阿萝，副本信号没有了，因为米秋在死前……完美通关了那场副本。”
云萝想到的这些，骆青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想到了。但好像，现在所有一切的可能性都被堵死了。
米秋……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云姐！”厉飞雪慌乱地扶住了云萝软倒下滑的身躯。她看着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的云萝，赶紧背着她朝服务台奔去，同时叫道：“医生这边！有人晕倒了！”
……
等姜烟办好手续回来之后，看到的便是一左一右躺在病床上的闻松月和云萝。
她很快便听骆青竹讲完了全部，沉默了很久。
“阿烟！”骆青竹紧张地看着姜烟，骤然拔高了声音，“你……你没事吧？”
姜烟捂住头，笑容惨淡，道：“你放心，我会坚持住的。”
如果她再晕倒的话，就没有人来照顾她们了。
“只是……”姜烟喃喃道，“松子可怎么办啊？”
她还不知道这些具体的消息，也不知道米秋有可能彻底回不来了，还有她妈妈……
松子等待了那么久，但现在——
姜烟深深地低下了头，骆青竹僵硬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背。
跟她们一门之隔的病房外，有道白发身影一晃而过。
……
城郊的化工厂中。
厉飞雪看着公告栏上挂着的白发女人照片，淡定地挪开了目光。
此时的她，拥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被尽数挽起，固定在了头顶。
她快步走到保安室外，伸手拿出了一张卡片，递给了里面懒散的男人。
里面的保安在看到卡片的瞬间挂上了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道：“原来是赵小姐啊，您这么快就出任务回来了？”
厉飞雪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卡片朝工厂内走去。
阳光下，厉飞雪和卡片上不苟言笑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等厉飞雪的身影逐渐远去后，保安也恢复了先前懒散的模样，趴在桌子上继续刷手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保安室的窗户被人敲了敲。
保安看见来人先是一愣，旋即小心地道：“赵小姐您怎么又回来了？不对……”
眼见着面前的女人皱起了眉头，保安也反应过来了，道：“您是从外面走进来！那刚才的那个人——”
保安立马便向桌子上的电话伸出了手，而被称作赵小姐的女人瞥了他一眼，道：“看来是有人冒充了我进去了，组织里有易容道具的人不少。这样，你把监控给我看看，我先看看究竟是谁做的。”
保安捏着电话，为难地道：“赵小姐，情况紧急，我们要不还是先把这件事情上报吧。”
赵小姐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现在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想干掉我的人那么多，又是我被人冒充，我难道就不能先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吗。”
保安忙不迭地道歉，赶紧打开门，又把监控找了出来给赵小姐看。
……
当数个警报铃响彻的同时，刺目的红光也在瞬间照亮了整条走廊。
厉飞雪透过小小的窗户看了一眼走廊上的情况，表情依旧毫无波澜，手上却默不作声地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一份份资料在她手下飞快地掠过，终于——
厉飞雪表情一凝，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
拿着一整叠资料……厉飞雪瞳孔骤缩，不敢置信般地又看了几遍。
门外的警报声不知何时从单调的铃声转变为机械冰冷的通报声：
【警告！头号背叛者厉飞雪已潜入组织，并且携带伪装道具，如有遇见，请及时通报！不论生死抓到她者，可得到一次吾神神赐。】
【警告……】
厉飞雪平静的面容上有讽刺一闪而过，她看了一眼时间，把所有资料归位，就当她快步走到门前，准备伸手拉开门的时候——
电话响了。
厉飞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影穿梭在布满暗红灯光的走廊中，宛如一道白色闪电，眨眼功夫就来到了走廊尽头。
在她欲推开楼梯间门的刹那，无数道电话铃声同时响起，有那么一瞬间，走廊中的灯光同时暗了下去。
一片黑暗中，厉飞雪隐约看到角落中的监控慢慢地转了个角度，自行扭成了一个面壁的姿势。
厉飞雪：“……”
她意识到了什么，拉开离她最近的房间，接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是一道冷淡的女声，言简意赅地道：“厉飞雪，不要走楼梯，从墙外翻下去，然后走第九个出口，马上就有人过来了，十分钟以内就会将这栋楼包围。”
厉飞雪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道：“是赵曲兰吗？谢谢你。”
赵曲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道：“不错嘛，还能听出我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所以来这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你说你要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今天就不过来了。”赵曲兰慢悠悠地道，“现在好了吧，你用我的ID卡直接被拆穿了。”
厉飞雪道：“……我以为你早就把我拉黑了。”
“而且。”厉飞雪犹豫一瞬，又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不管跟谁联系，只会给对方带来无尽的麻烦。
赵曲兰拉长声音，道：“你说的我当然知道了，明面上我们肯定是不能再联系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小号之类的吗？”
厉飞雪茫然地道：“……小号？我没有。”
赵曲兰：“……”
她声音中满是无奈，道：“算了，你先抓紧逃命吧。等之后有机会了我再跟你联系。”
厉飞雪应下，在即将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她听到赵曲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电话挂断，厉飞雪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了一句谢。
……
厉飞雪按照赵曲兰的指示，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九号出口，然后——
她看到了一个黑袍身影正倚靠着出口旁的那棵大树。
如果她想从九号出口离开，那必然会从黑袍人的面前经过。
而现在——
厉飞雪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远处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马上就会查到这里了，她没多少时间了。
但面前的这个黑袍人……
厉飞雪已默不作声地摸紧了藏在口袋中的锁链，尽管她非常清楚一点——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能穿着这么一身精密繁重的黑紫色长袍，只有无界山的圣女。
虽然父亲一直拿她跟圣女做比较，而厉飞雪也一直朝这个目标努力，但她却始终清楚一件事。
她跟圣女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拥有着神赐之力以及神明血脉的圣女，完全不是人类所能企及的存在。
厉飞雪同时也清楚——
圣女杀了米秋，闻松月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她们跟她、跟无界山乃至邪神对上，是迟早的事。
黑袍人缓缓转过了身，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那张鎏金华彩的面具几乎将她的大半张脸遮住，唯有淡色唇瓣和精致下颔裸露在外，空灵悦耳的声音随即响起：“厉飞雪，好久不见。”
厉飞雪却没有理她，而是目露警惕地握紧了锁链。
圣女反而微勾唇角，笑吟吟地道：“你倒是跟之前没什么差别，一如既往的寡言。”
“其实我没有想过你今天会自投罗网。”圣女伸手，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自她的掌心。
她随手碾碎了那片落叶，温柔地道：“你既然已经成功逃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还是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圣女叹气，道，“你一直不理我，总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根木头。”
“……没有为什么。”厉飞雪缓缓抽出了锁链，冷声道，“难道我问你什么，你就会回答我吗？”
圣女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要看你问什么。说不定我今天心情好就告诉你了呢。”
厉飞雪面无表情地道：“那我想问关于闻松月的妈妈的事。你们一直在追查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圣女掩唇笑道：“这个问题有点超出我能回答的范围了。不过……”
虽然面具挡住了她绝大部分的容颜，但厉飞雪却下意识觉得圣女此时一定笑颜明媚，她含笑道：“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刚才也应该在资料室里看了不少吧。”
厉飞雪没有回答，而是摆出了冲锋的姿态。
她知道他打不过圣女，更遑论她一开口她估计就会瞬间落败，但是……
她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身后的嘈杂人声与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圣女微微仰头，目光越过厉飞雪朝后看了一眼，微笑道：“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这个背叛者了，厉飞雪，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紧张吗？还是期待？”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厉飞雪紧皱眉头，她直接道，“这是你新的言灵技能吗？”
圣女忽地大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清脆，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九天飘渺优雅的仙子：“你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不过既然你提到言灵技能，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她提起袍角，在原地转了个圈，雀跃又期待地道：“厉飞雪，我这次不仅让自己的言灵技能上了一个台阶，还得到了一些新的能力，你想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厉飞雪看向圣女的目光中始终充满了戒备。
其实她并不讨厌她。因为仔细想想，她们的处境也没什么区别，就算圣女在无界山中的地位高，但她同样也是实验体……只不过是身份比较高的实验体。
当她们同样都被用来做实验的时候，遭受的痛苦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厉飞雪表情有些复杂，不是她说，几乎无界山所有的成员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
圣女是真的有病。
她的性格变化的实在太快了，甚至有可能上午活泼开朗，下午就冷若冰霜……完全让人摸不到任何规律。
厉飞雪并不想惹恼她，但她看到圣女如此高兴的模样，脑海中却忍不住反复回想起闻松月闭目晕倒的那一幕。
米秋就是被她杀了，还夺走了技能，再也回不来了。
圣女眯了眯眼，敛去了笑意，道：“你在恨我吗？厉飞雪。”
“为什么恨我呢？”圣女幽幽地道，“让我想一想。是因为那个叫闻松月的人吗？”
“这次明明说好要你和你弟弟杀掉她的，你不仅没有杀她，反而还杀了你亲弟弟。”圣女饶有兴致地道，“其实我现在真的很好奇这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能让你做出这种举动。”
“毕竟你以前，可是吾神最忠诚的信徒啊。”
说着，圣女又笑了起来，道：“也不知道闻松月的技能是什么，如果我能见到她，拿走她的技能——”
“你休想！”厉飞雪寒声打断了她的话，死死地盯着她兴奋的唇角。
“你好凶呀。”圣女嗔怪了一句，又笑道，“不过你这样就让我更好奇了。还有那个被我夺走技能的人……”
“她死前可一直在念叨着闻松月这个名字呢。”
“闻松月，闻松月……”圣女一遍遍地重复，遗憾地道，“虽然我很想见她一眼，但我想，她见到我后应该会非常想要杀了我吧。”
厉飞雪咬牙，道：“你——”
“你走吧。”
圣女笑盈盈地道：“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她说着，又自顾自地朝旁走了几步，给厉飞雪留出了位置。
厉飞雪犹豫再三，她实在不敢确定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在想些什么，可最终……她还是试探地冲了过去。
顺利冲出门的刹那，厉飞雪立刻加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她背影的圣女却缓缓抚上了心口，委屈地叹息道：“心里好痛啊……”
“米秋，你就这么想她吗？”
圣女喃喃道：“不怕，我很快就会让你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