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光球出现的瞬间, 闻松月的眼睛也早已变为了最深沉的绿色。
她手中的绿色光球同她的眼睛一起交相辉映,似乎在共同闪动着某种神秘又未知的光芒。
而此时的闻松月,看着跟往日截然不同。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无波无澜,近乎冷酷地望着深处的黑暗。
无尽的绿光以闻松月为起点,向前后扩延, 但在向着前方进行到某一处的时候, 绿光猛然停下, 像是触碰到了某道看不见的屏障。
——那正是她先前感觉到痛苦的地点。
闻松月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弯腰将手中的绿色光球放在了地上。
绿色光球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如一道绿色闪电般迅速朝前方冲刺, 只一眨眼,便闪过了那头屏障, 去往了更深的暗色。
与此同时, 绿色光球也开始发生着不一样的变化。
它像是在进行着飞速的解构与重组,最终变为了一条条蜿蜒细长的绿色丝线。
无数的绿色丝线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空气像是独属于它的浪潮, 帮助着它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涌中朝前奔去。
闻松月缓缓阖上了眼睛, 得到的却并不是只有黑暗。
一片黑暗中, 她看到了无数的绿色丝线,在莹莹地闪烁着微弱, 却难以忽视的光芒。
她在黑暗中伸出了手, 去触碰那些丝线,操纵着它们朝前跑去。
快一点, 再快一点。
绿色丝线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但速度却越来越慢,就像是陷入了某种越发粘稠的沼泽中, 难以抽动丝毫。
闻松月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与之相对的,黑暗中的她却是睁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绿色丝线看。
终于,她动了。
闻松月拿起了几条绿色丝线,将它们绑在了一起。
绿色丝线宛如海藻一般在半空中漂浮着,乖乖地任由闻松月细细的将它的“肢体”都捆绑在了一起。
等闻松月再度松开手时,所有的绿色丝线都已经汇聚成团,变为了一个像是有着蓬松裙摆的绿色小人。
绿色小人围绕着闻松月转了几圈后,便飞快地朝着前方继续前行。
它像是用自己的头部在冲击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无数条丝线在它的旁边辅助着它的动作,挖出了一块又一块细小的黑紫雾气。
那些像是碎屑般从无形屏障上挖出来的黑紫雾气迅速地漂浮起来,汇聚成团,又最终落入了闻松月的手中。
闻松月抬手,直接塞进了嘴里。
……熟悉的味道,嘎嘣脆的小零食。
就这么一边挖一边吃,绿色光团身上的“裙摆”越发膨胀,颜色也越发明亮,而阻碍着她们的屏障也成功多出了一个容绿色光团钻进去的小洞。
绿色光团不知疲惫地继续前行,又用同样的方法为闻松月拿到了一块又一块的小零食。
黑暗中,这场无声无息的挖掘进行了很久很久。
直到——
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闻松月身体骤然一颤,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又迅速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丝丝缕缕的鲜血自她的指缝中滑落,她面色惨白,唇角却是上翘的。
闻松月低笑了几声:“这就是……直视邪神的代价吗?”
跟她想象中的一样——这玩意,外表和内心一样的丑陋。
闻松月强迫自己没再回想下去,她模模糊糊地知道,现在的她光是用余光扫视一眼就已经承受不住了,更何况是在脑海中反复临摹那样存在的形象了。
她迟早能直视祂,甚至直面祂,但不是现在。
但不能看……又该怎样拿到钥匙呢?
虽然刚才只有那么一瞬间,闻松月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一串她们必须要拿到的钥匙。
而那钥匙,就在那尊神像的脚下,祂的附近缠绕着的,是一圈像是陷入沉眠中的黑紫雾气。
闻松月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血已经止住了,但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道道可怖的血痕。
她恍若未闻,继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现在已知,绿色光球是完全受到她操纵的,还可以转变为各种各样的存在……
那么,它可以变成黑紫雾气的模样吗?
拟态……就像枯叶蝶一般,完全融入那堆黑紫雾气中,然后——
把钥匙运输过来。
想到就做,闻松月没有犹豫,立马操纵着绿色光球在距离她们最近的透明屏障上又挖了一大块黑紫雾气下来。
这回,闻松月特意扩大了挖掘的范围,尽可能地让这道屏障减少的只是薄薄的一层,而不是……又被钻出来了一个洞。
闻松月一手捏着那团瑟瑟发抖的黑紫雾气,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重新化为光团的绿色小球。
她没有开口说话,却能感知到绿色光球是能听得到她的任何想法,也始终安静地聆听着她的心声。
闻松月便让它看着黑紫雾气,让自己慢慢变成一样的存在。
绿色光球很听话,立马开始了自己跟之前截然不同的伪装。
在闻松月的注视下,绿色光球慢慢的,一点点地染上了暗沉的黑紫色。它甚至还自学地揪了不少的黑紫雾气放在了自己的表面上,最终……成功变成了一个跟黑紫雾气别无二致的黑紫小团。
……但不能细看,绿色光球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的表面变为了黑紫色,但它的里面,还是纯正的莹绿色。
闻松月随手把黑紫雾气吃掉,捏着绿色光球打量了一会儿,琢磨道:“应该也行,要不你去试试吧。”
就是……
旧的问题解决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闻松月捏着绿色光球,语重心长地道:“现在组织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那就是孤身前去黑暗中拿到那一堆钥匙。”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小绿?”
绿色光球:“……”
闻松月:“……”
她好像在一团光团的脸上——如果那可以称作脸的话,看到了如有实质般的委屈。
“……但是我也不能看啊。”闻松月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干涸的血块随之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现在她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也大概能猜到,估计满脸都是血,应该挺吓人的。
闻松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如果我陪你一起去的话,这双眼应该不能要了。”
绿色光球突然从她的掌心中蹦了出来,蹭了蹭闻松月的脸,便要立马朝着远处的神像奔去。
“……等等!”闻松月一把揪住了它,无奈地道,“我也没让你现在就去啊,你什么都不懂,去了不就是给祂当小零食吗?”
就跟她刚才吃的嘎嘣脆一样。
一想到绿色光球也会成为那个丑陋神像嘴的嘎嘣脆,闻松月就觉得一定不能让那样的场景出现。
其实,闻松月大概也能感觉到,绿色光球是没有太多自己的意识的。
它更像是她的一小团分身,或者是投影,承载着她自己的部分力量——虽然她也不明白这部分力量是从何而来的。
绿色光球的大部分行动都是听从闻松月的指引,而那些少部分的亲昵举动则是遵循了它的本能。
因为,它本就是从她身上剥落下来的,亲近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闻松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捏着绿色光球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甚至还焦虑地揪了揪的头发。
不能再拖下去了,虽说她不知道在这里面时间具体流失的速度,但想也知道,她已经在水族馆耽误了很长时间了。
姜烟、云萝、骆青竹、莫苹,无数动物,还有……厉飞雪,她们都在等待着她。
等着那把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钥匙。
闻松月开始从上到下地检查着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装备,试图找到一样能破解面前困境的物品。
系统面板被几度打开,又几度被再次合上。
不行,这个不行……贪婪之魂虽然可以短暂提升她的实力,但是副作用太大了。
而且,闻松月隐约能感觉到,就算她现在的实力提升两倍,正面对上祂唯有死路一条。
云萝给她的隐身发卡虽然好用,可是……却阻挡不了那样存在对她眼睛的伤害。
该怎么办?该如何才能让她看到那样存在?
她并不需要直视祂。她只需要看到一部分的神像,只需要看到祂脚下的那把钥匙,并且把钥匙拿走就够了。
所以说……她需要的只是能让她看到的东西,而那样东西并不一定是眼睛。
又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眼睛……让她看到呢?
闻松月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猛地停住了在原地打转的脚步,从口袋中取出了两根松针。
一根松针已经暗的发灰了,看着就像是一个马上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
但另一个松针——那跟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口袋中,跟她一起从梦境中出来的松针,却依旧维持着翠绿的颜色。
就像是,它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物品,故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而这根松针——
闻松月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闻松月定定地望着那枚松针,又把那根发暗发灰的松针放进了口袋里。
她再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她任由自己沉沦着,陷入了更深层的梦境中。
色块打乱重组,迅速的以她为核心,将她笼罩起来。
闻松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度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身边围绕着是熟悉的绿色光球。
她并没有过多将注意力放在漫天的斑驳色块上,而是目标明确的冲向了那片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森林。
来到森林边缘的时候,闻松月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然后——
她用力地摇晃着距离她最近的那棵松树。
令人意外的是,闻松月本以为要颇费一些功夫才能让这棵松树掉下叶子——毕竟这些树底下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枚掉落的松针都没有看到。
但她就摇晃了几下,无数的松针就宛如雪花般簌簌而落,甚至有不少都主动往她的身上掉。
闻松月赶紧把外套脱了下来,盛了不少的松针。
还有很多没盛到的松针都掉落在地。闻松月想了想,对这棵树轻声道:“谢谢你,我用不了这么多,这些就够了。”
沉默的松树用松针来作为了回应。
松针自闻松月的脸庞划过,带来了一阵痒意。而散落一地的松针已悄无声息地消失。
闻松月伸手,那枚松针落在了她的掌心中,她珍惜地将松针放进了口袋里,同时朝身后的树林挥手告别。
再次睁开眼睛,闻松月虽然还是不太记得梦境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觉得心口胀胀的,萦绕着一种久违的温暖感觉。
她打开口袋,拿出了无数根一模一样的翠绿松针,一边往绿色光团身上扎去,一边安慰它,道:“没事的,不痛的,这些都是我的眼睛,它们会陪着你的。”
绿色光球乖乖地任她扎,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绿色刺猬。
只有一面是没有松针的,另一面全被扎满了松针。
闻松月把带刺的那一面放在了地上,让绿色光球再度变为黑紫雾气的模样,两边垂下些许黑紫雾气尽可能地将它底盘下的那些松针隐藏起来。
绿色光球听话照做,很快就携带着无数松针朝深处爬去。
闻松月目送着那一团黑紫雾气钻进了黑暗中,藏在口袋中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她一遍遍低声重复,道:“……没事的,一定可以成功的。”
“不要慌,大家都在等我,我一定可以成功的。”
一定。
……
闻松月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通过那无数根松针,竟然莫名地连接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眼睛。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够用了。
闻松月通过那一双双眼睛模糊地感知着周围的情况,心惊胆战地操纵着绿色光球移动到了最靠墙的位置,慢慢地爬进了神像的范围内。
她们已经来到了最后的阶段,即将面临的,也是最后的考验——如何从这尊神像眼皮子底下把那堆钥匙一把带走。
一根根松针在无声间崩裂开来,化为灰烬。
随着绿色光球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松针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崩裂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等真的到达神像脚下的时候,闻松月也只剩下了最后三颗眼睛。
她的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鲜血争先恐后地自她紧闭的眼角中钻了出来,几乎打湿了她整个衣襟。
双眼痛得像是同时被无数根细密的针不间断地狠狠刺着,闻松月咬紧了下唇,强忍着不发出一声痛呼。
快了,马上就要碰到钥匙了。
终于,绿色光团完全包裹住了那堆用红绳绑起来的钥匙时,仅剩的松针死死地勾着钥匙的总圈,带着它一起朝来时的路赶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松月想嘶吼,想尖叫……甚至想摧毁面前看到的一切存在。
她清楚的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着变化。
她跟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值,但……她的精神值肯定不再是【-100】了。
最终,赶在那颗松针摇摇欲坠,在崩溃边缘徘徊时,闻松月扑了过去,接住了同样到达极点的绿色光球。
绿色光球颤巍巍地将所剩无几的身体展开,露出了那堆钥匙。
它蹭了蹭闻松月的掌心,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闻松月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但眼前的一切仍是一片血蒙蒙的,仿佛所有都被裹在了一层血色屏障中,看不真切。
她走出了水族馆,推开了那道门。
月色下,有那么一瞬间,闻松月好像看到了无数动物在她的面前跳舞,她们伸出了毛茸茸或是锋利的爪子,想要邀请她共同进入这场盛大的舞会中。
无数的呢喃声在她的耳旁响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她们的邀约。
闻松月身形摇晃,她用力地晃了晃头,驱散掉了那些幻境。
不能跳舞,她没有时间,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她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闻松月点开了系统面板,启动了守墓人技能。
闻曦和赵向梦同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松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了她,想要去查看她双眼的情况。
闻松月却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钥匙一分为二,分给了她们。
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闻松月努力想把事情简单的跟他们解释一下,却发现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
她说出的话语开始变得颠三倒四,含糊不清,说到最后只说出了最重要的关键词:“……钥匙,动物。”
赵向梦赶紧道:“我知道了,你是让我们去把钥匙送过去,把动物都放出来对不对?”
“松子你先不要急,你就待在这里,我让我妈妈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闻曦握着那些钥匙,严肃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们很快就能完成的。”
闻松月捂着头,愣愣地道:“不能待在这里,我还有别的事情。”
“我要去长鼻子馆……我要去把石头砸掉。”
“我还有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闻松月摇头,道,“我不能去跳舞,也不能陪你们玩,我要去做事情……”
“还有很多人都在等我。”
“松子……”
闻曦眼眶微红,她别过了头,对赵向梦道:“我先去送钥匙,你看要不要让阿姨陪她一会儿?”
说完,那道红衣身影便如闪电一般划过了黑夜,转瞬便了无踪迹。
赵向梦摘下了肩膀上的人头花,刚想放到闻松月身上,却被她推了过来。
闻松月摇着头道:“不行,长鼻子馆不能去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们都不要来……”
赵向梦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前方,鼻尖酸得厉害。
但她也知道,时间紧迫,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耽搁不起。
白衣身影冲向了两栖爬行动物馆的方向。
……
赵向梦跟莫苹在两栖爬行动物馆前成功汇合。
闻松月之前跟莫苹交代过,她拿到钥匙后会拜托别人把钥匙送过来。见到赵向梦,莫苹也并不意外,接过钥匙后便立马转身冲向了馆内,同时道:“……小闻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赵向梦张了张嘴,涩声道:“松子她……不太好。一会儿麻烦阿姨您多关照一下她。”
莫苹手一抖,又迅速地握紧了钥匙,道:“好,你放心。”
“麻烦您了,那我先去开别的地方的门。”赵向梦拿走了别的钥匙,几个跳跃便离开了两栖爬行动物馆。
莫苹继续吃力地扭动着门锁,可能是因为这把钥匙已经很久没有被用过了,也很久没有人打开过这里的门,不仅锁锈的厉害,就连钥匙上贴着两栖爬行馆的标签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动物们早已聚集在了门旁,一双双眼睛安静的注视着莫苹的动作。
莫苹安抚地冲她们笑笑,她费力地扭动着钥匙,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们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咔嚓声。
门,终于打开了。
无数只动物倾巢而出,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了这道门。
小蛇缠绕在一起,共同挂在了蟒蛇的身上;鳄鱼的背上趴着五六只大小不一的乌龟,她们紧紧地扒拉着她的鳞片;各种各样的蛙类紧随着其余动物的脚步,一边呱呱叫着,一边朝前跑;还有一些不方便行动的鱼类,也都被尽数捞了起来,在同伴们的帮助下,一同逃离了这个地方……
而她们的手中,挥舞着是用自己身上的材料或是各种各样的东西做出的武器。
每一个人,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每一个人,都没有放弃。
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种种情绪在心口翻滚,莫苹胡乱擦了擦眼泪,她看到了一条有着漂亮黑色鳞片的蟒蛇滑动了过来,可能是怕身上的动物掉下来,她只轻轻地蹭了蹭她,便又继续跟着大家一起向前。
莫苹朝她们挥了挥手,她知道她们都在对她说话,只是她暂时还听不太懂。但莫苹还是大声道:“……先去跟其余人会合!大家一起去动物园大门处!”
无数只动物的叫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场馆各处似乎也响起了同样,但又不同的叫声。
这漫长的黑夜,终于拉开了结束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