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温度下降的厉害, 冷风席卷周身，带来了无尽的寒意。
但比风更让她们通体发寒的，是闻松月的那句话。
她说,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些曾经看过的扭曲肢体、诡异至极的动物又再度萦绕在脑海中，姜烟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但因为双脚发软, 脚下一个踉跄, 身形开始摇晃。
但紧接着, 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扶住她的肩膀，从接触的地方传来的热度让姜烟心下莫名冷静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姜烟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听到她最安心的声音透过耳塞，隐隐约约在她耳旁响起：“……没关系, 不要怕, 你们跟着我向前走就行了。”
“我现在就带你们回宿舍。”
姜烟一惊，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而她立马察觉到旁边的方向也传来了动静。
骆青竹声音闷闷的, 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出来似的：“不行, 已经走到这了。你……你带着我们继续走吧。”
“我不会看的, 什么都不会看的……”云萝声音忽大忽小，语气也急促了起来, 道, “现实和幻境，必须要分清。我能帮你分清, 一定要带我去。”
虽然云萝的语序有些颠倒, 但是闻松月还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用自己看到的场景跟闻松月视野中的一切作比较。好用来分辨哪些是真实，而哪些又是污染后的幻觉。
可是这样……
闻松月反对道：“不行, 你们现在已经这样了，绝对不能再继续遭受污染了。”
话音落下，闻松月就看着双眼被蒙住的骆青竹张开双手，朝她的方向试探着走了过来。
她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骆姐你说。”
骆青竹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艰难，但她还是竭力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游戏不会给人绝路，如果松子你不在这个副本……我们也必须会经历晚上去实验楼找线索的过程。只不过需要自行分辨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
“而现在，你的存在正好帮大家省去了这一步骤。”闻松月看得清晰，骆青竹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鲜血一下子便顺着齿痕滚落出来。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更倾向于这个猜测……在这里每天受到的污染都是存在定值的。我们刚才看到的场景可能加重了污染，也可能没有。但是既然我们已经被污染了，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不要浪费这个机会，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一起去看看实验楼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暗中唯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她们仅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云萝的手摸索着探了过来，打破了这片平静，道：“走吧，我们快走吧。松子，我相信你。虽然现在我们都看不见，你一定可以把我们都平安带到实验楼里的，对不对？”
良久，少女低闷的声音响起：“嗯……我会的。”
“那我们就去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就回来。”闻松月声音哑得厉害，道，“这期间，你们如果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一定要跟我说，我们立刻返回。”
“嗯！”七零八落的应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云萝还拍了拍闻松月的手臂，含糊地道：“快走，快走！抓紧时间。”
闻松月只觉得鼻尖一酸，她别开了头，几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于是，她们一行四人维持这站成一列的姿势，由闻松月站在最前方，她拉着姜烟的手，而姜烟的身后则是云萝和骆青竹。
她们三人的手始终被发绳紧紧的绑在一起，跟在了闻松月的身后。
闻松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她们都乖乖的戴着简易眼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前走，心头也安定了几分。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让骆姐她们摘下眼罩，等她自己先看看实验楼里都有什么，再一道把大家都带回去。
现在以闻松月的角度，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路上空荡荡的，别说什么游荡在外的奇形怪状的动物了，就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道路的两旁唯有沉默伫立着的茂盛树木，和数量稀少，又昏暗老旧的路灯。
她们一行人的影子时而变长，时而变短，时而又扭曲成毫无形状规律的黑团，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闻松月只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她控制着脚步，埋头苦走，想着尽快到达实验室，说不定也能减轻点这些看不见的动物带给姜烟她们的污染。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
姜烟三人简陋眼罩下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痛苦，她们每迈出一步，整个人都在发颤。
其实，中午在食堂的时候，云萝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她可能是这个团体中被污染最严重的那个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看到那台自动售卖机，而且在闻松月拐弯抹角地说出她们几人上午走散的这一事实时，她也是最后一个才反应过来的。
脑海中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就仿佛隔了一层薄雾，根本看不真切，也不管她想怎样探寻，也无法伸手从薄雾中拿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就在刚刚，听着骆青竹和姜烟简单的话语，云萝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们看到的动物可能都是不同的。就比如……
此时此刻，云萝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无数种满怀恶意的目光在肆意地窥探着她。
它们缠绕在她的身边，各种各样毛茸茸或是冰冷粘腻的触感毫不停息地触碰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它们拉着她的手、拽着她的腿，趴在她的头顶……甚至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对着她的耳朵不停地道：
“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我们都是一样的存在。”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来看看我，看看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模样……”
“来看看我，我们终将合二为一，共同成为更高的存在……”
“来看看我……”
无数句呢喃如孔不入地试图侵入云萝的耳朵眼睛，乃至她的大脑。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嗡嗡作响，耳朵眼睛皮肤骨骼……身上的每一处器官都酸胀的厉害。
就仿佛……有什么即将翻涌着破土而出。
……会出来什么样的东西呢？云萝模模糊糊地想，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好看吗？
如此完美的存在——
就在云萝不受控制的抬起手，朝眼罩探过去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闻松月紧接着用力地掐了她一下，眼看着云萝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还好她刚才转了一下头，及时发现了云萝的不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闻松月才注意到骆青竹和姜烟的情况也都有些不太妙。
她们的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体温也在迅速的下降。
闻松月伸手触碰的时候只觉得她们的手心也都冰凉刺骨，眼罩下的眼球似乎也在极速地旋转着，像是在竭力地克制着什么。
闻松月突然意识到，她们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但路程已经过了大半，现在返回也只会增加她们的煎熬。
闻松月咬了咬牙，在脑海中竭力的思索着对策。
也许过了很久，但也许只是一瞬间，闻松月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手电筒。
这个强光手电筒还是闻松月先前用积分在商场中买的，在上个副本【血腥婚宴】的时候也用到了，效果非常的好，可以说光线足够充足。
手电筒被打开，强烈明亮的白光宛如闪电般瞬间照射而出，落在黑暗的阴影中，立马变成了一小块明显的光点。
闻松月晃了晃手电筒，光点也随之摇晃。
还没等她询问，她就知道骆青竹几人都发现了这个光点。
骆青竹低声呢喃道：“好亮啊，我看到了有东西在亮……”
姜烟道：“松子，那个光亮是什么？”
云萝开始胡言乱语，道：“奔着那道光往前走，是不是就可以变成更完美的存在？！”
闻松月强忍住再给云萝一下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她这么说也没错，反正也是要顺着光亮往前走，干脆道：“是的，云姐你就看好那个点。什么都不要管，一股劲儿的跟着它往前走就行了。”
“等走到之后，你就会变得……更好了。”闻松月嘴角抽动，怎么也说不出“完美”这两个字。
她现在真的好奇云姐都听到了什么东西？估计得中二值爆表吧……
骆青竹和姜烟比云萝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闻松月只跟她们说看着光点往前走，她们就明白了，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骆青竹和姜烟都清楚，这个小小的光点对于她们而言，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灯塔，在尽力的帮她们辨别着这片黑色汪洋中的方向。
不去看，不去听，这是她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不管有多少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多少只手在拽着她们沉沦。但是都不必去管，只需要看着那个小小的光点，一步步地朝前走就够了。
只需要——跟着光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青竹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整个人累的就像是刚跑了一次长途马拉松，衣服也早已被冷汗浸透，沉甸甸地坠在身上。
终于，当脚下似乎迈上什么台阶的时候，骆青竹陡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脑海也在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仿佛有什么雾气被强风吹散，连带着那些如附骨之蛆般的呢喃声也被吹了个一干二净。
世界，终于安静了。
就在骆青竹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他们现在情况的时候，她听到前方的云萝开口道：“我终于走到了！抓住了那个光点，我现在一定变的——”
”他爹的！靠北！我在说什么傻话？！”
云萝崩溃的叫声紧接着传来：“我是疯了吗？非要变成怪物！爹的！”
骆青竹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又紧随着云萝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等彻底站定之后，骆青竹只觉得有双手帮她把眼罩和耳塞都取了下来。
而在此期间，云萝的骂声也都没有停歇过，甚至连词都没有用重复几个。
闻松月是从后往前摘眼罩的，摘到云萝的时候，她还在痛骂着刚才的自己，以及那堆奇形怪状的动物。
而当她帮云萝摘下眼罩，让她重见光明的瞬间，云萝的一句骂声顿时噎在了嗓子眼。
她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闻松月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先迅速地帮姜烟取下了眼罩和耳塞，同时问道：“怎么了云姐，你看到了什么？”
在她的视角中，这一栋实验楼从门口进来开始便是空荡荡的，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就连白天站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保安也消失了踪影。不然她也不会放心，让她们站在这里取眼罩了。
而里面的设施……闻松月又再度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大厅一般，除了看着破破烂烂，上了年头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云萝的声音有些发颤，用目光拼命地询问着骆青竹和姜烟：“你们有看到吗？这里摆了好多样东西？！”
骆青竹面色凝重，点头道：“我看到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放着的……应该是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动物尸体。”
姜烟抬手捂住了嘴，勉强道：“这些动物的尸体……都很奇怪。”
闻松月问道：“跟你们先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一样吗？”
骆青竹目光迅速地睃视，道：“有些像，但是也有一些不像的地方。这里的动物，异化程度要更轻一些。”
云萝和姜烟也都看了几眼，纷纷点头。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去二楼看看吧。”闻松月看不到她们口中的那些瓶瓶罐罐，但是光听她们之前的描述，想也知道她们看到的场景有多么的惊悚诡谲。
她怕在这里待的久了会引起污染加重，便让骆青竹几人又把眼睛遮住，跟着她从楼梯的方向走去。
云萝一边往眼上绑布带，一边道：“我觉得现在感觉还好，没有那些声音，只有画面的话，我还能勉强接受。”
“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习以为常了？”云萝苦中作乐地道。
姜烟无奈地道：“说不定再这样下去，等连声音都习惯了，那就彻底麻木了。”
骆青竹直接道：“别想了，这是不可能习惯的。要真有这么一天，也就意味着你们早就平静地疯了，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不会习惯，只会被他们同化。”骆青竹冷声道，“我们赶紧走，也别再去看。”
云萝猛地打了个寒战，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什么话都没再说。
……
等来到二楼之后，情况也并没有好转到哪去。
二楼有很多房间，但好像都没有上锁，她们随便推开了一个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间，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都是动物。
在闻松月的视角中，她看到的是很多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这个房间就像是动物房一样，遍布着笼子和无数动物，无比安静却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笼子叠着笼子挤到了天板上，每一个笼子的大小好像都是固定的，动物种类也是相同的，都是小白鼠，但里面装的动物数量却是不等的。
她甚至看到了二十几只小白鼠就挤在一个笼子中。
而笼子上面有标牌，详细记录的动物的数目、实验的名称时间……等等等等的基本信息。
但等闻松月凑过去看了几个，发现实验名称后填的文字是她根本没有见过的。乍一看，就像是一串乱码，看久了甚至还会觉得有些眼花。
她揉了揉眼睛，猜测这东西可能附带了污染，便没再勉强自己看下去，刚欲告知姜烟三人不要去看标牌，就发现她们的情况又开始不对了。
房间里的一切在姜烟他们的眼中，又是截然不同的。
她们在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听到了无数来自动物的嘶嚎尖叫声。
这些动物发出的不同声响几乎要将她们整个人淹没。
虽然只是无意义的叫声，但是这样持续不断的声波攻击却让骆青竹她们只觉得头痛欲裂，半步都前行不得。
闻松月赶紧把她们都拽出了房间，就听到她们断断续续地说着看到的画面。
她们看得真切，房间里的这些动物组合着看，就像是走完了一个动物的一声。
她们眼看着一只小白鼠是如何慢慢的长出了一颗头颅，接着另一个头颅，最终……小白鼠小小的身躯上挤了数十个头颅，无数张嘴嗷嗷待哺地嘶嚎着，甚至互相搏斗。
而小白鼠身躯上原先柔软的白色皮毛也早已褪去，转而变得暗红臃肿，底下呈暗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而在变异小白鼠衰老之后，那些头颅就宛如凋谢的花朵一般，一颗颗地自它的身躯上剥落。
最终，当最后一颗头也离开脖颈后，便只剩下了一具庞大、早已看不出丝毫小白鼠形态的躯体了。
闻松月悚然一惊。
在她的视野中，她只能看到无数活蹦乱跳，却从始至终维持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小白鼠。
她喃喃道：“所以说，这里其实是在拿动物做实验吗……”
他们用普通的动物进行实验，让它们慢慢的、一点点变成了现在这般恐怖的模样。最终，再放任它们死去。
那她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动物……
云萝忍不住道：“我就说很奇怪，哪有动物会大半夜不被锁着，反而跑出来在路上随便晃啊。那些动物应该早就死了吧，我们看到的是它们的亡魂？！”
骆青竹看了她一眼，沉吟着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她们能看到这些动物已经很不正常了，现在去考虑这些有逻辑的事情，也没太大必要了。
闻松月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支线任务二的答案——”
支线任务二要求她们填出这座动物园园长真实的身份，现在看来，这栋实验楼以及这些被用作实验的动物，园长的身份昭然若揭。
闻松月刚想试着填一下【疯狂科学家】这个答案，就听到云萝叫了一声，懊恼道：“你们千万别试，系统显示答案错误。园长不是疯狂科学家。”
姜烟琢磨了一下，道：“会不会只填‘科学家’就对了？”
骆青竹道：“先别试，我们再去看前面看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发现。”
“支线任务不做也没影响，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尽快离开这里。”
闻松月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低声道：“还有半个小时，【精神值】就能显示出来了。”
她们是十一点出来的，本以为很快就能抵达实验楼，没想到光路上就耽搁了快二十五分钟。
而现在也已经十一点半了，距离十二点刷新精神值，只剩下了最后半小时。
云萝闷声道：“我突然不想面对了怎么办？能不能一会儿不看系统面板啊。”
话虽如此，但她们几个心里都清楚。
系统面板必须要看，【精神值】也必须知道。
她们必须要知道自己已经被污染到了什么地步。
一连逛了几个房间，她们不仅在这些房间里看到了姜烟熟悉的小白兔、鹦鹉、还有云萝看到过的嘴里长了无数张人脸的鳄鱼。
她们也几乎可以确定了，这栋实验楼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用来做非法动物实验的。
动物园的目的大概就是利用这些动物，把她们完全转变成先前看到的那样恐怖狰狞的形态。
云萝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别的都好说，我现在很好奇一件事，这栋楼里真的能养长颈鹿吗？我刚才看到的那个长颈鹿得有四五米高！这把天花板撑破都装不下吧。”
闻松月还真想了想，道：“说不定云姐你看到那个长颈鹿是他们用别的动物组合起来的，本体不一定是长颈鹿。”
“还真有这种可能……”
云萝开始琢磨着这个诡异问题的时候，闻松月又试着将【科学家】三个字填进了系统面板中。
弹窗跳了出来：【回答错误，还剩两次机会。】
小黑.道：【不要再尝试类似科学家的词了。其实答案判定很简单的，只要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就算答对。】
所以说……园长根本不是科学家，也并没有用这些动物做实验。
闻松月猛然转头看向了周围洁白的墙壁和一间间挂着号码牌的房间：
她看到的这些，也是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