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货币(新增6500字)

闹腾了一晚上,白天的巡游所有人的精神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等巡游结束,祭司团那边倒了一大片,别说是去民工队那边帮忙,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几个人。

这情况看得阿克里斯越发着急上火,嘴巴都起了燎泡。

在送走又一波前来诉苦的祭司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亲自去寻了米维尔,作为阿蒙的拥护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次巡游夭折在自己手上。

因为还受着伤,他到米维尔的宫殿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小麦色的皮肤都挡不住他惨败的气色。

然而事实是,他甚至没有见到米维尔本人。

门口的随侍说将军正在外面巡察,抓昨晚的刺客。

阿克里斯眼前一黑,差点就在门口破口大骂了,最后是近侍拉住了他,让他务必冷静。

“抓抓抓,我们累死累活,”他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他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就成天混吃等死。”

米维尔在城外还有一支军队,因为城里的住所不够所以临时驻扎在城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就仗着我们神殿更重视巡游,”近侍苦着脸,一只手小心地按在他的绑带上,生怕自家祭司大人的伤口崩了,“咱们回去再琢磨琢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诺登家族确实是阿蒙神的拥护者没错,但米维尔也拿准了神殿更在乎这次巡游,不敢拿巡游做要挟。

当然,神殿的人真熬不住垮了,米维尔大概率会大发慈悲地搭把手。

但这并不是神殿想要得到的结果。

阿克里斯气得要死,却完全拿这个人没办法。

伯伊从阿曼特嘴里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练字。

“没关系,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伯伊将芦苇笔放置在笔架上,看了眼自己练了一下午的成果。

很难说,象形字要怎么写才能体现出所谓的风骨。

“怎么解决?”阿曼特好奇地问。

整个神殿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在大人这看着却好像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你会知道的,”伯伊将莎草纸卷起来,递给阿曼特说:“拿去烧了。”

稍顿,“烧干净点。”

阿曼特哦了一声,忍着笑接过莎草纸。

他家大人继洁癖后,又多了一个不能忍的小毛病,就是看不了自己写的字,每每看到都要惊叹自己实在是没有绘画的天赋。

“对了,”伯伊想起什么叫住他,“顺便让伊西去看看他的伤。”

受了伤还到处跑,他可不喜欢这样的一次性道具。

阿曼特连忙说好。

伊西祭司跟着民工队伍一起到了阿赫米姆,本来是准备直接前往下一个城市的,结果大人请她到宫殿里用了一顿饭,这位祭司突然就决定不走了,要和他们一起走。

阿曼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全程在场,除了看到伊西祭司时不时盯着自家大人的脸露出奇怪的笑容以外,没看出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整个过程中,阿伊大人甚至没有提出一句挽留。

哦不对,还有一点异常,就是他家大人那天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直在笑,直笑得人心肝乱颤。

也不知道这人笑起来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好看。

伊西祭司那一顿吃了满满的三碗饭,还有三个面包,撑得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

走的时候,笑得脸都歪了,直说:“秀色可餐,下次还来。”

“大人,伊西祭司这是怎么了?”阿曼特一脸茫然。

他家大人淡淡一笑:“爱好得到满足的时候,都是这样欢喜。”

阿曼特:不愧是他家超厉害的阿伊大人,说的话完全听不懂呢=w=

这边阿曼特前脚刚走,巴尔后脚跟着就来了。

“大人,陛下前来寻您。”巴尔敲了敲门,让出自己身后的拉赫里斯。

小法老已经换下来白天巡游的华丽装备,但着装也依旧艳丽繁复,在爱美这件事上,这个小孩儿向来表现是不差的。

伯伊偏头示意巴尔:“你先下去吧。”

巴尔说好,又看了眼伯伊和拉赫里斯这才离开。

“坐吧。”伯伊说。

拉赫里斯走进去,托德守在门口贴心把房门合上。

拉赫里斯寻了个座位坐下:“给我看看那块金印。”

伯伊自是猜到他来是因为这个,早就已经把两块金印都准备好了。

看到两块相同的金印,拉赫里斯的脸色就已经不大好看了,他甚至不需要看细节,只上手一摸就知道两块都是真的。

金印的雕刻技术至今无人能破解,非常精妙。

“我问了米维尔,他说这个金印只有一块。”伯伊看着小法老那张精致的脸,狭长的眼尾轻挑。

“有两块金印,”拉赫里斯抿唇,“麦德查人是阿蒙家族第一代法老设立。一开始确实有两块,一块在法老手里,一块在麦德查人指挥官手里,麦德查人是法老的暗卫,这其中的关系转到明面了也秘而不宣。”

所以世人只知道法老设立了这个督察审理民间律法的机构,并且为指挥官打造了一块金印,并不知道还有另一块的存在。

伯伊没说话,调整了下坐姿,摆出了听故事的架势。

拉赫里斯看他,轻哼一声:“一代法老是夜里暴毙,只二十多岁,事发突然,金印自此流失,不知去向。”

只剩下麦德查人指挥官手里的那一块。

伯伊略一挑眉:“那为什么到了王后手里?”

印象中,阿蒙家族的第一代法老要追溯到新王国时期的开始,距今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拉赫里斯陷入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怀疑法老的金印没有丢失。”

稍顿,他继续说道:“常规情况,法老是不需要动用金印的,但我在一代法老的行止册中看到金印使用的记录。”

在埃及,法老就是权力的象征,金印与其说是给法老用的,不如说是法老向下分权的证明。

“你认为金印被一代指挥官借走了?”伯伊心想,一块金印还得牵扯到几百年前,真是源远流长的故事。

“是,”伯伊肯定了他的说法,“只可能在指挥官手里。”

如果是其他人使用想要驱使麦德查人的势力,指挥官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两块金印一直在指挥官手里。

至于指挥官为什么要借走一代法老的金印,这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所以你被人卖了?”伯伊挑唇笑了下。

拉赫里斯脸一黑,不高兴地说:“你看上去很高兴?”

两块金印,如今一块给了法老,一块给了王后。

这其中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了,如今的麦德查人指挥官两头吃,一边不敢违背祖训,一边又贪图王后的权势。

于是干脆一人一块金印,总归小法老如今被打压,轻易不敢暴露自己手里有麦德查人这一股势力。

麦德查人明面上是官方机构,除法老外,维西尔拥有直接指挥权,现下的维西尔是塞贝克将军,塞贝克将军又隶属王后。

兜兜转转,哪怕自己投了敌,小法老也察觉不到异常。

指挥官这一手玩得贼溜,成全了忠君,又得到了权势财富。

如果他没有遇上伯伊,也许能熬到王后病逝,小法老掌权,他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便也不愁了。

伯伊心想,双面间谍,这工作我熟啊。

“他是不是劝你一定要韬光养晦,再等等,不要冲动行事,”伯伊说,“务必等到时机成熟,争取一击毙命。”

他越说,拉赫里斯的脸越黑。

话不一样,但核心思想是半点不差。

“刺客的事情你也是交给他做的?”伯伊问。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是。”

伯伊思量片刻:“看来他还不想打破你和王后之间的平衡。”

这个指挥官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小法老行刺自己这件事抖给王后知道,他能换来诸多财富,但必然就会失去小法老对他的信任。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这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这个把柄捏在手里,进可攻退可守。

拉赫里斯不笨,事实上,在伯伊说自己也有一块金印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始末。

这一次来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我们的合作失效了。”拉赫里斯冷着脸站起身要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底牌,自然就没了合作的基础。

“怎么会,”伯伊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底牌更有用了。”

拉赫里斯微怔。

伯伊曲起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坐下。”

拉赫里斯抿唇,纠结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

“如今我在王后的手下做事,可以调度麦德查人,神殿那边我也有一点话语权,”伯伊说,“但这些还不够。”

他说:“而你的底牌刚好弥补了我的空缺。”

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恍然,拉赫里斯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内心的波澜而不自觉握紧:“你是想让他成为你在王后那边的暗桩?”

伯伊抬眼看向他,薄唇勾起浅淡的弧度:“不是我,是我们。”

比起资历尚浅,而且奴隶出身的自己,麦德查人指挥官简直是天选间谍,这张牌可以是王后身边锦上添花的玫瑰,也可以是扎进血肉的尖刺。

“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丢弃无用的棋子。”这是拉赫里斯对自己的定义,从出生开始他就在不断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伯伊诧异地看向他,片刻,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会,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在他这里没有无用之人。

拉赫里斯一愣,他很清楚这个人说这句话是因为指挥官塔奥米斯的存在,但某个瞬间,他还是感觉到心脏的位置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不被需要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说,你对我很重要。

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感觉,甚至说不上是激烈的触动,就是很突然地心跳快了一拍。

对人心参悟不透的少年法老还不知道,有一种人擅长玩弄人心,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奸诈狡猾,花言巧语,但仍旧会一次次落入他的陷阱,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猎物。

这个该死的猎人总是很清楚,你最想听到的话是什么,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一步一步地骗取你全部的信任与忠诚。

“你……”拉赫里斯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接这句话,许久他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看你找了工匠,你找他们干嘛?”

伯伊的视线在小孩儿通红的耳朵上一掠而过,不掩笑意地说:“我想要发行货币。”

“货币?”拉赫里斯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商品交换的媒介,衡量商品的价值,持有者与市场交换的契约。”伯伊说,“它的出现能迅速拉动经济,我们需要钱。”

拉赫里斯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心有疑虑:“如何让子民信任呢?”

货币出现没问题,但谁能为货币进行信用担保,又如何推广,让埃及子民对货币产生信任和依赖。

伯伊一笑:“信用担保当然是埃及的权力机构,还有陛下你。”

他站起身,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正在盛开的花园,然后是繁荣的商业中枢阿赫米姆,再往外就是整个广袤的埃及。

“从人民的需求入手,从游商开始,”他说,“游商逐利,但他们现下最需要的却不是利益,而是保护。”

游商在众多城市之间行走,中途会遭遇大大小小的悍匪,水匪,财产得不到保障,甚至身家性命都是一个问题。

“我们雇佣商人来帮助我们完成巡游工作,用法老的名义支付货币,他们可以通过货币雇佣麦德查人的卫兵护送他们前往下一个城市。”

游商是各个城市的主要流动人口,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迅速将货币的使用铺开。

金银宝石作为交易媒介时,价值不明确,沉重难以运输,需要大量的人力,容易成为悍匪的目标,这些都是商人目前无解的困局。

货币的出现,必然会受到商人们的追捧和大力推行,他们对货币的需求远远大于普通百姓,但普通百姓又非常依赖商人。

“麦德查人的卫兵我们并不是指挥他们做事,同样支付他们货币,作为薪俸,他们可以和当地的神殿采买圣水,护身符和粮食。”

粮食和信仰是埃及百姓的刚需,而神殿掌控着各个地区的粮食采买运输。

“神殿将收回的货币交付给我们,我们为他们填补上粮食的空虚。”

神殿收上来的粮食每个季度都需要上交到国库,想要出售粮食必然需要将售出的部分补上。

“除了游商和卫兵,我们还要为百姓提供就业,在岗位上支付货币,让货币流通起来。”如今的埃及子民是农忙耕种,其他时候就是修建城市建筑和金字塔。

唯一能获得的报酬就是食物和水,如果他们在岗位上除了得到食物和水,还有工资,哪怕工资稀薄,他们也会非常乐意。

“这就是我们需要完成的第一个环节。”伯伊说,“形成一个完整的货币流通闭环。”

拉赫里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沉思许久,说:“最后回到我们手里的货币,我们再以同样的方式用出去?”

伯伊一笑,他喜欢和聪明的家伙聊天:“对,从阿赫米姆开始,我们沿着尼罗河一路向北前往孟斐斯,埃及所有的商业城市,人口密集的城市我们都会经过。”

如果他们还在底比斯,想要推行货币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任何一支势力都不会任由他们利用这样的方式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

“那会不会有人伪造?”拉赫里斯蹙眉。

“货币上加印麦德查人的金印,”伯伊扬起唇角,“既然麦德查人的金印难以仿造,那就不能浪费,我有一些防伪的技巧,会和货币的工匠讨论可行性,同时对伪造者施以重刑,提出举报假I币的奖励制度。”

不说现代的防伪技巧有多么强大,即便是在古代,古人也有一套相对完善的防伪技术,比如骑缝章,多色套印,加盖印鉴,水印技术,复杂的图案设计等。

在华夏的唐代“开元通宝”,其上面的文字就是书法大家欧阳询书写,字体自成风骨,难以仿制。

伯伊看着拉赫里斯,略略沉思后说:“把你的字放上去,别人大概也模仿不了。”

拉赫里斯:?

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若是被王后发现了怎么办?”拉赫里斯沉吟,他们身边还跟着米维尔,这也是王后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伯伊颔首,笑道:“所以我们速度要快,赶在米维尔意识到以前铺遍整个尼罗河流域。”

货币发行之初,伯伊自然是要时时去盯着。

想要在这个还处于以物易物的文明发行一个完全崭新的东西,自是没有那么容易,伯伊也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此之前,即便大家时常抱怨交易麻烦,总是难以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很难和对方意见达成一致,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发行货币这样的想法。

所以拉赫里斯也很是好奇,这个货币到底能不能成功发行,让埃及子民们接受并且愿意使用。

拉赫里斯以为伯伊会以法老的名义进行演讲游说,但并没有。

跟着伯伊行动的第一天,伯伊去寻了伊西祭司,拉赫里斯想要跟着,他也不阻拦。

两人找到伊西祭司的时候,伊西祭司正在酒馆里和人喝酒,她坐姿豪迈,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的酒杯在桌上敲得叮当作响。

“老板,再来一杯!”她整张脸都红了,一个人的声音硬生生把酒馆里的嘈杂给压了下去。

“伊西祭司好像喝醉了。”拉赫里斯猜测。

伯伊看他一眼,说:“她的酒量不错。”

哪怕现下的酒度数不高,能从早喝到晚也是很惊人的酒量了。

拉赫里斯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没喝过酒。”

在埃及,三五岁喝酒都不算少见,拉赫里斯在更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自己的两个哥哥都会偷偷去行宫的酒窖里喝酒。

他自己却没喝过,因为他的母亲不喜欢,他便也不碰酒。

伯伊:“那你可以尝尝。”

拉赫里斯不太明白:“你不是不喜欢酒吗?”

他分明记得当初伯伊面对伊西时,那种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样,而且很多次,别人喝酒,伯伊都是在饮用清水,果汁。

伯伊嗯了一声说:“我不喜欢是我的事,你应该尝试一下再决定自己的喜好。”

两个人并肩进入酒馆,走到伊西身边。

伊西大概是喝得挺多的,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旁边多了两个人,最先看到他们的是坐在对面的人,大概是伊西新结交的酒友。

“咦,伊西,好像是找你的,嗝——”那人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销魂的味道哪怕是隔着一张桌子也阻拦不住。

伯伊闭了闭眼,说:“伊西祭司。”

伊西仰着头看到伯伊的脸,在这乌烟瘴气的酒馆里,这张美人脸更加好看了,伊西心下忍不住惊叹,怎么会有人越看越好看的。

“想要找你帮个忙。”伯伊微笑着说:“我有预约过。”

伊西恍惚间想起,好像昨晚出门的时候随侍有跟她提过,阿伊祭司想要约她见面的事情。

只不过她这一喝就是一整晚,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

“哦哦,”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对着对面的酒友说:“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喝。”

酒友喝得比她还要醉上两分,只是点头的动作都差点给自己摔了下去。

寻到了伊西,伯伊和拉赫里斯跟着她一起离开酒馆,三人倒也没有去特意寻找什么地方直接就去了伊西在阿赫米姆的住处。

一间不大的房子,本来是当地人住的,只不过被她用两袋粮食暂时租了下来。

“你们先坐。”伊西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坐垫,然后就进了里屋去洗漱。

房子里没有椅子,只铺了地毯,放着坐垫和矮几。

在埃及,椅子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平民家里通常不会放置椅子,伊西不讲究这些,原主人怎么布置她也就怎么住。

柜子和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各式各样的植物,大概是治疗用的草药。

伯伊和拉赫里斯坐了一会儿,伊西就出来了。

刚刚还醉眼迷蒙的人,不过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了脸,再见时就已经十分清爽,除了眼尾还染着薄红外,任谁看到她都不会想到这人喝了一晚上的酒。

“寻我做什么?”伊西走到矮几前盘腿坐下,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水壶倒水,手却捞了个空。

她睁了睁眼,又伸手去捞,明明水壶就在桌上,愣是捞了三次都没抓到。

伯伊见状,伸手拿起水壶,帮她到了一杯凉水。

伊西嘿嘿一笑:“多谢阿伊祭司。”

“伊西祭司客气了,”伯伊直白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想要调制一种草药汤。”

稍顿,他说:“没有副作用,不能治病,但是有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效。”

伊西诧异地看着他:“我倒是能调,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草药分辨不易,价格自然也高,寻常人家都只有在病重的时候才舍得买。

伯伊笑了下说:“法老身子虚,我想给他补补。”

拉赫里斯:?

“谁说我身子虚?”拉赫里斯倏地红了耳朵,羞恼得差点要跳起来反驳。

伯伊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喝了可以长高。”

拉赫里斯攥着手,脸一阵红过一阵,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觉得在外人面前伤了面子,一边又是真的想要长高。

半晌,他又坐了回去,心想,迟早有一天他会长得很高,把今日的耻辱狠狠报复回来。

伊西哈哈大笑两声,说:“原来是这样,陛下确实单薄了些,那没问题,我晚些时候让随侍送过去给你。”

伯伊一笑:“我想要长期购买这些草药,伊西祭司这边可以供应吗?”

伊西虽然是王后的专属治疗师,但她自己在底比斯也有医馆,自然是有固定的草药来源。

每日喝酒的开销可不少,在为王后工作前,伊西每天得抽出一半的时间去医馆,如今有人想要长期购买草药,她自是非常乐意。

两个人的交易达成,伊西见没什么事情了,便站起身准备回酒馆,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问道:“你们要一起去吗?我请客。”

伯伊微笑着摆摆手:“我便不去了,巡游事多,我还得去处理。”

伊西有些遗憾,又看向拉赫里斯:“小陛下一起吗?我好像没有看到过小陛下喝酒……”

顿了下,她反应过来,震惊地说:“天哪,男人怎么可以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拉赫里斯本来想要拒绝,闻言却是下意识看向伯伊。

伯伊以为他在询问自己的意见:“随你,会喝酒也算是一项技能。”

拉赫里斯抿唇,片刻后,他站起身说:“那我便跟你去吧。”

三个人在街道上分开,伯伊回行宫,拉赫里斯和伊西则是又去了阿赫米姆最大的酒馆。

阿曼特和巴特巴尔早已等候在行宫里。

伯伊先是交代阿曼特带着自己的信件去寻阿赫米姆麦德查人的队长,然后又让巴特巴尔去广场张贴告示,告知城里的百姓明日开始法老将会在神殿赐下祝福的圣水。

巴特巴尔年纪小,没有太多主见,在离开底比斯前,诺菲斯大祭司便交代他们,只要是为神殿好,让神殿发扬光大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听阿伊大人的。

巴特没有多想,巴尔倒是思考了下,但没有发现坏处,这告示可不就是提高神殿在百姓心目中地位的吗?

于是两个人高兴地拿着告示走了。

埃及平民大多都不识字,不过广场有专门负责宣读的卫兵,问题倒也不大。

伯伊在宫殿里看书等待两拨随从回来。

在这个时代,能够用来娱乐的事物实在是少,伯伊便让人搜罗了不少民间的书籍来看。

这些书籍大多都是各个城市的书记官书写的,以城市风貌,工匠技艺,神明记载为主,偶尔也会有一些杂谈小传。

到了傍晚,巴特巴尔已经回来复命,但只是传个信的阿曼特却迟迟不见踪影,伯伊放下书,缓步走出宫殿。

宫殿的位置比较高,从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附近的建筑和人群,今日的火烧云极盛,轰轰烈烈地染了半边天。

伯伊却是眉头一皱,不远处一道黑烟冲天而起,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分明是中心广场后的商业区。

中午他和拉赫里斯正是在那里寻到的伊西祭司。

“那里是起火了吗?”他问跟在身后的巴特。

巴特挠挠头:“好像没有吧,我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起火啊。”

伯伊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巴特巴尔大概是两个小时前回来的,正想着,就看台阶下踉踉跄跄地跑上来一个人。

单薄瘦小的身影正是走了大半天的阿曼特,他形容狼狈,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喘得呼哧呼哧的。

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下来,流进了眼睛里,他觉得不舒服,但也只是匆匆揉了两下。

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台阶尽头的伯伊,他大叫一声:“阿伊大人,不好了!”

伯伊眼皮一跳,走下去迎他。

阿曼特双手撑着膝盖,因为激烈运动,小腿都在打着颤,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眼睛通红地说:“中心,心广场,那边的酒酒,酒馆起火了,陛下和伊西祭司都在里面没出来!”

伯伊眉头猛然一皱:“烧多久了,有人救火吗?”

说话间,人已经在下台阶了。

阿曼特脚步匆匆地跟在他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带着麦,麦德查人的队长过来遇上了,他回去找人了,烧了,有一会儿了,酒馆的门塌了,里面的人出不来。”

阿曼特一开始是跟着居民一起救火,找了个桶帮忙接水,但接连两个月没有下雨,四处都干燥的很,加上傍晚风大,火势越来越大,根本控制不住。

酒馆里本来人就多,加上都是一群喝了酒的,火从厨房烧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靠门近的倒是跑出来大半。

阿曼特一边说着酒馆的情况,一边跟着伯伊往广场的方向走。

等伯伊赶到的时候,酒馆外面已经被熊熊大火给围住了,酒馆是两层楼,许是厨房连着楼梯,反倒是二楼的火势最大。

麦德查人的卫兵拎着水桶往上泼水,但这么点水,对于这来势汹汹的火不过是杯水车薪。

“陛下出来了吗?”伯伊走到正在指挥的人旁边。

那人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还没,”他都快哭了,“但刚刚有人说听到声音了。”

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陛下的声音,眼下这情况,冲进去也不是,不冲也不是。

地上躺着一个刚刚搬运出来的人,皮肤已经烧焦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看着分外吓人。

伯伊拧着眉,很显然面前的酒馆已经保不住了,这么大的火势用这样的救火方式根本不可能扑灭,更别说,酒馆的厨房和酒窖应该都有藏酒。

“安排人进去救人了吗?”他问,“酒馆的后门能进吗?”

照他们这个速度拖延下去,本来能把人救出来的也要被拖死了。

指挥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急得眼睛都是红的:“后门没塌,但进不去,火势太大了。”

几个卫兵围着酒馆转,似乎是在寻找进去的方式,但尝试了好几次都被门窗处的火势和高温给逼退回来。

他们已经进去过一次,救出来了几个人,但没有找到法老。

伯伊闭眼,平复了下心情,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不久前见过的酒馆。

酒馆的结构很简单,后门的位置在楼梯的对面,距离火源厨房最远。

得益于他过去惯常观察的工作习惯,酒馆里的布置几乎是完全复刻在他的脑海里,连每一张桌椅怎么摆放他都能清楚地重现。

旁边有人拎着装了水的水桶经过,伯伊劈手夺了过来,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他把水兜头倒在自己身上。

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这个借我用用。”伯伊伸手把旁边指挥的人的斗篷解下来,丢进另一只水桶里打湿,披在身上,撕了边角的一块布蒙住下半张脸。

“阿伊大人,您这是……”阿曼特一惊,自家大人不会是要冲进去吧?

不等他劝阻,伯伊已经快步冲到了酒馆的后面,正如指挥的人所说,后门是火势最小的,大概是卫兵想要冲进去,已经把门板拆卸了。

伯伊将打湿了的斗篷罩在头上,弯着腰进入酒馆。

这个小法老要是死在这里了,自己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这是拉赫里斯第一次喝酒。

和想象中的不同,酒的味道很奇怪,又酸又甜,还有一股浓重的发酵味,他不喜欢那股发酵味。

伊西见他喝得直皱眉,忍不住哈哈大笑,单薄的桌子被她拍得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这是最便宜的酒,自然味道不好。”她说,“我把酒馆里所有的酒都点了,我们挨个喝,我给你仔细地说说酒好喝在哪儿。”

拉赫里斯抿着唇,说:“不了,给我喝最贵的那种便好。”

作为法老,少不得参加宴会,而宴会上大家喝的不一定是最好喝的,但一定是最贵的。

伊西又是一阵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都听你的,谁让你是小陛下。”

她瞅着面前的酒壶,从里面拎出一壶说:“就是这个,不算醉人。”

“剩下的可以退吗?”拉赫里斯问。

“不用退,”伊西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地说:“我能喝。”

拉赫里斯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最贵的酒,确实,味道比最便宜的那种好喝许多,鼻腔里都会透出小麦的清香。

但他却莫名想到了那个人,从来不喝酒,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花草香。

再好喝的酒也不比那花草的味道好闻,这么一想,他喝酒的兴致就更淡了。

“我发现阿伊祭司对你还挺好的。”伊西偏头打了个酒嗝,眼睛都喝红了。

拉赫里斯一顿说:“确实还行。”

毕竟两人是合作关系,自己对他也有用,只要是有用的人,阿伊总是会表现得非常友善,就像自己,还有坐在对面的伊西。

“他还给你找草药。”伊西感叹,“真是一个好孩子。”

拉赫里斯垂下眸没说话,一开始他也这么以为,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阿伊哪里是在给他要草药汤。

这家伙分明是为了货币,昨天他和自己说过,要用圣水打开平民的缺口。

“我也挺喜欢他的,”伊西嘿嘿一笑,“我喜欢聪明的人。”

就像她当初选择追随王后,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王后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试图用威胁,胁迫这种手段对她,只会给她最想要的,比如多多的金银珠宝和多多的酒。

拉赫里斯轻哼一声,聪明人有什么好。

今天对他们微笑体贴,明天没用了保不准就把他们当垃圾一脚踢开。

他有些不高兴地想,在这个该死的奴隶心里,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自己重要。

“有人关心真好啊,”伊西半醉半醒地感叹,“我也好想有人关心我啊。”

伊西喝了桌上大半酒的同时,拉赫里斯总的加起来也才喝了三杯,感觉到些许眩晕的时候,他就主动放下了酒杯。

“你怎么不喝了?”伊西显然是已经醉了,说话的时候都是对着空气在说。

拉赫里斯想说回去了,鼻间却敏锐地闻到了一点东西烧焦的味道。

“你闻到味道没?”他问。

却见伊西又给自己喂了一杯酒,全倒衣服上了,但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大声地叫道:“好喝,今日最佳!”

拉赫里斯皱眉,站起身去查看,还没走出几步,却听“啪”“啪”“啪”几声巨大的炸响,厨房的门被炸得冲飞出来。

声音震耳欲聋,众人吓得惊叫起来,不等在场的人反应就见一道火光猛地从厨房门框窜出来。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火已经把墙面上用来装饰的芦苇草,干草给点燃了。

“起火了!”有人惊叫出声。

一些人匆匆站起身往外跑,但除了还算清醒的,大多都是没跑出去多远就撞到桌椅,或者撞到人摔倒在地。

门口的人挤挤挨挨,滚作一团,半天起不来。

拉赫里斯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下,亏得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这才免于被人撞倒。

他撑着桌子回头,入眼的是触目惊心的火焰已经吞没了厨房和楼梯,楼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情况想下来。

年久失修的木制楼梯平时踩着都会嘎吱作响,更何况现下还有火在烧,哪里支撑得住这么多人同时使用。

只听“咔”地一声响,整个楼梯瞬间坍塌,下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破碎的木板压住,惨叫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形同人间炼狱。

拉赫里斯猛然回神,想到了喝得人事不知的伊西。

他回头去看,伊西趴在桌上,火舌已经舔到了她头顶的房梁,不需要太多时间,房梁就会坍塌,而下面的人……

拉赫里斯看了眼距离自己不算远的大门,咬咬牙,屏住呼吸挤开人群往外走。

空气中浓烟滚滚,十分呛人,有人吸了进去,咳得昏天暗地。

眼看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咔”地一声巨响,拉赫里斯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伊西后面的房梁一整个砸下来。

脚步倏地顿住,站在这里已经能闻到清新的空气,门不算大,只能容两个人同时通过。

有人嫌他挡着门,十分粗鲁地把他推开,后面不断有人经过他身边冲出去。

脑海里窜过刚刚和伊西的聊天,拉赫里斯浅浅呼出一口气。

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掩住口鼻,又掉头跑了回去。

火龙沿着墙壁一路蔓延,以极快的速度烧到了门口,有人侥幸跑了出来,回头一看,大门已然被火势包裹。

但仍然还有人往外冲,衣服着了火,仿若一个火人,皮肤烧焦,发出刺耳的嚎叫。

伯伊找到拉赫里斯和伊西的时候,两个人就在离后门不远的位置,伊西已经失去了意识,但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

拉赫里斯的情况明显要糟糕一些,他的脸很脏,全是烟灰,腿不自然地往外撇。

“拉赫里斯。”伯伊蹲下身,伸手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

似乎是感觉到脸上的疼痛,拉赫里斯费劲儿地睁开眼,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青年深黑的眼眸,哪怕被遮住了半张脸,也丝毫不掩俊秀。

“阿伊。”拉赫里斯的声音嘶哑。

刚一说话就被浓烟熏得连连咳嗽。

“还能走吗?”伯伊低头看了眼他的小腿。

拉赫里斯抿唇,忍着疼地点点头。

他刚刚去救伊西,结果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到了小腿,幸好这柱子已经被烧了大半,才得以搬开,但这一耽搁,酒馆的门已经烧塌了。

他扛着一个人,腿还受了伤,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吸入了大量的浓烟后,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瞬间,他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死在这里,他得到阿伊的信任又有什么用。

“能走就站起来,我背伊西,”伯伊从还在滴水的斗篷上撕了一条布下来,捂在拉赫里斯的口鼻上说:“你跟着我走。”

酒馆里浓烟滚滚,完全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伯伊却走得分毫不差,精准地避开了桌椅,掉落的房梁,将人带出了酒馆。

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拉赫里斯踉跄了下,腿一软就摔了下去,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反而是跌入了微凉的臂弯。

他挣扎着睁开眼,缓了缓说:“我把伊西祭司救出来了。”

有了伊西祭司,货币可以更轻松地推行,而且这样有能力的人必然会成为阿伊手里锋利的刀。

伯伊伸手盖住他被熏得通红的眼,低声说:“嗯,你做得很棒。”

拉赫里斯牵强地扯动了下嘴角,在昏迷前最后说了一句:“阿伊,谢谢你来救我。”

伯伊搂着单薄的少年,思忖到,这小孩儿昏迷了还不忘套路自己。

但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幸好把人救出来了。

顿了下,他补充到,不然这小孩儿岂不是白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