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百年的时光荏苒。

晌午时分, 灵鹤城一间酒肆。

李兰修头戴一顶黑纱帷帽,金扣腰带悬着一支雪白大笔,步履悠悠地走进酒肆里。

店里宽敞的大厅一分为二, 宾客左右坐在两侧,空余大堂中间的位置无人落座。

无人说话, 气氛沉凝, 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他昨日刚从封仙境出来,御笔飞了半日才瞧见一座城池, 正想找修真界的道友打听打听消息。

大厅里左侧坐着十来位青年弟子, 模样李兰修全都没见过,但他们身上穿的重玄宗的白衣,看起来很亲切。

另一边则是一干黑衣人,领口的位置刺有一支红莲, 黑色衣袍质地上乘, 隐隐透出几丝血光。

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冷峻,高高在上,偶尔有一两个微微转头, 眼神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瞧着重玄宗的弟子。

李兰修坐到正中心的一张桌子, 若无其事地说:“来一壶酒。”

随即等着两边的人吵起来。

果不其然,坐在主位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来, 瞧着他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边重玄宗, 一位眉目英气的男子跟着站起身来, “城里的酒楼本就是给百姓开的,我们修道之人能来,百姓就来不了?”

黑衣拿起桌上的佩剑, 嗤笑说道:“我只是担心一会若是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英气男气愤不平, 欲说什么,身后弟子拉他一把,他咽下一口气道:“你们仗势欺人,这次任务本是我宗先来的,你们竟然不准我们进城主府!”

李兰修歪过头,透过帷帽望向那帮气焰嚣张的黑衣人。

一百年不见,重玄宗弟子那么拉胯?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宗门欺负?

“你们能力不济,此等捉妖大事,你们入城主府也是添乱。”黑衣男直言不讳,说得极为羞辱人。

英气男气得面红耳赤,咬牙质问道:“谁能力不济?”

黑衣男微微一笑,贱嗖嗖地说道:“我并不是指你们重玄宗弟子能力不济,我说你们四大道宗的弟子全都能力不济,你们不准进城主府,他们也不准进,我们一视同仁。”

“欺人太甚!”英气男显然气得不行。

黑衣男皮笑肉不笑,抬手招呼身后乌压压的弟子,边走边说道:“这捉拿狐妖一案我们吃定了,你们趁早回重玄宗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重玄宗的弟子一个个脸色不善,欲言又止地咬着牙,英气男忍无可忍,抄起桌案的剑冲出来,“休走,若有本事跟我过招。”

李兰修如今神识巅峰造极,一走进酒肆便察觉出两派人能力差异巨大,黑衣男并非自大胡说。

他一手举起酒盏,撩开帷帽垂搭的黑纱,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眼看同宗弟子受欺负,倒也不能坐视不理。

黑衣男停住脚步,含笑讥诮地瞧着人,“好啊!你跟我过招,若是你输了,你们重玄宗弟子叫我一声爹,以后见了我三拜九叩。”

英气男脸色难看至极,指着他骂道:“司徒睿,你不就是武皇的一条走狗么?嚣张什么?”

司徒睿倒也不生气,咄咄逼人问道:“你敢不敢与我比?若是不比,就滚出灵鹤城,别掺和捉狐妖的事。”

英气男握着剑正欲冲上前跟他一较高低,突然,坐在酒肆正中的李兰修轻轻一挥袖,手中酒盏优雅倒转,碧绿酒液从盏中泼洒在地。

酒液触地的瞬间,一道淡淡的灵光从地面上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仙气,瞬间弥漫整个酒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股灵力所打断,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微微一顿。

李兰修随手将空酒杯搁在桌案,瞧也不瞧人一眼,“来,我跟你比。”

司徒睿打量他一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神识触碰到他就像泥牛入海,竟然探不出他的修为。

所以方才两派人皆以为他是一位胆大包天的普通人。

司徒睿迟疑不决,李兰修没什么耐心,懒洋洋地催促道:“若是不比,你就叫我一声爹,再滚出灵鹤城。”

重玄宗弟子不知他的修为,但泼酒化灵气的这一手,绝不是非凡之辈,有大佬为自己撑腰,纷纷起哄说道:“你敢不敢比?不敢比就快叫人家爷爷!”

“司徒睿,你就是欺软怕硬,真是丢武皇的脸!”

“你快点磕头认错,兴许人家能原谅你呢!”

司徒睿笑吟吟地扫过一干人,走到李兰修身前道:“好啊,我跟你比,若是你输了——”

“动手。”李兰修打断他要说的话,一手拎起酒壶,漫不经心地添一杯酒。

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不动,司徒睿愣怔一下,恼羞成怒抽出剑来,剑光凌厉地朝着他的帷帽劈下!

李兰修衔着酒杯的手伸进帷帽里,微低头抿一口酒,另只手很是随意地一抬,雪白的宽袖轻轻一旋——

那只手臂像神出鬼没的水蛇一般,司徒睿只觉眼前衣袖拂动,看不清他的手,看清的一瞬间,一只如玉雕琢的手已经到了眼前。

李兰修手中握着他的剑柄,锋锐剑锋抵在他脖颈下,皮肤破开一条细小血缝。

一瞬之间,一气呵成。

在场的甚至没人看清他何时夺走司徒睿的剑。

司徒睿额角滑下一滴冷汗,膝盖一软噗通跪地,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现在离开灵鹤城,绝不参与此次狐妖的任务。”

李兰修手腕一转,随手撂了他的剑,拿出帕子嫌弃地擦擦手,“还未完成赌约,你就想走?”

司徒面色陡然苍白,方才剑锋到脖颈下都没那么害怕,“仙长,我身上有法宝几件,可全都献给仙长。”

李兰修只不过想听一句爹,对那些法宝没兴趣,摇摇头道:“不要。”

司徒睿看向身后的弟子,几人紧张兮兮地交换一番眼神,他回过头说道:“我们身上的法宝灵石,都可献给仙长。”

重玄宗弟子听到这句,一个个神情畅快,何曾见过仗势欺人的司徒睿如此吃瘪?

方才的英气男扬眉吐气,笑吟吟地道:“你们身上有多少法宝?还不拿出来献给仙长?”

司徒睿欣喜过望,正欲从纳戒里取法宝,李兰修却不依不饶地道:“不叫爹今日别想走。”

“你……”司徒睿脸色更白,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跪在他膝边小声地说道:“仙长不要强人所难,我若是叫你一声爹,若武皇知晓我如此……会将我逐出宗门。”

李兰修未曾听过什么武皇,也不会给面子,修白削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不置可否。

司徒睿不见他说话,斗胆站起身来,李兰修抬手隔空向下一压,他重重地跪回地面。

一干黑衣人脸色发白,面面相觑,不知传音在说什么。

英气男敛去笑意,神色凝重走到李兰修身边,低声劝道:“仙长息事宁人吧,司徒睿是武皇的人,若他真喊你一声爹,你要惹大麻烦……”

司徒睿听见他说的话,挺起胸膛来,仿佛笃定面前的人会听劝解。

李兰修微微一摇头,很不耐烦地道:“叫不叫?不叫我剜了你舌头。”

司徒睿瞠目结舌一阵,随即好汉不吃眼前亏,恨声恨气地叫一句:“爹!”

叫得真难听,李兰修一点乐子都没找到,不高兴地一挥手,“滚。”

司徒睿领着一干黑衣人走出客栈,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不忘记像个标准反派一样放狠话:“你等着瞧!”

李兰修被逗得扑哧笑出声,无聊地闷了一百年,巴不得他来找麻烦。

黑衣人一行的身影消失,英气男朝他一拱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下重玄宗凌天,多谢仙长仗义执言。”

“不必谢我。”李兰修目光扫他一遍,点着头谈起正事,“我问你几个问题。”

凌天受宠若惊,毕恭毕敬站直身体,“仙长请问,在下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李兰修手指轻轻碰一下手腕金环,轻声轻气地问道:“楚越现在在何处?”

凌天神情一怔,一脸茫然地说:“楚越?是谁?”

李兰修被他问得稍怔,按照原书里的剧情,一百年的时间,楚越的号都该练到满级了,这天底下应当无人不知,“嗯?你不知道这个名字?”

重玄宗的弟子一同摇摇头,皆是一头雾水,似乎完全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兰修缓缓眯起眼睛,不禁很好奇,蠢狗,这一百年你在干什么?

怎么就能混成这个样子?!

凌天轻咳一声问道:“仙长还有什么问题?”

李兰修除了这个问题,暂时没什么想问的,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凌天与身后重玄宗弟子眼神交流一番,再次朝他一拱手道:“若是仙长不嫌弃,可否跟我们一同到城主府一趟,探探那狐妖的踪迹。”

李兰修问道:“什么狐妖”

重玄宗的弟子七嘴八舌,争相跟他一通解释。

原来前些日子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城主夫人怀胎三年,诞下一只狐狸,当场吓死了接生婆。

据传夫人被狐妖给玷污了,这才生下一只狐狸,如此辛密丑闻,那小狐狸自然是活不了,被城主掐死埋在乱葬岗里。

可自从那日之后,城主府仆役夜里时常见到狐影徘徊,府里的鸡一夜之间全被咬死,夫人也疯疯癫癫,整日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胡话。

事情便越传越玄乎,事关妖魔作乱,兹事重大,几大道宗都派出弟子前来降妖。

“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降服狐妖,没想到却遇到那个邪宗的人。”

“若不是仙长,恐怕我们进不了城主府,多谢仙长。”

李兰修站起身伸个懒腰,步伐轻盈向着酒肆外走去,“走吧,我跟你们一同瞧瞧狐妖。”

凌云大步地跟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道:“还未问仙长的姓名?”

李兰修无意隐姓埋名,轻描淡写地道:“李兰修。”

“原来是李仙长,失敬失敬。”

凌天奉承一句,神情却很平静,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身后的重玄宗弟子亦是笑吟吟着附和道:“方才多谢李仙长。”

“敢问李仙长是何宗派?”另一位弟子好奇问道。

一众重玄宗弟子,每个人脸上都含着融融笑意,并不觉得这名字有任何熟悉之处,没有与任何传奇故事联系在一起。

李兰修心底一动,这可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