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万籁俱寂。
一行白鹤从云中跃过, 高亢的鸣叫打碎广场里的寂静,众人脸上的神态精彩纷呈。
比起万众瞩目的楚越,现在大家更关注李兰修。
宗门内无人不知的李公子, 半年前,这位张扬跋扈, 仗势欺人的李公子在宗内臭名昭著, 谁都晓得他天资平平,靠着个好爹作威作福。
可沧溟界试炼之后, 再提起这位李公子, 弟子们都会露出微妙神情,李公子与他的契奴,里应外合诛杀了蛟君,很是手段, 更别提——他长得过分的好看。
那日的喜服美人众弟子历历在目, 当真是美艳绝伦,隔着面纱都如此惊心动魄,若能见到他的真容, 真是令人虽死无憾。
所以, 楚越虔诚跪在李兰修面前,这场面十分奇异, 又莫名和谐, 好像本该就如此。
“嗯……如果他将青词笔献给李师弟, 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我是没那个能力,我若有他这种能力, 我也会借花献佛,来博美人一笑, 这才是英雄本色!”
“笑他甘愿为奴的人,哼!是不知道楚师弟如今心里有多快活。”
众说纷纭。
李兰修握着帕子擦干楚越脸颊的血迹,瞥一眼他手臂渗出的血迹,“伤疼吗?”
楚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脸颊轻轻蹭蹭他的手心,“不痛。”
本来隐隐作痛,突然不痛了。
李兰修抬起眼,沈长老面含微笑,大步从人群里走来,一手托举着白玉如意,身后跟着云水堂的执事。
他拍拍楚越的脸颊,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直起身握着帕子擦着手上血迹。
沈长老瞧着还单膝跪地的背影,轻咳一声喊道:“楚越。”
楚越撇过头看向他,敛去笑意神色如常道:“长老。”
沈长老顿一下,见他没有站起来说话的意思,不禁瞥眼李兰修,有那么点求救的意味。
青词笔的事他可以忍让,天之骄子知恩图报嘛,但一会他要将白玉如意递给楚越,楚越到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承接,从此成为梅雪真君第二位真传弟子。
这宗主真传弟子……跪在李兰修面前,画面实在不成体统。
当然沈长老不知道,另一位早都跪过,做得比这还过分,相比起楚越算是很给他体面了。
李兰修微微朝他点头,抬手拍拍楚越的后颈。
楚越会意站起身来,面向沈长老站得端正。
沈长老舒一口气,将白玉如意举到他面前,面带欣慰,徐徐地说道:“楚越,这枚如意是由无上仙玉所铸,乃是当年梅雪真君在昆仑冰原深处寒潭取出万年玄冰,融炼九天星辰之精华,亲手所铸。”
“真君以此如意铸成两枚,一枚他亲手交给白真传,一枚他留给了我,希望我能为他再寻传人。”
他顿住,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楚越,继续说道:“我蒙受宗主重任,多年来寝不能安,食不知味,未敢懈怠,今日,我心中终于有了一位人选。”
楚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密语传音低声问道:“公子是否对此事心知肚明?”
“嗯,我是知道。”李兰修坦然承认。
楚越声音压得更低,“公子不要我了?”
问得好似去做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等同于将他卖到寒窑矿场做苦工一样。
李兰修哼笑一声,置之不理。
沈长老抬高嗓音,威严的声音遍布广场,四面八方传递给万千的弟子,仿佛从天而至的神旨,“楚越,你天资卓绝,今日我以宗主之名,特授你为真传弟子!”
方才议论纷纷声音瞬间消散。
楚越自有应对的办法,他退到李兰修身侧,不卑不亢道:“多谢长老厚爱,弟子感激不尽。”
他微微顿一下,嗓音沉稳冷冽,“但弟子自入宗以来,蒙李公子照拂,得其提点与助力,才有今日之成就。”
“弟子愿拜入紫台峰,尊李延壁长老为师,以报李公子之恩。”
众弟子哗然。
沈长老脸色骤变。
峰主与长老不约而同望向李延壁,惊诧艳羡不可置信。
李延壁神情淡然地负手而立,气质孤冷卓绝,传音问道:“你说他是你的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与我猜得差不多。”李兰修回答,忠诚的狗扔得再远,都会想方设法找到回家的路。
“哼,为何不告诉爹?”
“爹不是想要个好苗子么?我给爹一个惊喜。”
李延壁神色流露欣悦笑意,伸手拍拍他的后肩,传音里含着笑意,“是你让爹惊喜。”
李兰修往他身边靠了靠,“嗯?那爹高兴吗?”
“高兴,但就怕这小子……”
沈长老神色复杂难懂,看看楚越,再看看李兰修。
最终目光落在李兰修身上,一双洞若观火的老眼明亮锐利,似乎想看透李兰修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宗门的天骄变成膝下的狗。
李兰修慢悠悠歪过头,浑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众弟子皆在看他,一众白衣里他绯红的衣裳显眼,仿佛是寒雪簌簌里的梅花。
当李兰修的人就这么爽?
难道比做宗主的真传弟子还要爽?
众弟子万分好奇。
唯有坐在浮岛的白瀛,手中托着杯仙茶,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心道:当然爽。
楚越选择的一点都不傻,图谋的究竟什么,只有楚越自己清楚。
沈长老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含笑说道:“好!知恩图报乃是我宗传统!”
说罢,他仰头哈哈一笑,宽袍白袖轻拂,玉如意消失在手中,“既然如此,你便在李峰主门下,继续精进修行,不负我宗重托!”
李延壁迈步走上前,楚越转过身撩起袍衫,利索地单膝跪地,“师尊。”
“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徒弟。”李延壁不动声色点头,伸出一只手给他,“起来。”
楚越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笑得干净清朗,“谢过师尊。”
李延壁打量他一遍,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难得露出舒畅的笑容。
百年前自从与红教一战,他精心培育的弟子尽数折进去,从此紫台峰一蹶不振,宗门试炼与大比再也没出过头。
他本就是个好强如命,清清白白的人,不愿给外门长老送礼干那些腌臜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死对头爬到他头上,那种憋屈的滋味太不痛快!
今日终于一吐胸中积压的郁气,前所未有地舒爽!
江九思一行人早已从岳山回来,在众弟子里目睹这一幕。
方才于师兄和连师兄与楚越交手,精神分别受到重创。
见到此情此景,更为受创!原来梦寐以求的,在人家眼里不屑一顾,楚越说他想赢,不择手段地赢,原来只是想当李兰修的人。
江九思神情复杂,天之骄子那么拼命,只为求得李兰修一个认可。
而他呢?
能力不及楚越,难道真心也要输给楚越?
魂牵梦绕面具下的那张脸,若是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他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了。
他稍作思索之后,袖中双手握拳,心中定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兰修看着局势差不多该散场了,扫一遍楚越血迹斑斑衣裳,走到李延壁身边道:“我先带他回去整理一下。”
“好,你们先回紫台峰。”李延壁点头示意他先回去,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悟究。
不知江九思说了什么,薛悟究如遭雷击,原本不好看的脸色雪上加霜,狰狞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两人一同离开问道广场,众弟子自动让开一条路,眼巴巴地目送他们远去。
回到紫台峰,李兰修手中把玩着青词笔,步履轻快地迈进殿门。
楚越在门前顿住脚步,背过受伤的手臂,血顺着袖子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
李兰修走了几步,回过头瞧着他下巴一抬,“进来。”
“我会弄脏公子的地毯。”楚越低声说,语气沉厚疲惫,砸在青石砖的血格外显眼,似乎伤势很重。
李兰修扫量他一遍,怪可怜的,抬起手轻轻勾动手指,“我让你进来就进来,再不进来以后都别进来了。”
楚越立即迈进门,一手仓皇摁住还在滴血的伤口,几步走近他。
李兰修先收起青词笔,径直走向多宝阁,他打开一个匣子,随手拿出瓶药,“解开。”
楚越扯开绑着的绷带,虎妖指甲如刀刃锋锐,在他手臂留下一道深邃的伤痕。
伤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模样很是恐怖,他不由得伸手遮一下。
李兰修挑眉睨他一眼,他缓缓挪开手亮出伤口,“我自己来。”
李兰修摘开药瓶轻轻洒在手臂,瓶里上品的创伤药液体一接触到皮肤,伤口迅速地愈合在一起,“好了。”
楚越抚过愈合的手臂,扯下袖子瞧着他说:“谢过公子。”
“跟我来。”李兰修向着一条长廊走去,殿内有一汪灵泉池,泉池里含有地母灵液,在其中沐浴能滋养灵力和体力。
他每日都会在其中沐浴,此等殊荣今日赏赐给楚越。
雅致古朴的房中点着一盏盏明光灯烛,汤池蕴起雾气蒙蒙,伴着熏香,潮湿空气里香气宜人。
灵泉池冒着浓郁灵气,翠绿竹子围成屏障,竹影轻轻摇曳。
李兰修衣袖扫去汤池边矮几上的摆设,侧过头熟稔解开脑后的发带,墨黑的长发散在他两颊边,显得他的脸似乎很小。。
他姿态悠然地坐到矮几,随手把发带抛进灵泉池,瞥眼楚越,下巴一扬问道:“还不脱?”
赤色发带飘在池子里游荡,如同一尾锦鲤游弋。
楚越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行云流水地解开衣带,露出一副修长匀称的身躯,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干练。
解到里裤时,他稍稍一顿,呼吸莫名地沉重,随即,他将里裤褪下,走入雾气蒙蒙的灵泉池里。
李兰修踢掉靴袜,身子一转双脚落入温热的池水里,脚尖在水中轻轻点动,水波荡漾带起一圈圈涟漪。
从脚背到脚趾的弧度曼妙诱人,池水里的显得皮肤更为白皙透润,仿佛是玉石雕琢落在水里。
楚越的角度能看得更清楚,并不是一味地白,脚尖的趾头透着点玉润的粉,微微地弯曲像三月桃花瓣。
他神色淡然地仰望着李兰修,水下用力攥住拳头,克制将这双足握在掌中把玩的欲望。
李兰修低下头瞧着他,散下来的墨发软软地垂在他脸颊,那双眼睛在幽暗潮湿里微微湿润,慵懒不经意地眯着,嗓音呢喃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