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崔闾在江州督促盐业复工,又往几个县里的地下城转了转,因为地面工事赶工期的原因,几处地下城的用工处便冷清了许多,除了安排的巡逻队和监督员,那人挤人的场面是看不到了。

盐场那边有大量的用工需要,因着待遇开的比旁的工事高,即便都知道晒盐是个辛苦活,可勤恳想要攒点家底的百姓,仍愿意往盐场去。

春耕早就开始了,由衙署出面采购的牛马,最后以低廉的价格租给了百姓,分田到户的政策终究是推行下去了,府城周边的地在重重阻碍下,终是落进了普通百姓的手中,滙渠那边有崔家做榜样,田地分的比较顺利,其他几个县里的乡绅富户一看这势头,知道是挡不住了,也只得捏着鼻子,同意了衙署的收购价,将囤在手中佃给百姓的余田卖给了官府,然后再由官府分配给百姓,而作为补偿,他们可以优先参与衙署牵头的官中生意。

虽不至于人人满意,却到底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再有海贸份额的承诺,土地上的损失,也不至于就叫他们联合起来与衙署对着干。

大体来讲,江州目前的各项事务,处于良性运营中,虽有质疑反对声冒头,却因为商贸利润大有赚头的原因,叫那些不满终究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整个江州地界,一片欣欣向荣之向。

而一江之隔的保川府,也在江州的带动下,迎来了经济上的腾飞,店铺生意爆满,沿街小摊贩都形成了规模,因为大量用工需要,来往谋生的百姓空前的多,导致民房租赁业都火爆的不行,新年第一季度的商业税收,直接迎来了新高,抵得上往年近一年的收入了。

州府人口激增,百姓多的容不下,无奈开始往外拓宽住宿地,好在保川府原本作为商贸集散地,是没有高厚城防阻滞的,重兵栅栏往外卡,所纳荒芜之地,只要有人住,有人愿意开荒,都尽可归为州府之地。

武弋鸣心向着北境,往外挪兵防的时候,便有意往北境靠,如此拓宽出来的商集百姓,自然也会往那边靠,这事叫崔闾知道了,便派人去将娄文宇叫过了江。

娄文宇一心等着朝廷消息,海贸开后,市舶司衙门的事便搬上了议程,作为内定的衙司司长,他已经开始在选好址的新衙门前,兢兢业业的办公和展望日进斗金的未来了。

崔闾叫他,他立即放下了手中事务,颠颠的就到了江州衙署,他比武弋鸣机灵,从看到秋吉跟着崔闾,而不见了太上皇后,那荆南突然易主,建衙归朝的疑云便解了。

就是说,荆南比江州实际更受太上皇看重,便要真给人接手,也该是北境一系,或武氏皇族一脉,莫明冒出个崔怀景,还是在崔闾去求医问药期,了解这两人在江州时的相处形式,就很难不叫人怀疑这中间的猫腻,反正他是不相信太上皇,会将荆南真的拱手让人的。

他很恭敬的给崔闾见了礼,眼角余光不动声色的往杵在一旁的秋吉瞟去,同为北境一脉,秋氏的身份可远高于他们这些后依附的亲信,便他们身上无官无职,整个北境内,也没人敢小瞧了他们。

太上皇给过他们脱奴的机会,可秋氏族长领着家下子孙,硬是没肯,并发了血誓,一族血脉,终身侍主,便是死也要附葬皇陵当守卫的那种。

他跟秋氏子不熟,可武将那边都知道他们家,属于久闻其名的那种敬佩,更何况武弋鸣那日受刺激回府后的呢喃,叫他更清楚了崔闾现在在太上皇那边的地位。

不止是恭敬,简直是震惊、震撼了。

崔闾伸手让座,待仆从上过茶后,方才开口,“娄大人近日可忙?”

娄文宇谦逊点头道,“尚可尚可,多谢大人关心。”

没了李雁在旁边插科打诨,那声崔伯是怎么也不好意思叫出口的,又兼只有两人在,且明显是要商谈公务的样子,他便正襟危坐的等着指示。

虽说他是保川府的官,崔闾便是江州总督,手也伸不到江对岸,可现在这不是他马上要上任市舶司了么?虽直属朝廷,却实际要在崔闾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绩效好不好的,全看崔闾手底下的船营利。

他是一点不敢跟现在的崔闾摆官场同僚架子的,甚至为着之前屡次薅他羊毛之举,更有种担心被秋后算账之忧,是以,他现在但凡见了崔闾,那是直接往低眉顺眼里做,表现的非常乖顺听话。

崔闾倒是叫他这态度逗笑了,摆手让他放松,“娄大人不必如此,你非我衙下署官,今日找你来也不是想越俎代庖,越区多管你们州府公务,只是目前做为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有些情况我既看出不对了,自是尽我所能的提醒一二,望勿要多想多怪。”

娄文宇立即起身,一副虚心请教样,“大人不吝赐教,是我等之福,若我等于公务之上做有不足之处的,请勿隐瞒,烦请据实以告、指正。”

官场之中,有人肯提点,傻子才会觉得有被冒犯到,更何况提醒之人,眼见着前途大好,这递到眼跟前的善缘,必得牢牢抓住。

崔闾点头,再次请了人坐下后,才道,“我观保川府关卡有往北境延伸之态,可是内中骤然增多的百姓,已无有可安置之地?”

娄文宇点头,又是高兴又是忧愁,“是,所以我家将军才将关卡往外挪了挪,将兵哨往北境方向移了三十里。”

崔闾没说话,捧着茶盏呷了一口茶后,方道,“想带携北境外廓城登城发展?”

登城是连接北境内外的入户城,城外有三个小镇遥遥与保川府相望,往那边推进,三个小镇受益,进而也能带动登城受益。

娄文宇没说话,默认了这个意思。

崔闾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的心情本府理解,可现在时机不好,娄大人,若你愿意听本府一言,回去便劝着武将军把那三十里拓展区,往西边移一移。”

娄文宇愣了一下,脑海中迅速排布了保川府周边的地舆图,往西……他一下直了身体,眼睛直直望向崔闾,“去抢西北长廊的地?那黄飞鹏肯答应?”

崔闾笑了笑,转而说起了盐科,“之前因为毕衡的私心,陆上经盐地叫他紧了弦,我这但凡再有异动,那一条线上的世家都不会与我罢休,因此,西北长廊线的路就走不通了,好在水上却打通了关窍,走汾溪河和漓水两路,我们照样能成事,只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诱饵来迷惑他们了……”

娄文宇一点就通,拍了下巴掌道,“大人是想让我家将军,就两州之间的那片空白地,去与黄都统纠缠,吸引朝中视线?”

崔闾赞赏般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荒地无人要,有人争抢立成宝,你们把关卡往西边挪,那黄飞鹏便是觉得那是块鸡肋,也会本着不叫你们占便宜的心理,与你们打官司争论那块地的归属权的,我想要让海盐侵犯他们的市场,可不得趁他们注意力不在时大搞特搞么?”

不一定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可京中不是还有皇帝在么?届时让他也参与到夺地的争议中来,满朝臣工的视线,必然全在那块曾经没人要的荒地上。

娄文宇双拳相击,拜服的看向崔闾,“大人好计,待我回去就与将军分说,您等着瞧好吧!”

崔闾笑着点头,客气道,“那就有劳了,功成之后,定也有你们的一份。”

娄文宇很高兴,一口灌了茶后,就立即起身告辞,“我现在就回去找将军去,大人稍等几日,就看我家将军是怎么与那黄飞鹏起龃龉互殴的吧!”

崔闾好笑般的摇头,让崔诚给他收拾了一包从荆南带来的野生菌,娄文宇高兴的接过,也顾不上说他待建的市舶司的事,一迳坐了船回去找武弋鸣去了。

且不提武弋鸣是怎样跟黄飞鹏,为了那三十里地干架的,就崔闾之前在荆南打通的水路上,在盐场出了第一批新盐后,就开始了偷渡之旅,打着荆南百姓消耗快的由头,一天三条船的往那边送盐,再有开渠征工令的召示兜着,凭徐应觉和韩元恺的双重游说,那梁堰又有把柄在他手上,终是叫江州的海盐,在黄飞鹏的眼皮子底下过了西北长廊线。

他没有多余时间关注民生问题,当武弋鸣把扩地信号发出去时,他就开始加强了巡卫,等发现武弋鸣不要脸的,往他地盘方向深探了三十里地后,终于忍不了的,跟武弋鸣杠了起来。

武人起争执,从来不是口水仗可以消弭的,两边兵争开始发力,难免有个人员损伤和磕碰,这一下子不得了,演变成了斗殴、群殴。

皇帝拉偏架,朝臣向着黄飞鹏,为着两边中间的那点荒地,吵的不可开交,再有因为市舶司建衙的事,以清河崔氏为代表的中间派,和稀泥一样的两头劝,却是越劝越火大,越火大越势态一发不可收拾。

“宁兄安好,江州盐场盐量充裕,可以压价倒逼官盐退票了……”把正经盐商手上的盐引弄成废纸,那积压在世勋仓库里成山的官盐,可还上哪里卖钱呢?

他要让那些囤货居奇的家伙,光在官盐上就栽个大跟头,赔个底掉。

海贸翻船是一笔损失,官盐贬值再是一笔损失,再加上之前帝后和太后的生辰掠夺,皇太子掀起的选妃盛事,处处用钱,便再是家底丰厚者,当现钱全折出去时,又会做什么来填补亏空?

他可是清楚太上皇现在手中放出去的印子钱,以及收到手的房地契数量的,足以撬动他们的根基了。

太上皇伏案给某人写回信,“……卿回信公事为先,兄甚慰,只你我友朋之谊可不能因水阻隔,一二温言总该有吧?卿之避忌,叫兄慰感伤怀啊!”

另附:兄办事,帷苏大可放心,离事成已不远矣!

流水沼沼,兄甚念!

崔闾收到信后,只当没瞧见后面几句腻言,看看上面自己提议,让朝廷设立监管部门,以及一系列遏制贪腐的办法,其中太上皇添的几笔,叫他看后大为赞叹,这人虽看着一副对公事厌烦的模样,真遇到事要与之商讨时,又显出无比的智慧,稍微两句点拨,就够他学习深思的了。

太上皇信中说将他的提议暂且压下,等事成之后再让当今照着条例颁布,显然是心中计较好了。

崔闾撂信而眠,太上皇那边却是磨刀霍霍。

因为印子钱还不上,敢赖账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