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心】
听到白熠的声音,明闻轻轻捧出了衣兜里的小污染物。
小黑球趴在他的手掌里,一动不动。
明闻:“我知道,你还在突破最后一道枷锁,力量被封存,只能在沉睡中分出一部分心神,注视着我。”
“现在,不用这么做了。全神贯注,去冲击复苏吧。”
小黑球依然没有反应,明闻知道,它听见了自己的话,但,没有听进去。
他的手指微屈,温柔的寒冰积蓄,围绕着白熠凝结为冰层,将它困于冰层之内。
漆黑的触手忽然涌动,似乎想要突破寒冰,然而明闻的目光毫无动容,厚重的冰层之外,又覆盖一层层花藤,看似柔弱的花藤交织缠绕,凝结为坚不可摧的屏障。
他的污染物的身影,被封存于花藤与冰层之下,消失在他的眼前。
明闻再次抬眼,破碎的结晶空间之外,露出漆黑的幕布——那是死亡之“壳”,仍未消散。
他苍白的手指轻抬,随意一指。
大大小小的黄金之环轰然扩散,铺满天空,横扫而开的圆环之上,覆盖上万平方公里的死亡之“壳”剧烈震颤,从中间一剖为二,迸开一道贯穿头尾的裂口,露出广袤无垠的深邃夜空。
他的第一击,击溃了超越S级、接近渡尘级别的污染物。
第二击,破碎了整个死亡之“壳”。
地面之上,已经不知震惊了多少次的总基地进化者们发现他们好像都有点麻木了。
林沫海:“这就是高贵的空间系?”
楚钟:“不,不如说,这个能力,蕴含了不止空间系的力量!”
不管怎么样,这场毁灭级灾难,总算结束了。
成承扛起昏迷的何引弓和柏非,楚钟环顾四周,原本放下的心,又悬起了几分。
她没有看见那座得救的城市。
楚钟转过目光,明闻从高空落地,大步向他们走来。
“带它走。”
没有一句多言,明闻直接将手中花藤交缠的冰壳递给了林沫海。
林沫海知道那里面封存的是什么,望向明闻,神情变了一下。
她发现,明闻的脸色异常苍白,几乎血色尽退。尽管那双墨黑眼眸还是清沉而平静,但他分明失血过多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她说,“你的状态很差,需要治疗。”
明闻:“你们先走。”
楚钟向前一步:“灾难还没结束?是不是有更大的敌人要来了?”
她凝视半空中那个越来越明显的虫洞,声音一沉:“是……渡尘者吗?”
直到此时,她才确定心底的不安来自何方。
混沌海被分开时,那座沦陷的城市并未出现,只是倒影。
真正的城市,还被藏在这个空间内。这场灾难,远没有结束。
现在,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楚钟道,“无论如何,你的状态不足以再支撑战斗,我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消失了。
不仅是她,林沫海,成承,还有昏迷的何引弓,他们都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消失了。
明闻偏过头,柏非从地上爬起来,擦掉了眼睛流下的血。
明闻:“多谢。”
柏非看着他:“哥,小心。”
明闻:“嗯。”
“出去以后,把白熠放出来吧。它还在沉睡,暂时无法打破我的封印。一旦苏醒,可能会直接撕开你的空间。”
柏非:“好。”
说完,他又看着明闻,一直看着,直到被冰层托起,送出了“壳”外。
更多寒冰积蓄,覆盖整个空间,也将死亡之“壳”打开的裂口严丝合缝地封堵,仿若一道隔绝了内外的结界。
明闻回身,天空之中,多出了五道人影。
那五个人毫无征兆地从虫洞之内踏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容貌各异,看起来都很年轻,一双双眼睛却沉淀着岁月的浑浊,远超表面的年纪。
五人背后,天空之上,原本庞大的虫洞因为承载了他们的通行,急剧收缩,变成一道浅淡的缝隙,就像一条被割开的丑陋疤痕。
“终于……到了。”
为首一个白发白袍的男人低语,他的外貌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不过三十多岁,声音却沉而缓慢,像是一位步入暮年的老者。
“耗费数年的时间,才打开这么一条通道……不过,巫燃大人的夙愿,终于能够达成了。”
白发男人旁边,一个黑衣男人皱了下眉:“这个世界的空气真是难闻,等我们接管以后,一定要好好洗刷一下这里的肮脏。”
“我倒是觉得,未经过污染的洗礼,格外清新呢。”
一个红衣女子轻笑,随手一挥。
混沌海之下,许多庞大的碎块浮了起来,那是被斩杀的“蛟龙”,甚至没能留下完整的尸身。
红衣女子微讶:“死得很惨嘛,要是能活着维持虫洞的力量,我们还能多来几个同伴,可惜。”
“看来这个世界的进化者,比我想得强一点。”
她低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目光落在明闻身上,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了这个站在他们前方的年轻男子。
“真意外,年纪轻轻,就和我们一样,是渡尘者了?”红衣女子的笑声如轻铃般悦耳,“小孩,我很喜欢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加入,一个新世界?”
“不感兴趣。”明闻的嗓音毫无波澜,“不管你们来自哪里,现在,请回去。”
另一个黄衣男人笑了起来:“你想拦住我们?就凭你?这个世界没人了吗,居然让一个小孩在我们面前叫嚣?”
那个白发男人平淡地说:“他是,渎神者。”
其他四人的神色一下发生了变化,白发男人的目光投向明闻,不悲不喜,不愤怒也不憎恶:“你的【界定】,需要以你的血肉为代价,发动裁决。”
“而现在,你已经流失了一半的血,凭你一人,无法与我们抗衡。”
“放弃吧,加入我们,否则,你会死。”
明闻没有说话,抬起乌黑沉金的唐刀,直指天空中的五人。
“是‘余火’!”一个蓝衣女人激动地看着他手中的唐刀,“宋执行长的‘余火’,果然在这里!”
“喂,小孩。”黄衣男人说,“宋执行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明闻目光一凝,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开口。
“真是让人怀念,这把‘余火’,还是和当年一样。”
白发男人的目光划过唐刀锋利寒亮的刀身,语气缓缓。
“你的父亲,宋斐时,我们最强大的执法者,当世渡尘第一人。你的母亲,杨晓曦,同样是我们最强的远攻型和治愈系进化者,唯一的攻击和治愈并存——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最耀眼的星辰,足以压住一切光芒。”
他的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然而很快,就被一份冰冷取代。
“可是,他们背叛了,所以,他们也死了。”
“巫燃大人说过,要将只剩下一口气的你,带到他的面前。而现在,我愿意再给你一个选择——作为我们的同伴,你将有资格保留自己的尊严,和我们一起,拜见巫燃大人。”
“选吧,加入我们,还是,沦为阶下囚,直至悲惨地死去?”
明闻没有说话。
冰雪风暴毫无征兆咆哮而起,漫天凛雪中,他一刀斩下!
势如破竹的刀气瞬间掠至眼前,白发男人身形未动,挥动袍袖,一面雕刻古朴花纹的镜子浮于他的身前,刀气没入镜面,像巨石砸入海底,镜面剧烈沸腾,涟漪四起,足足数秒后,才归于平静。
“不错,”白发男人夸赞了一声,“的确有几分你父母的样子。”
“这座城市,是你的家吗?”
黄衣男人抬手,他的掌心上方,悬着一座微缩的城市。
男人的目光流连在明闻脸庞间,嘴角勾起:“只要你冲我跪下来,叫几声好听的,我就……”
噗嗤。
鲜血,从断臂的接口喷涌而出。
微缩的城市落下,被无数花藤包裹托起,明闻一步踏前,挡在城市前方。
黄衣男人捂住手臂,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愤怒与惊疑——刚才,他分明看得很清楚,明闻一直站在原地,离他们足有数十米的距离。
“时停!”另一个黑衣男人表情充满嫉妒,“这个世界的进化者,居然掌握了时停?!”
“他才这么年轻,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必须除掉!”
“他是巫燃大人的。”白发男人淡淡地说,“时停短时间内不能重复使用,动手,给他留一口气就行。”
话音刚落,刚才那个黄衣男人身影骤闪,失去的手臂一下好转,冲向了明闻。
明闻举刀回迎,身下却一沉。他低头,脚下忽然涌出黏稠的泥潭,泥潭掀起,仿佛汹涌的泥石流,直接将他和黄衣男人的身影吞没。
“黄石的领域还是那么难看。”黑衣男人嫌弃,“脏死了。”
红衣女人注视那片不断扩散的泥潭,摇了摇头:“可惜了,落到黄石那个变态的手上,下场会很惨的。”
“他已经受了重伤,这一战,是黄石胜之不武。”白发男人道,“【界定】是他最强的输出手段之一,可惜,发动的代价太大,为了杀死那只污染物,他已经耗掉了一半的血。”
红衣女人说:“那他还留在这里?为什么?”
白发男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淡淡地说:“战局已定。”
他们下方,泥潭剧烈翻腾,迅速缩减,露出黄石的上半身……也只剩上半身。
无数冰棱穿透泥潭,铺天盖地贯穿而出,白发男人毫不意外地挥动袖子,古朴的镜面再次悬于他的身前,骤然放大,挡下了所有冰棱。
只剩半个身躯的黄石脸色很难看,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没死,下半身沉进一片扁扁的泥潭之中——然后,他的头颅,连带上半个身躯,被一脚踩进了泥里。
明闻踏过黄石头颅,鲜血染红的衣衫并未沾到肮脏的泥潭,那双寒水浸透的锐利眼眸,扫过天空。
“好强!”红衣女人露出欣赏的神色,“就算负伤,他也比黄石更强!”
黑衣男人:“有点意思,我来。”
他要上前,却被白发男人横手挡住。
黑衣男人扭过头:“怎么,你还想保他?”
“一起动手,不要给他恢复的时间。”白发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瞰明闻,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眼睛,“不留余力,解决他。”
黑衣男人嗤笑:“至于吗,就他……”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猛地一厉,猝然动手!
不仅是他,另外三人也同时出动,一共四位真正的渡尘者,毫不留手,合力向明闻一击!
那是难以想象的攻势,就连此前任何一只S级污染物都无法比拟。恐怖的浪潮仿佛世上所有火山同时喷发,掀起毁灭一切的岩浆热流。
明闻的寒冰层层破碎,花藤撕裂,一切防线都被瓦解,他寸步不退,抬刀横挡——
锋利的唐刀映出他渗血的嘴角,映出他的身后,那座正在坍塌的微缩城市。
一秒,两秒,三秒——
唐刀,破碎!
刀刃化为无数纷飞的碎片,没入明闻躯体,他吐出一口血,没有后退。尽管艰难、仿佛有群山重阻,他却依然向前一步,直面那片末日的阴霾,以他的身躯,挡下了所有攻势!
足以轻易抹去数座城市的死亡浪潮,悉数落于那具削瘦的躯体。
咆哮的烟尘散去,浪潮收尾,红衣女人面露不忍:“死了吗?”
他们眼中,那个年轻的渡尘者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身体溃败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惨烈到根本无法治愈的伤痕堆压之下,他甚至无力站起——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倒下,鲜血淋漓的手指死死握住一道残缺的刀柄,以此撑地,支撑着破败的身躯。
红衣女人愈发不忍,他们的合力一击是最强大的爆发手段,就连巫燃大人都要为之避让些许。
其实,那一击完全可以躲开,不需要正面承接——只是那样的话,所有的攻击都会落到那座城市上,连一秒都不需要,整座城市将化为飞灰。
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红衣女人心疼而毫无愧疚地说:“真是抱歉,如果在此之前,你没有受伤,或许,不会像现在这么惨。”
白发男人目露怜悯:“‘余火’已碎,宋执行长的刀,和他一起从这世间消失了。”
“你会沦为我们的阶下囚,你身后的那座城市,也会成为我们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祭品,以他们的血,献给巫燃大人。”
“放心,献祭的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见那一幕的。这座城市只是开始,很快,这个世界都将被我们掌控,沦为我们的附属。”
耳道被温热的血液灌满,那些话语落在耳边,也成了尖锐回荡的嗡鸣,根本无法听清。
胸膛被炸开,血肉模糊地敞开在半空,就连呼吸,都是钻心的疼痛。
还好……白熠不在。
这个念头短暂地划过,沉没于眼前的血色里。
明闻想要站起,却无法做到,身体的每一寸都像被火车来回地碾压,光是维持清醒,就已耗尽他的全力。
恍惚之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熟悉而模糊,似乎是他的父母在他体内低语,却又那么陌生,是他从未听见过的语气。
“明闻,孩子……跑吧。”
“回头……回头……”
“回头!”
明闻咬紧牙关,从渗血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回!”
高空之中,红衣女子惋惜地望着他:“何必如此,加入我们,你将是最年轻的执法者,和我们一起,将这个低等的世界踩在脚下。”
“你会是所有人的主宰,掌控无数人的生死,成为堪比神明的伟大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那些和你根本无关的人,凄惨地死去,沦为一滩丑陋的肉泥。”
明闻没有回答,他的头颅低垂,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引颈受戮。
“动手吧,”白发男人平静地说,“将他带走,还有,毁掉那座城市。”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有毁灭数座城市的力量,但谨慎起见,他们盯着明闻,齐齐抬手,不惜消耗了全部力量,再次释放出合力的一击——
毁天灭地的浪潮之下,明闻忽然动了。
他取出一枚纯银色的针剂,毫不犹豫,注入自己体内!
咚。
咚。
咚!
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的针剂被完全吸收,所有的流血凝止,心脏的跳动声中,明闻抬起血染的眼眸。
他的胸口,一枚唐刀的刀尖碎片,一半没入了心脏的位置,被鲜血浸透。还有更多刀刃碎片,深深埋进他的躯体,被血肉包裹,无法取出。
明闻缓缓站起,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余火”的残刃刺进他的血管,融入他的血液之中,仿佛有烈火烧灼他的躯体,在那皮肉皆被焚毁的痛苦里,他按住心口,将刀尖的碎片,彻底没入心脏!
咚。
咚。
咚!
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中,“余火”的碎片,完全与他的躯体融合,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成为了他的一体。
明闻血痕满布的手指轻动,指间收拢时,握住一柄寒雪筑成、血色浇灌的刀。
那是燎原的冰雪,复燃的“余火”。鲜血从明闻眼角滚落,他阖着眼睛,踏前一步,在坍塌的城市之前,在灭世的浪潮之下,轻轻挥下了这一刀。
几个渡尘者眼前,盛大而炽热的火焰爆开一线极其明烈的天光,轰然烧灼了整个空间!
他们集合四人的全力一击,在那充满毁灭与威严气势的火海之下,就此瓦解!
赤红的火焰沸腾不休,火光之中,更加璀璨的金黄升起,无数重叠的黄金圆环里,那个身体溃败,伤痕难以数清的年轻男子,手持血染的唐刀,阖着流血双目,踏入高空,再一次挡在了那座坍塌的城市之前,宛若庇护众生的神明,屹立不倒。
“……你不要命了?!”红衣女人下意识后退一步,眼中生出了自己都没发觉的恐惧,“你连剩下一半的血都烧光了!再发动【界定】,真的会死的!”
白发男人:“打开虫洞!”
其他几人怔然地看着他,白发男人眼底阴沉,不容拒绝地重复了一遍:“打开虫洞!让我们的人全部过来!”
黑衣男人:“可是,那意味着我们先驱的任务失败——”
“已经快要失败了,”白发男人死死盯着明闻,声音冷到了冰点,“今天,他必须死在这里。”
“渎神者,将为我们带来灾厄!”
随着白发男人一声厉喝,其他几个渡尘者不再犹豫,直接以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刹那间,无数黑色的气息从他们体内涌出,涌向身后那个原本合拢为浅淡缝隙的虫洞——就像之前,特别研究院的四位S级被迫以自身为代价,打开了这个通道。
而现在,虫洞再次开启,露出更加幽深的内部,仿若连接了另一片广袤的宇宙,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逐渐从虫洞之内隐现。
生命被迅速抽离,白发男人的脸色毫无变化,其他几人同样如此。他们仿佛一个个殉道者,自愿走向了焚烧的祭坛。
“渎神者,你今日必将死去!”
震荡的声音回响于空间之内,宛若庄严而恶毒的诅咒。
“虫洞已经开启,定位已被锁定,我们的所有同伴,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你的血已经流尽,再也无法阻挡我们的脚步。这座城市会因为你陷入永远的地狱,那里的数百万人,都会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悲惨地死去!”
“渡尘者已至,低等的尘世,终将湮灭!”
“……”
明闻微微仰首,已经无法流出鲜血的双眼依然闭阖,面朝虫洞的方向。
吸收了四位渡尘者的全部力量与生命、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虫洞,终于露出原本的面目,覆盖大半片天空,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兽,张开了噬人的巨口。
那个陌生的异界,通过虫洞,向这个世界,向明闻投来了充满恶意的盯视。
这一刻,明闻表情仍然是平静的,沙哑的嗓音,清沉而无波澜:
“我不会让你们,踏入我的家园半步。”
唐刀调转方向,不是指向敌人,而是第一次,对准他自己。
刀刃没入躯体,刨开胸膛,苍白的躯体之下,是炙热的鲜红。
从那鲜红里,明闻捧出了一道微弱的火光。
扑通。
扑通。
心脏的跳动,如此明晰,他的血液早已流尽,但,他还有一颗心脏。
微弱的,强烈的,冰冷的,滚烫的心脏。
那是他……尚未燃尽的余火。
璀璨的黄金之环,裁决一切的【界定】,以那簇微小的火种为引,以明闻的心脏为燃料——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