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7

转眼冬去春来。

林笑却在北穆病倒了。这病缠缠绵绵,大穆皇宫里的太医来来去去。

魏壑下朝后总是陪着他,连奏折都在他宫里看。

魏壑封赵岑为寿安公,赐了朔京城里的宅子,晏余也封了爵位,赐下金银若干,安排护卫保护,跟赵岑一起在朔京城里住了下来。

大将军裴一鸣时常请令进宫来,魏壑并未阻拦。

此时,他抱着林笑却,喂怯玉喝药。太医说了,郁结于心不利于养病,谁能让怯玉快乐,他可以选择忍让。

在南国的时候,林笑却竭力做一个大人,到了北穆生了病,好像一下子又成了小孩子。

这里没有人需要他的照顾,没有人需要他去操劳,他蜷在魏壑怀里,故意地不想吃药。

魏壑搁下药碗,从旁取出一个木雕,是他雕的猫猫。

憨态可掬,林笑却忍不住抚上去。

魏壑一下子把手抬高:“喝了药,才是怯玉的。”

林笑却不管,就是要,魏壑举得更高,林笑却没力气,争又争不过,轻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魏壑笑着将手垂了下来,送到了林笑却怀中:“提前给怯玉。”

林笑却捧着猫猫木雕,浅浅笑了下,爽快地拿过药碗一口饮尽。

魏壑问要不要养只猫,林笑却摇头拒绝了。

他不想再送走一条生命。

木雕就很好,林笑却捧着抚了又抚,很可爱,而且能存在很久很久。

喝完药,林笑却又想睡觉,魏壑说他睡太久了,他背他出去透透风,看看风景。

林笑却浅笑着说了好。

上了魏壑的背,魏壑背得很稳,林笑却趴在他肩上,听他讲朝堂上的趣事。

林笑却偶尔被逗笑,更多的时候只是乏力地趴着。

逛到一半,遇到了魏壑的侄子魏凌。

魏凌恭恭敬敬地行礼,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已经是小大人模样了。

魏凌并不抬眸看林笑却。天下盛传,南楚的皇帝为求和,将自己的亲弟弟和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送到北穆为质,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美人听说是转手了好几遍,最开始呆在那自焚的赵氏皇帝身边,随后落到南燕的濮阳邵手里,没几年又成了南楚皇帝的宠妃。

到现在,到了大穆,又成了帝王和大将军捧在手心里的人物。

朔京城里就没有不好奇的。

有的说是女子,有的说是男人,有的说是雌雄同体。又有人说,南周世家公子哥有爱穿女装的,没准这美人也一样。

先前一次家宴,魏凌见过林笑却,那些流言蜚语本该只是过眼云烟,可人都有好奇心,魏凌再是装出大人模样,也免不了偶尔的好奇。

家宴里。

林笑却穿着素衣,梳着男子的发髻,就坐在魏壑身旁。裴一鸣、晏余、赵岑都在。

魏凌耳听着裴一鸣说是要接到将军府去养病,又听到皇叔婉拒。

那南周的痴傻太上皇,夹了桌上的糕点凑到林笑却身旁,还喊着他儿媳。

晏余只是远远地看着,带着恼怒。

林笑却用碗接住了,随后还拿了空碗夹了好些菜给赵岑。

赵岑心里明白儿子死了,不回来了,伤心地支持儿媳改嫁。

赵岑拍拍魏壑的肩膀,说虽然没有他儿子好,但瞧着也不错。

魏壑并未生怒,裴一鸣先恼了:“老人家,您看我如何。”

赵岑傻笑,仔仔细细看了几眼:“也不错,也不错,都伺候儿媳妇。”

话一落,旁观的晏余怒了:“还不快过来吃饭,饭菜要凉了,不可以浪费。”

赵岑偷摸道:“儿媳妇,那个不成,那个脾气坏,不要他伺候。”

林笑却浅笑着说了好,将菜碗递过去:“快吃饭,不要饿着。”

赵岑端着满满一碗离开,转过身就开始难过起来。

如果儿子还在,一定会闹得满桌子饭菜都遭殃的。可儿子不在了,儿媳妇得过上新的生活。

坐到晏余身旁,晏余一碗热茶递过来,低声道:“吃你的吧,不要乱说话。这里是北穆不是南楚。”

赵岑傻笑,改口说晏余也不错。

晏余懒得搭理赵岑,晏余才不跟傻子计较。

魏凌望着这一切,所有的人里,传言中的美人无疑是中心。

倾国倾城不假,颠沛流离也是真。

他只是凝视得稍微久了些,皇叔的目光就看了过来,魏凌缓缓垂下了眼眸。

魏凌清楚地明白,皇叔喜欢这个男人是一件好事。毕竟男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他甚至希望皇叔对这个男人的感情越深越好,深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将军对林笑却的喜欢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没有后代,某种程度上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可男人。妻妾成群是常事,倘若皇叔某天纳了女子,生下儿子,魏凌不但地位岌岌可危,性命亦是难保。

偌大的基业,有亲生的儿子,怎么会传位给一个侄子。

魏凌虽敬重爱戴皇叔,心中也不免有根弦一直紧绷着。

御花园再一次碰上林笑却,这比传言里还要美的男人。

魏凌垂眸行礼,魏壑问了他几句功课,魏凌对答如流。

魏壑道:“不要松懈,但也不要太过劳累。你还小,还在长身子,心中的压力不要太大。朕是你的皇叔,朕永远是你的后盾。”

魏凌道:“侄儿明白,多谢皇叔。”

魏凌问:“皇叔,侄儿该怎么称呼您的,嗯,这位公子。皇婶?”

林笑却听了,扯住了魏壑的头冠,低声道:“不可以。”

魏壑笑:“不必,叫哥哥就成。不,叫叔叔吧。”

哥哥差了辈分。

魏凌认认真真喊了一声叔叔,燥得林笑却微微红了脸。他拍拍魏壑肩膀,魏壑将他放了下来。

既喊了他叔叔,便得给个礼物,林笑却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有。

魏壑笑着搂住林笑却:“不用见外,自家人。”

林笑却也笑:“那可不成。”

随后解下腰间的平安结送了出去,前些日子无聊时编的。

林笑却笑道:“好好读书,平安吉祥。”

魏凌接过来,乖巧地笑:“谢谢叔叔。”

林笑却摸了摸魏凌的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魏壑是大人,他会保护你的。”

魏凌说了好,笑着行礼告退。

等离开了御花园,魏凌脸上乖巧的笑渐渐淡了。他看着手心的平安结,他倒是希望这个男人平安些,活得更久一些。

这样皇叔才不会腾出手来娶妻生子。

魏凌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能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传言里转手好几次,可根本不会察言观色,不怕皇叔也不敬着皇叔,就不怕哪一天皇叔腻了他?

魏凌将平安结系在了腰上,长辈所赐,好好戴着。

希望一切真能平安如意吧。

前些日子,魏凌不慎感染风寒,有大臣竟迫不及待劝陛下接别的宗室子弟进京来。明面上说得好听,背地里都是自己的盘算。

即使那大臣遭到了贬斥,魏凌又收到皇叔送来的小马驹,魏凌仍然觉得不够安全。

人心易变。

小小的孩子长了七八个心眼,没办法用亲情填满。他只能克制。

春末的时候。

南楚皇帝病入膏肓滥杀朝臣的事,传遍了天下。

有的说是臣子谋反,有的说是南楚皇帝报私仇。具体如何,外人不得知。

南楚。

荀延心知晏巉活不了多久了。

而怯玉伮早就送到了北国避难。

这大楚的天,一天比一天黯淡。

以前的荀延自以为,他愿意陪葬。可现在的他,不愿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搅弄风云的手,也该如他的梦般,捡起笔墨纸砚隐居山林去。

晏巉在放他与杀他之间犹疑。

最后还是放了荀延一马。

荀延临走前跪拜道:“陛下,您多保重。”

他是真心实意希望陛下好。这些年死了太多的人,不该往里面继续添尸加骨。

这火烧起来,天地都将烧穿。

夏初的时候,晏巉几度陷入昏迷。

局势渐渐无法把控。

晏巉陷入疯狂般,将那些意图推翻他的人都杀了。

一些大臣说着晏巉病了,需要好好休养,不要再操心朝堂上的事。

一切他们来就好。

晏巉只是笑着,当场拔剑杀了领头的人。

鲜血飙射出来,晏巉咽下口中的血,笑道:“朕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朕活一日,你们就该效忠一日。背叛的人,陪葬罢。”

晏巉扔下剑,走到皇座上慢慢坐了下来。

有人当场就要反叛,被执迷深爱的人押了下去。

不少追随者跪下道:“陛下,是您救我们出苦海,我们会陪您直到最后一日。”

“那些胆敢刺杀谋反的叛徒,唯有千刀万剐,才能消除他们的罪孽。”

晏巉苍白着脸,消瘦如薄冰碎裂,带着残忍的神经质。

他笑了下:“乖,平身罢。”

他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继续议事。

所有的改革继续推进,科举也好,兵制也罢,除非他真的死了,才会停止下来。

畏途巉岩不可攀,他也攀了。

哪怕一切只是无用功。

大楚局势动荡,晏巉撑着病体处理朝政。

直到一日,他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这一天,他并没有似往常般,旧伤疼痛难忍,吐血不止,如同回光返照,面色都红润了些。

临下朝前,他罕见地说了句:“辛苦诸君了。”

随后笑着离朝。

笑声里竟有几分洒脱的意味。

小睡一会儿,到了傍晚时分。

今日没有梦到怯玉伮,也罢。

天边红霞席卷,黄昏四合而来。

晏巉让宫人上酒。

他说今天是个吉日,得好好庆祝一番,宫中最好的藏酒全都抬上来。

有太监劝圣体不宜饮酒,晏巉挥了挥手,太监只能依言而行。

一坛坛好酒抬了上来,晏巉让宫人们都退下。

等没了人,晏巉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看向天边的红霞,不知道怯玉伮此时在做什么。

怯玉伮此时会不会在想他,在想大哥有没有好好喝药,有没有好好吃饭。

还是已经睡了。

北穆会比南楚黑得更快些吗,怯玉伮。

今夜不必梦到我。

晏巉望着天边渐渐消失的红,取出暗格里的鸩酒缓缓饮下。

人之将死,应当自己选择体面的死法。

留下尸骨,任人摆布,实在太过不堪。

再华贵的墓葬,

也只是冷冰冰地藏着他。倒不如一把大火,灰飞烟灭,也算是彻底了断。

人间的路走到尽头,怯玉伮,大哥去陪阿娘和二弟了。

勿忧勿念,勿牵挂。

晏巉缓缓笑了起来,拔出剑砍破一坛坛酒,酒水声破碎声,仿佛与许多年前诞生之初,婴儿的啼哭声交融在了一起,晏巉撑着剑勉强站稳,最后望了一眼天地,便将烛火打破,叫宫殿燃烧。

天际的火熄了,在夜色彻底来临之前,他贡献另一把火,燃到天将明时。

赵璃饮的毒酒他饮了,赵异尝的火刑他亦尝了。

燃烧到极致的苦痛,将他彻底燃尽罢。尘埃也不要留下。

这一场大火烧得天地都红了。这一片高岭上的雪花在炽热中彻底消散。

随后便是一场三天三夜的大雨。

晏巉执迷的追随者们陷入刺骨的绝境。

南楚自此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南楚的消息传到北穆后,林笑却彻底病倒了。

但他没哭,一次也未曾。

只是哪怕躺在床上养病,他也披麻戴孝一身的白。

魏壑想了很多法子哄他,连裴一鸣也被拉过来出谋划策。

林笑却明白他们的苦心,只是他太累了。

南楚大乱,战事又起。

裴一鸣出征,临行前,林笑却为他践行。

一年后,南楚平定,天下一统。

这乱了数百年的世界,终于统一。

大哥离世的时候,林笑却没哭,天下平定的消息传来,林笑却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魏壑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低声地哄他,林笑却终于哭了出来,嚎啕得跟个孩子一样。

“魏壑,魏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魏壑念起了死去的人,魏壑一直听着,一直抱着他,擦着他的泪,端水给他喝,哭完喝水,喝完又哭,到最后哭得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没有纷争恩仇,梦里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

士兵们安全回了家,百姓们余粮好多好多,今年的庄稼一眼望不到头,没有洪水没有疫病,大家都开怀地笑着,街头巷尾,乡间小路,深宫大院……都过着自己的日子,都好好的。

林笑却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第二天起来眼睛都肿了。

他换下一身的丧服,好好洗脸,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他对魏壑说:“我得好好活着。我答应过他们。”

魏壑牵起林笑却的手,低声说了好。

大将军裴一鸣凯旋。

朔京城门,裴一鸣下了马,奔向了林笑却。

魏壑抱住了林笑却。

裴一鸣口里喊着陛下万岁,不负所望。

手却固执地牵起了林笑却的手,十指相扣。

林笑却浅笑道:“都放开。”

两人再不愿,也听他的。

林笑却浅笑着一手牵一个,牵小孩子一样,回宫啦,家宴正热乎着,好好吃顿饭。

答应了他们,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他会好好活着。

林笑却眼眶微湿,含笑压下。

多年后,魏凌登了基。

他抚着腰间的平安结,坐稳皇位。

众大臣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凌望着朝堂与天地,再一次抚上了腰间的平安结。

这么多年了,有些褪色,但长辈所赐,魏凌不会丢。

盛世来临,魏壑提前退位。

天下之大,山川河流,林笑却与知己好友赏清风看明月。

这日他们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看到一座破败的寺庙。

走进去,灰尘飞散。

林笑却笑着道:“不知道多少岁月过去,还是被我们惊扰了。”

他作揖,对破败的神像表示歉意。

黄昏的光透过破窗照射进来,尘埃浮荡。

魏壑望着怯玉,目光无法挪移:“无妨。菩萨慈悲,不会怪罪。”

裴一鸣走到怯玉伮身旁,跟着作揖,道:“来者是客,没有不欢迎的理。”

林笑却闭上眼祈愿,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每次林笑却看到庙里有神灵,不管是什么神,总是忍不住走进来。

希望有神灵能够保佑故人。愿大哥和晏弥来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快乐。

怯玉伮过得很好,不要惦念我,不用担忧我。

真有孟婆汤,一定得好好喝,把怯玉伮彻底忘掉。

下一世,没有负担地活。

祈愿完,林笑却直起身,望着眼前的神像。

用什么献祭,林笑却取出他摘下的清晨的果子献上。

擦了擦供台,摆上祭品,林笑却便与魏壑、裴一鸣离开了破庙。

三人一路游览,说说笑笑,走到夜尽天明。

朝阳万里,天地一清。金光红影,岁月流淌而去。

——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