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府。
“……结果, 陛下一字不发,甩袖而去。”
叶小远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转述,“殿下, 这些就是全部了。”
曲渡边听罢,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还是到了这一天。
六哥和五哥之间,潜藏了近十年的雷, 在外患肃清后, 终于炸了, 炸的非常彻底。
朝堂背刺。
六哥这些年依赖五哥, 不知道当时脸上什么神情。
倒卖兵器…得写封信问问舅舅, 要是真的是这样, 六哥能保住性命,但他外祖家,恐怕得落个满门抄斩。
他自己想了半天,注意到叶小远格外沉默,就问了句:“伴伴, 还有事?”
叶小远低声说:“是陛下, 陛下能下旨核查六皇子及李家倒卖兵器一案,为什么不下旨彻查纸钱报冤。”
曲渡边倒不意外:“倒卖兵器,六哥几乎算是折进去了, 五哥也牵涉其中。朝堂平衡被破,已经够乱的了。这时候再一起查纸钱的事, 对陛下来说不是明智之举。”
明面上看, 是五哥背刺六哥, 实际上, 二哥绝对有所参与。
所有皇子搅入局中,和崇昭帝想要的场面大相径庭。
叶小远:“那陛下起码该表个态度出来。”
曲渡边摇头:“他大概会让人私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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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崇昭帝下了朝回来, 看点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他走进一看,竟是宣妃、郭贵人、织仪、思和,以及慈宁宫还活着的三位老太妃。
崇昭帝跟梁太妃三人见了礼:“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宣妃道:“听闻纸钱报冤一事,臣妾夜不能寐,如果不能查个水落石出,臣妾堪为人母?”
郭贵人:“请陛下下旨清查。”
织仪牵着思和,“请父皇下旨清查。”
梁太妃颤巍巍说:“我们在深宫里久了,只有七皇子常来看我们,心中已经将他当成了半个子孙来看待,陛下要是还当我们是长辈,就请查一查吧。”
“若只是流言,我们一定来请罪,若是真的,那孩子不该受此苦楚。”
“恳求陛下了!”她们几个折身下跪,把崇昭帝看的眼皮子直跳,连忙上前扶住了,“几位太妃,可使不得。”
都多大年纪了,跪出个好歹来,他孝顺的名头还要不要?
崇昭帝只好道:“小七是大周的功臣,朕一定会给大家交代的。”
好不容易劝回去了宣妃和太妃等人,崇昭帝叫来了温小春。
西暖阁内。
崇昭帝:“朕叫你来,有事交代。”
温小春:“陛下吩咐。”
“七皇子一事,”崇昭帝停顿了好久,才缓缓道,“不管真假,查清楚后,第一时间报给朕。”
“是,”温小春轻声问,“只是为何不交由大理寺呢。”
崇昭帝:“大理寺主审老六的案子,东厂督查即可。”
“明白。”
温小春离开紫宸殿,在回东厂的路上,碰见了奚子行。
两人似是不经意遇到,随意闲谈了两句。
奚子行:“成功了?”
温小春:“嗯,只是还没有明旨。”
私下调查非常受限。
既然纸钱的事都出来了,不如全部搬到明面上来,他需要有个完全可信的人变成刀,在朝堂上力陈清查此事,且此后三不五时提起。
有了皇帝任命,东厂就能放开手脚去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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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奚子行弹劾后,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赶紧就纸钱报冤的事上了一份奏折。
崇昭帝正式下达了明旨。
全权交由东厂查办,刑部协查,严厉清查纸钱报冤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有小人扰乱视听。
曲渡边听闻了宣妃和诸位太妃在紫宸殿陈情的事情,特意进宫一趟看了看她们。
但她们问及是否有人陷害的时候,他只说不知道。
离开的时候,曲渡边在宫门口碰见了皇后。
皇后带着已经十二岁的思和公主,似乎是在等他。
等到曲渡边走进,思和公主抬头看了眼皇后,皇后冲她点点头,思和就走上前来,她行了大礼,声音还很稚嫩。
“思和拜谢七皇兄。”
曲渡边记着自己的瞎子人设,忍下把人扶起来的冲动,侧头问叶小远:“怎么了?”
叶小远:“皇后娘娘和思和公主在前面,思和公主行了叩拜礼。”
曲渡边:“伴伴,将人扶起来。”
“不必,”皇后温声道,“这一礼,是她应该的。”
她亦福身:“本宫也该谢谢你。”
曲渡边蹙眉道:“皇后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思和没有起来,抬头认真道:“七皇兄有所不知,当时北疆求和的消息传来时,娘亲有多害怕。”
“周太妃、郭贵人,都经历过骨肉远赴北疆的苦楚,娘亲说,要是北疆不灭,大周和北疆,早晚有一天还会走和亲的路,大周仍然会有女儿远离故土。但是七皇兄和夏小将军,以及边境的战士们彻底战胜了北疆,我们就安稳了。”
“思和这一拜,是替皇室、宗室女子,拜所有征战沙场的英雄。”
曲渡边无言,随后才笑了笑,招了招手,“来。”
思和这才起来,主动把脑袋送到七皇兄掌心下,被揉了脑袋瓜。
“那皇兄就替边境的将士们受了,”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感觉长高了不少。”
皇后道:“是啊,今年长得可快了。”
她不多耽误曲渡边的时间,“外面天冷,我们就不多说了,只是,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曲渡边颔首:“多谢皇后娘娘。”
他真不太适应这样私底下正经的感谢场面,等出了皇宫才彻底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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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七日。
大理寺一一核查了六皇子连同李家,在镇南关倒卖兵器的事。
除了个别细小之处不符之外,其余全部都是实情。
战时叛国罪,已经是板上钉钉。
五皇子府。
二皇子提了一壶好酒,来找他。
五皇子幽禁在府中,整日端坐在窗前,见二皇子来了,并不意外,“坐吧。”
“给你争取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亲自将兰嫔提入狱中,监刑李氏一族,”二皇子给他倒酒,“虽然累了点,但想来你是愿意的。”
五皇子:“多谢二哥了。”
“客气。”
二皇子:“不知道小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六弟班底里,不少人都听你的话,你要不吸纳成自己人。”
五皇子笑了笑:“真这么做,二哥还会放过我?你出主意引导暗示李番云倒卖武器对付小六,一定有后手对付我。”
二皇子轻啧:“没有必要,这么多年相处,二哥不信小五手上没有我的把柄。”
“是指三哥那次?”五皇子说,“说了有什么好处,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能当个闲散皇子,拉着二哥一起下水,我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二皇子:“好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五皇子静静喝了两杯酒,冷不丁道:“二哥,小七的事你有参与吗。”
“……”二皇子微顿,“满城飘荡的纸钱,是你做的吗。”
五皇子:“不是。”
二皇子:“那我的回答,没有。”
“是弟弟失言了,”五皇子举杯,“自罚一杯。”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等二皇子走后,五皇子一直静坐到了黄昏,才等来了抓人监刑的任命。
他换好衣服,去了后宫内牢。
兰嫔是后妃,在罪名确定前,要待在内牢,不能和外臣一样,关押在监狱内。
五皇子第二次步入后宫内牢。
这次没有人和小时候那次拦住他,都很恭敬的垂首侯在两侧。
内牢幽深晦暗,是整个后宫里比冷宫还要肮脏的地方,死过不知道多少宫人。
他的母亲当年就是从这里被抬出去的。
五皇子停在兰嫔的牢笼前:“兰嫔娘娘,我来送您去该去的地方了。”
兰嫔在用手指对着墙面梳头发,她在被抓来这里的时候,正在皇后宫里请安,所以身上还穿着华贵的衣服。
她哼着小曲,对五皇子的话恍若未闻。
五皇子抬抬手。
身后立即有人进去,将兰嫔押了起来,他们强制兰嫔站好,拖出了内牢。
兰嫔竟毫无反应似的,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神虚虚盯在空中的某一处。
“五殿下,兰嫔好像…疯了。”
五皇子静默几秒,“疯了?”他轻笑一声,“也好,一起去刑部,让六弟也见一见他母亲的疯样。”
兰嫔被押送到刑部,一路不知多少宫女太监都看见了,对着她疯癫的样子指指点点。
到了刑部牢狱内后,六皇子听见动静,猛地过来,抓住牢笼的木杆,目眦欲裂:“娘!老五,你这个白眼狼,你对我娘怎么了!”
五皇子:“母子情深,不如,就关在一起吧。”
狱卒打开了五皇子的牢门,推着兰嫔进去的那一刻,兰嫔疯癫的模样荡然无存,眼神狠绝,手中一直攥着的短簪,狠狠朝着五皇子的脖子扎下去!
“贱人!本宫杀了你!”
五皇子闪躲,却还是被扎在了肩膀上,他眯起眼,把扑上来的兰嫔一脚踹出去。
“五殿下!”
“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押进去!”
狱卒慌忙应下,制住疯狂的兰嫔,将她押进了狱中,迅速上锁。
即便如此,兰嫔还是疯狂摇晃着门锁,“贱人!贱人!白眼狼!养你这么大,你竟敢背刺我的小六,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五皇子拔下肩膀上的簪子,随手一扔。
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五皇子并不恼怒,平静道:“不得好死的是你。这不是挺好的?我娘亲死之前最想要晋升嫔位,你死在嫔位上,该满足了吧。”
兰嫔胸膛剧烈起伏,她看了看眼神恨意滔天的六皇子,忽的顿住了,继而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是一副疯癫样,她哈哈大笑。
“当时你跟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跟你娘舔着脸巴结的样子,可真像啊。”
“其实你知道了吧?你娘的死跟我有关。”
六皇子愕然,倏的抬头:“娘……?”
兰嫔抓住栏杆,死死盯住五皇子的脸:“不过,可不是我害的她哦。我只是托人带了个话,她早晚得死,而只要她死,你的前途就无限光明,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第二天就撞墙了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贪慕虚荣的愚笨之人,也能给自己的孩子让路啊。曲渡深,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五皇子的眼底漆黑如墨,袖中的拳头攥紧。
许久,在兰嫔的笑声中,他也笑了一下。
“我会亲自给你监刑,你死了,六弟可还没死,天长日久,我会好好照顾他。”
狱中只剩下了兰嫔和六皇子两个人。
六皇子喃喃道:“娘,老五的母亲,是你害死的。”
兰嫔缓缓靠近,捧住他的脸,轻声说:“她不死,我怎么摆脱嫌疑?小六,娘肯定要死了,但你能留条命。”
“别看他刚才说的狠,其实只要你不找他报仇,他不会理你的,知道吗。”
六皇子看着兰嫔,他印象里偶尔严厉的母亲形象,正在一点点崩塌。
他靠着墙,慢慢蹲下来,兰嫔也慢慢蹲下来,声音放得越来越低,近乎耳语。
她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眼底细细算计着:“不过、不过你最好还是别留在京城,我败落了,那之前做过的事,或许都瞒不住了,为了防止七皇子报复你……”
六皇子语气艰涩:“小七…报复我?”
兰嫔:“我害过他。”
六皇子眼睛蓦地睁大。
兰嫔:“我吩咐太医院给他过量药,高烧差点烧死他,我还撺掇楚贵人给他吃妄叶果…不过那小贱人运气好,都躲过去了。娘告诉你这些,是让你防着他点,别让他害了你。”
她还在轻轻说着什么,六皇子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耳朵轰鸣,眼神茫然。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