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持剑侯府。

曲渡边也瞧见了这张纸。

他让乙十二闻了闻。

乙十二道:“闻味道, 是普通的纸钱。”

“纸钱……”

曲渡边思忖:“平日里可以写字的纸,原浆用料,各个产地都有差别, 我们卖着话本,对京城里书铺的经营和原纸进购情况都很了解,只要仔细一些, 就能查到来源。”

“可若用纸钱, 那来源地就更多了。”

乙十二:“殿下回京不到两天, 纸钱就洒满了全京城, 短时间内准备不及, 肯定是一早就备好的。”

曲渡边:“这么笃定我是被害, 且说是皇室之人下手。常理推断,要么是知情人不忿,要么是参与者背叛。”

“前者的可能很小,”乙十二道。

“为何?”

乙十二:“若是知情人不忿,不会在代表阴冷不详和死亡的纸钱写您的名字。”

纸钱写名, 这是义气鸣冤, 还是诅咒报丧?

六六说的有些道理。

曲渡边把纸钱叠起来:“我本想入了京后暗中查探,没想到才不过两天,京城就要乱了。”

他想静观水流, 奈何风波不停。

-

纸钱鸣冤一事一出。

京城风声鹤唳。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到了朝中有势力的四位皇子身上。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

纸钱上说皇室之人,最有可能的不就是他们四个?别说无为的四皇子, 就是断臂的三皇子, 都被拉出来怀疑了一下。

断臂久了, 心思阴暗点报复兄弟也说得过去啊。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探望自己征战归来的弟弟, 就被架在了烤火架上烧。

二皇子府。

二皇子捏着一沓纸钱,深深凝眉, “这到底是谁洒的……”

邓先生:“是啊,汤一粟都已经入京了,本来明日他就会按照计划进行,结果这样一来,明早大朝会,一定会再起风波。”

“汤一粟入京了?提前了一整天,我不是让他晚上再来吗。”

邓先生:“这…也没差别吧,主要是为了跟着商队混进来,不让五皇子发现端倪。”

“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二皇子:“越是乱,就越要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五那早就准备好了。”

他把纸钱都丢在桌上。

“本来约着小五小六去看七弟的,现在看来,明早大朝会前,谁都见不了七弟的面了。”

-

奚府。

奚子行洗漱收拾好,离开府邸,去了吏部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官服的小吏,上面压着官帽、任命书等物。

进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奚石秋。

奚石秋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一大早就出门了,父亲是愁大哥的前程,被主母闹的没有顾及到我吧,”奚子行指了指后面,“去了趟吏部,离任翰林,领了官职。”

奚石秋:“?”

他上前两步,看了下奚子行的任命文书。

刑部给事中,入了六部,虽然没了翰林的清贵,但是此职位权小官大,有司法监察之权,亦有每日上朝之权。

奚石秋:“怎的是刑部的?我就是刑部尚书,你在刑部工作,岂不是叫人背后议论。而且这也不合规矩吧。”

“当时吏部尚书跟我说,他想把你要到吏部去,那才是天官所在。”

况且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印章还是吏部尚书亲自给卡的,官服都领了,下午去公廨报道后,明天就能上朝。

奚子行:“父亲,放心,只是吏部尚书欣赏我,我没用你的名头狐假虎威。”

语罢,他让小厮给了送衣服的小吏跑腿钱,端着衣服打算进屋。

奚石秋一把拉住他,皱眉:“你突然想明白了,不会是因为现在京城盛传的纸钱报冤一事吧?你明天想在朝上干什么。”

奚子行笑了笑:“我能干什么?在家躺着也是躺着,和父亲一样,好好干好本职工作罢了,旁人,绝对不会议论。”

奚石秋:“……你最好真的如此。”

-

下午。

持剑侯府。

曲渡边指挥着府中护卫,给他造了个摊贩专用小推车。

这些护卫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跟着徐劲杀敌,伤残后无家可归,一直留在了徐府。

他们干活特别麻利,对府上小公子的要求那是无有不应。

曲渡边还得装瞎,一边摸一边吩咐,“哦……这个铁板,下面做个可以抽拉的隔间,用来放碳条。”

“下面,也留出来空间,放食材的。”

叶小远:“殿下,您要的小推车跟市面上的不一样。”

曲渡边:“等做出来,这小车就该风靡京城了。”

铁板烧、烤香肠以及各种小吃,都诞生在这种小推车上。

大周现在的小摊,基本都是买胡饼、茶饮和粥食包子馅饼之类的,少有煎炸,更无烤串。

叶小远无奈道:“您还想出去摆摊不成。”

曲渡边打了个响指:“知我者,伴伴也。”

叶小远:“……”

想体验体验不同的生活?

他开始考虑找个避风的地段,到时候再安排几个陌生面孔去买殿下的摊食,免得到时候没人光顾,殿下会郁闷。

曲渡边:“明天的早朝一定会很精彩。”

叶小远点头:“殿下想去?”

曲渡边:“要是去了,肯定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头疼,最后说不得还要我这个半废之人出来仔仔细细解释,我是怎么废的。所以,我不去。”

他拍拍小车:“我去宫门口摆摊,看别人去上朝。”

哥哥们不来见他,他就去见哥哥们。

-

第二天。

凌晨三点半。

宫外千步桥周围,各家小摊贩都开始摆摊了。

氤氲的热气散在夜色下。

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下,摊贩们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上官提前来了,不以为意的低下头,准备吃食。

今天是大朝会,来的官员更多,他们的生意也越好。

结果过了会儿,那坐马车来的‘上官’没有找个摊位坐着,只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下来,指挥着人开始摆摊。

他把小推车搁在旁边,令人在周围搭起来了个挡风的临时棚子,四面垂落着草编但是缝着棉布的席子,草棚里面甚至放了暖和的炭火盆。

那铁板小推车就在棚子里。

等一切准备好了,马车里面才下来个人,狐裘裹身,绒帽掩住了半张脸,走了几步路,被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拉住了。

护卫推了个轮椅,那人就坐在了轮椅上,被推到了挡风的草棚下面。

有人低声说:“哪个大排场的官?”

大排场的官束起袖子,用刷子在铁板上刷了刷猪油,没一会儿,铁板滋滋冒出油香。

小摊贩们:“?”

挨边卖豆浆的摊主忍不住问了句:“兄台,你这是?”

曲渡边疑惑:“看不出来吗,在摊饼啊,咱们是同僚。”

他一拍手:“差点忘了。”

“六六,去,把我带来的东西挂上。”

乙十二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横幅,挂在草棚上,上面写着:

煎饼果子五文钱一个,加蛋六文,手抓饼三文钱一个,加蛋四文。京城新品,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豆浆摊主:“您这可不像是来摆摊的。”

曲渡边:“像不像的,总归摊子在这,老板要不尝尝?”

豆浆摊主连忙摇头。

经常在宫门口摆摊的小贩最有眼色,感觉这位摆摊的少爷不简单,也不知道冲谁来的,还是别招惹的好。

“现在不吃,以后也能吃到。”

曲渡边慢悠悠摊着自己的饼。

不到一刻钟,官员们就陆陆续续都来了这边,毕竟是冬天,都起得晚了点,扎堆出现。

来到后,不约而同的找摊子坐下,想吃点东西,喝点热乎的暖身子。

曲渡边的豪华摊位非常瞩目。

谢静山看见了叶小远,迟疑的走过来,往棚子里一看。

叶小远:“殿下,谢静山谢大人来了。”

曲渡边抬起头,笑眯眯道:“静山舅舅,要不要吃饼?”

谢静山惊愕:“真的是你啊,七殿下。”

“小七???”

六皇子路过的脚步生生刹住,倒退两步,扒拉开谢静山,瞪大眼:“你怎么在这里摆摊啊!”

他的嗓门比谢静山大多了,一嗓子喊出去,周围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往这边看了过来。

刚刚来到的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听了一耳朵,错愕片刻后,也提着衣摆从千步桥上快步下来。

他们站在摊位前,看了眼上面的横幅,再看向轮椅上的弟弟。

蒙着眼,手里的小刷子在烫人的铁板上刷来刷去,手边已经好几张热腾腾的饼了,也不怕烫着。

叶小远在帮忙给饼刷酱料卷菜。

一副身残志坚,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的模样。

“……”

真的是啊。

吞并北疆免除战乱的大功臣之一,皇子之中第一个被封王的堂堂永王殿下,在这里摆摊。

关键是还有模有样的——除了因为看不见,那刷子偶尔会刷出铁板的范围。

他们几个沉默了会儿。

六皇子道:“小七啊,你要是手中拮据,哥给你送点。”

曲渡边:“六哥,你不懂,我是瞎了后睡得日夜颠倒,身上也疼。大晚上的睡不着,出来找点事做,还能赚点钱。”

他顿了下,警惕道:“你们吃饭也要给钱的啊,”伸手指了指上面横幅,“少一文钱也不行。”

五皇子放下一锭银子,“五哥要个煎饼果子吧,没听过,尝尝味道。小七,你让叶公公来就好,你别烫着。”

六皇子:“我跟老五一样。”

四皇子:“那我要个手抓饼。”

“我跟四弟一样好了,”二皇子摸出碎银子,放在收钱篮里。

曲渡边:“好嘞,您几位等好。”

烟气氤氲。

他抬头看着摊位前,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四个哥哥,都是豆豆人,表情基本一个样,看不出哪个心虚哪个神情异常。

他们知道纸钱报冤的事,他亦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因为没有必要。

今天的朝堂必起惊雷,现在只是最后的安宁。

不知道今日之后,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博弈的人,还剩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