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妃到底没有熬过去。
她年纪到了, 被思念牵绊,一日日消瘦下去。
临走的这天,梁太妃还有慈宁宫其余两位太妃, 宣妃、郭贵人,还有曲渡边和织仪,都在床前。
只是这么多人, 没有周太妃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她握住曲渡边的手, “点心…点心她是吃到了的, 对不对……”
是那日她托付织仪送给阿湘公主的点心, 虽然已经迟了, 但曲渡边快马追赶, 还是送到了阿湘公主的手中。
周太妃曾经询问过他好几遍,确认过好几遍,没有亲眼见到,她总是不放心,担心这只是别人在安慰她。
曲渡边耐心道:“您放心, 太妃奶奶, 姑姑一定尝到了,我骑马很快,送到的时候, 还是热的。”
“您还不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周太妃:“好…那就好……”
她又透过窗户看向北方,“如果有一天, 阿湘回来了, 你们就告诉她, 说她娘亲很努力很努力想多活几年, 撑到再见她一面,但是……寿数到了头, 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叫她不要伤心,我只是回到了湘河去,你们把我送回家乡,我在家乡的魂冢等她……”
“小七,织仪,你们说,我要是回到了湘河,魂魄能不能顺着河流飞到北疆,再看一眼她。”
曲渡边握紧她的手,他肯定道:“可以的,一定可以。”
周太妃欣慰的笑了笑,“我最信你。”
她呢喃道:“我便早些离去,你们记得跟她说,等下一世,我还想当她的母亲。”
一滴浊泪顺着苍老的眼角,没入银灰的鬓发中。
周太妃阖上眼睛,窗台花瓶中的花,花瓣凋零落下。
她房间里的窗户从来都是面朝北面,几十年的光阴,从青丝到白发,她不知从这扇窗户往外眺望了多少次,祈盼了多少回。
慈宁宫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曲渡边红了一圈眼眶,织仪伏在床沿压抑着哭声。
养育十五年,分别二十几载,再见一面,匆匆半月,到如今生死两别。
周太妃的后半生,都在思念中度过。
如今思念终于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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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妃的后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因为阿湘公主和亲,周太妃曾经跟先帝大闹过一场,先帝应允她,往后北疆王庭首领更迭后,就让阿湘公主回来,与她一同回到周太妃的家乡去生活。
从此安逸平静,自由自在,再不踏足政治朝堂。
有先帝的旨意在,周太妃不必葬入先帝的妃陵。
皇后负责处理此事:“周太妃临死前,也念着回到家乡湘河,既然是先帝旨意和周太妃的遗愿,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只是扶灵回乡的人选,需要好好想想。”
凤梧宫内,崇昭帝也在,闻言点头:“嗯,阿湘还在北疆,周太妃的后事是要好好处理,就按照她的遗愿和先帝旨意办就好。”
皇后:“那…阿湘公主那边?”
崇昭帝叹了口气:“先瞒着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行告知。送周太妃扶灵返乡你可有人选了?”
皇后思忖道:“按规矩,我也是去得的,或者您抽调主位妃嫔压阵。”
“还是郑重些,”崇昭帝想了想。
这样扶灵的差事,跟朝堂关系不大,只是牵扯到了阿湘,才要郑重些。
周太妃生前和顺宁宫要好,经常往来,小七扶灵去湘河很合适,但他的身子骨实在太差,崇昭帝担心去的时候是躺一个,下葬的时候是躺两个。
小六骄纵,刚入朝堂,去历练下说不准回来后能沉稳些。
崇昭帝:“让六皇子去,然后你再问问宣妃愿不愿意压阵,最后再从宗室里挑两个经验足的宗亲。”
皇后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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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宁宫。
郭贵人道:“陛下怎么让姐姐去?”
宣妃:“我最合适罢了。”
周太妃说到底是后宫的人,下葬一应事宜,后宫也要有身份足够的人在场压阵。
陛下选了六皇子,那么其他已经建府上朝的皇子生母,最好要避开此次扶灵,陛下大概是担心其他皇子母亲会在路上对六皇子出手。
而她就不一样了。
小七还在皇子所住着,她也并非生母,身份足够,且有一定的武力值。
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那个。
况且她们顺宁宫和慈宁宫,因为小七的关系,还很是交好。
宣妃:“小七,你觉得呢。”
曲渡边:“湘河应该挺漂亮的吧,夏赴阳在那驻军,来信常说那里很漂亮。”
宣妃笑了笑:“对,差点忘了,你那小玩伴选的湘河驻军。”
“宣娘娘,你要不就去一趟吧,”曲渡边记得上次狩猎的路上,宣妃看外面景色的模样,“狩猎没有玩得尽兴,此去湘河,起码也要两个月,可以在路上好好玩一玩。”
宣妃微微出神,然后道:“扶灵乃是严肃事,怎么能放松去玩呢。”
曲渡边:“那是太妃奶奶的家乡,她一定也希望旁人好好欣赏她长大的地方。”
宣妃:“我考虑考虑。”
曲渡边点头:“宣娘娘不必担心我,我下学后还是来顺宁宫,来蹭郭娘娘的饭菜。”
他真的蛮希望宣妃可以常出去走一走,骑骑马,吹吹风。
周太妃到死,也没有出宫几次,一辈子就在后宫凋零埋葬了,他不想宣妃也是如此。
宣妃思虑了一日,同意了扶灵的差事。
崇昭帝正式下旨。
三日后。
周太妃吉服合棺,六皇子与宣妃启程湘河,送其回乡入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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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宁宫就剩下郭贵人一个。
为了避免她孤独寂寞,曲渡边和织仪基本天天都回来吃饭。
因为不想跟方太傅在一块玩心眼子,曲渡边出宫更勤快,主要是往外婆家跑。
今天来的不巧,路上下起了雨。
因为没拿伞,到了侯府之后,他急急忙忙冲下马车,淋了一点雨。
方妈妈忙唤人去煮姜汤。
乌思挽拿着棉巾给他擦头发,嗔怪道:“最近雨水多,你要不就在宫里待着,要不就在侯府住段时间,来来回回的也不怕生病。”
曲渡边挨挨蹭蹭,亲昵道:“想您了嘛。”
乌思挽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脑门:“宣妃娘娘去湘河后,我看是没人管着你了,到处野着玩。今晚住在侯府吧?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待会儿换身衣裳,泡个药浴,吃点热乎的东西。”
曲渡边笑眯眯说:“好~都听外婆的。”
祖孙两个说了还没一会儿话,外面就有下人进来通报,“老夫人、小少爷,禹若皇子在咱们府外,说是下雨,想在我们府上躲上片刻。”
“禹若皇子?”乌思挽纳闷,“这么巧。”
曲渡边:“冲我来的。”
乌思挽:“说来也怪,你总躲着他作甚。”
曲渡边:“他是变态。”
乌思挽:“……”
曲渡边看了下模拟器禹若的好感度,目前是17。
他也不是没尝试过跟禹若正常相处,但正常相处这家伙不涨好感度啊,现在的17点基本都是他拆对方台,阴阳怪气损他得来的,还有几点加的莫名其妙。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他摸不透规律,禹若又是敌国人,感觉还是放弃比较好。
乌思挽:“那要不外婆将他请走?”
曲渡边:“他都追上门了,又是皇子,借个落脚的地方,我们要是不同意,情理上过不去。”
乌思挽点头:“去,将禹若皇子请进来。”
曲渡边:“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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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若被请到了侯府一处避风亭内。
亭子周围都用竹帘挡着,微有点暗,他撩开竹帘。
曲渡边撑伞进来,“就不叫你去内室了,我外婆休息了。”
禹若回头,笑说:“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曲渡边抖抖伞上的水珠,一撩衣摆,坐在石凳上,他将手中提着的膳盒放在桌上。
“姜汤,还有点心,来喝点。”
禹若喝了点姜汤,吃了几口点心:“我五年前来到大周,当初的质子盟约,就是五年。”
曲渡边:“哦?你要走了?”
禹若沉默片刻:“我递了折子,大周皇帝询问南宁,是否让质子归国,南宁说,否。”
曲渡边点点头:“拿你来换和平,弃子一枚,挺悲哀的。”
禹若:“你不劝慰我?”
“我们又不熟,要不是你贴上来,我都不想见你。”
“……”
曲渡边咬着点心,含糊道:“不是很好分析么,我父皇不想放人,你父皇不想收人,五年盟约不过就是纸上说说,如果两国有再次交锋的那一天,你估计就能回去了。”
禹若悲伤自嘲:“你说的是尸体回去吗。”
曲渡边:“一根头发丝回去,也叫回去。”他瞥了眼禹若,“我见你也没多伤心,能被送到大周,就说明你本身不太受宠,现在被拒绝回国不是意料之中么,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模样。”
禹若也不尴尬,脸上悲伤神情顿时消失,风轻云淡笑吟吟道:“你看,即便你总躲着我,还是知道我真实想法。”
曲渡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死皮赖脸的家伙,缠了他五年都没放弃,能因为这事破防?
“你要是身体好一些,年龄大一些,现如今朝堂上,便没有你那几个哥哥的事情了。”
曲渡边警铃大震:“可别,我的学识水平,指不定连建府考核都过不去。”
禹若:“夫子一般都会放水的。”
曲渡边真的好烦这个人,有种身上披着的安全小羊皮被这人揪住的感觉。
“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呢?”
“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禹若:“不知道,直觉。”
曲渡边:“……”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禹若起身告辞,“先走了。”
曲渡边吐出两个字:“有病。”
-
七月。
仍旧大雨连绵。
阴沉的天气逐渐印进了人心里。
崇昭帝眉头日渐紧锁,叫人关注着南方一些郡县的水域情况,加强堤坝。
曲渡边也传信给了远在湘河的夏赴阳。
请他关照快要抵达湘河附近的宣妃和六皇子,等雨停了再开始下葬也不迟。
夏赴阳回信,言简意赅,他已然派了手下士兵,同本地官员,以及周太妃的母家一同前去接应。
曲渡边才算稍稍放下了心。
他看着黑沉的雨天,这几天便宜爹的脸就没晴过,希望天能尽早放晴。
然而就在他收到夏赴阳回信的没几天。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报从湘河郡传来,朝野震动——
湘河堤坝决堤,洪水滔天,三郡造灾。
其中就包括宣妃和六皇子所在的湘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