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又过半年, 春末夏初。

曲渡边十四岁。

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过过生辰,因为他的诞辰便是生母的祭日,所以基本都是收一些礼物, 再由宣妃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就算作罢。

在他的从中作梗下,半年来, 崇昭帝连兰嫔的一面都没有见过。

兰嫔越来越煎熬之下, 更加期待着六皇子出宫建府的那一天, 她催促五皇子多在朝堂提起, 让六皇子尽快入朝听政。

是以, 等到六月中旬, 崇昭帝就下旨,让六皇子提前出宫建府,与哥哥们同立朝堂。

去完了六皇子的建府宴席,回来后,已然是日落黄昏。

皇子所终于只剩下了曲渡边一个人。

空出来的殿宇院落, 不知道又要等待多少年, 才能等到有人清扫过段时间再次凝结的蛛网和落叶。

他推开自己的小院,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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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仪过了十六岁后,郭贵人就一直在相看各家的世家公子。

崇昭帝虽然说不急, 但也吩咐下去画师,将适龄家的公子画像呈上来给织仪看。让她慢慢挑选。

织仪又烦又愁, 不想在顺宁宫住下去了, 居安殿偏僻, 加上已经荒了十来年, 她也不想去。

就给崇昭帝打了申请,想去阿湘公主之前的公主府居住一段时间。

曲渡边举双手赞成, 他家阿姐也尝到了后世人被催婚的苦恼。

织仪:“父皇是准了的,但是一应清扫打理的人手,还要从宫中调配,此事不归他管,他让我自己去和皇后娘娘协商。”

曲渡边:“嗯?我记得后宫的人手分配、名册调配,一直是怡嫔娘娘在管的吧。”

皇后统管后宫,却不是每件小事都要过问,她手中管控着财务大权,阮嫔协助,但是其他事务却基本都分了出去,只月末和季末的时候要向她汇报。

比如文妃掌管后宫文书,是个闲差,德妃和原来的兰贵妃掌管刑惩,而人手的调配统归怡嫔。

虽然皇后可以直接吩咐,但她与后宫妃嫔既是上下级,也是同事,总得给个面子出去。

织仪眨眨眼:“是呀,所以我拖你来了嘛,你跟四哥关系好,能帮我多跟怡嫔娘娘讨点人。”

曲渡边:“包在我身上。”

宫人禀报后,两人进了福安宫。

“二位殿下,娘娘在佛堂呢,名册也都在那边,她叫你们过去。”

“好。”

曲渡边对这里比较熟悉,毕竟小时候经常被四哥捞来这里睡觉。

不过他从来都没进过怡嫔娘娘的小佛堂。

毕竟他对佛教、道教之类的东西都只知道皮毛,进去后控制不止好奇心看这看那,犯了忌讳反而不好。

小佛堂内还是淡淡的香雾缭绕。

因为是侧殿直接改的,所以面积并不小。

除了蒲团和佛龛占据的一部分面积外,还有剩余好大的空间,被怡嫔布置成了小书房,晾晒着各种各样的纸笺。

怡嫔做出来的纸笺精美,制香也是好手,起码曲渡边这个闻惯了各种香的挑剔鼻子,闻到怡嫔小佛堂里的香,不会觉得刺鼻。

怡嫔免了他们的礼:“坐吧。”

待他们说明来意后,她磨墨:“要多少人?”

曲渡边轻咳一声:“嗯……最多能配多少人?”

怡嫔:“公主只是打扫现成的院落,一般是能配六十人以下,约莫六七日便可完成清扫。”

四五日。

织仪想起自家娘亲那副喋喋不休的架势……她实在是不想跟娘亲吵架。

但是娘亲嘴里叨叨的那些话叫她心里烦闷,再在顺宁宫住下去,恐怕她们母女亲情危矣。

织仪:“能多点人吗?或者是收拾一部分也好,我想尽快住进去。”

曲渡边:“若是皇子出宫建府,能匹配多少人?”

怡嫔:“匹配人数在一百二十人以下,看皇子的具体需要。超过一百八十人便是亲王品级,需要禀明皇后娘娘或者陛下。”

曲渡边凑近:“阿姐急着出宫住,我能不能预支下我两年后的份额给她?”

怡嫔:“未有前例,不过…可以。”

她在文书上按下自己的印章,“自去调人便可。”

织仪高兴道:“谢谢怡嫔娘娘!”

怡嫔:“不客气,”她看向曲渡边,“小四最近如何?”

曲渡边:“四哥很好,现在天气不错,他还常来皇子所找我聊天。”

怡嫔:“他懒得多走几步来后宫,你替我多看着点。”

“放心。”

怡嫔微微一笑。

她做什么神情和情绪都是淡淡的,曲渡边印象里,她好像都没笑过。

离开福安宫后,织仪道:“听说怡嫔娘娘并非京城人,乃是平民出身上来的,稳坐嫔位,也是因为她早年跟父皇在镇南关相识,有段英雄救美的故事。”

曲渡边听笑了:“英雄救美?”

织仪摊手:“听说嘛。”

曲渡边心想,其实也是好事,四哥也是因为没有母族背景,至今才算安然。

-

两日后。

织仪顺利出宫,住在了阿湘公主的府上。

崇昭帝因为精力持续下滑,再也无法事无巨细的处理大小政事。

于是他选了方鹤川方太傅,刑部尚书奚石秋、户部尚书林宗平,这三位,为文渊殿大学士,每日下朝后,协助他处理政务。

他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虽心有不甘,但只能这样选择。

消息传出去后,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差事,看着辛苦,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能接触到第一手消息啊!

一时间,方太傅、奚石秋和林宗平就成了朝堂花魁似的,人人争相观看,谄媚无比,想要旁敲侧击,问一问陛下的文渊殿还招不招大学士了。

嗐,都是同僚,谄媚一些有什么?呸,那叫谄媚吗,那叫友爱的同僚情。

方太傅一把年纪,被烦的躲到学堂侧殿,每次都要等到宫门快落锁了,才敢偷偷摸摸回去。

曲渡边担心他给饿坏了,就给他带吃的过去,每次看到小老头愁掉胡子就乐的不行。

这不就是内阁的雏形?

内阁的前期,就是皇帝的秘书处罢了,权力不大。

只不过这代表了一个信号,便宜爹不再一人独揽,手中权力有部分开始下分。

谁不想要?

方太傅:“本来我在翰林院待好好的,清闲又体面,偏陛下点了我当第一个大学士,大学士品级可低,身上多一个职位也没多少银两。多了活,又多了麻烦。”

唉,除了距离权力中心更近之外,哪里都不划算。

曲渡边懒懒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太傅嫌弃起来了。”

方太傅哼道:“陛下挑的都是资历老,且没有明显站队,不参与党争的人,我可不就是资历最老的那个?”

他一头花白的头发,精神奕奕,确实是三位大学士中年纪最大的。

“是是是,您最老。”

方太傅:“你眼下都十四岁了,最开始给你的题目,你一次都没交给过老夫。试着答一下也好嘛。”

窗外枝头,鸟雀呼晴,繁花点点。

曲渡边抱着胳膊,斜斜靠在窗边,侧眸看过来:“太傅,您说您没有站队,是真的没站队吗?”

方太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呵呵抬头:“为何这么问?”

曲渡边:“你用金层宣坑了我,往后这么些年,你一直没有放弃收我为学生的念头。太傅,是你教给我的,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一旦绑定,可仅次于亲人。”

方太傅已然入阁。

可按照他的资历和与皇帝的关系,他要真的不想,完全可以拒绝掉。

原本方太傅在翰林院工作,对政局的影响力小,他拜师或者不拜,对现在的朝堂局势来说都无所谓。

但方太傅再次靠近了权力中心,却还是在提当初考题一事。

原来他还能看做,那是方太傅想对他真实水平的考教,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方太傅跪坐在蒲团上,自斟自酌:“殿下直说便是。”

“你选了我,”曲渡边认真道,“而从你第二次坑我到现在,只不过是考察期。”

“错了。”方太傅抬头,微笑,“我选的是天下百姓。”

风吹叶响,花影晃动。

几秒后,曲渡边缓缓放松身体,笑了笑:“太傅,你的回答真狡猾。”

“我便是不回答那几个问题又如何,太傅会重新选个人,告诉他‘我选的是天下百姓’这句话吗。”

老狐狸,不就还是想选他么,说话拐弯抹角。

方太傅:“不回答,也无甚要紧。有时候做比说要可靠、直观得多。”

曲渡边:“我可并非史书上明君那块材料,天天在小院子里种地罢了,要不送你两捆?”

方太傅欣然接受:“好啊。”

曲渡边:“没意思,走了。”

方太傅看着他背影道:“殿下,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熟知你品性。有时候看似身在局外,其实已然身处其中,如何也逃不脱,性格使然,命运使然。”

曲渡边脚步一顿,回头道:“太傅,往后的我会如何,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不想踏入。”

他走后许久,方太傅才又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他爱喝超甜奶茶,但曲渡边觉得喝太多会有糖尿病风险,给他强行戒了。

小老头摸摸胡子。

“总有一天,你会交上一份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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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曲渡边还是正常去学堂,就是没再去过侧殿。

方太傅也没多说什么。

但到了六月中旬,慈宁宫传来了个坏消息。

周太妃病了,一病不起。

太医院倾尽全力也未能叫她从床上起来,再去跳一次广场舞。

曲渡边在她窗台上放了新鲜的花枝,和小时候一样,周太妃却并未跟从前一样逐渐好转。

她靠在病榻上,泪眼朦胧,透过花枝望向北边。

“阿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