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
在曲渡边睡着之前, 崇昭帝都没得安生。
书本抢过来叫余公公藏起来了,但架不住小儿子一直在耳边叭叭叭。
这孩子记忆力确实不错,也有读书的天分, 但是——这东西他是一点都不用在背正经书上啊。
曲渡边来来回回背了好几遍苏嬷嬷教的《女诫》中的内容。
当然,每次都不一样,有些颠三倒四, 有些语句含糊, 有些需要想一想, 然后在便宜爹想要睡着的时候, 突然念出来。
在“妇言、妇德、妇容、妇功, 正色端操, 以事夫主……”的念叨声中,崇昭帝睁着眼,失眠到半夜。
直到曲渡边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
崇昭帝的旨意就飞到了顺宁宫。
命令七皇子不得和织仪公主一同在书房学习,织仪公主学习的时候,七皇子要离书房五步远。
下午, 苏嬷嬷又进了书房。
而曲渡边蹲在顺宁宫门口, 托着脸,真的进不去了唉。
便宜爹是不是玩不起。
玩不过就开始用权力耍赖皮。
他站起来拍拍手,摸摸大黑的脑袋, “走,大黑, 我们干一票大的。”
大黑用鼻尖拱了拱他, 示意两脚兽幼崽上车。
小狗车驶过秀香宫, 六皇子出门了, 小狗车驶过福安宫,四皇子出门了, 小狗车驶过长信宫,五皇子出门了。
四位皇子最终齐聚紫宸殿东侧殿,华山论剑。他们十分有分寸,没有打扰还在西暖阁办公的崇昭帝。
曲渡边将《女诫》砰的一声,压在桌面。
“哥哥们,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六皇子:“什么秘密?”
曲渡边神秘兮兮:“这里面可能是有绝世武功。”
三位哥哥睁大眼,大大东侧殿,听取哇声一片。哪个小孩子没有成为绝代高手的梦。
曲渡边:“我都打听清楚了,整个后宫,只有阿姐在学。是父皇担心她以后被欺负,专门给她准备的,就是不给我们。”
“还是我偷偷学了两招,才知道的。”
六皇子:“弟弟!那你教教我们。”
曲渡边:“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哥哥们,我会的都教给你们。”
他把六皇子扯到第一位,五皇子虽然觉得不太对,但……弟弟要玩,就顺着吧,他是哥哥,有哄弟弟的义务。
于是也默默站好。
四皇子只支棱了刚才一秒,听见要训练,马上要犯困,曲渡边揪住他小枕头,“四哥,你快去嘛,学会了我就去福安宫睡两晚!”
一秒钟不到,四皇子立马精神。
“说话算数。”
三个高矮不一的萝卜头,被最小的弟弟指挥的团团转。
临近傍晚的时候。
余公公到西暖阁,“陛下,秀香宫长信宫福安宫,三个宫中的娘娘,都派人来唤皇子们回去,要吃晚膳呢。”
崇昭帝:“来朕这儿找人?朕又没叫他们。”
余公公:“都在东侧殿陪七殿下…呃……”
“你说。”
余公公叹了口气,想到刚才瞥见的场景,顿时愁眉苦脸:“您要不然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崇昭帝不以为意,起身笑道:“他还能翻天不成。”
两分钟后。
隔着东侧殿的窗户,崇昭帝脸色铁青。
窗户里面,殿内。
小儿子手里拿了根小树枝,跟戒尺一样,摇头叹气:“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呢,腰要挺直些,手指,对,小拇指翘起来。”
“四哥!哎呀,你走两步,对嘛。”
“我刚才教给你们的心法都是什么,哥哥们,再说一遍吧。”
四五六皇子齐声:“相夫教子,天之理也,妇容妇功,妇言妇德,我当知也。”
曲渡边:“好耶,这可是苏嬷嬷——教导阿姐的厉害师父,专门教给阿姐的,一定是顶顶厉害的心法,我们多背几遍。”
“曲小七!!”
砰的一声,崇昭帝推开门。
看着几个儿子,翘兰花指的,行女子礼的,一下午的时间好像直接从皇子变成了公主。
他两眼一黑又一黑。
沉着脸快步过去,精准抓住了试图逃跑的小儿子,夹在腋下,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你是怎么教的你哥哥!”
曲渡边一嗓子嚎出来,愤愤不平:“不公平!阿姐能学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学!”
崇昭帝额角青筋跳动,“余德才,送他们各回各宫,谁再敢跟着小七瞎混,就课业加倍!”一个一个,真是闲的才跟着自己弟弟胡闹。
腋下夹着的小崽子特别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倔强的声音传来:“今天你拖走我,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给哥哥们传扬绝世武功!”
“站多少,朕拖多少!”
四皇子和五皇子放下兰花指小手,幽幽叹气。
四皇子:“七弟是遭人骗了吧。”
五皇子也叹气道:“织仪也叫人骗了,哪有绝世武功是这样练的。”
“不过还是不要戳破好了,不然弟弟会伤心的。回头可以送些书给织仪,”四皇子打了个哈欠,“累,困,走了。”
织仪是四皇子妹妹,是五皇子姐姐。
但他们年纪相差很小,又跟织仪并不算太亲近,只因为曲渡边常去那边,才熟悉了几分,所以平时都是唤织仪,后面不加阿姐或妹妹。
只有六皇子原地破防。
眼泪涌出:“七弟被骗了,我也被骗了,那真的不是武功秘籍啊!”
五皇子:“……”
-
接下来整整三天。
曲渡边想尽办法偷听苏嬷嬷讲课,还学公主的礼仪,交给自己的哥哥们。
崇昭帝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为了防止他偷听,只能叫织仪换地方,但是有大黑在,织仪不管去哪里,他都能找到。
崇昭帝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背《女诫》背的越来越顺溜,公主的礼仪学的越来越有模有样,连带着他几个哥哥的画风都变歪了。
终于,在方太傅和奚夫子一块找上门来。
奚夫子说:“陛下,四五六皇子这两天表现非常……奇怪,微臣叫他们背书,背是背了,却跟《女诫》串背在了一起。”
方太傅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现在皇子也要读这本书了?老臣还见大皇子三人偷偷看了看,不知道是好奇还是陛下您的要求……?”
崇昭帝一口气顺了又顺,半天,没顺下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拇指用力压在太阳穴。
“这孩子……”
他将曲渡边这两天干的事儿讲了一遍,“他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硬是说苏嬷嬷教的都是绝世武功,朕知道他爱习武,太极、扎马步,这都是极好的,对他身体也好。但这女诫?他还把他阿姐的福身礼都学了!”
晚上学给他看的时候,他差点没气死。
方太傅摸摸胡子:“若是因为织仪公主单独学《女诫》《女训》几本书,而不教给其他人,七皇子闹情绪,觉得不公,那陛下不叫公主学便是。老臣瞧着,七皇子可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主儿。”
“不会轻易放弃?”崇昭帝,“说的太好听,分明是犟。”
又皱眉道:“织仪是公主,往后出嫁便代表皇室风范,怎可不学?大周女子在闺中皆读,她是公主,更应该成为表率才是。”
方太傅:“那臣就没办法喽,您要不一直把七皇子关着,要不一直不让公主学。”小家伙又搞什么事儿呢,他不太相信七殿下那机灵鬼,会真的把一本书当成绝世武功。
奚夫子:“其实公主是帝女,以后招驸马,就算礼仪上有些不对,也不打紧。名义上,是夫妻,夫为妻纲。但更深一层,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君为臣纲。下应顺上,礼仪之小错,无关大雅。”
方太傅惊讶挑眉。
奚石秋还能说出来这话呢,难不成是升职刑部尚书之后,嘴巴开窍了?
崇昭帝:“那公主该由谁来教,又学什么。东苑六殿,恐怕……”
“爹!爹爹!”
亲切的呼唤叫崇昭帝下意识警惕起来,只见门口飞奔进来一个小孩,曲渡边不知道在门口偷听了多久。
他跑过来:“阿姐跟我一起上学!我监督她有没有偷偷学武功不告诉我。”
崇昭帝十分迟疑:“你三位兄长的伴读都是男孩,织仪虽然年龄小,但往后终归不太方便。”
方太傅拱手:“三年后大皇子出宫建府,二皇子三皇子紧跟其后,伴读自然也跟着出去。若是其余皇子也想选伴读,届时再说便是。”
总比七皇子拽着其他皇子学女诫,学公主礼仪强吧。
奚夫子虽然不太赞同,但也没出言拒绝。
考虑许久,崇昭帝妥协了。
“就在学堂再加一张桌子吧…放在七皇子旁边,”他点了点曲渡边的脑袋,“那你以后不能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了,跟你姐姐一起。”
曲渡边随口嗯嗯两声。
跟方太傅和奚夫子作揖告别后,就飞快窜向了顺宁宫。
他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宣妃和郭常在。
织仪倒是懵懵的,不太懂去学堂上课是什么意思,但碍不住她开心,苏嬷嬷教的真的好无聊的!
跟大家一起去学堂最好了。
郭常在神色复杂,都是闺阁女儿过来的,她何尝不知道女儿要学的那几本书,其实是束缚。只不过她没有能力改变,习惯了顺从,只能看着织仪也一步步染上她过去的影子。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叫七皇子一闹,织仪竟不用学了——起码只要七皇子一直记得这事,织仪就不用学。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将织仪抱在怀里。
“娘亲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
织仪:“我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的。”
郭常在:“七皇子同你亲近,你往后也要多照看他。”
“我知道的娘亲,你说过弟弟以前过得很辛苦。”
郭常在轻轻嗯了一声。
织仪能多快乐的活几年,这是七皇子带来的幸运。
另一边。
主殿内。
宣妃拨弄着一盆刚发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苗苗。
“宣娘娘可不信你说要练武功那一套,你这小家伙,怎么想的?”
曲渡边托腮,坐在她对面晃脚。
他:“就是不想叫姐姐读那些书,感觉不好。”
宣妃:“没有深读,怎知不好。”
曲渡边:“要是好的话,夫子为何不教我们,不教陛下。而且阿姐也是父皇的孩子,夫子教几个,都是领一样的月银嘛。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
宣妃放下盆栽:“是啊,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就是比较愚钝,没有小七聪明。”
“……”曲渡边顿了顿,“宣娘娘,你读过吗。”
宣妃:“撕过。”
不撕的人就算有胆子也说不出来上面那句话,曲渡边心想。
宣妃朝着窗外喊了声:“新晴,点心做好了吗?”
“快了!”
“宣娘娘,我想吃。”
“这次不可以哦,最多只给你一块,”宣妃,“是明日准备送到慈宁宫,给苏嬷嬷的。她这几天可被你折腾坏了,一把年纪,来回换地方,累倒了。”
曲渡边:“慈宁宫?”
宣妃:“还在世的几位太妃住的地方,苏嬷嬷一直负责那里,她人其实不错的,就是古板了些。”
曲渡边心虚道:“那我明天也去吧。”
“陛下不是说要你跟着织仪一块去学堂?”
曲渡边:“是说要去,我等他们上完第一段再去,不耽误嘛。”
宣妃想了想,觉得也行,事情就此敲定。
还要五六日才能住进来,曲渡边临走前去视察了下自己未来房间内部的修建进度,屋子里有点暗。
一扭头,瞅见了倒挂在窗户边上的乙十二。
他翻窗进来,在曲渡边的注视下,默默掏出一本书:《四书五经》。
乙十二声音轻轻的,翻到曲渡边新年那天看到的那一页:“殿下,您到底认识多少字。”
霸道风流的武侠剧情印在纸上,他曾跟小殿下说,这是圣贤书。
他骗小殿下,现在再看,他当时是不是反过来被小殿下哄了?
曲渡边:“……”
他抬起头,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挠挠头。
乙十二:“……”
乙十二眨眼消失在上司面前。
曲渡边扭头:“他是不是害羞了。”
叶小远感叹了一下:“殿下,他耳朵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