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 皇宫中一片安静。
外面四处都在传持剑侯京都城门前斩杀北疆刺客之事。
有不知情的还抚掌叫好。
说那北疆只是表面与大周交好,其实背地里暗戳戳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小人行径。
有知情的,比如谢府。
谢静山回去之后就将事情如实告知了谢太师, 后者却并不意外,只是拿出了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
“父亲这是……?”
谢太师道:“几日前,楚贵人毒害七皇子一事, 你妹妹叫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能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后妃母家, 只有三人。皇后, 德妃, 兰贵妃。如果真有幕后指使, 定然就在这三位里面。”
谢静山:“爹你觉得是谁?”
谢太师:“且看这次侯爷杀刺客之事,明晚年宴上谁会先出头。”
“您觉得对方会在年宴上说起这事?”
“明日你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又不靠后,说不得你还能近距离看戏。”谢太师,“此事先不要告诉老侯爷。”
“告诉不是更好吗?”
“他疼爱女儿,未必对外孙如何。且先看看。”
-
次日。
这是大人们忙碌的一天。
小孩子们则是颇为无所事事, 又不用上课, 又不用跟着帮忙——他们的帮忙在大人眼中,更像是捣乱。
曲渡边去顺宁宫把做好的毽子送给了织仪。
因为四五六都喜欢跟他玩,他常来顺宁宫, 所以这里就变得热闹了起来,织仪逐渐变得没那么腼腆, 跟其余三个小家伙也能玩上一会儿。
到了临近傍晚, 各宫都来了人, 把自己崽儿叫走, 换衣裳的换衣裳,擦脸的擦脸。
曲渡边挥手, “宣娘娘,待会儿见!”
宣妃笑说:“待会儿见。”
回到紫宸殿。
崇昭帝也在换衣服,曲渡边仰头默默瞅了一会儿,“爹,你肚子胖了。”
崇昭帝瞥了眼自己脚边的小崽子,“冬日贴膘,谁像你似的,半两肉都没有。”
曲渡边:“……”他没记错的话,是秋日贴膘吧。
“呦,小殿下,别愣着了,快换衣服吧,”余公公捧着托盘进来,“殿下年纪小,不拘于礼服,只要形制上稍微正式些就好。”
崇昭帝换好衣服,先出去了,临走前弯腰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把窗户都封好。老实些,朕去外面等你。”
曲渡边凶巴巴拍了下他的手。
崇昭帝背着手出去了,捻了捻手指,其实脸上还是有点肉的,手感不错。
他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
殿门打开了,余公公笑眯眯的声音传来:“小殿下换上这身,真如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大周以玄色和赤色为尊,寒兰为国花。
曲渡边身上穿的这身通体漆黑,白貂绒做了宽袖口的边缘,丸子头插了根童趣满满的玉兔白玉簪。
配着白貂绒,更像只小兔子。
崇昭帝却知道,小家伙不是小兔子,有时候蔫坏的小心思是一个接一个。
“簪子还挺别致。”
“是阿姐送的。我给了她毽子,她给了我这个。好看吧?”
崇昭帝叫曲渡边牵住他的袖子,边走边道:“看起来更像女娃娃了。”
曲渡边:“陛下你衣摆好长。”
崇昭帝:“怎么了?”
曲渡边:“我累了,能坐上去不,你拖着我走,我在上面压着,还能把地拖的更干净。”
“……”崇昭帝磨牙,“给朕闭上你的嘴。”
“哦。”
过了会儿。
“真的不行吗,爹。”
“……闭嘴,不行。”
-
卧麟殿。
历来举办年宴都在此殿。
数排高高的烛台分列两侧,殿中灯火通明。
帝王坐于上首,旁边是皇后。
下首是皇嗣、四妃、贵妃的位置。
年宴,只有妃位以上后妃才能参加,皇子公主十岁上可单独入席,不满十岁,若生母并非妃位,则由主位妃嫔或者皇后照看。
如果嫌麻烦,后妃和皇嗣可不出席。
织仪往常没来过,这次想来看看,就是由宣妃带着来的。
皇室还来了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宗亲,隔在后妃与百官之间。
明亲王就在此列。
他拱手笑着欢迎陆陆续续赶到的文武百官,“诸位大人请坐请坐,户部尚书,林大人来了啊,本王怎么瞧着您头发白了不少?”
户部尚书笑道:“那些个脸皮厚的,大过年都不叫我安生,来这里想着法的掏银子,头发白了可不就是叫他们闹的。”
一言既出,扫射了周遭不知道多少官员。
“哈哈哈哈哈林大人真会开玩笑,快坐下吧。”
明亲王再度往前,瞥见一个陌生面孔,“欸?这位大人怎么没见过,述职新来的?”
男子约莫三四十岁,浅绯色武官官服,面容刚毅,闻言拱手道:“在下原济州巡抚麾下,从四品将军夏宏,调任京城,此番是来任职,也是述职。”
“调任京城?”明亲王疑惑,“可说调任哪个位置了?”
夏宏:“并未有明旨。”
“奇也怪哉,那你座位在何处?”
夏宏一指,明亲王顺眼看去,只见这人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殿内右侧中间。原本按照这人的品级,又初来京城,该靠后才对。
明亲王压下心中疑惑,拍拍他肩膀,“去吧去吧。”
夏宏拱手,落座后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
行事作风很是一板一眼。
明亲王收回视线,很快,他就没有功夫想这件事了,外面太监传来一声高呼:“持剑侯到——”
“持剑侯来了。”
“起来起来。”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大臣们,纷纷起身,心里的小心思不提,面上都是一片笑意和善。
“侯爷安好啊!”
徐劲还礼道:“诸位好久不见。”
前头坐着的妃嫔和皇子们循声望去,织仪小声对宣妃说:“宣娘娘,他就是七弟的外祖父?”
宣妃:“嗯。”
织仪:“他怎么带着剑呢。”
宣妃:“他叫持剑侯呀。”
“哦……”
宣妃笑了笑,给织仪拿了块切好的水果。
一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宣妃微微一顿,随着感觉看过去,正对上持剑侯的目光。
这位老侯爷紧紧盯着她身边被挡了大半个的织仪。
宣妃了然,怕是知道了宫中小选择母妃的事情,将织仪当成了自己外孙。
她侧了侧身,朝着持剑侯摇摇头。
身边坐着的是个小姑娘……徐劲心头浮起一抹失望。
明亲王:“好了好了都散了,陛下都快到了,别耽误侯爷入座。”凑近低语,“宣妃娘娘还未正式收养,所以跟着陛下入席,待会儿您就能见到了。”
“多谢王爷。”
徐劲这才入座。
他位置很靠前,就挨着明亲王坐下。
离得近,织仪看这位持剑侯才看仔细了,征战沙场半生的将军气势就足够骇然,织仪被他脸上两道狰狞的疤吓了一跳,然后往宣妃身后躲了躲,过了会儿,想着这是七弟弟的外公,才敢慢慢探出头来。
徐劲也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小公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本不在意上头多的两道疤,现在忽的在意起来。
他四下一瞅,也没找到能遮脸的东西。
明亲王:“侯爷这是作甚?”
徐劲:“王爷有没有能挡脸的物什?”
“当然有,”明亲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粉红色的精致帕子,跟他用来斜着遮眼的风骚布条同款颜色,“您随便用。”
“怎么突然想遮脸。”
“京城养起来的小孩没边疆小孩胆大,我别吓着别人。”
“哦~侯爷是想学我,本王遮起来的这只眼也蛮吓人的哈哈哈。”
徐劲手指挑起帕子,眉头都打结了:“……上头绣的啥啊,又是蝴蝶又是花,年轻姑娘公子哥儿才用这般娇嫩的颜色,我不想用。”
“这叫蝶恋花。”
明亲王叹气,“真不用?”
徐劲:“不用!”
小外孙是个皇子,哪有养的公主娇贵,他不遮了!
忽的氛围一肃,大殿外,余公公小碎步进来,“陛下到——”
百官纷纷起身,拱手作揖。
“见过陛下!”
崇昭帝:“今日年宴,没有君臣,不必多礼,和往年一样,随意即可。”
曲渡边牵着崇昭帝的袖子往前走,在崇昭帝有意放慢脚步的情况下,他还是得很努力跨步才能追上。
他忍不住发愁,真的真的很努力在吃饭了,不挑食,牛乳天天喝,怎么就是不长个呢。
曲渡边抬起头,往两侧看,哪个是外祖父?
见都没见过,他不知道外祖父长什么样子,只能在武官一列逡巡。
看着看着,脑门上被敲了一下,崇昭帝:“看什么呢,好好走路。”
曲渡边捂住脑门龇牙咧嘴,总算是把仰的发酸的后脖颈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
走到宗亲一列的时候,明亲王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劲,嘴角扬起,忽的出声:“小侄儿,还没见过皇叔吧。”
徐劲身形都僵了一下,听清了明亲王语气中的调笑,暗骂一声,随后耳边传来一道软软的童声:“欸?”
曲渡边停下,抬头,想了想:“见过几次,但是没和皇叔说过话。”
崇昭帝:“这就叫皇叔了?平日也不见你叫父皇叫的那么爽快。”
明亲王笑出声,“改日补上见面礼。”
曲渡边:“谢谢皇叔。”
“走吧,”崇昭帝牵着他往前走。
跟宣娘娘、织仪还有入列的皇兄们打过招呼后,曲渡边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明皇叔身边站着的那个翘着小拇指,用粉色花蝴蝶手帕遮脸的……怪爷爷?这是谁啊。
这年头,除了六六有一颗天女散花的少女心外,竟还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