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病体悟, 无非是写自己哪哪难受。
发热是最简单的了,他为了节省力气,下笔很轻, 字体小如蚊蝇,撑着混混热热的脑袋,洋洋洒洒一千字。
特别细致特别水。
包括他吃饭什么感觉, 睡觉什么感觉, 走路什么感觉。
他得在有限的时间内, 争取让便宜爹改主意, 即便难受到想吐, 他也没有降低真实值。
看在字多的份上, 多给他点寿命值啊!
天色逐渐暗了,叶小远进来给他送了一盏灯,曲渡边掩饰了一下。叶小远见他在读书练字,也没打扰,又送了些点心进来, 提醒他别太劳累, 才轻轻关上门。
写完最后一个字。
曲渡边道:“提交。”
模拟器:[正在扫描。]
模拟器:[扫描完成,正在评估。]
模拟器:[评估完成。宿主并未真实的体验过一天,按照程序酌情扣除。可得寿命值35天。]
[剩余寿命值已更新。]
[总剩余寿命:36天]
比想象的多几天, 曲渡边当即把百分百的真实值调到0,身体还烫着, 但他大脑瞬间清晰了。
模拟器:[宿主已提交体悟, 是否要将原定的三天模拟时间, 缩短为最短的一天。]
曲渡边:“先不用。”
模拟器:[祝您模拟愉快。]
坐进来的时候, 还是下午,写完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把写体悟的那张纸,丢进炭盆,等烧干净了,才直接趴在书桌上,没忍住疲劳,浅睡了过去。
叶小远本来是进来催他休息的,下午进来了几趟,小殿下都在认真学习,他就只送了点心没打扰。
没想到这次进来,发现小殿下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便轻轻走上去,想把小孩抱到床上睡。
谁料刚一伸手,他就感受到了小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惊人热气。
叶小远心一抖。
伸手去摸小殿下的头,滚烫的热度一路灼烧进他的心底。
他近乎惶恐的失声喊道:
“小春…小春!快进来——!”
-
深夜。
紫宸殿。
崇昭帝满头大汗,骤然惊醒。
他下意识抬头擦了擦汗,竟发现自己呼吸急促,手都在颤。
刚才做了个梦。
梦中没有观星司的谶言,云妃好好活着,跟他一起,抚养幼子长大。
但是那孩子还没到三岁,便发了一场高热,在他怀里一点点咽气,他刚经历完丧子之痛,云妃受不住,抱着孩子的尸体,湮灭在一场大火中。
云妃喊着:“观星司害我,必遭报应——”
“陛下,救救渡边,救救我们的孩子——”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想冲进火场,却被众人拉着。
直到大火熄灭。
两具焦黑的尸体才呈现在他面前,母亲护着孩子,融为一体。那股灭顶的痛楚和绝望犹如实质,化作万千利剑,穿心而过。
直到醒来。
心脏处密密匝匝的痛还如蚁虫般啃噬他的血肉。
“余德才。”
余公公,“陛下,这才几更天,您怎么醒了?”
他正准备拉开帘子,却听见皇帝制止的声音。
“去倒杯水。”
余公公应下,又听见一句:“热的。”
热的?
这下余公公真的是纳了闷儿了。往常都是冷茶,今日陛下睡糊涂了不成?
-
居安殿的灯烛彻夜亮着。
太医院的丘太医一直盯着,期间还让温小春去太医院拿了药,一直盯着煎。
诊脉的时候,他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心中有几分思量。
这么小的一点孩子,摸着脉,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好,突如其来的高热,要是持续时间紧久了,人能不能留得住都两说。
这话他不好说,就道:“先用点温和的药,看看能不能压下去。”
喂药的时候,曲渡边醒了。
他咂咂嘴,这药还不算苦。
曲渡边很快就进入状态,看着丘太医,一撇嘴,要哭不哭,“要见父皇……”
“父皇是不是,就是不要我了。”
“把我送走。”
“为什么…哥哥们,都见过父皇,只有我没见过……”
“父皇讨厌我。”
小孩子生病时候,声音细细小小的,像个没精神的病猫,脸色烧的红红,嘴唇发白,眼中含着一圈泪水。
轻轻一眨,泪珠就冲出浓密的睫毛,掉了下来。
他哭的没声音,但是鼻子发红,委屈又难过,叫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心头发酸。
丘太医家里也是有小娃娃的,见他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真是天可怜见。
叶小远的胸腔像是被直接捶了一下。
小殿下刚直到要被送走的时候,还没有表现不开心,下午又一直在学习,根本没时间接触外面的人。
这么突然的变化,只能说明,小殿下其实心里明白,被送到行宫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明白,但是不说。
甚至还笑着,小大人般哄他们。
叶小远坐在床边,半搂着曲渡边,抱得紧紧的,声音发哽。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这样的殿下……”
其实就是这样的。
但他只能这么说。
“殿下好好吃药,等天明的时候,各宫宫门开了,我们就去禀报陛下,陛下……陛下……”会来看您的。
这话终究没说出来,没办法兑现的谎言只能变成更深的伤害。
叶小远:“陛下一定会关心您。”
曲渡边在心里说了声抱歉,他并不想让叶伴伴这么担心,但是能不能留下来,在一定程度上洗刷掉孽胎的名头,让便宜爹对观星司怀疑的种子发芽,就看这一遭了。
温小春忍不住:“丘太医。”
丘太医道:“您放心,皇子生病,太医院自然是要禀报给陛下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受到关注的皇子,自然是比没被关注的皇子金贵。
看这情况,他今晚得一在居安殿守着煎药,随时诊断了。来之前并不直到小殿下烧的这么高,要是万一一个没看好,他指不定也得受牵连。
温小春喊完刚才那一声后,就一直静默,叶小远喊了他好几次,他才恍然回神。
“你怎么了?”
温小春站在床边的帘幔后面,视线落在小殿下烧红难受的面庞上。
他袖中的手指已经攥紧,指骨泛着青白色,却轻声道:
“没怎么。”
-
第二日。
丘太医早早就侯在了紫宸殿外。
崇昭帝一下早朝,就听丘太医禀报道:
“陛下,昨日居安殿的七殿下突发高热,一晚上了,都没有消退的迹象。微臣学艺不精,还请陛下叫太医院资历高的太医去诊断吧。”
“高热?昨晚?”
崇昭帝下意识站起来,立即就想到他昨晚做的梦。
这是父子感应,还是……?
他抑制住那个不好的念头,“把太医院擅治小儿发热的太医,全都叫过去。”
丘太医:“是。”
他略微松了口气,这下就算是出事,责任也不是他一个人担了。
他离开后,崇昭帝开始坐立不安。
他昨晚做了梦,幼子是昨晚发热。
这之间说不是父子感应,都没人信。
第一次、第二次的梦境都跟云妃和幼子有关系。第一次梦境中有黑色灾星坠入观星司,第二次梦境月清直言‘观星司害我’难不成真的是月清冥冥之中在提醒他什么?
崇昭帝有节奏的敲了敲桌面,吩咐:“上次那个去看小七的暗卫,派出去,替朕看着点。”
暗卫首领微微诧异。
暗卫毕竟是在暗处。
他们经手太多皇室隐秘,一般而言不会轻易调出去,一旦以真面目现身人前,或者时常接触外人,就会导致隐秘度逐渐降低到危险值。下场是丧失做暗卫的资格,除了死,就是被折断手脚永远关起来。
像这种同一人接二连三,这么频繁调出去的,是很少见的情况。
-
凤梧宫。
后妃每日来皇后宫中请安是惯例。
其实说是请安,就是大型的后宫茶话会,宫里这几年平静得很,大家说话时间都短了不少。
这几天不一样了,恨不得把屁股镶在皇后宫中的椅子上,住在这里。
皇后长相清丽,端坐在首位上,手边的甜茶已经换了三回。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还有闲心想,今日的甜茶味儿淡,下次加点红枣尝尝。
荣贵人:“原本呢,被调去东苑读书,还以为是翻了身,没想到啊……最后竟是这样收场,真是没福气。”
五皇子的母妃是荣贵人,并不具有抚养皇子的资格,但荣贵人的母家搭上了兰贵妃母家的船,在治下的地方立下不小的功劳。
兰贵妃又在背后推了一把,是以崇昭帝才格外开恩,允许荣贵人把五皇子养在身边。
自那以后,荣贵人就成了兰贵妃的狗腿子,叫往东不往西,巴结得很。
她自己巴结兰贵妃不算,还叫自己的儿子巴结六皇子。
所以很多时候,荣贵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兰贵妃的态度。
兰贵妃轻笑一声:“好了,七皇子都快走了,少说两句也好。怡嫔,听说四皇子跟七皇子的关系很好?”
怡嫔转了转手上佛珠,闭眼道:“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他爱与谁交好,就与谁交好,本宫不管这个。”
死性子,真无趣。
荣贵人掩唇:“姐姐可要少叫四皇子跟居安殿的来往,沾上晦气,念多少遍经都去不掉的。”
偏头看向兰贵妃:“六皇子就很懂事,很规矩,嫔妾还得跟娘娘取取经,看看是怎么教孩子的。”
兰贵妃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是很懂事,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读书了。”
荣贵人恭维道:“极好极好。”
皇后心里长叹了一声,端水说了句虚假的废话:
“四、五、六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各个都沉稳懂事。你们抚育皇嗣辛苦了,待会儿走的时候,本宫给你们准备新进的布匹,给孩子们做新衣。”
-
秀香宫。
一片鸡飞狗跳。
六皇子很生气,对拦住他的太监道:“让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为什么七弟能去行宫,我不能去?!太可恶了,长这么大,我都没有出去过!”
“我也要去行宫!我也要去行宫!母妃凭什么关着我!”
太监欲哭无泪,“殿下,那行宫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学堂没修缮好,六皇子他们不用上学,但是一直在宫里憋着也十分难受,学堂是小孩子为数不多的社交时间。
一旦闲下来了,就开始想尽办法搞事。
他就是觉得得不到的都是好东西,他不去,别人也不能去。
六皇子左冲右突,避开防线,一路冲了出去。宫人们无法,只得在他身后跟着。
六皇子一路冲到了四皇子所在的福宁宫。
福宁宫主殿供奉着一个小佛堂,怡嫔亲手制的香没有劣质的味道,反而十分清淡好闻。
“喂!喂!!”
六皇子直接冲了进来,找到在廊下打盹的四皇子。
四皇子迷瞪的睁开眼:“你干嘛?”
六皇子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四哥,四哥!七弟要被送走了!”
四皇子缓缓睁大眼。
他的睡搭子要走?
四皇子忙道:“不行、不行。”
六皇子:“那先跟我去找他,他不可以偷偷去好玩的地方!”
四皇子连连点头,起码得带着他。
六皇子拉着他就要走,四皇子提醒道:“还有五弟。”
“哦对!”六皇子一拍脑袋,“忘了他了。”
两人一拍即合,也不管五皇子愿不愿意,直接到人家宫里把人家薅了出来。可怜五皇子,连鞋都是宫人追出来给他穿上的。
三位皇子,身后跟着七八名宫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居安殿走去。
探弟三人组,堂堂出场!
-
居安殿。
曲渡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借口说饿,支开了叶小远。
他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后摸到桌边,写了一行字。
这段时间他的教导成果不小,这行字叶伴伴和小春可以看明白,也一定能叫便宜爹看见。
他把纸条放在床头显眼的位置,顺着墙根偷偷溜走。
居安殿因为曲渡边的习惯,添置的新人早就遣走,温小春在看着火煎药,因此他并未被别人发现。
寝宫内炭火无声燃烧着。
床上的小主人消失不见,只留下来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梦见了母妃,母妃说要带我走,开心。走前想去看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