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抚上琴弦的手一颤,下意识看向李楚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李楚像是不明白她在惊讶什么,笑着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宁月勉强笑笑,紧张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首曲子是一位浣纱姑娘所作,后被戎、戎公子传扬,奴家有幸,得以歌唱,在这里要多谢两位贵人。”
说完,宁月深呼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开始弹奏,紧接着演唱起来。
但因为心中惶恐,她终究没能维持冷静,歌唱途中还出现了卡壳的情况,让本就慌张的她更加不安。
李楚像是没发现她的失误,就支起一条腿悠闲地喝着茶,眼眸轻阖,偶尔跟着哼几声,好不惬意。
终于等到一曲唱完,宁月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她握紧哆嗦的手,克制住急促的呼吸,抬眼看向李楚。
李楚也睁开了眼睛,笑意吟吟地回望宁月。
“宁月姑娘,我好歹也是你的老顾客了,怎么你看我还跟看鬼一样,我又不会吃人,真是叫我好生难过。”
宁月扯了扯嘴角:“李少爷说笑了,宁月对您没有意见,只是今天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啊。”李楚像是在思考,而后轻笑一声,道:“是不是生病了?需要朋友来探病吗?比如那位戎公子。”
宁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了:“李少爷,您今天来我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妨直说吧。”
李楚转着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嗒”一声放回矮几上。
他扭身面向宁月,眯眼微笑:“唉,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宁月姑娘不问,我不好意思开口呢。”
宁月:“……”
呵呵。
李楚继续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借宁月姑娘你的地方和你的身份,帮我做一下掩护,让我和戎老板见一面。”
宁月一惊,他果然是冲着戎音来的。
宁月:“不知李少爷找戎老板是为何事?”
她可还没忘记,当初李楚第一次见到戎音,就打算借他去算计自己的弟弟,甚至最后还成功了。
这样满心阴谋诡计的人,宁月又怎么能让他轻易靠近戎音。
李楚也不瞒她,道:“事关圣上和世家,宁月姑娘确定要听吗?”
宁月沉默了。
以她的身份地位,知道太多秘密,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楚道:“不必忧心,我要和他谈的事,对他和圣上而言,都没有什么坏处。”
宁月考虑了一会儿,道:“李少爷的意思奴家会替您传达给戎老板,至于他会不会答应前来,奴家不敢保证。”
“自然。”李楚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时间就定在三天后,无论戎老板答不答应,我都会来给宁月姑娘你捧场。”
李楚走后,宁月心不在焉地接待完剩下的客人,然后叫心腹前去奶茶店找绿娥姑娘,请她告知戎音,自己有事想见他一面。
第二日宁月以生病为由推掉当天所有客人,忐忑地等待着戎音前来。
而戎音在收到绿娥传递来的消息后,意识到宁月可能真的有急事,不然她不会贸然说要见自己,于是第二天早早便出宫前往清秋阁。
在宁月房间里,听完宁月的话后,戎音陷入了沉思。
李楚是李家人,而李家又是世家之一,专门和宗政逍作对的,他找自己做什么?
宁月看戎音迷惑不解,遂道:“戎老板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之前我们初次见面时,李大少曾想过要把你送给他弟弟李傲。”
戎音点头,“记得。”
宁月又道:“那戎老板觉得,李傲之死,跟李楚有什么关系?”
李傲之所以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甚至狂妄到连皇帝都敢骂,就是因为被父亲和兄长娇纵着长大,导致他目无王法,最终自取灭亡。
所以李傲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大部分原因都能归结于他的父兄。
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所以戎音不觉得宁月问题的答案会是这个。
戎音仔细回忆,李楚和李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李楚的外公一族死于乱军之中,他和母亲从小就不得宠,京城人人都知道李家主最疼爱的是小儿子李傲和他的母亲。
按理来说,李楚不说对李傲母子恨之入骨,至少也会心怀芥蒂,可他对李傲却好得出奇,好到跟他爹宠李傲一样在京城出了名。
这本就是很反常的事情。
是以要么李楚真得了失心疯,渴望通过跟父亲一样宠溺弟弟来得到父亲的认可,要么就是他在隐忍,他放纵李傲作恶,为他做的恶事擦屁股是为了……
戎音恍然大悟:“捧杀,他捧杀了李傲。”
宁月点头:“正是,我也是在李傲死后才想通的,李楚这人,心思颇深,与他产生交集,也不知是好是坏。”
戎音的想法却是不同:“一把利剑,是伤敌还是伤我,得看执剑人是谁。”
宁月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了:“戎老板的意思是要见他?”
“见。”戎音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得回家跟我家那位商量一下,我脑子不太好,怕是玩不过他,你看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发现李家兄弟俩之间那点事儿。”
宁月道:“戎老板自谦了,你不过是一时没想到而已,哪里就脑子不好了。”
“嗨呀,宁月你不用安慰我,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宁月看着他不在意的模样,也没再说什么。
戎音回到宫里时,宗政逍还在御书房那边忙,估计要晚些才能回来。
小艾同学叼着藤球过来让戎音陪它玩,戎音也不跟它客气,抡圆了膀子扔出去老远,小艾同学开心地叫了一声,然后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戎音坐下,边喝冰饮边等小艾同学回来,结果冰饮都喝完了,小艾同学才咬着藤球姗姗来迟。
“咦,这不是你平时的速度啊,说,是不是中途跑别的地方玩去了。”戎音两只手按着小艾同学的脑袋狂揉,本是玩闹,结果真从它毛里找到了一根羽毛。
“这是鸟羽毛吧?”戎音掰开它的狗嘴查看,果然发现它嘴里还有几根鸟毛,以及细碎的蛋壳。
戎音有种不妙的感觉:“你不会把小鸟一家都吃了吧?”
“嗷呜?”小艾同学听不懂戎音的话,只会歪着脑袋卖萌。
怕小艾同学也吃了其它不该吃的东西,戎音让宫人去藤球掉落的附近查看,宫人只带回来了一个掉在地上的空鸟巢。
戎音看着那个连跟毛都没剩的鸟巢,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小艾同学的狗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鸟,还好不是在我那个世界,不然要是被查出是保护鸟类,你爸爸我就要代替你去吃牢饭了。”
“汪汪!”小艾同学激动地叫了起来,其它的它没听懂,就听懂了一个“饭”字。
戎音失笑:“你啊你,真是随了你爸我了,小吃货一个。”
小艾同学叼着球被宫人带着去外面玩了,而戎音则无聊地把玩着那个空鸟巢,轻声念叨:“可怜的鸟,被一只狗灭了满门……”
话音未落,戎音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盯着鸟巢愣住了。
俗话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的敌人既然都杀了你了,又怎么会放过你的家人。
李楚既然害死了李傲,那他恨的就不可能只有一个李傲,肯定还有李家主,以及李傲的母亲。
现下他解决了李傲,下一个应该就是李家主或者那个姨娘了。
如果李家主死了,李家肯定是李楚当家做主,他是会选择继续跟世家报团,还是退出争端,亦或者转投他人?
那他这次要跟自己见面是否就是……
“阿音,怎么盯着个鸟巢发呆?”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戎音抬头,发现是宗政逍正俯身看他。
戎音欣喜道:“回来了,快坐,尝尝我新调制的果茶。”
宗政逍在戎音对面坐下,喝了一口果茶,夸了句不错才问道:“清秋阁那位找你有什么事吗?”
戎音经常出宫去找宁月的事儿,宗政逍是知道的,虽然清楚两人只是知音,戎音就是单纯受姑娘欢迎而已,但宗政逍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吃醋的表现就是不叫人家的名字,而是说“清秋阁那位”。
有点小脾气,但不多。
昨晚绿娥跟戎音汇报完宁月的请求后,戎音就跟宗政逍说了。
他每次去找宁月都会跟宗政逍报备,他怕宗政逍吃醋,自己屁股不保。
戎音放下冰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宗政逍问:“李楚捧杀李傲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宗政逍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愣了一瞬,但还是点头:“嗯,你生辰那天,我们去过清秋阁以后,我就猜出来了。”
戎音好奇:“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吧?”
宗政逍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戎音的眼神很是复杂,像是纠结,又像是不安。
他道:“阿音可还记得,我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
与兄夺权,弑杀兄长。
戎音抿了抿唇,突然明白了宗政逍的想法。
宗政逍继续道:“或许是触景生情吧,看见李家兄弟俩的争端,我就想起了我和几位兄长,我没跟阿音说这些,就是怕你想起我是怎么登上皇位的,我怕你厌恶我,厌恶我的残忍。”
“对不起,怪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戎音握住宗政逍的手,道完歉后,他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不过你什么都可以担心,唯独不能担心我厌恶你,笨蛋宗政逍,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的过往我一清二楚,要嫌弃你的过去的话我早嫌弃了,怎么会留到现在!”
宗政逍回握住他的手,脸上重新绽放开笑容,“我也要跟你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戎音笑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宗政逍微笑,转回了之前的话题,“阿音忽然说起李家兄弟,难不成清秋阁那位找你的原因,跟李家的李楚有关?”
“你猜对了。”戎音道:“李楚找到宁月,是想借清秋阁跟我秘密见一面。”
宗政逍推测:“你跟李家没什么牵扯,所以他找你,应该是想通过你,跟我传达什么内容。”
“你又猜对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戎音将宁月跟他说的话转述给了宗政逍。
事关宗政逍和世家,听起来来意就不简单。
戎音又把自己刚才的推测都告诉了宗政逍,问他:“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想从世家转投到我们阵营里?他爹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他肯定会先除掉他爹,你最近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宗政逍想起暗卫传递过来的李家的消息,道:“李老头天天跟自己妾室们厮混,李楚逐步掌权,算有用的信息吗?”
“那可太有用了。”戎音激动道:“看来我猜的没错,李楚是真的想把自己讨厌的人都干掉,哪怕那是他亲爹。”
宗政逍道:“子不教,父之过,李傲客死他乡,李楚处心积虑报复他们三人,都是李老头自己做下的孽,怪不得李楚恨他。”
戎音喝了口果茶,捧着脸,问道:“假如我跟他见面,他说要投靠我们,你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这只是世家的计谋,目的是为了在咱们身边安插眼线?”
宗政逍反问:“阿音觉得,李楚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会有真心吗?”
戎音想了想,道:“李楚像是个只追逐利益不在意感情的人,他要是把李家主整死了,他年纪轻轻上位,说不得会被其它世家趁机打压,他独自一人肯定是斗不过其它几家的,所以他见我们这边逐渐势大,才有了投靠的心思。”
宗政逍接道:“但如果未来世家强势起来了,说不定他又会转头回去,背刺我们。”
戎音总结:“这不就是墙头草。”
“的确是。”宗政逍被他逗笑,道:“他有意投靠的话,肯定会带给我们一份重要的投诚礼,阿音你看着办吧,要是觉得那份礼物还成,就答应他的投靠,后续我会跟他谈。”
“好。”戎音点头,宗政逍满脸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到了见面那天,戎音按时到了清秋阁,一进门老板就笑着跑过来,说宁月把今天一整天的客人都推掉了,只为了见他一人。
看着老板肉疼的表情,戎音道:“半个月后的奶油蛋糕名额给老板你了,是要自己用还是转赠别人,都随老板你。”
说是转赠,其实也包含转卖的意思,京城想要名额的人那么多,无论老板是卖出去还是借此攀高枝儿,获得的利益都远要比宁月今天接一天客多得多。
老板闻言,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哎哟,戎老板你太客气了,即便没有这个名额,我们清秋阁都是很欢迎你的,您快上楼吧,宁月呀等你好久了。”
等戎音走后,老板立即火急火燎地招来心腹,一边让人去面包店把自己的名字登记上,一边又叫人将自己手里有预约名额的消息散播出去,期待着贵客上门。
上了二楼,戎音发现宁月的门口有几个丫鬟模样的人来回走动,看似是在各忙各的,但眼神始终围绕着宁月房门口附近,看起来更像是守门的护卫。
戎音心想李楚果然细心,为了不让世家发现自己转投其它阵营了,可谓是小心翼翼。
他假装没看出那几人的身份,径直走进宁月房间,他进去后,门口的丫鬟就关上了房门。
屋里点着香,戎音进去时,宁月刚把香炉的盖子放回去。
“戎老板。”宁月起身,看了戎音一眼,而后将视线转到了戎音身后的屏风上。
屏风后还有空间,他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戎音对宁月点了点头,道:“麻烦宁月你给我抚琴一曲了。”
演戏要演全套,如果他进来了宁月却出去了,这不平白惹人怀疑。
但他和李楚要谈的那些内容,对宁月来说没听见才是好事,是以就让她抚琴,一方面为他和李楚打掩护,一方面也是为了干扰宁月的听力,让她听不清两人的谈话。
“是。”宁月福身,然后坐到了琴凳上。
随着琴声响起,戎音也走到屏风后,看见了矮几后正襟危坐的李楚。
戎音在他对面坐下,李楚亲自给戎音倒了一杯茶。
戎音率先开口:“百闻不如一见,李少爷比我想象中更英俊不凡。”
李楚笑容和煦:“多谢戎老板夸奖,戎老板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俊美。”
戎音端起茶杯也不喝,而是笑嘻嘻地看着李楚:“也不知李少爷和令弟,谁对我的相貌印象更深?我觉得应该是李少爷你吧,毕竟要同时了解我和令弟,才能更好地布局策划,实现自己的目的。”
自己从前的阴谋诡计被拆穿,李楚不慌张也不气恼,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道:“很抱歉曾经利用了戎老板您,不知您能否给我一个求得您原谅的机会。”
戎音挑眉:“你不否认算计了自己弟弟,就不怕我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毕竟你我可是敌人,让你身败名裂,给你们世家添麻烦,也算我们赢。”
“自然是怕的。”李楚嘴上这样说着,但脸上却不见一点慌张的情绪,“所以求求戎老板,千万不要说出去。”
戎音:“……你能不能演得认真点?你看着哪里像害怕的样子。”
“哦,我演的还不够好吗?”李楚像是懵懂不解。
戎音喝了口茶,叹气:“看来你不是演得不好,而且不屑于在我面前演,你一点不怕被拆穿,是因为李家已经落入你手里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像弄死你弟一样,弄死你爹和那个姨娘?”
李楚笑着给戎音添茶:“戎老板太高看我了,我虽是嫡系一脉,可身边还有旁系垂涎我的位置呢,想要彻底掌控整个李家,谈何容易?我爹暂时还不能死,有他在,那些旁系才不敢放肆,我也才有时间慢慢掌权,当然,我爹除了活着,也只能活着了。”
那药不致命,但足够废掉一个人。
戎音懂了他的意思,道:“告诉我你家的私密事,这就是你用来求我原谅的条件?”
“是,但不完全是。”李楚看着戎音,道:“戎老板,我可是个很真诚的人,怎么会用这点小粥小菜就将你打发了,至少得有一盘硬菜,你说是吧?”
“你说的那盘硬菜有多硬?”
“曾经贵为四世家之一的贺家,算不算硬菜?”
戎音:“说说。”
李楚开始讨价还价:“我说了你就原谅我。”
两人都清楚,原谅既是指之前李楚利用戎音的事一笔勾销,也是指戎音答应了李楚的投靠。
戎音白他一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给的条件值不值得我原谅。”
李楚确认似地问:“你能代表你背后那位的意思吧?”
“……”戎音有点无语,“既然你不信任我,那为什么约我见面,直接去找他,不是一步到位了。”
说到底宗政逍才是皇室一派的掌权人,要不要接受李楚的投诚,戎音都是要跟宗政逍商量的,所以李楚找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李楚端起茶杯,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害怕嘛,那位的心计太恐怖了,我可斗不过他,要是跟他谈,我非得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哪有这么可怕,还有……”戎音瞪他,“你的意思是我单纯好骗,你才选择跟我见面的咯。”
“误会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楚道:“我只是觉得戎老板你善良,比较好说话而已。”
戎音不解:“你一个连自己爹和弟弟都算计,而且算计成功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说他恐怖的?”
李楚一副我可太冤枉了的表情:“戎老板,你自己集他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当然看不见外界疾苦了,他和我们世家的争斗,你只闻其名,但他和我可都是亲身参与者,他能把我们打得节节败退,手段自然不俗,我们怕他也很正常吧。”
“而且……”李楚小声补充道:“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当初先皇还未入主京城时,是打算把太子之位给宗政老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