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试探

小竹子微微一愣,“女子当重诺守信,是那位女君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与郎君何干?郎君说什么傻话呢。”

“她或许只是怕我又有了轻生的念头,才借口安慰于我,只有我较了真”,沐笙若声音低了下来。

“爹爹说,女子之言,不可轻信,她虽心善,但终究还是女子。”

“郎君,或许……或许有意外呢”,院子外笑语嫣然,小竹子脸色黯淡下来,将精致刺绣的锦帕攥进手里,“郎君,小竹子不信这些,总会有法子让那位女君惦记郎君的。”

沐笙若酸涩的勾了勾唇角,捧起绣棚子一针一眼的缝补,没放在心上。

几日的光阴飞逝,眨眼便到了沐赵氏为沐笙涟定下赏花宴的这一日。

沐府门前车水马龙,一众京城士族竟是都应了邀,华衣美服,似神仙一般,被仆侍众星捧月的扶下车来。

举止间风流轻雅,互相作揖寒暄,待到七皇女刘央与七皇女夫车驾驶到,纷纷涌了上去,口呼千岁。

刘央掀了帘子,出来,唇上勾着抹笑,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

“诸位不必多礼,本殿下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诸位一如往常般赴宴便可。”

此话一出,众士族高门笑着应和,心下自有了一番计较。

原本此次前来,也是因着得了七皇女要赴宴的消息,才给面子来了沐府,走个过场。

如今既这般,倒是得真的思量思量沐府的门第是否合适结成姻亲了。

达官显贵们簇拥着刘央进了沐府。

宋岚玉骑着白马,一身蜀绣轻袍,甚是利落的下马,将马鞭扔给上来侍候的沐府门童,将请柬递上,步履轻缓的随在后头,闲庭漫步似的负手信步而迈。

席案间流水似的美酒端上,景屏前,女君们各自攀谈,各尽其欢。

沐赵氏领着沐笙涟在给刘央行完礼后,一个个的走过去,将沐笙涟引见给各家主君相看,再由各家主君一一指点在席间喝酒寒暄的自家女君给他看。

沐笙涟笑容越来越盛,自觉每个都颇合心意,甚至连七皇女刘央,他都动了心思,有那么一瞬看着她身侧的七皇女夫的显赫尊贵,想要以侧君之名入府,取而代之。

浑然不觉,上座的那一道眸光如影随形,暗藏杀机。

待到该见的礼都见了,一众郎君们各自携着相好的闺中密友散开,在沐笙涟的领路下,赏起沐府之景。

领头的沐笙涟难得如此畅快,出尽风头,一路指点。

纵然赏花宴虽是名头,但名花绝品,沐赵氏可重金备下了不少,一路亭台绣廊,甚至几处窗廊间,都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栽。

引了几位随姊妹来沐府看新鲜的郎君们的驻足,捏着团扇,个个矜持有礼,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风范。

姿态袅娜间风情别露,自有一番比花更是娇艳的端庄之美。

宋岚玉避着刘央,从席间灌了几口酒,借口出来撞上,却是没像旁的女君那般凑上前,跟着指点品评,哄了郎君们笑颜相对。

她挥退引路却频频注目她容貌,磕磕绊绊话不成调的侍子,自顾自的移步,寻了处僻静小径,沿着草木繁盛的假山一路行来。

在石泉侧,随意寻了块光滑平整的绮石坐下,支着头,闭目小憩。

按着宋岚玉的打算,捱到席宴散了,再出来,不失为省时省力的经验之谈。

可偏偏,才眯一阵,就有嘈杂之声隐隐传来。

“前头出事了,快去看看。”

“怎么,是席宴有女君醉酒做了混账事?”

“是,是七君上,七君上丢了物件,主君召集咱们,即刻去华亭回话。”

“是谁?胆子这般大,连七皇女夫的物件也敢手脚不干净!”

“如今还尚未有眉目,只知道整个沐府,都已经被七君上的人给搜遍了,只说东西不在,物证定然还藏匿在贼人身上,没来及丢开手呢。”

七君上?

宋岚玉睁开眼,刘央的正君,她有所耳闻,虽出身高贵,可心眼却极小,容不得旁人沾惹他的东西半分。

自从被刘帝做主赐婚,成了七皇女夫,皇女府里一大半的美貌侍子都被赶出府去,从此下落不明。

如今,是又出幺蛾子了。

宋岚玉思附片刻,略抬眸看了眼天色,有些感到倦怠,这京城的繁华,尔虞我诈,总有千般不情愿,却为了身份名望,不择手段想跻身往上爬的贵女,甚至是郎君。

假山外,脚步声纷至沓来,越来越近,一道气口耑吁吁的声音带着喜色跑了过来。

“不必慌,不必慌,贼人抓着了,抓着了,是小竹子,是碎玉院的小竹子,他偷偷跑出来,拿了七殿下准备送与七君上的簪子,想要栽赃给郎君,被当场拿住了,人赃并获,七君上,要将他送官,说只要他承认是谁指使,他便不追究旁的人罪过。”

宋岚玉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这名字熟悉,微微楞了一瞬,恍然忆起是沐笙若提及过的,当下便微蹙了眉。

此时假山外逗留的一众人已是松了口气,步子慢了下来,道,“碎玉院一向不得主君喜欢,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主君会借着碎玉院那位偷跑出府,将人关起来,不许他来赏花宴,可偏偏人就是不肯消停,这下子,主君不定会怎么罚他呢,有他苦果子吃了。”

“可不就是,那碎玉院那位素日便与郎君不对付,连年节里的赏钱,都不如郎君寻常时候给的大方,一股子小家子气,哪像沐府的郎君,要我说,他八成早就忌妒郎君,一日日憋着,就等着今日呢。”

“依我说,你们还真别小看了碎玉院这位,能在七皇女夫的眼皮子底下闹事,怎么会没点心计手腕,八成他是早已想好退路,要一步登天了呢。”

“登的哪门子天?”

“还哪门子天,自然是七皇女的天,不然谁能从七皇女手里拿到簪子,七君上又为什么会这般生恼,大肆搜查沐府呢?”

宋岚玉微垂眸,站了起来,看着石泉粼粼波光,抿唇转了步子,依着来路返回。

席宴间,小竹子百口莫辩,怀里是精致刺绣的锦帕,他私自跑出碎玉院,仗着府里各处忙碌,想要远远看上一眼。

存着侥幸,万一能碰上郎君口里描述的那位女君,说不定就能替郎君了了心愿,从此得偿所愿,远离沐府。

可是,没想到会撞上七皇女丢了要送七皇女夫簪子,七皇女夫还要搜府的这桩事。

他急急退出来,却偏偏就听见沐赵氏在廊下训沐笙涟,“这是七皇女袖中掉的,你怎么不即刻叫侍子送回去。”

沐笙涟在隐蔽花架下,扭捏,“七皇女身份高贵,若能得她青眼,涟儿说不定就能入皇女府,成为皇女侧君,一年半载,诞下皇孙之时,爹爹也面上有光不是。”

“涟儿!七君上是个心尖比针眼还小的人,你若去了皇女府,被他压上一头,岂会有活路!我的涟儿呀,你这是犯的什么糊涂呀!”

沐赵氏痛心疾首。

沐笙涟这才想起七皇女夫的手段,绝不像他表面看到的那般和善可亲,当即吓的一头冷汗,“爹爹,那怎么办,方才人多口杂,万一有人见到,涟儿岂不是得罪了七君上!”

小竹子靠着窗廊一侧,听到这,心里还幸灾乐祸。

转眼,搜府的宫侍浩浩荡荡的就到了廊下转角,他惊了一跳,踩在石子上,一滑。

沐赵氏听到动静,即刻堵了沐笙涟的嘴,出来,将他看个正着。

眼疾手快的就将簪子塞进了他的手里,连反应都不给的,唤来了宫侍,口口声声拿到了偷盗的贱侍,要给七皇女夫一个交代。

那宫侍迟疑一瞬,当即挥手令人绑了他,押到了一众女君面前,要他交代实情。

可私相授受这种事,小竹子再没见识,也不敢脱口直言,坏了沐笙若的名声。

这便犹犹豫豫,形迹可疑起来。

女君们端坐在案前,眸光鄙夷的纷纷投在他身上,已是在心中下了定论。

上座,七皇女夫柳湘言轻轻一笑,“原来是你这个侍子,说说,为何要偷盗本君的东西?”

“奴……”,小竹子满脑门的冷汗,一手下意识摩挲衣襟。

柳湘言眸底划过丝暗光,轻轻抬指,“去,扒了他的衣裳。”

一声令下,即刻便有两名宫侍上前拉扯,小竹子扑在地上,死死捂住,挣扎间衣裳撕裂,露出一角锦帕。

赫然不是他所能拥有的规制。

刘央微眯了眼,看好戏的心思总算上来了些,“宋女君在何处?”

此话一处,所有女君,郎君皆四下寻视,顷刻便将目光牢牢定在才踏进来的宋岚玉身上。

宋岚玉负手而立,微挑了眉,“七殿下这是有事指教?”

“没,本殿下就是见岚玉妹子你不在,关心问一声”,刘央嬉笑着,支着下巴点了点唇,“好戏才开场,缺了岚玉妹子怎么成?”

宋岚玉面色平淡,轻颔首,入了席。

小竹子衣衫凌乱,刹那凝住她,挣动间,刺绣锦帕彻底露了出来,落在地上。

宋岚玉眸光侧了眼,很快移开,抬手抿了口酒。

刘央笑容盛了些,“一个侍子,哪来的胆子还敢私藏女君之物。”

柳湘言闻言轻瞟了眼,算是悟过来自己的枕边人一向谨慎,为何独独这回落了东西。

想到这,柳湘言松了口气,闹成这样,就是想让刘央没脸收沐笙涟,如今她既无意,那么放心收拾沐家便是。

至于打谁的脸,又有什么重要?

他总要出了这口气才是。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柳湘言闲闲的搁下酒盏,得体的弯唇一笑,“本君身为皇女夫,敢当着本君的面,偷盗,不是打本君的颜面?打本君的颜面,也就是打了殿下的颜面,更是打了皇家的颜面,你好大的胆子!”

“七君上,这侍子,是涟儿兄长的贴身仆侍,除了他,涟儿想不出旁人还有谁,能使唤的动他。”

沐笙涟心头微喜,若是能就此除去那个碍眼的沐笙若,简直是一举两得!

柳湘言眸光冷冷的侧向他,“哦?”

刘央手心一敲折扇,“那还不快去将沐郎君请过来。”

“诺”,侍卫领命退下。

宋岚玉一瞬看向上座,眸色冷淡下来。

刘央却是遥遥举杯,一口饮下,“岚玉妹子,且慢慢看戏,难得遇上一回席宴这般热闹呢。”

宋岚玉收回眸光,指尖微紧,握住了酒杯。

片刻的功夫,女君与郎君们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怎么一个簪子,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约莫真的是七君上的心头好罢。”

两位郎君咬着耳朵,低声私语。

宋岚玉垂眸看着杯中之液,刘央的心思似是而非,沐笙若究竟是不是她的安排。

为何这般急于处置他?又为何热衷将人送到她手里。

她出不出手,于刘央又有什么利处,是想看她是否在意沐笙若吗?

“殿下,人带来了。”

侍卫执戟押着人,步上前。

刘央合上扇子,敲了敲案沿,“岚玉妹子,你可有话说。”

“七殿下想让岚玉说什么?”

宋岚玉凝了眼低眉跪在亭下的羸弱身形,眸底渐渐沉凝,宋家不能卷入皇室之争,刘央虎视眈眈,想要拿捏她,将虎威军纳入麾下,绝无可能!

宋岚玉勾起抹笑,“岚玉才入席宴,尚不知原委,七殿下这是在难为岚玉吗。”

“哦?那这地上锦帕又是谁的”,刘央好整以暇,微露哂笑。

沐笙若微屏声息,打眼看去,这才注意到那方锦帕,竟是宋岚玉落在他这的那一块,一瞬下意识抬眸看向席上。

宋岚玉微微一笑看眼刘央,而后迈出席间,近到沐笙若跟前,与他目光相连,揖手道,“这位沐郎君,宋某的随身之物,怎会落到郎君贴身仆侍手里,可是方才将簪子交于郎君仆侍时,郎君的贴身仆侍拾到的?”

沐笙若眼微微发红,苦于被沐赵氏先侍卫一步,派婆子赶来灌下了哑药,竟是应不得声。

“簪子”,上座,柳湘言眸光轻闪,“宋女君,说的不会那么巧就是本君的簪子吧。”

“岚玉只是偶然拾得,未免瓜田李下,惹人怀疑,坏了席间哪位郎君的名声,这才交于路过的一名侍子,却是不知是否是七君上所遗失的那一支。”

宋岚玉见沐笙若无所言答,眸底划过抹沉思,看向上首,面色转而肃然,“若是如此,七殿下与七君上怕是不能处置一个无过之人。”

刘央被驳了面子,却是笑开了,“好说,好说,本殿下冤枉了人,自是要安抚一番,这样,金银珠宝二十件,绫罗绸缎五十匹,可够?”

宋岚玉眸如墨染,却是道,“但沐郎君知情不言,愚弄之罪,却不可免,还请七殿下将人发配清净寺,抄经卷三月,以示警诫。”

一语毕,宋岚玉低眸看向身侧,毫不避讳的浮上冷意,“沐郎君,还请好好思过。”

席宴间,众女君微张了嘴,对沐笙若倒是纷纷有了些怜惜。

这宋岚玉简直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郎君们眸光一颤,握住邻案好友的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底看到了不敢置信。

哪有这样的!

这宋岚玉说什么也不能嫁!

瞬息间,沐笙若在一众赴宴的高门士族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博得了众人爱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