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若永远忘不了那样绝望的刹那,她提着红缨枪,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从悬崖边缘拉回来的那一刻。
天际暗淡无光,黑暗模糊了她的面容,冰冷的山风,拂乱了她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眉眼,可她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牢牢抓着他。
狂吼叫嚣的山匪,举着满是血污的大刀,砍向她的后背,温热的血顺着她和他紧紧相连的手臂,滴落进他的眼。
彼时,她于他而言,就是上天送来救赎他的神明。
直到所有的恶徒都倒下,她才松开了他,背过身,顾忌了他最后的体面。
解下的披风,扔在的他头顶,更是周全了他惊魂未定的狼狈。
她说,“郎君放心,我会负责……”
山风呼啸,山间响起的呼喊声,盖过了她余下的言语。
可沐笙若的心一下下跳着,混乱的思绪在瞬间得到安抚,他是清白的,可衣衫破损的样子,不论换做是谁,都会误会。
她却因短暂的肌肤之亲,亲口许下诺言。
三年的光阴,他等着,一直等着她的再次出现,他要告诉她,他是愿意的。
“郎君,真的吗,那位女君在京城?郎君见到她了,郎君一定能让那位女君想起来的。”
小竹子破涕为笑,手未捂住的另一半脸激动的乐出了酒窝。
沐笙若低眸,蹲了下来,歉意的将掌心盖在小竹子捂脸的手上,“小竹子,她忘了也无妨,至少我不必时刻在意她的心里会不会留有芥蒂,郎君我也做不到强迫一个因不可避免的碰触,而一力揽下责任的救命恩人,我希望她娶我,是心甘情愿,而非情非得已。”
沐笙若眸底晕开泪意,强忍着难言的失落,露出笑,“小竹子,你放心,待我出嫁,我一定带你出府,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小竹子相信郎君会有风风光光出嫁的那一日,小竹子会一直陪着郎君的。”
雨后,阳光明媚,小竹子又哭又笑的抹泪,抬着月中胀的脸,疼的龇牙咧嘴。
沐笙若有些发愁的微拧眉,男儿家的脸何其重要,沐笙涟宝贝他的指甲,这一巴掌,打的阴损,没收什么力道。
若是不处理敷药,小竹子怕是没法嫁个好人家了。
“药铺一定有能去淤除疤的好药,今日角门快落钥了,我明日替你去买,小竹子,你安寝时,别照镜子,一切有郎君我呢。”
沐笙若盘算着,靠着替外头浆洗缝补,攒下的银钱,暗暗打算再偷溜出去一回。
索性,沐赵氏喜显摆,第二日又开了宴,厨房忙进忙出,不少货物要从角门运进来。
沐笙若素日不甚受重视,无人注意他的去向,很是顺利的从角门拐进巷口,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永安药铺。
此时的他,又在途中,脱去了外层的布衣,露出今早才从竹竿上取下的锦绣华服,驻足在药铺门前。
伙计只敬罗衫不敬人,入眼只看到生意上门,热络的将沐笙若迎了进去。
大夫有些年纪,三角眼露出丝笑,“去淤除疤?若想不留痕迹,这些银钱哪够,我看郎君衣着富贵,莫不是在说笑?”
沐笙若露出丝窘迫,将裹着银钱的帕子又收了回来,垂下了眸。
大夫瞧他拿不出钱,不禁升起了丝鄙夷,“郎君穿的人模人样,怎么还吝啬几块银子,若想不费钱买到好药,你这是走错地了,出门右拐几步路,就是花柳巷,那有你要的好药,就看郎君放不放的下这个身段了。”
沐笙若一瞬抬眸,震惊的看她,攥紧手里裹了银钱的帕子,心沉了下去。
不发一言的走出了药铺,恍惚的信步走在街上。
不远处,一匹烈马在马贩手里脱缰,横冲直撞的撒蹄子狂奔,眼看要一头撞上。
沐笙若后知后觉的回了神,茫然的楞在原地,一阵天旋地转后,帕子脱手,银钱洒了满地。
随之被抛出的还有来人顾着救人,脱手的被蓝布包裹的一堆新鲜热乎的馒头,顷刻遭到了一顿哄抢。
沐笙若挂心着小竹子的伤药,又经大夫的羞辱奚落,一时控制不住落下泪来,无措的看着不见银钱影的人堆,咬了.下唇。
宋岚玉微拧眉,伸手将人拉到一边,避开后来人的冲撞,看向他,“马来了,都不知道躲,沐笙若你在想些什么。”
“宋岚玉……”,沐笙若听到熟悉的声音,直直抬起头,眼中印入有些恼色的宋岚玉的脸,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我好害怕……小竹子……小竹子该怎么办……”
宋岚玉不甚明白,这眼泪怎么能掉这么多,一颗一颗接连不断,没有声音,却比雨砸油纸伞面的声响,还要扰她心弦。
她忍住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烦躁,平和语气,“不要哭了,大不了我多赔你几根竹子。”
“才不是那种竹子”,沐笙若被说的,郁色散了些,又是抽泣,又是气急,“小竹子才不是什么竹子!”
宋岚玉微微一愣,恍然间明白过来,这竹子可能是一个人,不禁问道,“小竹子怎么了,让你急成这样。”
“他的脸不敷药,以后可怎么嫁人啊……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他,宋岚玉,宋岚玉……你帮帮他好不好。”
沐笙若下意识又拽住了身前人的衣袖,哭的花猫似的可怜又可爱。
宋岚玉拿他没辙,叹口气,“你且松开,我来想办法。”
“宋岚玉”,沐笙若红通通的兔子眼,满是认真的直直看她,执拗的分外出人意料,“我不占你便宜,方才你掉的馒头,我做给你。”
周遭嘈杂依旧,宋岚玉不受控制的颔首,不远街角,卖馒头的摊贩又吆喝起来。
她充耳不闻,竟是怕了他欲落不落的眼泪。
沐笙若放心的微微笑了,手却没松开,径直道,“我知道哪有做馒头的地儿,宋岚玉,你跟我来。”
此时,他步子轻快起来,身形分外灵巧的避开好奇来看热闹的路人,扯着她的袖子,偶尔回头与她对视。
就这样,一路穿过一道狭窄小巷,两人在一处左右搁着石狮子的木门前站定。
“这是凤澜书舍?”
宋岚玉瞅了眼角门位置,有些讶异。
“嗯,我有时会来这帮着整理书简”,沐笙若推门进到里头,却是没说因这,书舍监事才答应帮着打听,揽些商贾府里的活计,让他有了处门路能靠浆洗缝补攒些素日的用度。
宋岚玉只道是他与监事熟识,没有多问。
二人进到一处偏门,沐笙若挽起了衣袖,“宋岚玉,这里面团都是现成的,待我揉好面,就能蒸馒头了。”
宋岚玉打量了眼屋内偏小,却窗明几净,十分井然有序的布置,逼仄之感,顿时退却,不觉舒心的放松了些,“我帮你。”
沐笙若垂下眸,遮住了眸底的喜色,“好。”
接近宋岚玉,慢慢的让她接受他的亲近,是沐笙若嫁入宋府,成为她夫郎,小算盘的第一步。
出其不意的让她自己都措手不及。
沐笙若抿住要上勾的唇角,至少她的人情,他多少还上了些,他不是一无是处,只能等着她出手相助的柔弱小郎。
宋岚玉浑然不觉被惦记上了,时不时的还讨教些揉面的手法,不知不觉的竟有些乐在其中。
二人的相处莫名有了丝岁月静好的意蕴。
沐笙若将馒头上了屉。
宋岚玉这才惊觉时辰过了许久,不觉看眼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回宋府,取治伤的药。”
沐笙若有些不舍的看她,“宋岚玉,我等你回来。”
二人分别,宋岚玉径自回到宋府,向宋林氏讨要他珍藏的良药。
此举,引来了宋林氏的警觉。
他笑着掩唇,拿眼直觑,“阿玉,可是在府外识得了哪位郎君?”
宋岚玉心底警醒,轻咳一声,“是难民巷的孩童不慎伤了脸,爹爹,你想多了。”
“哦?是这样”,宋林氏打开妆盒,取出底下的一个玉塞封口的小瓷瓶,心底轻哼,却是不信。
“拿去,不必吝啬,免得让人家觉得你小气。”
宋岚玉垂眸接下,心头暗道不好,只能装作仍未发觉的模样,出了院子。
前脚刚踏出宋府,后脚宋林氏果然派了人尾随上来。
宋岚玉只得绕去难民巷,托人将药送到沐笙若手上。
沐笙若显而易见的浮上阵失落,将瓷瓶接下后,包了馒头,捧在手心,抬眼看向来人,“本郎君与你一道去。”
“不成不成,宋女君说了,她不能见你。”
来人是难民巷一位老实巴交的糖人手艺人,丝毫察觉不出眼前人的在意,直白拒绝,还道,“郎君,宋女君既无意于你,郎君再纠缠,岂不无趣?还是早些想开些,免得日后伤情。”
沐笙若捏着瓷瓶,脸色发白,“宋岚玉,她是这么说的?”
手艺人不觉愣住,“那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她既这么不愿,为何还要救我”,沐笙若眼角又红了,抹起泪来。
宋岚玉,你太过分了!
沐笙若心底有了气,抿唇踏出了屋,不就是难民巷嘛,凭什么她能去,他不能?
他偏不!
作者有话要说:咳,敲黑板,此负责非彼负责,都是话没听全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