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明晃晃地落在华民初的脸上,他缓慢地睁开眼睛,宿醉之后的头脑越发地发沉。又躺了会儿,他勉强坐起身,撑着额头四下打量。这里像是一间普通的客房,摆放着西式的简单家具装饰。
不像是他和钟瑶落脚的地方。
那,这是哪里?钟瑶在哪里?
他赶紧下床,匆匆离开房间,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外面是短小的走廊,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楼梯,楼下传来轻柔的外语歌曲。
他想了想,慢慢地走向楼梯。拐角处有一扇淡绿色的窗子,镶着毛玻璃,半边大开,外面的阳光刺目地投了进来。他不适的掩了掩眼睛,快步从窗子前走过去。
到了楼下,第一间房是一处开着门的后厨房间,一名西式装扮的厨师正在处理牛肉番茄等食材。他往四周看了一下,想去前面,只能通过厨房。略加犹豫后,华民初走了进去。
厨师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活。手持锋利的小刀,双手左拧右转,已将肉上的筋骨剔出。刀光流转间,一块中等大小的牛肉被分割成大小相等的正方小块。
华民初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厨师的手。此时他手里还拿着两只番茄,在抛起来的瞬间,从台面上抽出另一把刀,寒光闪动间,番茄落回雪白的瓷盘里,像花一样绽开。
华民初还想再看,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大喊着‘上菜了,老板要吃牛排’,一头闯了进来。
他赶紧侧身让路,快步离开了厨房,外面音乐声越来越大,沿着过道往前走,眼前是一个宽敞的音乐酒吧。
此时正是白天,酒吧里没有客人,座位处漆黑一片,只有吧台处有灯光,放着音乐。一名身着简单西式连衣长裙的年轻女子正哼着曲调,在吧台里擦拭高脚杯。吧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些铜牌,上面写着许多种酒的名称,标好了价格。
华民初有些茫然地向吧台走去,四下打量,疑惑地说道:“我……睡在你们这了,我就记得和阿瑶一起喝了酒,不过好像不是这里。”
女子扭头,见华民初表情有些呆,不由得笑了出来:“哟,侬还记得地方。”
“不好意思,喝多了。”华民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道:“请问,这是哪?”
女子抬起白皙的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个手势,笑着说道:“稍等,我去叫行首来。”
行首?华民初错愕地看向女子,刚要发问,女子笑吟吟地冲着柜台叫道:“行首,持卷人醒了。”
华民初正想往酒柜后看,女子退了一步,向他行了一个黑纱之礼。
“你是黑纱?”华民初更惊讶了。女子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怎么都和握着乌木杀人的黑纱联系不起来。
女子笑得越加地甜美,人畜无害:“对呀,持卷人。”
正在华民初被她笑得囧迫莫名时,一方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确实是黑纱之人。”
女子露出可爱无害的虎牙,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没拿过梁子。”
“拿梁子?”华民初不解地看着他。
一方朝女子点点头,解释道:“意思是她手上没有人命,一条也没有。”
这时一名侍者走进大厅,开始收拾整理桌椅座位。华民初警惕地看着那人,只见那人拿着扫把过来时,也向华民初行了黑纱之礼。
貌不惊人的侍者居然也是黑纱!
难道这里是黑纱的总部?一个中西结合式的酒吧!
“昨日酒吧里调酒好看吗?看看我的。”女子朝华民初笑了笑,拿出酒盅、洋酒、杯子等,开始调酒。
她素手上下翻飞,看得华民初眼花缭乱。
“坐吧。”一方拖开椅子,请华民初坐下。
华民初跟着他走到桌前,坐下后,仔细地打量周边的一切。这里是一处中式酒肆,灯光昏暗,墙上拉着一块布条,上面手写着几个字。有几张很陈旧的木头桌子,看上去稀松平常,但如果仔细查看,会看到桌椅上有刀痕。
华民初又发现了台上悬挂着的几十面铜牌,有些困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一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说道:“那些是价目表。”
“价目表?”华民初又仔细看了看,感觉和平常的价目表不太一样。他走到墙边细看,价目表上的数字大小不一,也不像标的酒价。
除了价目表,在大厅墙上还镶有几个铜字“红墙会社”,字的旁边是一片涂了红色的墙面区域,上面贴的钉的密密麻麻都是纸条,纸条上写着酒名和联系方式等。
一方跟过来,低声说道:“这里是以往贴单子的地方,贴则买命,撕则取命。”
原来是买命卖命的价目表!
华民初猛地一怔,自言自语道:“贴则买命,撕则取命……”
一方看着华民初,见他脸色不对,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时,华民初已经跳起来,快步到了墙边,双手已经贴在了红墙之上,急声问道:“我能买一条命吗?”
“你要买谁的命?”一方大感意外,惊讶地看向华民初。
华民初头已经抵在了红墙之上,眼泪一涌而出:“希水的命,我能买回来吗?”
一方楞住了,好半天都没出声。
黑纱女子放下了手里的酒具,快步走过来,担心地唤道:“持卷人……”
就在此时,一位黑纱端着做好的牛排走过。华民初看到碟盘上的刀,心中猛地一颤,飞快地伸手取刀,直接割向自己的手腕。
一方眼神一冷,瞬间上前阻止住他,反手一撞,刀子被狠狠插入红墙。
“别做傻事。”一方低斥道。
华民初转身靠在墙上,语气中有说不出的疲惫:“一方,要不我把我的命贴上去,一毫文,你让我去见希水吧。”
一方将华民初推给黑纱女子,拔出红墙上的餐刀,淡然说道:“这里很久都没有开过张了,凡在这里做事的,手上都没有人命。这地方,是白的。”
华民初自嘲地笑笑:“哪有什么白的,父不父,家不家……”
一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里就是白的,这是在北京,你擅自替黑纱定下的规矩,不能杀人。”
华民初抬头,茫然地看站墙上的纸页,摇着头说道:“当初是我不对。”
一方走到红墙前,仰头看着红墙上,沉着地说道:“现在,我反而更同意你当初的决定。”
华民初一愣,慢慢转头看向一方,手却伸和了女子刚调好的鸡尾酒,一口喝了进去。
一方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回身看了一眼女子,叮嘱道:“你在这照顾好持卷人,不要让他再喝了。”
黑纱女子耸耸肩,好奇地问道:“行首,他真是那个持卷人啊?”
一方点头,“是他。”
“怎么不像啊?你不是说,持卷人很精神的,很有英雄气概?”女子托着腮,满脸疑惑,“我看他松松垮垮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因为……有个人不在了。先让他休息几日,就好了。”一方拿开华民初手里的酒杯,淡然说道。
“哦。那九方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女子朝他看了会儿,突然问道。
一方神情一滞,握着酒杯的手慢慢往下放。
女子没发现他表情有问题,扳着手指,笑吟吟地说道:“一方哥,九方姐,你们俩在一起,我们这里才像黑纱嘛。之前是你去了北京就没再回来,前阵子九方姐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南边,到现在还不回来,我好想她啊。”
一方看了他一眼,不知如何回答。九方投靠了方远极,而他事先却没有半点察觉,也不知道这时候九方安全吗?方远极会怎么对她,又会利用她做什么。他这个哥哥,当得太不称职了。
“你照顾好他,我出去一趟。”一方看了一眼华民初,大步往外走去。
女子站在柜台前,看着华民初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倒酒。鸡尾酒喝光了,又去抓酒瓶子。她眉头紧锁,夺过酒瓶子,不满地说道:“你别喝了。”
华民初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她,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从高凳上滚落下去。
女子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酒瓶子低呼道:“糟糕,这是最烈的一支酒!他居然喝下去这么多”
“酒,再给我酒。”华民初醉醺醺地扶着凳子爬起来,伸手找她要酒。
黑纱女子把酒瓶放高,不满地说道:“不给了。侬看看,这宿醉还没全醒又要喝。我看你一点也不像个持卷人,倒像个酒鬼。”
酒鬼算什么?华民初现在恨不得随希水而去,不再醒来。因为醒着,就会想到希水死去的那一刻。想到方远极把尖刀扎进希水腹中的那一刻,想到她倒下去时,哭着叫他师哥的那一刻……
醒着,太痛苦了!
不如醉去,不再醒来!
他从椅子上欠起身,伸手想要去够吧台后面酒柜里的酒瓶,一下子没有扶稳,又摔倒在吧台旁。胳膊滑下去时,带倒了好几只酒杯,摔得一阵唏哩哗啦地响,碎片乱飞。
黑纱女子捂着耳朵惊呼:“唉!万一九方姐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肯定又要和行首吵起来了。”
九方……华民初听着这名字,突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