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停下,汽笛声呜呜地渐缓,几列士兵在车下整齐地站着,向车里下去的人行礼。
“这里就是昆明,”华民初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心潮澎湃地说道。
“对!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好地方。师哥,我说了昆明好吧!”希水面露得色,乐呵呵地说道。
“十里不同天……”华民初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潮难平。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印出归国以来遇上的点点滴滴。本意是学成后为国报效,为姐姐分忧,如今远走滇南、与姐姐天涯两端,不知何时能见。
“走了,师哥!”希水掺着他往前走,兴奋地介绍起了滇南的风土人情,野闻轶事。
来迎接枫茗的阵仗很大,前有马队开道,几辆小汽车在后护送,场面极为隆重。
杨照山拉开车门,恭敬地请枫茗上车,又扭头看了看华民初,朝他招手,“华小兄弟,你也过来吧。”
华民初一瘸一拐地过来,道了声谢,与希水一起坐到了后排。
杨旅长高大的身子钻到了前面副驾上坐好,手指捏了两下衣领,浓眉锁紧,低声说道道:“今日真是险,差点就与枫茗小姐失之交臂了。到时候属下就没办法向薛将军在天之灵交待。如今,西南群龙无首,各路军统都开始打自己算盘,这么下去早晚要打起来。现在,都惦记着将军的遗训,抢到遗训就等于抢到帅印。”
枫茗眼眶红了红,轻声说道:“薛将军病中,身在扶桑心系西南,得知自己去日无多,所以留下遗训,稳固西南大局。否则,南方内讧一起,北方乘机复辟,国家乱、江湖乱、遭涂炭的只有黎民百姓。薛将军为此约定西南五路军统,三月三花会汇聚昆明,公开宣布遗训。”
“哎,我就实话实说了吧。现在有野心的军人就不想看到这一天,想学曹操那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拿住你枫茗小姐,把持将军遗训,坐大西南。”
华民初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这么看来,遗训就是定海神针,一定要保证三月三花会公示天下。枫茗小姐,杨旅长,求存安邦行大义,除暴安良享太平,现在国家有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愿意带领八行,为西南和平助力! ”
杨照山扭头,眼皮子抬了抬,一脸不解地看着华民初:“八行?什么八行?”
华民初解释道:“一些市井百姓而已。然,虽是市井,亦匹夫有责!”
杨照山脸上又有了笑意,连声道了几声好,眼睛看往车外,感叹道:“我老杨当初也是草莽出身,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后来跟了薛将军,懂得了救世救民的大义,这回就是搭上性命,也要实现薛将军的遗愿。”
枫茗攥紧手帕,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有两位英雄相助,足可告慰薛将军在天之灵。”
希水一直尖着耳朵在听,突然一拍大腿,说道:“这事儿我来,我师姐的舅妈是神婆,通灵都找她。有我一句话,不收钱。”
众人楞了楞神,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何意时,忍俊不禁,车里一阵笑声,原本凝重的气氛缓了许多。
希水听完华民初的解释,不好意思地往挥手拍华民初的大腿,嚷道:“我也是那个意思,那个意思……”
华民初的伤腿哪经得起希水的一巴掌,顿时疼得脸色发白,嘴色发青。
“杨旅长,华兄弟的脚伤,你看……”枫茗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拉开,弯腰看向他腿上的伤处,担忧地说道。
杨照山脑袋探过来认真看了看,笑道:“华兄弟的伤就交给我们的军医处置,他们成天都在锯胳臂接腿,不在乎这一条半条,放心。”
“妈呀,可不能锯。”希水听得直蹙眉,双手拦在华民初的身前,紧张地说道。
“不会真锯的,放心吧。你还真紧张华兄弟。”枫茗掩唇笑道。
希水又闹了个红脸,咬着唇,扭头看着车窗外不出声了。
马队一直护送到在杨府门前,正红洋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勤德第’。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有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卫。
进到堂屋后,只见屋内桌椅陈设古朴大气,桌角可见之处均摆放兰花,墙壁上挂一山水中堂画,中堂两侧有对联“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
华民初不由赞叹:“好雅致的宅子。”
杨照山背着双手,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本地一个前清举人的宅子,我是借住。各位就当作自己家,别客气,我老杨这没那么多规矩。”
大门处有皮鞋踏着青石板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来的是两名军医,一人推着轮椅,另一人抱着锯子,肩上都背着药箱。
“杨族长。”军医行了礼,双双看向华民初的腿。
华民初想站起来,可是一动,立刻痛得大汗直淌,抽了好几声长气才缓过来。
“大夫,他这脚怎么治?”枫茗走过来,弯腰看着华民初的腿,秀眉紧蹙。
军医拉了一下裤子,蹲到华民初的腿前,捏着血污干涸的裤腿摇了两下,大声说道:“随这位兄弟的,想留就留,想锯就锯。放心,我以前是伐木工,手快。”
华民初错愕地看着他,哭笑不得地说道:“那我还是等柯书回来吧,他去给我做夹板鞋了。我这腿还是想留着好。”
正说话间,一个督军府军装的军官带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军人气势汹汹的进来,敬抬手礼。
“报告,杨旅长!饶司令得知枫茗小姐安然入昆明,饶司令在府中备下薄酒给枫茗接风洗尘,特让下官来接你们。”
杨照山吃惊地看着他,“消息传这么快?”
军官微微一笑,递上一份帖子,杨照山接过来浏览一遍,转给枫茗。两人交换了一记眼神,都垂下了眼睛。
军官紧盯着二人的表情,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饶司令作为地方大员,一片诚意,杨旅长你不该拂上司的面子吧?再说,丁司令都已经先到了。”
杨照山笑容尽失,神情冷峻地往前踱了几步,上下打量着他随行的士兵,说道:“看你这架势,怕是我不同意都不行啊。”
军官转过身,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笑了笑,语气不善,“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只不过饶司令不太喜欢别人对他说不。”
杨照山脚步一顿,慢吞吞地说道:“哎呀这可不巧了,我老杨刚好有个毛病,不是亲自当面请我,我都一概拒绝,不如你把饶司令请到鄙府,也省的大家舟车劳顿。”
咔咔……
枪栓拉动声此起彼伏,两边的士兵举着枪,乌洞洞的枪口互相对着。
杨照山的眼中杀气腾腾,盯得那位军官渐露了怯意。军官先退一步,堆着笑脸,手按着身边士兵的枪往下摁。
“杨旅长,万事不要伤了和气。”
杨照山冷笑,不客气地说道:“和气这东西,不是我想护就护得了的。得看有些不长眼的人想不想和气。”
二人互盯着,两边士兵的枪又举了起来。火药味越来越浓,厮杀一触即发!
军官终于又让步了,他朝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让人把枪放下,锐利的眼神直刺向杨照山,厉声质问道:“杨旅长,这是要和督军硬着较劲了?”
杨照山冲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呸!我横竖就一小旅长,哪配和督军较劲!老子就是让你为难,怎么着?”
军官未料到杨照山会有如此举动,慌乱地退了两步,用袖子狠抹几下脸,气急败坏地指着杨照山,“你……”
华民初二人针锋相对,气氛越来越紧张,还真怕两边人会打起来,于是拉了一把杨照山,说道:“枫茗小姐一路劳顿,而且还遇险受惊,怎么着也得先歇息整理一下,再动身才妥当。”
杨照山哼了一声,气哼哼地坐下。
军官咬着牙,额角青筋直跳,“所以,答复呢?”
枫茗抚了抚额角,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先替我谢过饶司令。我稍作休整既会出发。”
军官依然瞪着杨照山,站着不动。
杨照山火冒三丈地用力拍了一把桌子,怒吼道:“我与你先去!枫茗小姐稍作休息再来,还有什么问题?”
杨照山的卫兵此时全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军官一行人。军官冷笑了几声,转身往外走。
杨照山转身看向华民初,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叮嘱道:“那就请华先生稍陪枫茗小姐,等我信儿。”
华民初灵机一动,将刀架上的佩刀交给杨照山,小声说道:“杨旅长真是急性子,连我送你的佩刀都忘了。”
杨照山楞了楞,茫然地看着华民初。华民初手指在刀鞘上轻叩了两下,轻声说道:“若平安,接人时让他带刀回来。”
杨照山恍然大悟,握紧佩刀,大声笑道:“哈哈,你看我这急脾气,华兄弟送我这把刀颇得我心,怎么能忘,还是华兄弟心细。”
军官站在门口,不耐烦地盯着几人,催促道:“杨旅长,请快些。”
“催什么催。”希水不满地嚷道。
杨照山朝几人点点头,大步走向军官。军官突然低眼看向杨照山手中的佩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再抬头时,笑容已经消失。
枫茗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担忧地说道:“饶司令一向与薛将军执政理念不合,这次这么殷勤,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华民初感慨道:“我和杨旅长以佩刀为号,如果派人来接你,带佩刀则平安,没有则是鸿门宴,到时候见机行事。”
枫茗眼睛一亮,赞许地看向他:“华兄弟机敏。”
华民初被她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希水左右看了看,颇有些醋意地挡到了华民初面前,冲着两名军医大叫:“你们给他治腿呀。”
军医举着锯子就往几人面前挥,“这腿伤得厉害,我看为了避免发炎恶化,还是锯了好。”
华民初看着闪光闪闪的锯刃,头皮一阵发麻,苦笑着拖着伤腿往后躲,“别,别……我等等柯书……”
希水推开两个军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算什么大夫,不会治就锯掉,你脑壳疼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锯掉脑壳?”
枫茗原本愁眉不展,被希水几句话给逗笑了。门外有一队士兵匆匆跑过,皮靴子在地上踏得噔噔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