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马失前蹄,痛失捉拿八行人的好机会。方远极此刻却正斗志昂扬,带着他召集来的高手悄然摸进督办府内,潜伏在暗处,热血沸腾地等待着八行人过来绑架栾督办。他暗暗发誓,这一回他不会再失手,一定要让华民初和八行的人跪地求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躲在寒风嗖嗖地角落里,蹲得脚麻腿醉,那些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司令,会不会我们上当了?”副官摸到他身边,小声说道。
方远极眉头紧锁,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那位高人看上去十分了解他现在的处境,一个囚犯,还能让狱警对他言听计从,一定有他的高明之处。
“姑且相信他。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不了再被训一顿未去法场协助尽责。哼,若我能在这里救下栾督办,他张禄就能滚回热河去。”他握紧枪,小声说道。
副官点点头,猫着腰又往前摸了几步,想看一眼外面的形势。就在此时,几匹骏马扬尘而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直接冲进了大院。
副官伸着脖子看清了那群人,飞快地窜回方远极身边,激动地说道:“司令,是张禄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方远极楞了一下,“难道他们已经捉到八行的人了?走,出去看看。”
他把枪收回去,带着人匆匆跑向大门口。
“方远极,你在这里干什么?”张禄看到他,脸都气绿了,“督办让你去刑场协助我执行行刑之事,听我调度,我三番几次差人来找你,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方远极冷笑道:“有人要谋害栾督办,我自然是在这里护卫。”
张禄气极败坏地吼道:“人?哪里来的人!我看你就是故意如此,想害我出丑,如今法场计划失败,我看你怎么向督办交代!”
方远极一听计划失手,瞬间有了希望,忍不住嘲讽道:“计划失败,只能说明你办事不利,与我有什么关系?”
张禄的怒火被方远极彻底点着了,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方旅长,最没有资格说我的就是你!我看你以后就呆在热河别回来了。”
方远极哪听得了这样的话?热河二字现在就是他心中的尖刺,碰都不能碰。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上前揪住了张禄挥起拳头就打。
“混帐,都给我滚进来!”门内传出栾督办的厉斥声。
方远极松开了张禄,整了整衣领和袖子,抢先一步走进了办公室。张禄拍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跟在方远极身后进去,脚步踩得咚咚响。
栾督办站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二人。
“督办。”二人双双垂下头,恭敬地行礼问安。
栾督办压抑着心中怒气,看着张禄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禄抬起头,急声说道:“禀督办,外八行没有人来劫法场!章三行刑之后,华民初那小子带着一帮记者惹了事情,然后就跑了。”
“记者记者又是记者!我问你,死了的人送去哪了?”栾督办指着张禄的手指连抖数下,怒斥道。
张禄吞了口口水,压根不敢看栾督办的眼睛,小声说道:“按规矩,应该是送去二道口就地埋了。”
“应该?”栾督办拿手帕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用力一拍桌子:“华民初他能白跑一趟?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情况!”
张禄转身就走。
栾督办黑着脸看方远极,问道:“远极,你又是怎么回事?让你去协助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远极赶紧说道:“我担心义父被外八行的人偷袭,上次火车上就是如此,所以我才带人守住此处。”
啪……栾督办一个耳光重重甩到方远极脸上,打得方远极是晕头转向。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栾督办,问道:“义父……为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丧气的样子,注定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栾督办指着他,咬牙骂道。
就在这时,方远极副官听到里面动静不对,赶紧推门进来。见二人僵持着,于是壮着胆子过去扶住方远极,想劝住二人。
“督办息怒,司令,你少说两句……”
栾督办看着突然闯入的副官,飞快地拔出枪,冲着副官就是两枪。
砰砰两声,副官倒在了血泊之中。
方远极又惊又怒又怕,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栾督办面前,额头俯地,再不敢多言。
看着他浑身发抖的样子,栾督办把枪丢到办公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远极啊,我一直把你当半子看待,在你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可你……唉……让我太失望了!我现在解除你所有职务,京城不要呆了,你走吧,出去好好磨练磨练意志,再想想配不配回来。”
方远极一时间悲从心来,泣不成声地看向栾督办:“义父!”
栾督办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冷酷地说道:“你一哭,我就更失望了。”
方远极颤抖着问道:“为什么? ”
栾督办拍了拍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怕疼!”
方远极怔住,良久没能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是人总会怕疼,会有不疼的人吗?这位他叫了数年的义父,最终还是放弃他了。
他失魂落魄地从督办府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到了哪里,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双腿彻底软了,扑通一下,坐到了路边上,他才抬起无神的双眼,看向前方。
千篇一律的青砖瓦房,千篇一律的高墙,他认不出这是哪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黑色长袍遮挡住阳光,方远极抬头望去,炫目的太阳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呆滞地用手遮住额头,看清了面前的人。长眉细目,下巴方硬,这不是那个监狱里的高人?
“你?你……不是在监狱?“他往四周张望,莫不是他无意中走到监狱来了?
黑袍男子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对面的青石砖墙,神然淡然地说道:“我在这世上,早已经被算作死了,监狱岂能困得住我?反倒是想不到方先生受些打击就落魄至此。真是可惜。我献策于你,却没想到你实在愚笨,张禄领兵行刑,你的人手就在督办府之外,栾督办是死是活,就全由你掌控。届时,你可假借外八行之手除去栾督办,以为督办报仇之名内杀外八行匪类,外结南方政府,主持重开南北和谈,又哪里不如现在的栾督办?”
方远极被他的话给你惊到了,原来他的意思不是让他保护栾督办,而让他取而代之!
“他是我义父,我不是那样的人。”方远极定了定神,勉强解释道。
男子笑了笑,转头看他,“不,你得成为那样的人!这样才能配得上你内心的野心。”
方远极一愣,反问道:“我的野心?”
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颗翠玉扳指,平静地戴上,自言自语道:“京城一局已了。虽然并非事事尽如我所愿,但总算没有枉费了我这些年的布置。下一局,则要到南方延续了。”
“什么局?”方远极追问道。
他看了方远极一眼,笑了笑:“你已经失去一切,但是我能给你更多,多到你根本难以想象!”
方远极的呼吸渐渐急了,死盯着男子的眼睛,哑声问道:“你说我现在要做什么?”
男子眼中笑意越来越浓,似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所谓破而后立,非浴火不能重生,栾督办将你扔去昆明,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那里正好有我为你做好的安排。”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布什么局?方远极的心乱了!他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来助他的,还是来陷害他的。他盯着男子,等他接下来的话。若是,又是胡说八道毫无根据地乱吹,他这回就活活掐死他。
“投奔南方,借机拥兵,让你能和栾督办分庭抗礼。”男子迎着方远极的眼神,淡定自若地说道:“当然,这要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方远极的呼吸越来越急。南北对抗,现在虽说北方暂时有优势,但是随着国际形势的推进,南方的势力明显越来越强。若栾督办已然抛弃了他,他又何必吊在这一棵树上!
“你能做到这一切?你是南边派来的人?”方远极试探道。
“呵呵,你先随我覆灭八行,我再替你夺得天下。这局我布了二十年,你大可以信我!”男子站了起来,慢步往长街前走去。
方远极内心已经蠢蠢欲动!这人说得不错,他是有野心的人。这年头,若没一点野心,又怎敢说自己是个男人?又怎能在这浩荡人世里活得像个人?
方远极蹭地一下跳起来,急声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南方?”
男子摇头,“等你有戏,我自然出现。去吧,现在就出发吧。”
方远极心乱如麻地看着他,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这才攥着拳头,大步往城门处走。
万般前程路,总有一条适合他。南方北方,总有一处土壤能让他长成盘根错节的大树!
黑袍男子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前面的路越来越偏僻,越来越静。他脚步不停,手拢进袖中,淡笑道:“八仙老头儿,出来吧。”
八仙从一边走出来,乐呵呵地说道:“华谕之,方远极是你局中的一部分?”
华谕之点头,“对。二十年间,我操纵其生活的方方面面,亡族后为栾效命,这才慢慢培养出来了我想要的那份野心,如今正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倒是前辈您,看似随意的选择了华民初,是否有天大的考量,这反倒是我在意的。”
“我想知道,你儿子的生死,也影响不到你的布局?”八仙看着华谕之,忍不住问道。
华谕之神情平静地摇头,“前辈早就知道的结论又何苦我再赘述呢?我的妻儿早死了,他是个平凡人,平凡人的命,与我又有何干系?”
“哎,华谕之啊华谕之,咱们后会有期。”八仙背起木偶人,缓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华谕之笑容渐冷,看着八仙的背影问道:“前辈是觉得赢不了我?”
八仙头也不回地说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总有一天会看到他赢过你的时刻。”
华谕之笑着点头,“我这二十年都走了过来,前辈的这句推演,我也愿意等着看呢。”
八仙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千秋大义,怎就落到了一个平凡固执的书生肩上!华民初可是刚刚知道他的父亲不是牺牲的爱国义士,是你华谕之啊!”
华谕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株生长在暗影里的细杨树。一阵大风卷过,吹得他长发乱飘,挡住了他的眉眼,也挡住他眼中复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