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被灰蒙蒙的雾笼罩着,路人来回走动,进了雾里就消失了,再过了会儿又钻出另一个人,感觉像变魔术一样。华民初端着茶碗,一直看着那团雾。
“师哥,想好了没?到时候怎么做?”希水身子往他面前凑,伸着纤细的手指在华民初眼前晃。
华民初收回视线,朝众人勾了勾手指,“都拢来些,现在我说一下到时候的具体计划。”
众人依言朝他靠近,听他又说又画仔细一番布置,感觉就像听了一出大戏。戏中各路神兵各显神通,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直搅得这人间翻天覆地,揍得那恶人鬼哭狼嚎,最终凯旋而归、大笑而去,留着那些作恶的丑东西们在原地化成灰烬!
“这计谋……果然是持卷人才想得出来的好计谋!”花谷竖着拇指赞道。
华民初被她夸得有些脸红,刚想谦虚,希水又一巴掌拍到他的大腿上来了。
“师哥,你好厉害呀。”
“你们觉得还有什么好的想法吗?”华民初被她拍得尴尬不已,赶紧推开她的手,看着其余内人问道。
大家彼此看着,都没有出声。
“用你们的话说,后天午时行刑,今日我们便是踩坛,明日再去踩局。”华民初喝了一大口茶,朝几人抱拳,“拜托了诸位,一定要好好配合!”
“配合倒是一定的,只是……”金绣娘柳眉紧锁,想了半天,担忧地说道:“谛听传信,是新任卫。戍区司令张禄,此人心思缜密,做事大胆,是个硬茬儿。只怕不会有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办大事儿,就没有容易的。”华民初笑了笑,眼中果敢坚毅的光在闪动。
众人琢磨着华民初的话,脸上疑虑渐消。
“行,但凭持卷人差遣,商女一行定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金绣娘微笑着捧起茶壶,给华民初斟满茶水。
“唷,都在呢。”启鸣穿了件新袍子,笑眯眯地从楼梯口冒了出来。
希水上下打量他一眼,撇嘴,“我还以为是八仙前辈呢。怎么外八行的人没来齐,倒来了个贝勒爷!”
华民初笑着说道:“不谙世事不明事理,神行百变乐在其中。神通行十六字祖训,我虽然听着就头疼,但是也一定尊重神通一行的选择。”
柯书懵了半天,问道:“学长,这是、是什么意思?”
金绣娘掩唇笑,温柔地说道:“简单来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劫法场可不比八行会,老爷子不会掺和的。”
启鸣瞪了瞪眼睛,凑到众人面前,自顾自地拖开一张椅子坐下,压低嗓门,“这才几时!他们不管秋后问斩的规矩啦?这么着急就要杀人?”
金绣娘轻叹,“民国到底不一样了,不仅杀人不论时辰,还说砍头的手段不人道,要学西洋人用绞刑。”
启鸣连声冷笑,“连这个也学洋人,真是国将不国。”
华民初没听他们说话,独自沉浸在明日行刑这事上,大家看着他时而拧眉、时而沉重的表情,都安静下来了。
“师哥,你想什么呢?”希水性子急,终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华民初看了众人一眼,小声说道:“整件事想下来,我愈发坚信这本身仍旧是个局。章三爷或许是要把仙流一行当做尾巴断掉,栾督办要杀他则是局外之局,就是为了引外八行出动一举剿灭。”
启鸣摇头,“但你们不是说,明天章三也要被处决吗?你们与他有仇,他哪知你们会救他?”
金绣娘拍了他一下,轻斥道:“听持卷人说完。”
启鸣的眼神在金绣娘妩媚的脸上停了几秒,表情变得又憨又痴,“我都听绣娘你的。”
坐在一边的花谷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华民初轻叩着茶碗,听着白瓷发出的锃锃清响,小声说道:“章三爷虽然诡计多端,算计方远极固然不成问题,但论狠辣,怎及得上从皖南一路杀进北京的栾督办?北洋之虎,可不是虚名。”
金绣娘恍然大悟,“你是说,章羽也被摆了一道?”
华民初点头:“现在这局是真是假我还看不透,若是真局,后天绑着的就是真的章三爷,得救他。若是假局,绑着的便是个替身,更得救,哪能让人为了外八行无辜冤死。”
花谷摊手:“唉,反正说出天去,这人是必须得救了。”
华民初面色凝重地点头,“对,得救。”
“救,全救!”希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脆声嚷嚷。
华民初突然想到了她的虫子,立即提醒道:“记着,不可随意伤着无辜人的性命。”
希水撇撇嘴角,捧出了装着虫子的小罐子,学着华民初的语气说道:“听到了没?师哥有令,不可随意伤人性命!”
华民初见她一副天真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否真心听进去了。大事在即,他也不能揪着希水一人罗嗦,于是且把这事放开,转头看向一方。
“还有一人得提防!方远极虽被革职,但必定有所作为,他是最大的隐患,也是一方你的最大任务,只有你可以与其一较高下。”
一方傲气地说道:“早就听闻方远极是北派八极拳最强的武师,这还真是令人期待的任务。”
店小二端来一壶新茶,殷勤地擦拭桌椅,给几人添茶拿点心。
华民初看了看店小二,小声说道:“以上环节,都不容有失。至于彼此间的信息沟通,就交给谛听一行了。”
店小二头也不抬,堆着满脸笑说道:“谛听领命。”
若不听他说话的内容,就看他表情神态,还以为是在伺候普通的客人。谛听一行,多是隐于集市间,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人物,这京中大小消息就靠这些人迅速传递。
看着所有人都有了任务,爵爷、启鸣回过神来,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我呢?”
华民初揽着爵爷、启鸣的肩膀,小声说道:“这次事情非常危险,不能有一点差池,你们俩毕竟不算八行之人,我不想让你们牵扯其中。”
爵爷一脸不爽的表情,扒开了华民初的胳膊,怒冲冲地说道:“华民初!你丫看不起老子!”
砰地一声,一方将包着白布的乌刺指向爵爷,冷着脸呵斥:“不得对持卷人无礼。”
这突如其来的乌剌吓得爵爷猛地打了个哆嗦,抬起双手就往华民初的胳膊上轻轻地抚摸,强行解释道:“我是看小少爷衣袖皱了,我给他抚抚平整。”
众人被他逗得一阵哄笑。
启鸣仍不甘心,紧贴着金绣娘的位置坐着,急眉赤眼地说道:“就辅助绣娘吧!之前几回,咱们不是配合得挺好吗?这一回我还是会好好听你的安排,枪子来了我挡,人来了我揍,你就站在我身后好了,别弄脏了你的绣花裙。”
金绣娘没好气地扒开他越靠越近的脑袋,毫不客气地说道:“不需要!”
启鸣一脸沮丧地看着她,张张嘴,又被金绣娘那凌厉的眼神吓得合上了。
希水突然拍了一下额头,大声问:“师哥,那你呢,你做什么?”
华民初往后靠,叠起了木马腿,轻轻摇晃着椅子,视线又投向菜市口上方的那团浓雾上,慢吞吞地说道:“我做活靶子。”
“什么?”希水一跃而起,焦急地说道:“那怎么行,我不同意!”
“我有分寸,不碍事。”华民初嘴角扬了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家不知道他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倒出来,想问个明白时,八仙坐着轮椅,被店小二给抬了上来。
面对从来不掺和的八仙,众人大为意外,面面相觑了半天,才想起起身迎接。
店小二把轮椅放到桌前,八仙揭开茶壶盖,眯着眼睛闻闻香味儿,咂嘴,“好茶,洞庭春。”
“我给前辈倒茶。”华民初立刻取来一只茶碗,给八仙倒好茶,双手捧到他面前。
八仙接过茶碗,美滋滋地品了一口,问道:“这种大事,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
木偶从轮椅后面钻出来,嘲讽道:“还不是嫌你老,欺老不欺少呗。”
华民初赶紧解释:“前辈,我们毫无此意,只是神通一行一向……”
八仙摇头,严肃地说道:“外八行,外八行,缺一个还能有这号吗?咱八行多少年没一起行动过了?”
金绣娘恭敬地点头:“前辈说的是,多亏了持卷人我们也才能重新拧成一股绳。”
八仙满意地看向华民初:“所以这事我得来!你说吧,啥时候行动?”
“明日踩局,后天下手。”华民初说道。
“两天!好,双日为偶,那我点一支偶稥,给你们行动掐钟点。”说着,八仙取出一支偶香,小木偶自觉把头伸过来,八仙“啪”划着火柴,颤颤巍巍的正要点香时,忽然飞来一颗铜钱,从正中击断一半香。而那铜钱在桌面旋转好几圈,倒下了。
金绣娘脸色一变,急声说道:“铜钱击香,是谛听传急信,可这是什么意思?”
八仙拿起那断掉的一半香,眼睛一眯:“行刑改到明天了。”
众人大惊,方才商量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现在再定一个计划,可还来得及?
“持卷人,怎么办!”
“所有的计划白设置了?”
华民初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一瞬间也有些慌神,脑海飞快地回想方才布置的每一步。片刻后,他看向众人。
“有新计划了!柯书、爵爷、启鸣还有希水,你们跟我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解释,我们去找我姐姐。至于大家,我自己去劫法场,你们彼此照应,如今时间突然更改,张禄那边定有行动,你们也不安全。”
这算什么计划?这不是让他们都不参加了?
“不可!”金绣娘急走几步,拦住了华民初。
“我以持卷人的身份命令你们,按照我说的做!一定会成功的,相信我。”华民初焦急地说道。
众人楞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华民初尽量放松语气,转身看向众人:“你们听说,把自己还有行众的命保住,这就是我现在给你们的最重要的任务!”
言毕,他再不给金绣娘拦他的时间,带着方才点名的几人往楼下疾冲。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小茶馆里安静了。
大家面面相觑,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就这样?”花谷摊手,茫然地问道。
金绣娘也没主意了,转头看向八仙。
八仙捧着茶碗喝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就这样吧。”
啊?一方也懵了,众人静静地坐着,看着八仙喝茶。
菜市口那片地儿的雾看上去更浓了,就像里面随时会蹦出个吃人的妖怪一般,诡谲难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