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的独立工作室在国立美院外不远的僻静小巷里。
工作室采光很好,乔南拿着一根炭笔站在大幅画布前,但不是像往常那样打草稿,而是写了“唐敬宗李湛”“十五月镜”等几个关键字。
她盯着这几个字出神。
只有十五分钟。
还要留出尽可能多的时间给林九微三人行动。
乔南打开手机的秒表计时,小数点后面的两位飞速跳动。
汗珠从她发际渗出,顺着太阳穴淌下来
假如下一关出口和十五月镜有关,除了王屋山,还可能在哪里?
桑绪在电话那头又转述了一条消息,乔南在“十五月镜”字样旁边添了一句标注:在大明宫中震动,殷商、大明宫外均无震动。
震动……
十五月镜是确实存在的神话传说,并非张臻或是什么殷商大巫的独创。
隋人王度曾得到过十五月镜,经历了许多奇事,他把这些事情记下来,写成了传奇名篇《古镜记》,《异闻集》和《太平广记》中都有提及——乔南头脑中储存着古董相关的一切知识,现在要做的,是从这汪洋之中找出一个小线头来,成为林九微他们的救命稻草。
《古镜记》中提到,曾有友人拿出一柄会发光的宝剑和王度的镜子比试,结果宝剑被镜子压制,变得黯淡无光。
而《古镜记》最后,镜子曾在镜匣中震动悲鸣,王度打开镜匣时,镜子已不翼而飞。有隐士推测,“天下神物”都有自己的命运。
如果游戏里“十五月镜”的设置严格遵照这些资料,那么镜子对同样具有神力的宝物具有感应功能,且会按照既定的命运行动。
按照张臻的游戏设定,这命运指向下一关出口?
出口的位置,就在镜子感应震动的地方——大明宫?
这个答案看起来太过巧合,或许是个障眼法,真正出口仍然是王屋山?
“桑绪,”乔南对耳机那头说,“你告诉骆沉明……”
“……黄帝和西王母铸造的镜子一共有十五面,大小仿照月亮盈亏,从一寸到十五寸,所以称为‘十五月镜’……”林九微读着蛤蟆头顶上的对话框,“剩下十四面镜子,可能在宫里?”
由于时间流不同,双方对话不便,桑绪把乔南的考虑一口气全发给了他们:如果其他月镜在大明宫,或许利用镜子的相互感应,找一个可俯瞰皇宫的高处观测,得出具体方位。现在只怕推理不成立,浪费时间,白忙活一场。是否有别的证据?
林九微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很苦恼:“我在大明宫的时候光想着救骆沉明了。”
蛤蟆没了声息,骆沉明说:“别忙着失落,趁他们回答的空档,我们先去找高的地方。”
林九微看了一眼手臂上突起的王八印,印痕已经淡了一多半,但她一旦求生有望,整个人立刻活泛起来:“骆沉明,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张臻会不会因妒生恨,再弄出点什么动静来整我们?”
骆沉明看着她直叹气:“你能不能盼点自己好?非得张臻派王守澄组成太监城管队来抓我们才高兴?”
林九微大点其头:“很有可能!那老太监看人阴森森的,我之前就想,万一哪个做清醒梦的人愿意待在游戏里,会怎么样?现在我可算知道张臻的爪牙是什么人了。”
骆沉明忽然把食指比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他曾在殷商时代充当过拯救童男女的侠客,对骤然而起的这阵喧嚣声非常敏感。他听了听,抄手把小耳朵抱起来,另一手抓起林九微的手腕,把林九微吓了一跳。不及说话,林九微跟着他往身后看去——一群太监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刀枪棍棒径直朝他们喊打喊杀地冲了过来!
撒丫子狂奔的一瞬间,林九微还在巨大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骆沉明这乌鸦嘴,这都给他说中了?!
乔南看着画布:林九微没能提供更多线索,如果大明宫是障眼法,他们越是急着行动,浪费的时间就越多。
她的目光落在“唐敬宗李湛”这个名字上,然后拿起炭笔,在名字后面添了一条,以问号结尾:唐敬宗李湛——打夜狐?
张臻对游戏世界考据到了极点,高度还原了唐敬宗李湛其人。
与此同时,乔南记得《古镜记》开篇第一个故事,就是月镜把一只千年老狐照出了原形。
“桑绪,”乔南吩咐耳机那头,“问他们皇帝有没有打夜狐,我要所有的细节!”
骆沉明和林九微还在长安城横平竖直的巷陌内逃窜,太监们杀气腾腾紧追不舍,蛤蟆跳在骆沉明身边,吐出一个对话框:皇帝是否打夜狐?请提供所有相关情况。
林九微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两个被抓那天不就是皇帝在打夜狐么?狐狸吵得小耳朵睡不着觉的时候我……我问过双鬟,她说是有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紫宸殿附近有狐狸叫得人瘆得慌,皇帝就住在紫宸宫,被吵到了,索性起来猎狐狸。自此以后狐狸就频频出现在宫里。”
过了一会儿,蛤蟆回复道:看来剩下十四面十五月镜的确在大明宫,张臻利用《古镜记》把十五月镜和唐敬宗的大明宫联系起来了,融神话传说于史实,十分具有独创性。
林九微哭爹喊娘地狂奔:“告诉乔南,别欣赏变态的独创性了,快告诉我们长安最高的地方在哪里!骆沉明说是大雁塔!”说着拉住抱小孩而视野受限的骆沉明,“你差点踩到蛤蟆了!”
“没事,”骆沉明呼呼直喘,“NPC踩不死。”
话音刚落,那蛤蟆不知抽什么疯蹬起两条后腿蹦到骆沉明脚下,骆沉明一脚下去,踩了个稀烂。
“啊!”林九微惊呆了,“这下桑绪怎么跟我们联络?”
骆沉明愣了愣,数落林九微:“乌鸦嘴。”
林九微当然不服:“太监都是你招来的,你才是乌鸦嘴!”
骆沉明不是滋味:别人招桃花,他招太监。
林九微和骆沉明好不容易摆脱了太监们的追捕,靠在一个破庙门口,林九微跑得太猛太久,现在捂着胃部直犯干呕。天色已晚,她早上为了要打马球,只吃了很少的东西,骆沉明则是从牢里放出来的,两人都饥肠辘辘,但又身无分文。
这时骆沉明看中了一只路过的老母鸡。
他蹑手蹑脚地挨过去,猛地逮住了母鸡,满心欢喜地拉开架势放血拔毛,老母鸡却抖了抖鸡冠子,吐出一个对话框来。
“咱们现在不能吃它了,它现在不是一只普通的鸡了,”林九微叹了一声,看着被骆沉明捧在手里的鸡,“它现在是个‘手鸡’。”
骆沉明不撒手:“你说我们把鸡吃了,留个鸡头它是不是还能吐对话框?要不能的话,反正桑绪会找下一个NPC。”
他倒是对桑绪的本事很有信心,反正没看见桑绪发现蛤蟆NPC没来由消失后一下子急得血压直飙的样子,九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跟四手联弹《大黄蜂进行曲》似的。
林九微劝他:“其实你想想,我们现在在游戏里,时间流和外面的都不一样,饿啊渴啊只是游戏设定的规律之一,这只鸡也不是真的鸡,吃它没什么意义的。”
说完她的肚子很欢快地叫了一会儿。
对话框中浮现出一行字:乔南说唐敬宗时期长安最高的地方是大庄严寺塔。
林九微问骆沉明:“你不是说是大雁塔吗?”
骆沉明咳了一声,不搭腔。
随后桑绪以一个程序员极端刻板认真的态度把乔南的话全都照搬给林九微二人看:
宋人宋敏求在《长安志》中记载大庄严寺塔有一百多米高,孟浩然写诗说登上这塔“半空跻宝塔,时望尽京华”,俯瞰长安城应当可行。再说寺庙位置也好,在长安城最西南角上的“永阳”“和平”二坊之间,这个角度和高度能看尽全城,万一月镜不在大明宫而在城里别的地方,也不至于漏掉。
末了还添了一句:六十五米高的大雁塔怎能和大庄严寺塔相提并论。
林九微甚至能想见乔南一脸不屑的样子。
“乔南真厉害。”她由衷地感叹,“简直是活的资料库。”
骆沉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两人就带上小耳朵,贼头贼脑地看了看巷子外面的情况,见太监仍在不远处逡巡,便悄悄地从巷子另一头出去了。
骆沉明对唐代的长安城没有研究,但却具有丰富的西安生活的经验,照着乔南提供的位置,带领三人小分队朝大庄严寺挺进,路上还顺了一条烤羊腿——卖烧烤的虽然是个胡人NPC,却很精细地设定了抓小偷功能,骆沉明三人少不得又是一顿哭爹喊娘的疯跑。
母鸡咯咯尖叫扇着翅膀紧随其后,当三人躲在一个猪圈边啃羊腿时,母鸡吐出一个对话框:乔南提醒你们务必小心,大庄严寺虽说对普通百姓也开放,但它地位卓著,是隋文帝为独孤皇后所建,经常有皇亲国戚在这里做法事开筵席。万一寺庙因此戒严,你们想进去就费劲了。
林九微倒是想得开:“我倒希望是小皇帝亲自在这里拜佛,这样咱们仨刷脸就能进去了,我们是皇帝钦点的狐仙一家嘛!”说着还捋了一把不存在的狐尾。
骆沉明赞许道:“这主意不错。就希望那时候雪媚娘情绪稳定,不然我们前脚刷完脸,后脚就给咔嚓了。”
林九微脖子凉飕飕的:“不会吧……”
结果刚到大庄严寺所在的永阳坊,还没摸到庙门朝东朝西呢,老远就看见侍卫的甲衣在夕阳中耀人眼目,许多太监捧着抬着各色东西跟工蚁似的穿梭,骆沉明拦住个老头儿一问,道是皇帝最爱的马雪媚娘发了疯,皇帝突发奇想,一道圣旨发下来,明天来大庄严寺礼佛,为爱驹祈祷,寺庙今晚就开始戒严准备了。
骆沉明扭头去看林九微的时候,仿佛听见颈椎骨节节锉磨的喀拉声,林九微也是一脸惊讶,她眼睛原本就大,这会儿看起来更像是兔子似的。
林九微慢慢地把有王八印的胳膊抬起来,骆沉明想起来,张臻说“鳖宝”可以让人“心想事成”,但是“好的那部分功能”被去掉了。
三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林九微抿抿嘴,说:“下雨。”
夕阳霞光万丈,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骆沉明说:“现在开始下雨?”
晴天霹雳,乌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瞬间布满天空,转眼就哗啦啦下起了瓢泼大雨。林九微护着小耳朵眨眼被淋成落汤鸡,她哆嗦着大叫:“雨停了雨停了!”
骆沉明也跟着让“雨停”,然而大雨如注,显得他们特别像两个异想天开的神经病。
林九微呆了呆,看着粗疏的雨水,试探地说了一句:“那……现在下冰雹?”
她看看骆沉明,骆沉明心说不带这么把自己往死里整的,他说:“要不说刮风吧,冰雹会砸死人的。”
林九微从善如流:“好的现在刮风。”
只听偌大寰宇内掀起一阵催人心肝的妖风,呼啦啦摧枯拉朽飞沙走石,几棵刚种下的榆树苗凄惨地从林九微眼前横飞而过,林九微转过头看骆沉明:“其实我觉得还是冰雹安全。”
回想起之前被太监追赶,又踩死蛤蟆,林九微和骆沉明看着手臂上的“鳖宝”,不无伤感地意识到:这王八印果然是能让人心想事成,可惜只能实现坏事。
幸好这坏事似乎得两人一起说出口,林九微和骆沉明对视一眼,都在眼神里挺不客气地提醒对方可别嘴欠。
呼啸的妖风仿佛是张臻愉快的大笑。
这时骆沉明说:“下冰雹。”
林九微瞪着他:“你疯了?”
骆沉明说:“听我的没错。”
林九微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听他的话,冰雹瞬间噼里啪啦朝地上砸来,大庄严寺外的皇家禁军和太监宫女顿时哀鸿遍野,骆沉明猫在暗处果断出手,先后抓来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把人打晕了扒了衣服,和林九微换上了凑在人堆里大呼小叫地窜进了寺庙。
大庄严寺塔高耸入云,巍峨地立在寺庙中轴线主道尽头,光是两层塔基垂直距离就有三米多,斜垒出好长一段阶梯。四方形塔身每一面都有一扇门,门前列着四位配刀弓的禁军侍卫,任何企图靠近塔身的歹徒都会在攀爬石阶时被射成刺猬再砍成几段。
要是让乔南来评价,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大庄严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建筑瑰宝,布局极其开阔雄浑,与后世寺庙大相径庭,可选为唐代建筑风格的杰出代表,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很值得闲庭信步仔细玩赏一番。只可惜眼下的游客是骆沉明与林九微,这两人此时正躲在主道旁的龙爪槐下,龙爪槐虬结苍劲入诗入画的造型倒也引起了他们一点注意——骆沉明正在咒骂这破树长得不够枝繁叶茂,不足以遮蔽风雨和冰雹,然后他又像个走火入魔的老巫师,望着枝杈间黑沉沉的天色,念道:“冰雹下大一点,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林九微与他同声连气,等冰雹密集到无以复加,砸得庙内庙外一切暴露在天空下的人哭爹叫娘时,他们两人就趁着守塔禁军在冰雹暴雨的强攻中秩序混乱之际,抱着小耳朵,带着老母鸡闪进了塔内。
冰雹与暴风雨并不停歇,纯木结构的塔阁笼罩在其中,门窗榫卯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似是不堪重负,马上就要崩塌。
林九微一边喘气一边顺着直通塔顶的塔心柱往上看去,从这种角度看,塔身摇摇欲坠的感觉更强烈了,就在这时,林九微看见粗硕的塔心柱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裂纹就出现在柱身上。
林九微整个人都吓得木了:乔南不是说过这座塔非常坚固,至少挺立了三百年吗?
她回头看骆沉明,骆沉明脸色和她一样惨白,在两人紧张对视的一刹那,经验还算丰富的心理医生一霎福至心灵:“林九微,别多想!”他猛然意识到,相同的经历后,两人又处在相同的情景下,他们现在想的很可能是同一件事:这座塔看起来要塌了!
鳖宝于是非常体贴地把他们两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骆沉明把自己的猜想三言两语地跟林九微一说,叮嘱她:“现在不光是说出来的话,我们两个只要想到一起去,脑电波一动,就会被鳖宝变成现实。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动乱七八糟的念头。”
林九微望了一眼塔心柱上的裂痕:“……我尽量。”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登塔的木头旋梯在塔心柱旁,梯子又窄又陡,人走上去能感受到木板就在脚下颤动,林九微边走,眼角余光边不自觉地瞥见塔内的情况——
塔内面积相当开阔,少说也有一千平米,蜡烛却点得不多,摇曳不定的火苗将大片黑影在墙上胡乱涂抹,风雨冰雹的砸击声交织着建筑体的呻吟声在空旷的室内不停回荡,一层大厅里高大的金身坐佛贯通了三层塔楼,他低垂着眼睛,明暗的光影在他脸上迅疾地变幻,四周不知是四大金刚还是八大天王,总之各色凶神恶煞林立,林九微越是强迫自己别多想,思维越是像黄河决堤奔腾千里。
还没登到第二层,脑袋竖到了第三层塔楼的金身坐佛就缓缓扭过头俯视着他们,嘴巴慢慢张开,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林九微浑身汗毛倒数,连忙低头不看它,谁知低头就是满眼的金刚天王大小鬼,林九微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的大脑活动,这些泥塑的玩意儿就纷纷地活了。
林九微吓得发根直立,忙不迭回头对骆沉明叫:“你你你不要和我想一样的东西!”
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恐怖元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骆沉明说:“咱们得聊天,聊天就不会多想了。”
“好好好赶紧聊,”林九微冷汗涔涔,“聊什么?”
“不能瞎聊,不然走神了还是会瞎想,”骆沉明想了想,“聊你现在最感兴趣的吧。”
林九微一想自己最感兴趣的就想到满塔的牛鬼蛇神,她赶紧晃晃脑袋收回目光,哪也不敢看了,只好盯着骆沉明的脸想,于是就想起来了一个她感兴趣了很久的话题:“你们几个,你,乔南和桑绪,是怎么认识的?”
问完了还意犹未尽,补充道:“我觉得你们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怎么特别有默契呢?你们是不是总这么干?”
思维一发散就没边,林九微说:“你们是都市罗宾汉吗?聊天群里那个神秘兮兮的‘下弦月’到底是什么人?桑绪的手指是怎么没的?”
骆沉明下意识地就想转移话题,但此情此景,转移话题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林九微还在一旁催促:“你快点回答啊我怕我又要瞎想了!”
骆沉明痛苦地权衡了一下,只得说:“桑绪的手指是我爸砍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成分,林九微心里便像是倏忽滑入一片薄冰。
她问骆沉明:“你爸为什么……”
“那天我爸拿着菜刀要砍我来着,”骆沉明低头拿手蹭蹭鼻子,“桑绪正好在,帮我挡了一下。要不是他,我一只手就没了。”
话既已说开,骆沉明索性解释到底:“我爸是个暴力狂,在外面人模狗样,回到家就原形毕露,我妈和我都挨了他不少揍。本来也没什么,他要揍我妈,我要揍他,我妈拦着我——总是这老三样。但那天我超水平发挥,一拳打中他的眼睛,这就不得了了,他回厨房拎了把菜刀就出来了,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哪是他对手,没两回合就被他逮住了,眼看要砍成杨过,这时候桑绪也不知道从哪扑出来,把一个圆规扎在他手上,一边拽我的手腕。结果我手是给拽出来了,桑绪的指头却交待了。”
林九微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们之间现在隔着小耳朵和老母鸡,骆沉明的脸孔低着,藏在昏黄的暗影中。
有些事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提起,没想到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桑绪比我小四岁,本来跟我是玩不到一起去的,那时候他爸忙,他妈妈身体不好,我妈心地好,平时挺照顾他的,还非得让我玩的时候都带上他,买冰棍都得稍他一份!”
说完又有些尴尬,对林九微说:“行了这篇翻过去吧,你问点别的行不行?”
“行啊,”林九微说,“你一个北京人,怎么会跑到西安工作?”
“好玩呗,”骆沉明说,“到处跑多好玩的。”
“少来这套,”林九微说,“全国人民都知道,上海人觉得除了上海人都是乡下人,北京人觉得除了北京人都是外地人,你到底为什么看上西安了?”
“西安有底蕴啊,”骆沉明诚恳地说,“六朝古都,汉唐盛世的帝都长安,张臻都把他的游戏背景设在这里了,怎么我就非不能看上这呢?而且肉夹馍麻食哨子面和凉皮,多好吃啊!”
林九微扶着旋梯栏杆歇一歇,擦擦脸上的汗:“肉夹馍什么的是挺好吃。”
“对嘛!”骆沉明老怀大慰。
“但六朝古都那是南京,西安是十三朝古都——你就这么‘喜欢’西安?”
骆沉明说:“不能老是你审我,我还没盘问你呢!你——”
准法医同志立刻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好像又要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骆沉明很想不通,刚认识时这不是个挺文静挺上进的姑娘么?
“我妈妈是西安人。”骆沉明说。
狭窄的楼梯陡峭曲折,骆沉明沉默着向上攀援。
林九微轻声问:“你还恨你爸爸?”
“这倒没有,”骆沉明说,“我爸的事已经翻篇了。”
见林九微欲言又止,骆沉明叹了一声:“以后有机会跟你说吧,下弦月和乔南都是那时候熟起来的。我们到了。”
他们推开了大庄严寺塔顶层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