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藤枝继续询问康子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留意起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并非起居室,准确来说,应该算是一间客房吧!这个房间似乎是用来招待秋川家小姐们较为亲密的亲朋的,进门以后,左手边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钢琴,右手边的墙上则挂着很多看似名贵的西洋画。靠着门边的墙下似乎是在冬天放着的暖炉,现在则是用西式的屏风遮住了,在屏风的上面则挂着一面三尺宽四尺长的镜子。
房间里的其他家具都非常豪华,与其他房间的布置并没有什么不同,充分彰显出了主人的财富。
与门相对的是三扇相当宽大的窗户,窗户外面就是相当宽敞的宅院了,但是因为天色已晚,并不能看清楚什么。
在面向庭院的窗户和挂着西洋画的墙壁的角落里,摆放着一部胜利牌点唱机,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时下的局势如此混乱,我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些呢?这是因为要读者们务必记清楚这个房间的摆设,因为这里的一切对日后案件的发展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假如佐田康子在此前所说的话都是在撒谎的话,那么藤枝对康子的讯问结果无疑是失败的,他没有任何收获,始终无法比高桥探长和林田能够再超前一步。
藤枝或许是终于选择了放弃,他转过头去对林田说:“我认为这样已经足够了,你觉得呢?”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反正刚刚我已经试过,确实没有太多的进展。”
“那么,辛苦你了,真是抱歉!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听藤枝这样说,康子似乎是很放心地离开了椅子,向房门走去。
藤枝和林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互相慰藉着彼此的失败,他们都苦笑着对望了一眼。藤枝随后用左手掏出了烟盒,边递给林田,边用右手到口袋里去拿出打火机,他将打火机点着,准备帮林田点着叼在嘴上的烟。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的方向传来了似乎是吹奏草笛的声音。因为此时窗户是敞开着的,所以我听得很清楚,但是并未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心想或许是路过这里的孩子在吹奏树叶吧!
但是,在听到这草笛的声音以后,佐田康子的神情却让我感到惊讶。
因为恰巧正是藤枝和林田在互相点烟的时候,或许他们也听到了草笛声,但是却没有发觉康子此时的变化。康子当时正在门口向我们点头致意,准备走出门去,但是在听到了从窗外传进来的笛声以后,她似乎被这音乐吓了一跳,随即,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恐惧的表情。
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随后她就消失在了门外。
这时候能够把笛声和康子的表情联系起来进行思考的人只有我,如果我当时就把所发现的事情告诉给藤枝和林田,也许接下来的凶案也将不再发生。
但是,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该发生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发生的。
只因为我没有及时把康子神情骤变的情况告诉藤枝和林田,事后他们都不止一次地对我进行了怒斥。
康子离开这个房间以后,藤枝和林田就一直默默地面对面地抽着烟。
林田突然开口说话了:“对了,我还想再去见见秋川家的小姐……你呢?”
“我想去见见这家的主人。”
“秋川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正在客厅里跟高桥探长说话。那么,你就去见小姐们吧!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主人去询问。”
两个人站起身来,他们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门却打开了,宽子和骏太郎站在了门外。
说起来,因为案件繁忙,我还一直都没有机会向大家介绍秋川家的公子秋川骏太郎。其实18日我到秋川家的宅邸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位秋川家的公子,经过询问以后才得知,一方面是主人考虑到不想让别人也知道妻子离奇死亡的事情,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儿子请假,所以骏太郎当天依然如故地去学校上学了。即然今天碰上,那么我就趁着这个机会介绍一下他吧!
骏太郎今年15岁,正在读中学二年级,脸色白皙又带着几分红润,总之,是一位英俊的少年。他此时身着拼花的和服,腰系着腰带,看起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啊,您也在这里啊?”
“宽子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啊,我是有一些事情想要找父亲说。”
“是吗?那倒是正好,我正准备去找秋川先生,而且,也有一些事情想当着你的面向他询问,我想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藤枝说。
“当然,没有问题。”藤枝和宽子就准备一起到客厅去了。
这时,林田问宽子:“那么,请问贞子小姐在哪里呢?”
“这个……我不大清楚啊!我想,可能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吧!”
“那么,我去见一下贞子小姐。骏太郎,你要一起来吗?”
“不要!”骏太郎说,“我要在这里听唱片!”
“真是的,这种时候还听什么唱片哪!”宽子说,“这孩子总是这样,每天都听唱片,今天也是不想罢休。”
“可是,姐姐你要知道,最近接二连三所发生的都是些让人感到烦忧的事情,我都已经快受不了了,再说这种时候听听《葬礼进行曲》总是可以的吧?”
“好吧,真是拿你没有办法,那么你要记得,尽量把声音放低一些,否则被父亲听到肯定会责骂你的。”
宽子叮嘱了骏太郎几句,就一脸无奈地和藤枝去客厅了。林田则上楼去了,而骏太郎则走进了摆放着钢琴的房间。
宽子、藤枝和我到客厅的时候,不知道正在对什么事情进行交谈的骏三和高桥探长忽然停了下来。
“哦,你们正在谈什么事情吗?”藤枝问。
“其实已经谈完了。”探长说。
“既然这样,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跟秋川先生说。当然,我也希望宽子小姐能够在旁边,作为见证人。”藤枝的话里透着难以形容的严肃。
很明显,秋川骏三对藤枝的话感到非常意外,但是他此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神情变化。
大家坐下以后,藤枝就开口了:“秋川先生,我有一个疑问,就是你为什么要隐瞒非常重要的情况而不告诉我们呢?”
“你隐瞒着非常重要的事情而没有让我们得知,但是,宽子小姐对此已经完全了解了。”藤枝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忽然凝视着秋川骏三的脸。
就是这个时候,我听到从钢琴房里传出了唱片播放的音乐,且然声音很低,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应该是属于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开头部分。
“秋川先生,我想首先我们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到威胁信件,但是你对此似乎故意隐瞒。然后,就是关于伊达正男这个人……”
“不,伊达并不是可疑的人。”
“或许是吧!但是,但是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位青年跟你之间真正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秋川骏三完全呆在了那里,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藤枝。
藤枝同样保持着沉默。
房间在这个时候被巨大的沉默笼罩着,唱片的音乐在这时显得分外清晰。
“喂,宽子,”骏三忽然对宽子说,“是谁在这种时候还播放唱片啊?”
“是骏太郎。”宽子说,“他执意要听唱片,根本不理会我的制止。”
“不行,你这就去制止他,而且要他马上到这里来。这孩子真是让人没有办法。”此时的骏三几乎对宽子用的是呵斥语气。我不知道此时的骏三是真的在生气,还是为了暂时能移避开藤枝的询问而佯装的生气。
因为是相当重要的询问,所以宽子似乎并不想离开,她用目光向藤枝寻求着援助。
我一见这种情形,索性就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没关系,我去看看就好了。”
“嗯,小川去最好。”藤枝点着头说。虽然骏三还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出了门,快步向钢琴的房间走去。
我在敲门的同时打开了房间的门,但是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房间并无一人,只有电唱机在播放着优美的音乐。
我跑到电唱机旁边,打开了电唱机的盖子,发现唱片正播放到《葬礼进行曲》的高音主奏的开始部分,我急忙将唱针抬起来,关掉电源,随后就赶紧回到客厅去。
在这里需要补充的是,经过事后调查发现,骏太郎此时所播放的唱片是胜利唱片公司出版、由帕德瑞夫斯基演奏的肖邦作品第35号《葬礼进行曲》,而我停止的部分恰好就是进行曲到高音主奏开始的部分,按照藤枝后来亲自所做的试验,发现在正常播放的时候,从开始到这个部分,大概需要一分二十秒。
看到我回来,骏三似乎显得很不好意思:“抱歉,真是麻烦您了。”
“没有关系。”我说,“但是,我在房间里似乎并未看到骏太郎本人。”
“什么,你是说骏太郎并不在里面吗?”藤枝显得非常吃惊,“但是唱片却在播放着?”
“大概还是非常担心吧,所以播放了以后想一想还是选择了离开。”宽子却并不以为意。
“不,这里面大有问题!”藤枝慌张地说,“宽子小姐,请你务必马上去找找骏太郎。哦,等一下,小川,你最好陪着宽子小姐一起去。”
我急忙跟着宽子快步走出门去。出于谨慎的考虑,我们又到钢琴房里去看了看,但还是没有看到骏太郎。我们也到洗手间外面去叫了几声,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随后我们爬到楼梯中间,一起大声叫骏太郎,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骏太郎似乎并不在二楼。
宽子这时候也显得惊慌失措了,她急忙跑下楼梯,然后左拐进了钢琴房。我紧跟着她跑下来,看到在钢琴房隔壁的房间,也就是摆放钢琴的墙壁的背面,有一条突出的走廊,走廊上装着玻璃门,从这里好像可以走到庭院里去。
“啊,玻璃门开着,而且似乎还有一双拖鞋。”玻璃门现在半开着,宽子手指着门下丢着的拖鞋喊道,“呀,到院子里去的木屐不见了,可能是跑到院子里去了吧?”
“啊,我看,还是先去通知藤枝一声比较好。”碰到这样的情况,我通常都会显得束手无策,只好带着宽子回到了客厅里。
藤枝此时看起来非常担心,见到我们进来立刻就站起身来:“咦,骏太郎人呢,还没有找到是吗?”
“嗯,没有到洗手间去,也并没有到二楼去。”我说。
旁边的宽子说:“我想骏太郎他可能是到院子里去了。因为拖鞋脱在走廊上了,而到庭院去用的木屐也不在那里了……”
藤枝一步跨到高桥探长的身边,抓住他的肩膀说:“高桥先生,我担心骏太郎他恐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赶快去院子里看看吧!”
说完话,他留下惊惧万分的探长、骏三和我,率先冲到了玄关外面。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藤枝这么惊慌过,探长和骏三此时完全呆住了,尤其是探长,可能在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藤枝话中的含义了吧!随后,我们也冲出了玄关,穿鞋。我急忙穿上鞋子,紧紧跟在探长和藤枝的身后。
从玄关出来向左转,从客厅的窗户下经过,就能看到一扇木门,木门的外面就是庭院。
但当藤枝、探长和我打开这扇木门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非常困惑了。因为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左边放着钢琴的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能够一览无余,而右边的庭院则是一团漆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关于这一点,我们当时都难以理解,要知道,秋川骏三应该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这样宽敞的有着茂密树林的院子里,却不安设一盏灯呢?后来,我们曾就此事专门询问过骏三,才得知骏三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是当跟家人讨论到这里是否应该安装灯的时候,家里人却产生了分歧,有的认为明亮较为安全,而有的则认为黑暗比较安全,大家争执不下,这件事情也就此搁置下来,所以这里一直都没有装灯。我想,像这些大企业家都是习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吧,恐怕哪一天出现什么事端可以借着黑暗进行逃跑之类的,不过从事件的结果来看,还是应该在家里的四周安装一些明亮的灯更安全一些。
“这下出大麻烦了!我根本不知道这里居然会这样漆黑,谁去拿一个手电筒过来啊?”藤枝说。
骏三在这个时候从后面赶了过来:“你是说手电筒吗?等一下,我的房间里就有。”
“秋川先生,请务必立刻去拿来。”藤枝说着话,拼命地注视着前方的黑暗深处,他慢慢地往前挪动了几步。
这个时候,宽子忽然出现在了钢琴房旁边的玻璃门前面。
“宽子,快点儿!”骏三对着宽子大叫,“快到我的房间里去把手电筒拿来!”
宽子转身就消失了。
从宽子消失到她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前后其实也不过两分钟时间而已,但从藤枝的神色来看,他似乎是等了一年或是十年那么漫长,从他的眼神中我就可以体会到非比寻常的忐忑。
探长看起来也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刚刚看到宽子出现在玻璃门口他就飞速地跑了过去,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手电筒,然后跑回到藤枝的身边。
“先往南边和后面去看一看,哦,就是那一片像森林似的地方……”藤枝说着话,已经跑在了最前面。
虽然此时场面有些混乱,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插一些题外话,把秋川家的宅邸和庭院的位置向大家详细描述一下。当然,下面所记述的内容,都是根据我本人所见描述出来的,所以都是根据我个人的视角所勾勒的。在这里需要特别提醒的是关于秋川家宅邸里土地的面积,毕竟是超过三千坪以上的土地,所以放眼望去可以说很宽阔。首先,我们走出玄关以后,就朝着左侧往前面走,然后打开了篱笆墙的木门,到了庭院里。
藤枝向着南面走了过去,他的目标就是庭院南面那片茂密的树林。而我一向都是搞不清楚距离的,所以这个时候根本无法计算清楚到底走了多远,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确实在庭院里往南边走出去相当长一段路。
当我们接近树林的边缘地带时,探长手上的手电筒灯光终于照到了那里的一个白色物体,当时,就算是感觉迟钝如我也不禁喊出声来。
“喂,在那边!”说着话,藤枝飞快地向着白色物体跑了过去,“或许还来得及吧!”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探长紧跟在后面跑了过去。我和骏三在后面则稍微落后了几步。但就在接近那白色物体的时候,我不能自抑地尖叫出声了。
“简直……太残忍了!”
此时任谁也是有些没有办法相信的,直到刚刚还活生生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骏太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且他的死状可以说是异常凄惨!
骏太郎当时是全身赤裸地面朝着北边仰躺在地上,双腿张开着,他的和服此时皱巴巴地垫在身下,双臂则被扭到了身后,用他的腰带紧紧捆着,腰带的一段则从双臂伸到脖子上,在咽喉部位绕了紧紧两圈。他那张漂亮脸孔的上半部分已经是血肉模糊,想必是受到了撞击之类吧!
更为令人惊奇的是,骏太郎的内裤也被人扒掉了,薄薄的内衣也被撕裂了,就像刚才我所说的,他现在可以说是一丝不挂。
就在我尖叫出声的同时,听到自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呻吟,我回过头去,骏三的身子一个踉跄,向着我身上倒了过来。
“糟了,不应该让他看到自己儿子的这种死状的!”藤枝叫出声来,“这是脑贫血的症状,小川,快扶着他离开这里,还有,马上通知警察到这里来!”
“警察方面还是由我来负责。”高桥探长边说话,已经向着木门跑了过去,“秋川先生还是先拜托小川先生了……还有就是,请顺便把林田先生叫过来!”
我使劲搀扶着秋川骏三向着玻璃门走了过去。
我扶着秋川骏三到了玻璃门,正往里走的时候,宽子小姐正好穿着木屐向这边走了过来。
“宽子小姐,您父亲似乎有点儿脑贫血。”
“啊……”
她急忙跑了过来,但此时的骏三似乎已经略有些恢复正常了,他多少已经迈得动步子了,所以我马上把骏三拜托给了宽子。
宽子有些不安地问我:“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他……”
虽然她必定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想现在或许还不是将事实告诉宽子小姐的时候,所以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只是问她:“你知道林田先生现在何处吗?”
就在此时,正在二楼的贞子房间里的林田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惊讶地从窗户那里把头探了出来。
“喂,林田,有事情发生了,请你即刻下楼来吧!”远处,传来藤枝的喊话。
“发生什么事情了?”林田回答,“好的,稍等,我这就下去。”
我听到了庭院里的藤枝和楼上的林田之间的对话,总算是安下心来,就对宽子说:“宽子小姐,我们就先带着秋川先生进去吧!”
我和宽子一起走进了屋子,把秋川骏三搀扶到了楼下的日式起居室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从二楼传来了脚步声,随后就朝着玻璃门的方向去了,我知道那是林田侦探下楼了。
我告诉宽子小姐马上让木泽医生赶来这里照顾骏三,随后,我就再次回到庭院里骏太郎尸体所在的那里。
藤枝和林田此时都站在骏太郎的身边。
“居然忍心对这么可爱的少年也能痛下杀手,真是太可恶了!”藤枝指着骏太郎的头部说,“应该是用地上的石块殴打头部致死的吧?呼吸和脉搏已经完全没有了,肯定是没有救了。”
林田则沉痛地说:“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又要把他的衣服扒光呢?甚至连内裤都……”
“警方的人抵达以前不能触碰尸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先找找凶器吧!”说完话,藤枝就用手电筒照着往前面摸索着走去。
这就是藤枝对于自己的竞争者林田英三如绅士般的礼貌。他之所以这样说,既是让自己可以有机会再次回到骏太郎的陈尸处做仔细的观察,同样也能够让晚到的竞争对手放心地调查尸体。
虽说如此,但跟在藤枝身后的我仍然觉得,虽然藤枝在刚刚展现出了君子之风,但是带走了手电筒这样极为重要的工具,而将林田孤身一人留在黑暗里,这种做法还是有些可笑。但是,林田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他随即就从怀里取出了小型手电筒,蹲下身子开始认真观察骏太郎的尸体。说到这里,藤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了林田。作为出色的侦探,居然不会准备手电筒,让藤枝追悔莫及。所以从这以后,藤枝随时都会放一个钢笔大小的手电筒在自己的身上,而且他每次将手电筒取出来的时候,都会自我嘲讽地笑着说:“不能忘记啊,东京也是有树林的啊!”
但是,林田虽然自鸣得意,但也没有太长的时间进行调查了。
我跟在藤枝的身后大概往东走了一百二十尺以后,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喂,藤枝,前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我抓住了藤枝的手臂。
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啊,也许正如我所料的……”
等到能够完全看清楚那个东西的时候,藤枝的语气忽然变得分外沉痛:“果然,不出所料啊!”
“咦?”
“那是佐田康子的尸体。”
听过藤枝的话,我感到心头一凛,随后就靠近去看,果然被藤枝言中,仰躺在树林里的确实是佐田康子的尸体。
藤枝用手触摸过尸体以后,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我:“呼吸和气息都完全没有了,同样是回天乏术了。”
佐田康子的尸体初看起来显得很凌乱,她在死之前似乎有过一番激烈的反抗。身上穿着刚刚的那件和服,只是衣襟已经敞开到了乳房边缘的肩膀附近,右手伸向地面,左手则放在胸口上,不过垂死之际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双手都握成了拳头。头发非常散乱,但是却没有遭受过撕扯的痕迹。
“她是被勒死的。”藤枝用手电筒仔细观察着佐田康子的尸体,“你看,她脖子周围的皮肤颜色完全变了。”
确实,喉咙四周的颜色已经完全改变了,这足以证明她确实是在不久之前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勒过。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林田非常凝重的声音:“喂,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我回头一看,只见林田用手电筒照着路面,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是那个叫佐田康子的女仆。”藤枝有些激动地说,“她被杀了。”
“佐田康子?”林田也显得相当激动,他快步向着这边跑了过来,“混账,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相当棘手了!”说着,他跑到尸体的旁边,和藤枝一样伸手检查着尸体。
“真是可恶,连最为重要的人证也……”
“真是的,这样一来我就要面对非常重大的麻烦了。”藤枝充满遗憾,使劲用牙齿咬着下唇,“其实我早就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万没料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藤枝说着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着了。
“高桥先生,来这里,这里也有一具尸体!”
林田忽然向着木门方向频频挥动手电筒,并且大声地喊着。
我扭头向那边望过去,高桥探长似乎已经打完了电话,此时拿着一个手电筒正从木门那边向着骏太郎尸体所在的位置走着。
关于接下来发生在秋川家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验尸、搜索、侦讯等程序,我是毫无办法在这里详细记述的,因为我认为这些事情只能让阅读的人感到心烦意乱,更为重要的是它对案件的发展并没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我在这里只是做出简单的叙述。
我们发现两具尸体的时间,是4月20日的晚上8点50分左右。
我、藤枝和林田一起出现在佐田康子的尸体旁边,藤枝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我曾借着火光看过自己的手表,当时的时间正好是8点52分。
随后大概过去了七分钟的样子,警方的几位刑警和野原医生来到了秋川家的宅邸。另外,事情似乎也很快就呈报到了警视厅那里,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东京警视厅的泽崎调查谋长、田中鉴实股长也带着刑警赶到了案发现场。
这一天的晚上没有月光,夜空如一片摊开的墨汁,在漆黑的树林里,到处是闪烁的手电筒和灯笼的灯光,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察和其他调查人员在两具尸体旁边忙碌着,一阵阵风吹动窸窣的树叶,如同虚空中传来的呜咽,多年后我都一直记得,当时的恐怖气息实在难以用只言片语说得清楚。
如我们所知,就在七八分钟以前,骏太郎和佐田康子都是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还在和我们交谈。但是杀人鬼终于露出了凶残的本性,就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以异常残忍的手法,夺去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当我面对着那些晃动的漆黑人影和交错的灯光,那呜咽的夜风已经告诉我,眼前所见并非梦境,而是真正的现实。
既然警方已经开始在现场展开调查,藤枝可能是出于某方面的顾虑,也或者是别有想法,所以就带着我离开了现场。“我们还是先回到宅邸里去,等待着警方的调查结果吧!”
说着,他就离开树荫,向着前面走去。
“是啊,我也觉得是该去安慰一下主人家了。”林田说。
林田也向着树林外面走去,我想他或许是为了表示不愿趁着藤枝不在场而捡便宜吧?他从水池边的小路走过去,走进了玻璃门。
“小川,我还没有认真研究过这幢豪宅的建筑构造,”但藤枝突然不急于回到宅邸里去了,“不如跟我去后门看看可好?”
我当然表示同意。藤枝并没有向着水池的方向去,而是往东面走了过去。
从我的感觉来说,藤枝和林田就好像是两个吵过架的小孩子,一个往直走的话,另一个往往就会绕路走。
从佐田康子尸体所在的位置向着主建筑物望过去,能够看清楚这是一幢由东向西修筑的豪华西式宅邸。左边的是玄关,右边则是女仆的房间,衔接着主建筑物和女仆房间的是一条走廊,走廊通往主建筑物的地方有一个去往庭院的出口。
我们沿着东面的篱笆墙往前走,绕过宅邸以后,就到了后门,虽说是后门,但是修筑得也相当有气派。
就在这时,突然从黑暗中出现一个身影,紧接着就是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我们的身上。但随后听到的却是一个非常亲切的声音:“啊,原来是藤枝先生。”
原来是身着制服的巡佐。
“凶案发生以后,宅邸都已经部署了警力,你负责的就是警戒这里吗?”
“是的。”巡佐说,“目前来说是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出宅邸的。但不只是这里,整个牛込区内也已经全部派出了相当的警力,我想,在今天晚上就应该能够抓到凶手了吧!”
两个人接着的谈话所用的几乎都是我无法听清楚的暗语,事后还是藤枝告诉我,他和这个巡佐所使用的语言,其实都是警方或者罪犯之间所使用的“行话”。
“辛苦你了。”过了一会儿,藤枝就和巡佐分手了,他一边看着右侧的后门,一边向着北侧的围墙走了过去。
我们没过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后门,准备从走廊的入口回到主建筑物去。
藤枝边脱鞋边说:“从这里过去,右侧似乎就是厨房和女仆的房间。但是,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既然如此,我们也去慰问一下主人吧!”
我比藤枝更快地向着主建筑物的走廊走去,那里丢放着许多的拖鞋,显然,我对宽子小姐现在的情况有些担心。
“嘿,这些拖鞋是白天来过这里的客人脱下的吗?这些人可真有趣,或许是有些人不想从玄关离开,才选择从这里离去的吧!”藤枝跟在我后面走进了走廊,“正好,我也借一双来穿。”
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在这时发生了,他的右脚当时还没有套好拖鞋,险些滑了一跤,他踉跄了一下终于还是站住了,可那只拖鞋却被摔到了一旁。
藤枝只好换上了另一只拖鞋,但他站在那里,望着甩开的那只拖鞋忽然愣住了,我只听到他低声地自言自语着:“咦,奇怪啊!”
“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但是你看一下那只拖鞋,鞋底上似乎沾着很多泥土,是不是?”藤枝说着话就开始检查地上的拖鞋,随后他对我说,“喂,小川,把你脚上穿的脱下来给我看看!”
我照他说的脱下了脚上的拖鞋。
他拿起我左脚穿的拖鞋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对我说:“你看,这只鞋的鞋底也沾着很多的泥土。当然,这和你并没有太多关系。我想,这些泥土已经说明了什么。”
藤枝让我换了一只左脚的拖鞋,然后又过去捡起刚才被他甩掉的那只,但正准备走的时候又忽然停了下来:“喂,小川,话说拿走一双拖鞋应当不能算是盗窃吧?”
“那为什么不告诉主人一声呢?”
“不,那还是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对了,我发现的这个,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说完,他就把手里拿着的沾有泥土的拖鞋扔在了地上,重新找了一双拖鞋穿上,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
回到了起居室以后,看到被恐怖威胁所笼罩的秋川一家人已经聚在了一起,但他们此时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苍白。在场的人里,不属于秋川家的人只有伊达和林田。
秋川骏三已经恢复了气力,但因为刚刚遭受丧子之痛而神情低落。
“伊达先生,你是刚刚才到吗?”藤枝问。
“是的,我接到通知以后,刚刚才赶到这里。”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伊达先生正好回家去更换制服了,所以才赶到这里。”一旁的林田说明了情况。
“那么,在发生骚乱的时候,贞子小姐确实是在楼上的房间里吗?”但藤枝并没有直接向贞子提问,而是面向林田,所以语气显得并没有什么顾忌。
贞子听到藤枝的话以后,脸色绯红地低下了头,看到贞子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嗯,贞子小姐一直都在跟我谈话。”林田说,“我当时正在向她请教一些问题。”
“我这才想起来,当时你从窗户里探头出来的时候,贞子小姐恰好也跟着把头探了出来。”藤枝转过头对着初江:“那么,初江小姐呢?”
“初江一直都在女仆的房间里跟女仆们聊天,因为一直到现在,她似乎都跟整个事件的调查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就让她到女仆的房间里去了。”宽子微笑地替初江回答了藤枝的问题,“当时女仆房间里的女仆有阿岛、阿久和阿清,她们都说初江当时确实跟她们在一起,因此是不会有错的。”
“其实,我刚才已经分别找来宽子小姐所说的三个女仆进行过详细的询问,确实已经得到证实,在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初江就一直都待在女仆的房间里。不过,因为我们在调查完康子以后,康子并没有立刻回到女仆的房间,她们当时都误以为我们是在调查康子。如果藤枝先生还有问题的话,可以再找她们过来进行询问。”林田说。
“那就不用了。你既然已经问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最后,藤枝转身对骏三说:“秋川先生,这次的事件,真的是非常遗憾。”
骏三听到藤枝的话以后,却只是对藤枝点头以示致意,并没有说一句话。他此时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吧?
“凶手胆敢在高桥探长、林田先生和我的眼皮子底下作案,可知绝非泛泛之辈。但务必请您放心,只要警方和林田先生与我一经联手,距离逮捕凶手之日必定已经不远。”藤枝说。
“是的,秋川先生,务必请你振作起来,我、藤枝先生或者是警方,都绝对不会放过凶手的。”林田也跟着说。
虽然两位名侦探均已做出了十足的保证,但秋川骏三仍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正如藤枝自己所说的,凶手这次的行动可以说是将警方、藤枝和林田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两位声名显赫的侦探,更是摔了个大跟头。
看到主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个人都感到有些悻悻然,于是无趣地站起身来。
看到他们站起来,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骏三忽然开口了:“麻烦你们两位能够对警方的人员转达我的意思,希望他们不要再对我们家里人进行过度的严厉讯问了,因为就算是再严厉的讯问,看起来是依然没有办法阻止凶案发生的,不是吗?”
听到骏三的话以后,藤枝和林田相顾无言,只好苦笑着退了出去。接着,我们就又被带到了玄关旁边的客厅里。
“藤枝先生,如果我没有听错,刚刚我听到你说‘一经联手’……其实,我也这么认为,这次已经不是彼此进行竞争的时候了,对手似乎是我们从业以来未见过的棘手人物,非得我们并肩携手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当然,我正是这么想的。”
“那么,为了表达对于你我联手的诚意,我现在要向你透露一件你所不知道的事情。藤枝先生,刚刚我在讯问过康子以后,就到二楼去贞子的房间了,正是在贞子的房中我见到了应该已经回到住处的伊达,两个人当时正站在屋子里聊着什么。当时我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贞子的房间里,他告诉我说是原本已经离开了秋川家的宅邸,但是在途中忽然想到有什么事情要向贞子说,于是就从后门回来了。我想你应该也是了解的,从后门也有楼梯可以到达二楼。”
“嗯,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我有事找贞子,请他先离开,然后就和贞子进入了她的房间,但是就在刚刚那场骚乱发生以后,女仆赶去了伊达家里,发现伊达是一个人在,并没有在伊达家见到原本该侍奉伊达的老女仆。”
“是这样啊!如此说来,伊达在离开贞子的房间以后是不是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又是不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家里,是没有人能够证明的了?”
“是的。当然,从伊达离开贞子的房间到凶案发生、女仆再到住处去找他,之间相隔的时间不到十到十五分钟,所以女仆到伊达住处的时候他才刚刚换上外衣,本身并没有什么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但这样一来,伊达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就变得不够完整了吗?还有,我们仔细想想这个宅邸里的人,案发时主人正和我在这个房间里,而宽子小姐也和我们在一起,贞子小姐则在二楼的房间里接受你的调查,初江则得到证实是跟女仆们在一起……”
“是的,就是说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至少就是说他们与凶案并无直接的关联。”
“拥有不完整的不在场证明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伊达,还有笹田管家。”说着,藤枝指了指客厅的门,“但是在发现凶案冲出玄关的时候,我也见到他从房间里出来了。”
笹田管家的房间就在进入玄关以后的左侧,就是在客厅和走廊的对面。
“是的,分析到最后,也就不得不认为凶手是从外面进来的了。”说着,林田点燃了一根烟。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外面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是警视厅的人和警方的人完成了大致的验尸和搜索工作以后,往这边走了过来。
藤枝、林田和我都在客厅里等着。不一会儿,警视厅的调查课长带着六七个人陆续走了进来,藤枝和林田跟这些人似乎都非常熟悉,大家亲切地打着招呼。
于是,客厅随即就变成了关于这次凶案的紧急会议室。藤枝和林田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警方在搜查现场以后得到的结果。根据警方得到的结果,警方的工作人员对现场做了一番相当详细的调查。
我对当时从警方那里听到的内容做了大概的记述,具体包括以下几点:
一、骏太郎的尸体仰躺在枫树的旁边,头部朝着西南方向,双腿呈大字形张开,已确定是他杀所致。除了一部分被撕裂的内衣残留在肩膀处,其他的衣物全被扯掉,全身赤裸着。和服垫在尸体的下面,内衣裤都被扯掉了,双手被紧捆在身后,衣带的一端捆绑着双手,另一端则在咽喉部缠绕约两圈,紧勒着咽喉以至于他无法呼吸。
从头顶到前额部附近有被钝物敲击造成的裂伤,引发严重失血。乍看之下似乎是致命伤,深达骨膜,骨头因此破裂。但是也不排除是衣带勒住喉咙造成的死亡,无论如何,一切都得等到解剖以后才能确定。而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在二三十秒钟以内就告死亡。
除此以外,被捆绑着的手腕上,皮肤有明显的擦伤痕迹。
因为内裤被扯掉,验尸人员怀疑可能有遭受猥亵施暴的可能,但是在进行调查以后也排除了这项怀疑。
尸体上还有很少的体温,判断行凶时间在验尸以前二三十分钟。
还有,尸体的旁边掉落了一只似乎是专门用以在庭院活动的木屐。
二、骏太郎尸体所在位置的周围,虽然地面并不是很干燥,但是却并没有找到较为明显的脚印,不过发现了一些向东面的鞋印。草丛看起来也并不凌乱,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不过事后经过调查发现,所谓的鞋印都是藤枝、林田和我留下的。
三、在与骏太郎尸体所在的位置东南方相距大概六十尺的草丛里发现了带有血迹的石块,有拳头大小,与骏太郎头部留下的伤口大小吻合,警方认定可能就是凶手所用的凶器。
四、佐田康子的尸体同样确定为他杀,好像是被人用双手勒死的,死者留下了一些抵抗过的痕迹,但并没有发现遭受猥亵施暴的痕迹。尸体的头部朝向东方,仰卧在草丛上,左手的小臂上留有似乎是在死亡前受伤导致的瘀青,根据推测是被人用手紧握住所以造成的。死亡时间大概与骏太郎的死亡时间相同,但到底是谁先被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五、在宅邸的东南角落有一棵大樱树伸出到了围墙的外面。警方经过搜索以后发现,围墙的外侧粘附着似乎是赤脚脚指头夹住的泥土,根据推断可能是凶手从墙外跑到院子里来,在行凶以后从樱树爬出去时造成的。除此以外,在樱树干上同样也发现了脚指夹住的泥土。
六、另外,在康子的脚上穿着木屐。当然,事后经过查证,那确实就是康子自己的木屐。
除了比较细微的地方,上面所说的这六点就是我们已经了解的重点。
因为警方的调查人员发现了有人从秋川家南面的围墙潜入又逃出所留下的泥土,在经过现场搜索以后,一队警方人员立刻从这方面开始进行搜索。照我和藤枝在后门所遇到的那位巡佐的说法,反应灵敏的警方人员在凶案发生以后随即就传达命令,对牛込总区进行了封锁和警戒,所以在发现潜入者的痕迹以后,搜查必定会更为严密。
除此以外,警方也出动了多组警力,到处追查被害者佐田康子的身世背景以及交友关系。但是,如之前我们所了解的,佐田康子到秋川家也就只有短短十天时间,她在到这里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到底是怎么进入秋川家的?都无人得知。
像秋川骏三这样的人,对凡事可以说都怀着非常强烈的戒备,但是却会随随便便就雇用仆人,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怀疑。但是,经过对骏三的讯问才知道,秋川家里的大多数事情都是由德子夫人来负责的,所以可以认为之所以会雇用佐田康子,完全就是德子夫人的意向。
对命案发生时秋川家人的动向,警方人员也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调查。对于警方的调查,藤枝、林田和我都给予了说明。结果,就像刚才藤枝和林田的谈话所说到的,并没有任何一个家里人曾经到过户外。
至于说到秋川家的仆人们,三位女仆都一直跟初江在属于女仆的房间里,而我们去钢琴房的时候笹田管家到客厅接受高桥探长的讯问,等我们向外面跑去的时候,恰好看到笹田管家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而高桥探长和藤枝表示他们都看到过,也就是说这位老人家是不可能曾经有过外出的。
在与秋川家有着密切关系的人里面,只有伊达正男很难证实自己当时正在做什么。
他恰好是在我们抵达秋川家以前没有多长时间从后门离开的,可是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却又出现在二楼贞子的房间里。关于这一点,伊达本人也已经承认,并且得到了林田和贞子的证实。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都做了些什么。按照他本人陈述,因为是林田让他即刻离开,所以他就从后门慢悠悠地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接着他拿出和服,准备将制服换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女仆来到了他的住处,告诉他秋川家发生了命案。
而根据警察当局的调查,从秋川家的宅邸到伊达的住处,若是按照伊达所说的那种慢悠悠的行走方式,大概需要十分钟时间,所以也不能认为他的供述是不真实的。但问题就在于必须先要认定伊达是以他所说的“慢悠悠的步调”走回去的,一个年轻的男人,况且又是一个橄榄球手,要是换作跑步的话,只需要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足以完成这段距离,所以,还是没有办法知道他在剩余的六七分钟时间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尤其对伊达最为不利的是,平常在他的住处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的老女仆当时偏偏不在场,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正常回到住处的。
因此,探长对伊达展开了非常严厉的讯问。
此前都在默默地承受着悲伤与痛苦的贞子小姐,此时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她强忍着悲伤用哀求似的口吻对林田说:“大家似乎都在怀疑伊达,是这样的吗?”
当时坐得离贞子最近的人是藤枝,接着是我,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是问藤枝或者是我,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秋川家现在有着微妙的关系,相比较藤枝和我,贞子小姐无疑更信任林田。
当然,打一开始藤枝和我就是接受对她并无好感的宽子小姐的委托来到这里的,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没有什么费解的。
林田似乎也很难清楚地说明什么,他只好极力地安慰贞子。
警方和警视厅的人随后进行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调查,在对伊达进行了一番讯问以后,就是等着法院的预审推事和检察官来现场了。
“我想,今天无论是谁再来到这里,恐怕都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了。”藤枝看了看表,就招呼我一起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失陪了。”
我和藤枝跟在场的人告辞,宽子小姐送我们走出了玄关。
走到中途,藤枝才想起来:“哦,对了,我们刚刚是从后门上来的,鞋子是脱在那边了。”
说着话,藤枝就转身往后门的方向走,我也想了起来,就跟着藤枝往后门走去。
“啊,你们的鞋子脱在后门了吗?那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帮你们取过来。”
尽管我们不断劝阻,宽子小姐还是沿着走廊跑向后门去了。
我们只好在走廊上等着宽子,这个时候,藤枝走到了钢琴房的门前。
“小川,我刚想起来一件事,你刚才来这里找骏太郎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吗?”
“是的。我记得我当时是在敲门的同时打开的房门,所以这扇门应该是关着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走进去随便看看吧!”藤枝打开门走了进去,“对了,小川,我准备在这间屋子里跟你一起回忆我们青年时代对音乐的那些难忘往昔。说实话,当时我在客厅听到电唱机所播放的音乐时,立刻就断定是肖邦的乐曲了。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的话,从唱片到你赶到这里,帕德瑞夫斯基应该正好是演奏到了这个乐曲的高音主奏部分。”
“是的,我拉起唱针的时候,确实正是演奏到了高音主奏部分。”我不由得从心里佩服藤枝的观察,“记得从前我们两个人似乎在什么地方曾听过这张唱片,当时你就告诉过我,在这个乐曲的高音主奏部分,德派西曼演奏得要比帕德瑞夫斯基显得更为完美。”
“但我们现在必须得感谢帕德瑞夫斯基,假如这张换作巴哈曼的唱片,就算是骏太郎没有如他姐姐的话播放唱片,我们也不会听得那么清楚的。”说着,他把唱片拿了起来,在凝视了它一会儿以后,说,“但奇怪的是这张唱片上明明有很厚的一层灰尘,但偏偏只有唱针划过的地方的灰尘被除去了。问题就在于,除去灰尘的这部分算起来的播放时间也只有三四分钟而已。”
藤枝把唱片放到了电唱机里,然后放下唱针开始播放唱片,同时用自己的视线紧盯着电唱机的里面。
肖邦的《葬礼进行曲》因此再度响起在屋子里。但就在唱片还没有播放到那段优美的旋律以前,也就是在ABA分段形式的A部分的途中,藤枝突然将转动的唱片停住了。
“嗯,恰好就是到这里。”
“这意味着什么呢?”
“也就是说这张唱片上没有灰尘的部分。当然我所知的并非音乐,而是唱片的表面,你看,就是唱针刚刚播放到这里。”
“可是,刚才唱片确实播放到了更后面的部分了啊!”
“是啊!看起来,我得好好感谢一下我对音乐的喜好,我刚才是听到了这里。”说着话,藤枝用口哨吹出了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高音主奏部分,正在吹着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然后回头望着窗户的方向。“窗户上的百叶窗放下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刚才对康子进行讯问的时候,有三扇百叶窗是打开着的。”
“是的。”
“小川,难道你不记得窗户的上面或者下面是打开着的吗?尤其是电唱机旁边的那扇窗户。”
“虽然记得确实是不大清楚了,但下面应该是打开了两尺宽的吧?对了,你一说到窗户,刚刚……”我这时才终于想起了窗外传来草笛声时康子的神色发生重大变化的事情,我将这件事简单扼要地讲给了藤枝听。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藤枝在听了我的讲述以后,忽然露出从未有过的激动神色,甚至对我太发雷霆:“你这个笨蛋,怎么能犯下这么白痴的错误呢?为什么不更早一些把这件事告诉我呢?如果你当时就告诉我,或许这次的凶案就不会发生了。”
看起来,他显得相当遗憾,大声斥责我以后连连叹息。
这个时候,林田打开门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林田问,“藤枝先生,你为什么在生气呢?”
藤枝把草笛的事情告诉了林田。
林田听了以后,同样显得相当错愕,虽然并未像藤枝那般冲着我大声斥责,但还是忍不住发了些牢骚:“有这样的事情吗?那我也认同藤枝先生的意见,假如小川先生当时就能够把你发现的情况告诉我们的话,那结果或许就和现在大不相同了。但是,小川先生从事的毕竟不是侦探的行当,再者,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
林田一边说着话,一边安慰着藤枝,让他尽量冷静下来。
“事情已然成为过去,这样说是没有错的。”藤枝的气虽说消了一些,但仍然显得并不乐意,“但还是让人有些遗憾。”
这个时候,宽子小姐把鞋子送到了正面的玄关,于是我们就起身向着玄关走了过去。
林田似乎也准备在此时离开了,所以跟在了我们的后面。
宽子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口,并且表示要去叫出租车。
但藤枝和林田都推辞了。
穿鞋的时候,藤枝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对宽子说:“宽子小姐,麻烦你帮我问一下,钢琴房里的百叶窗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放下来的……”
“钢琴房里的百叶窗?啊,那是不能放下来的吗?”宽子有些惊讶地说,“刚才大家在外面做调查的时候,我放下来的。”
“啊,这样啊,那倒不是不可以。但我想知道的是,你在放下百叶窗的时候有碰到过电唱机吗?”
“没有,我当时只是关上了百叶窗,然后就离开了。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什么。”说完,藤枝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说来,骏太郎是在把唱片播放以后就离开了那里。”
林田在穿上鞋子以后,就先告辞离去了。
“还有一件事。”藤枝对宽子说,“后门那边放着很多双拖鞋吧?其中有一双鞋子的鞋底沾着泥土,你找到以后劳烦你不要告诉别人,然后把它另外放好。”
“我知道的,刚刚林田先生也告诉过我同样的事情,我刚刚过去帮你们取鞋的时候就已经把那双鞋专门放起来了。”
“啊?”听到宽子的话,藤枝好像显得非常惊讶。
藤枝心里自以为是非常了不起的发现,却万料不到竞争对手林田也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比他先提醒了宽子,这让藤枝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吧!
这以后,藤枝就不再说什么了,默默地走出了秋川家的宅邸。
“真是让人感到有些垂头丧气啊!想不到他的观察这么细致,侦探界‘龙’之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但藤枝似乎还在为草笛的事情生我的气,对我始终绷着脸。
“但是,他那两撇翘起来的胡子倒是相当有趣啊,是故意那么化装的吗?”
“你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吗?那是假胡子,警方的人可是都知道这件事情呢!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化装手法,他每次出现在事件现场的时候,都是贴着这两撇奇怪的假胡子,所以我想不单是你一个人,秋川家的人大概都以为那是真的胡子吧?当然,也有人说他要是不贴着那两撇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显出他的人中部分过长,所以最近似乎连平素的时候也贴着胡子了,想不到,这种自视清高的家伙也会这么注重仪表和别人的看法。”说着,藤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藤枝不再生我的闷气是最重要的!看起来,林田的那两撇翘着的胡子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从秋川家的宅邸大门出来,我们转到右侧一直往前面走着。藤枝初次到秋川家宅邸的时候,我们回去的时候拦的是路过的出租车,但是从第二天开始,我们乘坐的就换成了秋川家习惯用的“泉”出租车公司的汽车。
在“泉”出租车行的门口,藤枝走过去和这里的老板进行了一番交谈,没有一会儿,一位司机又过来和藤枝聊了起来。
“啊,是你啊!那你就按照那天所走的路线开车吧!”说着话,藤枝就打开了停在一旁的出租车车门。
和藤枝聊天的司机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我也跟着上了车。车子会开到什么地方去呢?只见出租车从牛込的高台绕到外城濠,经过了四谷见附以后,下了坡,直接向着赤坂开去。从赤坂见附继续向着溜池方向前进,没有一会儿,就停在了电车的停车场和停车场之间。
“辛苦了。”
我们下了车。等出租车离开了以后,藤枝又走进了前面左侧的“敷岛”出租车行,我在外面等着他,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又做了些什么,没有多长时间,就见他朝着我挥手。我走进去,看到他已经坐在克莱斯勒车子的座位上了,虽然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但还是坐到车上了。
出租车从溜池开出虎之门以后就转向右行驶,向着南佐久间町的方向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银座后街。
藤技让司机把车停在了事务所的前面,付过钱下车以后,他取出钥匙打开了事务所的门,开灯,坐到了办公桌前面,点着了一支“双炮台”。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就是你所尊敬的那位美丽的委托人,秋川家的秋川宽子小姐,在17日到事务所来的时候所走的路线。”藤枝吐出了一口烟。
“这么说来,她在中途也曾换过车是吗?”
“真是个不简单的小姐,居然能够想到中途换车这样的方法,不愧是经常阅读侦探小说的女性啊!不过,虽然她在中途换乘了另一家车行的出租车,但她到这里来所选择的依然是自己家最常用的出租车,这就未免太没有常识了。”
“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其实我应该能够更早一些就知道的。前天我就到那家车行打听过相关的事情,不过因为刚刚的那位司机恰巧不在,所以并没有问出什么头绪。今天总算是找到了这个司机,才知道17日的下午宽子是搭乘出租车到的溜池。所以我又到了溜池,在‘敷岛’车行,那里的司机告诉我,虽然他记不大清楚是17日还是18日,但确实有一位像宽子那样打扮的小姐到车行打车,一直坐到我们刚刚到过的对面路口。”
“既然是这样,在溜池下车的时候,前面就有一家车行,那你是怎么知道宽子小姐所找的就是‘敷岛’车行呢?”
“是这样的。因为宽子小姐经常阅读侦探小说的关系,所以她会非常清楚,要甩开跟踪者,搭乘出租车的时候就不能超过目的地,必须要在目的地稍前的地方停车。你看,她来这里找我的时候,并没有故意超过我的事务所,而是选择在位置稍微靠前的地方下了车。虽说如此,用这样简单的方法还是起不到太多的作用。然而,调查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刚刚我在‘泉’出租车行打听过,那天司机送宽子小姐来这里,在司机回到车行的时候就有自称是秋川家的人打来电话,询问司机将宽子小姐送去了什么地方,因为是秋川家的人,所以司机就据实说了。没过多长时间,赤坂的‘敷岛’车行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这次打电话来的人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而是直接描述宽子小姐的模样,并且询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当然,司机也并不知道宽子小姐要来的是我的事务所,但也只是据实告诉对方是在哪里停的车。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因为打电话到‘泉’车行去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打电话到‘敷岛’车行的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嫌犯在用这样的手段了解了宽子小姐的路程以后,随即就用打字机打好了威胁信,又打电话到我的事务所进行威胁。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在了解以后,发现也并无什么高明之处。”
“原来是这样的啊!”
“但林田还是比我提前了一步。刚刚‘泉’出租车行的人告诉我,说在我们之前来了一位翘胡子的男人,向他们询问关于宽子小姐17日的动向,真是厉害,我想他已经知道宽子小姐到这里来找过我了。不过,还好只是平分秋色,我也知道那天下午秋川骏三到林田家去和他聊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秋川骏三并不像宽子小姐这样费周折,所以很快就能够查到。”
说到这里,藤枝看了一下手表。“啊,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啊!这一带已经没有能喝冷饮的地方了。你最近在这里似乎相当活跃啊,带我找一家大型的酒吧逛一逛如何?”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名侦探藤枝先生居然让我带他去酒吧。要知道,他在平常可是滴酒不沾的,除非有嗜酒的朋友把他生拉硬拽着,否则他是绝对不会靠近像酒吧那种地方的。
但像我这样多少也会喝点儿酒的人,是绝对不会拒绝他的这项提议的。我带藤枝去了“艾尼加”酒吧,一进门,我就被熟悉的女侍应生给包围了。
藤枝则点了杯柳橙汁,对于酒吧里的爵士乐和欢闹的氛围充耳不闻,只是困倦地躺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眼睛微张着默默地注视着光影迷乱的天花板。
“嘿,小川君,你带来的这位先生可真是奇怪,喝柳橙汁也会喝到醉吗?”
即使是听到了女侍应生暗含讥讽的话语,藤枝也依然没有什么举动。
我则忙于满足女侍应生们层出不穷的要求,没有时间去理会藤枝,女侍应生们要喝鸡尾酒的时候,我就请她们,当然,自己也一样地尽情享乐,此时的心情感到无比舒畅。
忽然,藤枝开口了:“Wein,Weib und Gesang吗?”说着话,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小川,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事务所见。”
随后,他转身就离开了,将我和女侍应生留在了喧闹的酒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