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池跟林紫言分开调查,他先去了区物管那里询问打药驱虫的事,物管告诉他那确实是他们负责统一打的,不存在有人冒充的问题,他还把负责打药的人叫来,甘凤池问了负责人去张皓宿舍时的情况,他还以为是东西丢了怀疑到自己身上,反复说自己是傍晚去的,打完就走了,中途没碰过任何东西,当时还有个保安在宿舍休息,不信可以去问保安。
甘凤池记录好出来,又去跟公寓住户询问张皓的情况,不过张皓为人孤僻,跟他接触过的住户不多,他问了一上午却一无所获,看看时间,泄气地往长椅上一坐,准备休息过后跟林紫言汇合,听听她那边的情况。
但他坐下刚喘了口气,对面就传来说话声,“小伙子,帮我拿一下。”
甘凤池抬头一看,一个白头发老太太站在他面前,手里拄着拐杖,脚下放了个大购物袋,说:“你新来的吧,现在年轻人的素质真是越来越低了,不提醒都不知道帮忙拿一下。”
“我不是保……”
“快点快点,这里太晒了。”
老人仰头看天说道,甘凤池想起自己的奶奶,他放弃了解释,把笔记本放进包里,过去帮她拿起购物袋,问:“你住哪栋楼?”
“B栋,就是拐角最边上那栋。”
老人用拐杖往前一指,健步如飞往前走去,看她这精神头儿完全不像是拿不动东西的人,拐杖根本就是个装饰品,甘凤池摇摇头,跟了上去。
老太太不仅能走,还挺能说的,走了一路说了一路,甘凤池大致了解了她的情况,她姓王,老伴是市某所著名大学的教授,两人平时经常磕磕绊绊的,这不,前两天又吵了起来,她一生气就去了女儿家,直到老伴打电话来道歉她才回来。
她气质很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又带了股傲气,看得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过甘凤池心里有事,听着她说,只是嗯嗯嗯的应和着,进了楼栋电梯,王奶奶按了楼层键,这才停止唠叨,甘凤池还以为告一段落了,谁知老人抬起头打量着他,突然问:“你多大了?”
“啊?”
“看你人还不错,我孙女岁数跟你差不多,下次她来了我给你介绍。”
“不用了,我有女朋友……”
“交朋友嘛,交了之后才知道合不合得来,那个小张也挺好的,还比你有眼色,今天就是没见到他,要是先见到他,我就跟他说了。”
对不起,他是没人家有眼色,要人提醒才知道帮忙,甘凤池在心里嘟囔着,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是说张皓……不,是在这里当保安的张硕?”
“名字不知道,不过长得文文静静的,比你瘦一点……”
“是这个人吗?”
甘凤池从包里掏出张皓的照片递过去,王奶奶点点头,“就是他,他今天休息?”
她这几天不在家,还不知道张皓的事,刚好电梯到了,甘凤池出去后,放下购物袋,掏出自己的刑警证给老人看,说:“他出事了,我们正在进行调查,您知道什么跟他有关的事,不管是什么都行,麻烦跟我说一下。”
王奶奶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刑警证,又抬头看看他,嘟囔道:“你不是保安啊,我说怎么跟小张不太一样,他出事了?是什么事啊?”
“很糟糕的事……他最近有什么不对头或是反常的表现吗?”
“没有啊,小伙子人挺好的,见面都打招呼,还主动帮忙,不像是惹是生非的孩子……不过……”
“不过什么?”
“前几天吧,我去邻居那儿玩,坐错楼层了,我就想反正就一层,走上去就得了,我走楼梯的时候听到上面有人很大声地说话,听声音是小张,我就好奇看了看,看到还有个男人在那儿。”
甘凤池把这段话直接用录音笔录下来了,问:“你看到那男人是谁了吗?”
“没有,隔着楼梯看不清,就看到他穿着深色的衣服……不过不算是吵架,那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都是小张在说。”
“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他都知道了,不要钱,他不会放过什么的,我有点担心,就开口问怎么回事,小张说没事,我就走了。”
“那跟小张说话的那个人,他有多高?留什么发型?胖瘦呢?”
“我就瞄了一眼,我这么大岁数了,你以为跟你们小年轻的一样看一眼就看到了啊,大概就……不胖不瘦吧,男的,就是个男的。”
王奶奶急了,甘凤池只好好言好语地安抚,又请她多想想,可是她说来说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是男的,穿深色衣服,见问不出什么,甘凤池道了谢,从楼里出来,他琢磨着王奶奶的话,心想所谓深色的衣服会不会是保安制服?这个小区的保安制服就是深蓝色的。
他将录音笔和笔记放进包里,加快脚步跑去张皓的宿舍,按响门铃,开门的还是昨天那个接受询问的年轻保安,他穿着睡衣,看到甘凤池,眉头皱了起来,不耐烦地说:“又是你们,我要上夜班的,不能整天配合。”
“就我一个,请放心,我就过来看看,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啊对了,你贵姓?”
“陆海涛,昨天不是都说了嘛。”
“是啊是啊,看我这记性。”
甘凤池一边赔着笑一边把自己挤进门里,陆海涛懒得理他,拖着拖鞋往自己房间里走,甘凤池看着跟昨天一样乱糟糟的客厅,说:“我们调查了小张的手机和电脑,发现跟你提供的证词有出入。”
陆海涛停住脚步看过来,甘凤池走进张皓的卧室,他也跟了过去,问:“哪里有出入?”
“你不是说他不玩游戏什么的嘛,可是他的电脑装了好多游戏软件,他还喜欢网聊网游,完全不像是不喜欢跟人交往的样子。”
“喔,我没说他不玩游戏,而是说他不跟我们玩,有些人宁可在网上跟陌生人聊天,也不在现实中交朋友。”
“大概是因为周围没值得交往的朋友吧,不过我们查了网游的注册资料,发现跟小张常用的网络昵称对不上去,而且从一些用词习惯来看,也不像是他的常用词,所以我们怀疑那台电脑被人调换了。”
甘凤池检查着书桌说道,书桌前面就是窗户,通过玻璃,他看到陆海涛站在后面,表情充满紧张,下意识地伸手捋头发,马上又放下了,说:“被调换?怎么可能?你们怎么知道他的昵称和用词习惯?”
“是他女朋友说的,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那……那你们检查他电脑上的指纹了?上面一定有他的指纹。”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是他的电脑啊,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指纹?啊对了,昨天傍晚物管那边有人来打驱虫药,当时房间里没人,你去问问他们,说不定是他们动了小张的电脑。”
“说得有道理,不过……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觉得自己摆脱嫌疑了?”
甘凤池转过头,陆海涛的表情僵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笑?”
“要感谢小张的爱干净,他把窗户擦得锃亮,才能照到你的笑脸,”甘凤池指指玻璃窗,说:“刚才我少说了一句,鉴证科除了在电脑上找到小张的指纹外,还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的指纹提供给我们进行对照吗?”
陆海涛看看窗户,脸色变了,很快又镇定下来,辩解道:“有我的指纹也不奇怪啊,我们是舍友,相互借用电脑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你昨天还说过小张看不起你们,连游戏都不一起打,这样的人会借给你电脑用?”
“不打游戏不等于……”
“听说小张会修电脑,应该是你的电脑出现了问题,拿去让他帮忙检查,可是昨天早上你听说他死了,觉得电脑没法修了,就想来取回,可是当看到他的电脑后,你改变了主意—反正他是自杀,平时又没什么来往的人,你把自己有问题的电脑跟他的电脑调换一下也没人知道,而且前一晚有人来打药,万一出了问题,都推给打药的人就行了,我说得对吗?”
甘凤池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陆海涛的表情,陆海涛眼神忽闪,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推断,说:“让我来看看你的电脑吧,一个爱打游戏又喜欢网聊的人,身边怎么可能没一台电脑呢,说不定还是配置很高的电脑,别担心,我也是宅男,简单修理个电脑什么的没问题。”
他要去陆海涛的房间,陆海涛的脸色更难看了,忽然伸手一推门口的衣架,趁着甘凤池躲避,他撒腿就往外跑,衣架连带着衣服一起撞过来,等甘凤池把衣架推开,陆海涛已经跑出了屋子,他大叫:“站住!”
陆海涛不仅没站住,还跑得更快,甘凤池急忙追出去,谁知刚推开防盗门,就听外面砰的一声响,他不知出了什么事,跑到走廊上,就见陆海涛仰头朝天躺在地上,再顺着走廊往前看,林紫言气势凛凛地站在那里。
就算用半个大脑想,甘凤池也能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绕过躺在地上的人,走到林紫言面前,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问:“人不是你摔倒的吧?”
“不是。”
“那还好……”没等甘凤池松口气,林紫言说:“是我踢倒的。”
那口气没顺利喘上来,甘凤池咳咳了两声,林紫言担心地问:“凤梨仔你还好吧?”
不是太好,毕竟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当警察的男人,他还是比较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啊不,是正在追求的女孩子偏向于小鸟依人的那种。
“你怎么来了?”甘凤池晃晃头,撇开暂时的烦恼,先问当下重要的事情。
“喔,我在公寓附近打听情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过来想跟张皓的室友重新确认,刚好看到他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我还没说话,他就先动手打我,然后我就……”
林紫言指指还躺在地上的人,她那一脚踹得挺重的,陆海涛只顾着哼哼,却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要追他还挺麻烦的。”
甘凤池走回去,陆海涛疼得挤眉弄眼,生怕他动手打人,努力向旁边挪,那模样简直就是惊弓之鸟,甘凤池都有点同情他了,说:“跟我回警局,相信在那里你会老实交代的。”
陆海涛没敢再反抗,他被带去警局后,还没等甘凤池发问,就一五一十说出了真相。
内情跟甘凤池猜测的大致一样,陆海涛听说张皓自杀了,去他的卧室准备取回自己的电脑,却发现张皓的电脑很新,便一时起了贪念,将他的电脑拿走了,谁知张皓的电脑设了密码,陆海涛对这些一窍不通,后来又看到很多警察在调查张皓的死亡问题,他害怕了,等警察一走就把电脑拿去了收购旧电器的商店,直接卖掉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还特意去了较远的收购店,没想到今天甘凤池又跑来询问,还猜到了真相,他担心警察怀疑自己是凶手,害怕之下才会逃跑。
根据陆海涛的供词,萧燃派人去电器收购店询问,但那台电脑已经被卖掉了,店家说昨天他收购没多久就有人来买,用的是现金,价格还提得很高,他就直接转手了,电脑都还没开机,他根本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资料。
警察问到买家的长相特征,店家也提供不出来,那个人戴了帽子和口罩,他又忙着招呼客人,所以没太在意,只知道是个个头不矮的男人,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协助销赃,还主动提供了监控录像,但两个监控镜头一个没拍到,一个拍到了却被其他客人挡住了,所以看了跟没看一样。
竟然被凶手抢先了一步,看到这个结果,甘凤池首先的反应就是懊恼—假如昨天他就想到是陆海涛动手脚的话,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明明就在眼皮底下他却没发现,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林紫言安慰道:“或许买的人只是碰巧遇到了,未必就是凶手。”
“带了大额现金去买东西,还刚好卖家前脚出了,他后脚就买,还没被监控器拍到,如果这些都是碰巧的话,那真是太巧合了。”
“不管怎么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陆海涛有问题,你已经很厉害了,假如买家是出于某种目的买走电脑的,那证明张皓的死有问题,而电脑里的资料也很可能引导我们找到凶手。”
难得地被科长表扬,甘凤池有些沾沾自喜,说:“那有没有办法追踪到买家?”
“那条电器街上人来人往,大概不好追,现在人手又不够,这件事暂时放一放,紫言,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有,我查到张皓在死亡的前一天曾在附近的小超市买过刀具,”林紫言把张皓购买刀具的录像画面列印下来,跟相同型号的刀具照片并排放在桌上给大家看,“这种刀属于厨具,我问过几个住宿舍的保安,他们都是出去吃,不自己做饭,所以张皓买刀当厨具的可能性很低,而且他死后,鉴证科的同事没有找到这把刀,所以我想他知道约人在天台见面有危险,所以买刀防身,事后这把刀被凶手拿走了。”
萧兰草听完,问刑侦一科的人,“你们说她说得有道理吗?”
大家没说话,看表情都在考虑林紫言说的这个可能性,叶长鸿说:“已经联络上张皓的父母了,等他们来了后我们会询问相关细节。”
萧兰草问:“我可以旁听吗?”
叶长鸿看看萧燃,甘凤池看在眼里,心想您这不是问废话吗?就算人家拒绝,你还不是一样去听?
萧燃点头答应了,说:“这边的案子没问题了,让正义去帮你吧。”
“富豪的案子抓到凶手了?”
“还在调查。”
“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我们已经出动警犬了。”
“听说了,结果罪犯洒了一屋子的香薰油,导致警犬鼻子不灵光,不过我的鼻子很灵光的,来,说说看具体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帮你破案了。”
萧兰草伸手去搭萧燃的肩膀,萧燃没理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魏正义说:“什么富豪,就是个暴发户,靠着炒房产赚了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结果惹到了仇家买凶杀人。”
萧兰草原本要走,听了这话,他又转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是买凶杀人?”
“因为杀人手法很专业,切断别墅安保设备的技术也很专业,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杀人后在墙上留了记号,冯震说那是留给雇主看的……”
魏正义还要再说,被冯震的大声咳嗽声打断了,对萧兰草说:“简单地说呢,就是被害人和小三在别墅一起遇害,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老婆,而且我们已经掌握了线索,现在只要追着他老婆查下去就行了,这次就不劳您费心了,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你不让别人说,你自己说得不是更多?
甘凤池在旁边听着,他暗中吐槽,萧兰草很感兴趣,说:“什么记号,给看一下。”
冯震的眼睛瞟了瞟,不想给,被魏正义直接抽出现场照片递给萧兰草,冯震气得用力瞪他,可惜魏正义心太大,根本没注意到,甘凤池也好奇地凑过去,就见凶案现场是复古装潢的客厅,墙壁溅了很多血,乍看去是一横两竖,类似栅栏的图符。
魏正义说:“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些杀手喜欢这样做,既省去了跟雇主联络的麻烦,同时也在向同行宣扬自己的存在,但这次我总觉得有违和感。”
甘凤池问:“新闻播了吗?好像没看到啊。”
“在新闻播放之前就被好事者先传去网络了,有些人素质太低,把他人的不幸当乐趣弄上网跟人分享,虽然后来进行了拦截,但太迟了,”冯震愤愤不平地说完,见萧兰草盯着照片若有所思,他灵机一动,问:“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嗯,如果只是联络或是单纯宣扬自己,这种方式太麻烦了,跟凶手简洁干练的行凶方式不符,正义说的违和感大概就是指这个,所以也可能是被害人在墙上留了什么记号,凶手迫不得已用血掩盖,或是……凶手留下记号来警告某些人。”
“警告什么?”
“那是你们要查的,我只能帮到这儿了。”萧兰草笑眯眯地拍拍冯震的肩膀,出去了。
冯震气得用力擦肩膀,心想总算把这尊神送走了,他松了口气,正要照萧兰草说的继续调查,裴晶晶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长相有些眼熟,好像是中青公寓的保安。
他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不是不是,我是来找人的,就那个陆海涛,他是我外甥,我想保释他。”
萧兰草回到冷案科,老白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难得地没摆弄彩票。
魏正义说:“老白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应该问他是不是出门了。”
“我出门了,去张皓的学校问了一圈,这是问到的情况。”
老白拿出他的IPad,在上面点了点,跟对面的电视连上线,两边画面同步,显示出他做记录时的录像,魏正义看得直摇头,“宅男就喜欢玩高端,做个询问笔录还特意录像,你直接记下来不就行了?”
“这才形象生动。”老白指指画面,让他少废话直接看。
录像是做得很生动,教师也都很配合,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把大家对张皓的看法总结一下,基本跟公寓保安那边的说辞一样—张皓工作认真但不合群,跟大家都走得不近,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平时喜欢玩电脑上网。
不过其中有个学生说在张皓辞职半个月前,她曾在校门口附近看到张皓跟一个中年女人说话,他不让女人到学校来,又说他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他不会放弃调查等等,因为张皓的态度跟平时相差太大,她记得特别深,老白把张皓母亲的照片拿给她确认,她立刻认出跟张皓说话的女人就是她。
“听起来徐凤好像知道一些内情,张皓跟她关系疏远不单单是因为她再婚。”
“还有一点要说下,张皓的继父孙远航以前也在宝珠珠宝行工作,是副经理,后来珠宝行倒了,他另外找了份工作做,又帮忙照顾徐凤母子,一来二去的有了感情,就结了婚,但是对张皓来说,母亲改嫁,而且原本是叔叔的男人成了继父,他内心一定无法接受。”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女儿就是这样说的,所以她妈妈以前跟人相亲,她就打电话给我通风报信。”
“你确定不是你让她给你通风报信的?”
甘凤池一语中的,老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萧兰草说:“不管怎样,张皓父母这边是个很大的突破口,跟紧点。”
“是。”
“公寓住户的情况查得怎么样?”
“都整理好了,不多,但也不少。”
老白把资料递给萧兰草,甘凤池也凑过去看,抛开岁数不符的住户,名单上一共有九个人,根据这些人的公司效益收入由高到低排列起来,包括他们的户籍、房产、主要的生意来往对象,以及以前是否有过违法行为。
甘凤池看了一遍,里面没有人跟张皓同乡,从交友关系来看,也没有跟张万山或孙远航来往的迹象,违法行为也没有,不过短期内暴富的人多多少少会行走在灰色地带,所以老白在其中两个人的备注里画了个问号,甘凤池重点看了这两个暴发户的资料,一个叫金山,是开连锁饭店的,另一个叫赵有福,是建筑公司的大老板,中青公寓小区也是他的公司承包建设的。
金山住的楼正是张皓死亡的那栋楼,巧的是他跟王奶奶住对门,赵有福住得比较远,张皓死亡当晚两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种人要是做违法勾当,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们只要出钱就行了。
甘凤池看完后,马上说:“科长,我明天再去一趟公寓,重点调查这两个人的情况,如果他们跟当年的珠宝案有关的话,张皓肯定跟他们有接触。”
萧兰草同意了,老白又说:“这些都是台面上的资料,要是你还想更深入了解他们的交友和资金进出情况,我可以再查。”
“再查一下他们的生意是否跟道上的人有来往。”
“好。”老白应下来,又把打印好的文件分别递给几位同事,说:“我把珠宝案的资料重新做了整理,大家看下,看对这次调查会不会有帮助。”
甘凤池接了过来,厚厚的一叠文件,他的手一沉,忍不住抬头看看老白,平时老白做事虽然也不错,但他感觉这次他特别上心,难道那起旧案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傍晚前后,张皓的父母赶到了警局,甘凤池接到联络,跟随萧兰草去了刑侦一科。
继父孙远航人过中年,不过保养得不错,看气质不像是生意人,更像是学者,他们已经听说了张皓死亡的消息,他满脸悲痛,在做笔录的时候一直抹眼泪,不过给甘凤池的感觉他只是做做样子,表情哀而不伤,并没有真的为继子的死而难过,相对来说徐凤就显得悲痛多了,一直在低声哭泣,几乎无法做笔录,所以叶长鸿的提问大多是孙远航回答的。
他说张皓的性情孤僻,还有点喜怒无常,这大概是少年时代看到父亲惨死造成的心理阴影,家人曾建议他看医生,他坚持不去,后来家庭关系越来越僵,他高中后就住校了,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所以他们夫妻对张皓的私人生活都不是很了解,至于张皓辞职另找工作的事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对于张皓的自杀,孙远航声称并不意外,张皓本身就是敏感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他只是没想到悲剧会这么快就发生,之前还听说他交女朋友了,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他,可是他却放弃了。
打断孙远航絮絮叨叨的话,叶长鸿平静地问:“谁说他是自杀的?”
孙远航一愣,徐凤也停止了哭泣,抬头问:“不是自杀?”
“一切还在调查中,是不是自杀暂时还无法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他杀?他很内向的,交往的人也不多,怎么可能会有人害他?”
“所以才要跟你们了解情况,看还有没有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不……”徐凤跟孙远航对望一眼,摇摇头,“他不太回家,交友情况我们都不了解。”
“是啊,真是不明白他好好的老师不当,跑去当保安,自暴自弃也要有个限度,”说到这件事,孙远航表现得很生气,抓住徐凤的手,说:“我是无所谓,毕竟是继父,但他这样做很伤他母亲的心。”
徐凤把手抽回去了,又低下头小声哭泣,孙远航问:“那我们是不是还不能马上领回他的尸体?”
“是的,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你们如果方便的话,能在这边住几天吗?有些事情还需要随时跟你们确认。”
“可以,我在这边也有连锁店,儿子在这边上学,现在有借口跟他处几天了。”
孙远航说的儿子指的是他跟徐凤生的孩子,叶长鸿事先调查过了,他读的是贵族高中,今年上高二,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他故意问:“他一个人在这边上学,你们放心吗?”
“还好,住校嘛,而且每天都视频。”
“他们兄弟之间会联络吗?”
“应该没有,小皓跟他弟弟从小就不亲,”徐凤说完,马上又追加,“你们不要去问他,他还是个孩子,会被吓到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会注意的,还有一件事必须跟你们说,张皓……也就是孙皓的死很可能跟十八年前的珠宝凶案有关。”
叶长鸿故意趁他们松懈的时候说出来,他观察这对夫妇的反应,徐凤一抖,脸色顿时白了,转头看孙远航,孙远航也很惊讶,问:“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又提出来,这跟小皓又有什么关系?”
“对当事人来说,那件事与时间无关,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并且没有放弃过调查,他辞职去当保安,可能是查到了与珠宝案有关的线索。”
听到这里,徐凤身体摇摇欲坠,孙远航急忙扶住她,对叶长鸿说:“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永远是我们心头上的一块伤疤,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下了,又被揭开。”
“那件案子你们也想早日找到凶手吧?”
“找到了又怎样?死了的人能再活过来吗?甚至小皓也出事了,如果我们家再有人出事的话,我妻子一定会撑不住的,今天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请改日来问。”
孙远航说完,扶着徐凤站起来,叶长鸿没有拦他,问了他们住的地方,把地址记了下来,又说到陆海涛偷换张皓电脑的事,现在电脑丢失,陆海涛的舅舅提出全额赔款,希望能达成和解,问他们想怎么回应,孙远航忙着照顾妻子,直接说电脑丢了就丢了,钱也不要了,让警方看着处理就好,他们现在只想去看看张皓的遗体,请他们找个人带路。
叶长鸿把带路的事交给了司徒,他们刚出去,萧兰草就上前拦住了,他看过了孙远航夫妇的资料,说:“你们现在又开珠宝店了,真厉害。”
孙远航瞥了他一眼,萧兰草的气质让人摸不准他的身份,随口回道:“开店做生意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不不不,我是说你的心理承受力很强大,你看当初珠宝店被盗,还出了人命案,一般人都会有心理阴影的,尽量避开这个行业,可是你还能坚持下来,真的是很厉害。”
“喔,那个案子后我开过饭店,做过服装生意,但都觉得不适合,最后还是干起了老本行。”
“那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卡是可以提供打折优惠的,我想给我家那位买点礼物,可你也知道,珠宝首饰这东西太高价了,不打折的话实在下不去手。”
甘凤池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孙远航眼睛里的鄙视目光不能更明显了,不过他涵养好,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萧兰草,“拿我的名片去店里,可以享受打折优惠。”
“谢谢,谢谢,”萧兰草道谢接了过来,看着他们离开,突然语调一转,问徐凤,“孙太太,听说张皓辞职前你曾去找过他,他说了一些一定追查到底的话,他是要调查什么?”
徐凤一愣,想了想,说:“有吗?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听一下这个,也许有助于你记起来。”
萧兰草掏出录音笔,按开按键,里面传出学生跟老白讲述的录音,徐凤只听了几句话腿就软了,双手捂住脸大声哭出来,孙远航慌忙扶住她,帮她揉动后背,冲萧兰草叫道:“够了,孩子死了,她已经很难过了,你们还要折磨她,到底有没有人性?”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想在这一点上孙太太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萧兰草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徐凤,注视着她说:“哪怕是残忍的真相,也比永远不知道的好。”
徐凤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孙远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扶着妻子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紫言小声说:“她在撒谎,她的哭声很伤心,甚至无奈,却没有悲痛欲绝,对她来说,死者很重要,却不是唯一的存在。”
“紫言你真厉害,光听哭声就能听出这么多秘密,”甘凤池发出由衷的称赞,但很快发现大家都没有留意他的赞美,他只好说正事,“其实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母子关系平时就不怎么亲密,甚至可以说是糟糕,所以儿子的死对母亲的打击没有那么大。”
萧兰草对林紫言说:“你跟着他们,尤其是徐凤,看有没有机会跟她打听到什么。”
“是。”
林紫言走了,甘凤池正想着要不要陪她一起去,萧燃从办公室出来,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
萧兰草笑吟吟地问:“我的判断如何?”
“继续跟,必要时互通有无。”
萧燃干巴巴地说完,又回了办公室,甘凤池没听懂,问萧兰草,“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也认为张皓的死亡有问题,会继续调查下去,不容易啊,在他杀特征不明的状况下还继续调查,上头又该有人瞎逼逼了。”
也就是说萧燃要在会议上提供出他选择继续调查的分析报告,甘凤池有点同情他,又看看萧兰草,觉得以萧兰草的个性,他绝对无法胜任刑侦一科科长一职。
“你怎么看?”
萧兰草问道,甘凤池还以为他在问自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白来了,跟他们一样站在走廊上目送孙远航夫妇走远,老白没直接回答萧兰草的提问,而是说:“这一次案子一定可以水落石出。”
他说完,取出大耳机罩在了脑袋上,离开了,甘凤池问:“你去哪儿?”
“去查案。”
见他去的方向跟孙远航夫妇的一样,甘凤池说:“老白这次怎么了?他好像对张皓的案子很在意。”
“他在意的不是张皓的案子,是珠宝案。”
“珠宝案?”
“肚子饿了,去隔壁粥铺吃饭好了,要一起吗?”
甘凤池用力点头,吃饭还是其次,关键是他听出了八卦的气息,想借这个机会问清楚。
两人来到白吃粥铺,餐厅里客人不多,杨菁在柜台那边算账,看到他们,热情地迎上前来,甘凤池看看里面,说:“今天好像不忙?”
“因为恢复原价了,”杨菁带他们来到角落的座位,开玩笑地说:“谢谢你们还来捧场。”
“如果你每天都在,那我每天都会来捧场的。”
旁边传来咳嗽声,小虎牙店员过来送茶,听了甘凤池的说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甘凤池急忙收敛了,在心里扇了自己两耳光—叫你嘴欠叫你嘴欠,杨菁倒没在意,帮他们点了菜,要离开,萧兰草问:“老白今天没来?”
“没有,他知道我妈的工作日程,我妈不过来,他是不会过来的。”
杨菁走后,甘凤池小声对萧兰草说:“跟一个宅男黑客结婚,没点心理承受力看来是不行的。”
“跟一个只听声音就能判断心理活动的人谈恋爱,可能更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萧兰草不咸不淡地说,甘凤池不服气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多了个‘我家那位’啊?”
“我那是诓他的,你还当真呢,”萧兰草掏出孙远航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说:“不过如果真打折的话,查案的时候顺便购物也是不错的,听说他们家今年推出了生肖耳钉,不知道有没有狐狸造型的……”
十二生肖里没狐狸,谢谢……不,比起这个问题来,拜托你有点身为警察的自觉,戴什么耳钉啊真是的,甘凤池探头看看那名片,上面的公司名称印得金光闪闪的—金蝠珠宝行。
萧兰草拿出手机搜索,看他的样子没准儿还真要去人家珠宝行购物,甘凤池及时制止了,说:“科长,咱能不能聊些案子的事?”
“案子?”
“就是你刚才说的老白……”店员把他们点的菜送过来了,甘凤池及时刹住,等菜都上完了,他接着说:“你说老白在意当年的珠宝案,难道那件案子是他负责的?”
“算是吧,”萧兰草放下手机,细嚼慢咽地吃饭,就在甘凤池等得不耐烦想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开了口,“老白以前是鉴证科的,尤其是在电脑这方面很专业,那时候监控追踪技术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发达,所以大家挺相信他的技术手腕,当时局里成立了珠宝凶杀案特别调查小组,他也被调进去了,主要负责追踪罪犯的逃跑路线。”
一开始大家都配合得不错,顺利追到了罪犯的行踪,但就在他们缩小范围准备一举擒获的时候,却发现被误导了方向,犯人根本没有在老白提供的地方出现,等他们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场发生爆炸,报案人遇害,那几名罪犯也逃走了,从此消失无踪,事后小组组员查到犯人曾给老白打过电话,用他女儿威胁他,所以大家怀疑老白是为了女儿的安全,特意指错了追踪方向,老白因此被调离鉴证科,其他科室也不接收他,所以之后的那些年他都是在几个派出所之间调来调去,负责一些邻里纠纷之类的事,直到冷案科成立。
听完萧兰草的讲述,甘凤池问:“是你指名让老白进咱们科的?”
“是啊,当时冷案调查中心刚成立,局长问我需要什么人手,我就点他的名了,一个科室嘛,总得有个对电脑技术专精的人。”
“可是他不是有问题嘛,你还敢要?”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凤梨仔?没有我这样的上司,你们这些问题儿童可都无处可去啊。”
被戳中痛处,甘凤池语塞了。
“其实我自己就好多问题,没资格去要求别人,总的来说老白做事不错,我很满意,这么好的人才大家都不要,便宜我了。”
“那……你有没有问老白,珠宝案那件事他到底有没有放水?”
“没有,我对过去的事没兴趣,他在我这里没有犯过错,对我来说,他就是优秀人才,不过……”萧兰草把杯子里的白开水都喝了下去,说:“看得出他对那件事也是一直耿耿于怀啊。”
“我相信老白不是那种人!”甘凤池的声音有点大,对面的店员都看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说:“虽然老白平时很邋遢,又神神道道的,不过他不是个没原则的人,我一定查清这个案子,让大家知道当初他没犯错误。”
“哟,平时你不是最瞧不起直觉吗?我跟你说,你这种没有根据只凭感情做出判断的行为就是直觉。”
甘凤池再次语塞,看着他的反应,萧兰草笑了,“不过直觉没有不好,我们做警察的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然后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直觉是否是正确的。”
甘凤池用力点头,突然觉得他家科长不像以往那么讨厌了……不,其实平心而论,偶尔他还是挺帅的。
萧兰草的手机响了起来,甘凤池不知道来电的是谁,就看着他不断点头,并且好脾气地道歉,挂了电话后,他掏出钱包,说:“我要先走了,凤梨仔,这是饭钱。”
“出了什么事吗?”
“房东来电话催房租,我得去取钱。”
难怪态度这么好呢,原来是房东先生来电啊,甘凤池奇怪地说:“不急吧,这还不到月底呢。”
“不是这个月的。”
“你上个月的还没交!?”
“不,是上上个月的没交,他说再不交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身为警察,要是被房东赶出去了,那也太没面子了。”
甘凤池觉得他家科长抓错重点了,嗯,在办案以外的事情上,他常常抓错重点。
“您还是赶紧去取钱吧,这里我来,”甘凤池制止了萧兰草掏钱,说:“你都没钱交房租了,饭钱省一点是一点。”
“那等月底我回请。”
萧兰草说完,拿起外衣匆匆走掉了,看着他的背影,甘凤池决定收回刚才那番赞叹—照科长这种一看到中意的东西就马上买买买的习惯,他的回请大概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