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3章

切尔贝洛把我们请到了观战席。

说是观战席,也不太准确。切尔贝洛只是在走廊的尽头处圈出了一方狭小的空间,后头便是三楼的楼梯间,右手边则是被带上了门的广播室,而左面,是熟悉的长长栏杆。

切尔贝洛看着没有要给我们椅子的意思,而且防范措施比之前两次做得更足——走廊是一条直道,在我们面前不远处,红外线探测型激光像一张织满蛛丝的绵密蛛网。红线交叉排布,密不透风,切割出的安全窗口小得甚至不能供人穿过一只手,完完全全阻绝了我们与战斗场地之间的通路。

激光机器两端分别设置在走廊天花板以及地面,装置连成的线凝结得有如实质,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内亮着不详的红光。我舔舔干燥的嘴唇,从激光光束那移开视线,转而落至用缆线吊着的各个液晶屏幕上,感觉心情分外沉重。

“这算什么……捕虫网吗?”阿纲吐槽。

这些液晶屏幕四四方方,做得很小巧,缆线另一端连接在天花板上,几个液晶屏在我们面前摆成了个圈,分别对应着走廊以及各个教室的画面;而在液晶屏底下,几步之遥处,则是立式的音箱。

观战席鸦雀无声,走廊静谧得像是沉进了与世隔绝的深潭。

而现在,属于走廊另一端尽头的画面上,狱寺摁下了打火机开关。

战斗打响了。

一个将小刀选为武器的人,近战实力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尽管以贝尔菲戈尔先前的表现来看,他往往更习惯于将小刀作为暗器投掷出去。

狱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现在双方的距离对于擅长远程作战的狱寺来讲,有点太近了。

微一错眼的功夫,狱寺就已经极快地点燃了几根炸药,手臂一抬,便朝贝尔菲戈尔脚下掷了过去。他选的用量不多不少,带了点试探的意思,而落位则是在贝尔菲戈尔脚尖之前,意图逼退对方给自己留有更多的空间余地。

贝尔菲戈尔微微歪了歪头。

他像草原上的豹子一样伏低身躯,背部肌肉隆起一道流畅的曲线,旋即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贝尔菲戈尔的速度超乎想象的快。高筒马丁靴鞋跟与光洁瓷砖擦过,登时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尖叫;在这声刺耳声响还未落地,余音仍在不断扎破空气时,贝尔菲戈尔就已经冲到了狱寺面前。

贝尔菲戈尔捏紧了刀子的手即将触到狱寺的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狱寺腰腹一拧,堪堪躲过,原本放在身侧自然垂落的手同时抵在了胸前——

那只漂亮到可以弹钢琴的手,指缝里不知何时夹满了微型炸药。

狱寺微一用力,微型炸药接二连三弹射而出。贝尔菲戈尔指尖只来得及划过他轻薄的外衣衣料,便被扑面而来的炸药逼退,不得不后撤到安全区域。而狱寺此刻已经如游鱼一般,在烟雾的掩护中灵活地就地一扑,躲进了一间教室。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双方就已经于生死线走了一遭。

我看得惊心动魄,不禁攥紧了阿纲的衣袖;阿纲的表情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盯着液晶屏,五官都快皱巴成了一团。

在场的人都保持着窒息一般的缄默,以至于贝尔菲戈尔的嗓音从音响传出时,清晰得像在耳畔低语。

“嘻嘻嘻。”惊悚的、渗人的低笑,再次从他鼻腔中逸了出来,“躲猫猫,真怀念,好久没玩了。”

他歪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刀子,甚至称得上有几分高兴的、回身对着墙面壁,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我数十秒。”仿佛根本不担心会被突袭,贝尔菲戈尔大大咧咧地将后背弱点完全暴露在了空气里。

“——然后,鬼就要来抓人了喔。”

这场躲猫猫游戏的攻防战,拉锯得极为漫长。

狱寺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冷静,而贝尔菲戈尔虽然乍看之下像个神经病——或者说虽然他是个神经病,可他的脑子似乎一点也不比狱寺差。钢琴线、小刀、炸药,攻击与反制、试探与对抗,在这个三楼的场地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液晶屏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抓到战斗画面,更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炸药爆炸时灰蒙蒙的一片烟雾,那烟雾裹挟着残余的粉末翻滚腾挪,遮挡住了摄像机的视野。

每一次烟雾散去,都像是在等待一则不知道结果如何的宣判书。

而这次,情况对狱寺来说非常不妙。

图书馆内,他被小刀与钢琴线困在了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只要稍稍有一点多余动作,已经近乎紧贴着他皮肤的钢琴线,就会毫不留情地割穿他的胳膊与大腿。

液晶屏外的人看得又惊又急,液晶屏内的狱寺却仍镇定自若。他撩了撩眼皮,很有耐心地听着贝尔菲戈尔发表着他的高谈阔论——说实话,这可一点不符合狱寺的性格。

他才不是那种会乖乖听敌人废话的人。

我敏感地嗅到了些什么。

果然,贝尔菲戈尔结束浮夸表演的下一刻,狱寺也开始了他的反击。

散落在他脚边的火药粉末引爆了炸药。

巨大的冲击波、震耳发聩的隆隆巨响、四起的烟雾中张牙舞爪的红色火舌,一下子都糅合在一起席卷而来。在最初的那声巨大轰鸣后,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的声音;气流的冲击似乎从图书馆一直蔓延到了观战席,地板也在跟着剧烈震颤,耳朵在这一刹那短暂地失去了听觉,我已经分不清光是地板在震,还是整栋教学楼都被撼动了。

我茫然地看向失去信号的液晶屏,大脑混乱不堪。

现在该怎么办?

我确定自己开口了,而且是很大声的问了,可在在一声又一声、撼动地基一般的爆炸余波中,这个问题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没有人注意到。

过了大概有好几分钟,直至我耳朵渐渐恢复知觉的时候,液晶屏闪动几下,终于从磨砂纸似的雪花屏中恢复了过来,重新有了明晰的画面。

贝尔菲戈尔倒在了地上。

而距他几步之遥,狱寺一只手扶着膝盖,正吃力地站着,他脸上、胳膊上都是刀子划过带来的细小伤口,此刻还在不断往外沁出一颗颗鲜艳的血珠。

狱、狱寺赢了?

脑子迟缓地消化这个消息,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阿纲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紧,眼睛亮晶晶的;而一旁的山本以及了平,已经凑近了两个脑袋开始讨论吃什么夜宵来庆祝了。

连Reborn也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狱寺微微低头,已经松散的发圈中垂落一缕银发:“喂,金发混蛋,我赢了。”

地上的人没有回应,仿佛昏死过去了。

“可恶,还想让他跟十代目道歉的。”狱寺皱紧了眉头,一只手借着桌椅、书柜的残垣,将全身大部分力靠了上去,一步一步艰难挪向贝尔菲戈尔。

他俯下身,作势要取走贝尔菲戈尔脖颈间的挂着的指环,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狱寺脸部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抚上了腰腹。

就在此时,变故途生。

一只沾满血迹与脏污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拽住了狱寺垂在半空的指环吊坠。

是贝尔菲戈尔的手。

什、什么情况?他不是昏过去了吗?

我瞪大了眼珠。

狱寺反应极快地抓住了那只手,使劲往下拉,可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什么原因,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更糟糕的是,贝尔菲戈尔借了一把力,摇晃着站了起来,扑向了狱寺。

两个人顿时跌作一团。

狱寺咬着牙,用力到额角青筋迸起,却始终无法摘下贝尔菲戈尔的指环;而贝尔菲戈尔……

贝尔菲戈尔的面色癫狂至极,像是完全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只凭本能在驱使身体。

两人僵持不下,切尔贝洛平静的嗓音通过装在走廊与各个教室的扩音喇叭,迅速如潮水一般覆盖了整个三楼。

“请注意,定时炸弹将于一分钟后被陆续引爆。”

“以位置计算,图书馆的定时炸弹将在两分钟后爆炸。”

从扩音喇叭传出的声音带着无机质的冰冷感,活像是掺着碎冰渣子落入耳中,扎得生疼。我听得怔住,大脑一瞬间断了片。

“开什么玩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明明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液晶屏的画面里,狱寺咬牙切齿。声音听起来简直犹如一点一点在牙齿间磨碎了、拆解了才吐出来的,“我绝对要证明,十代目才是最适合彭格列首领位置的人!”

“而且,之前的战斗都赢了,我又怎么能输呢?要是输了,我有何脸面再自称为左右手!”

血丝如藤蔓一般抽出柔嫩的枝条,缠满了他的眼白,可他眼瞳仍是碧绿的翠色,那唯一一点浅色沉在血藤中,就像是一枚透亮的玉石摔进了血泊。他冷峻的面容在方才的拉扯翻滚之中被糊上了厚厚的一层脏污,已经完全瞧不出往常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明显体力已经逼近极限,手上动作愈发粗暴急躁,但越焦急,却反而越使不上力,

看样子是打算至死不退。

这个笨蛋!

我急得团团转,耳畔忽然炸开一声厉喝:“这个蠢货!还不快离开,不要命了吗!”

我吓了一跳,想看看这个把自己心声说出来的人是谁,一抬眼,发现夏马尔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边。他身量很高,踮着脚仰着脸,布满青茬的一张脸离液晶屏极为贴近,似乎恨不得钻进画面里。

方才那声暴喝,便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我与夏马尔只有短短几面之缘,可他给我的印象,是风流成性、沾花惹草、做事油腔滑调,绝不是现在这副有着凌厉气势的模样。

……不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通往楼梯间的门被上了锁;而走廊前方的激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截断了往图书馆的路。

广播室倒是有两个门,一个在我们这,一个在激光后面。现在唯一的方案,是从广播室穿行,绕过布置在走廊的激光。

幸运的是,在我们这边的门没上锁。

切尔贝洛会犯如此明显又低级的错误吗?

我不清楚。我拽上阿纲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广播室,然后扑向另一道门。

门上了锁,无论怎么用力,哪怕把手震颤着发出悲鸣,也始终拧不开。

山本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后退,随即沉下身体,狠狠用肩膀撞向了广播室的门,几记撞击之后,门被撞得哐哐作响,可仍然纹丝不动。

“不行,撞不开,外面好像被焊死了。”山本揉着肩膀,退后几步打量起门,面色沉重。

这条方案也被堵死了。

我泄气地锤了几下墙壁。

正当我们几个跟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时,阿纲清越的嗓音从走廊上的扩音喇叭处传了过来。

“——狱寺你才是,在开什么玩笑!”

那道声音经由模拟信号的转换,略微失了真,显得沙哑而厚重。

我微微一愣,扭过身体,才发现阿纲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播音台前,正对着麦克风说话。

“在开战前我不就跟你说了吗?彭格列怎么样,首领的位置会是谁坐,我根本不在乎!”

“我是想和大家一起打雪仗,一起再在新年放烟花,想一起活下来,才努力战斗至今的!”

“这场输了,之后还会有转机,可你要是不在了……”阿纲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极糟糕的结果,嗓音颤抖得厉害。那声音像是一根绷紧了的线,又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弦,似乎下一刻就会不堪重荷而分崩离析。可他仍是撑了下来,注满话语的浓烈怒意听起来却反而近似于一种无声的哀求。

“你要是不在了,那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我不是为了让朋友送死,才参加这场争夺战的啊!”

满室寂静。

几秒后,比先前狱寺点燃炸药时要更加声势浩大的爆炸声响起,整栋楼都为之一震。

天花板簌簌往下掉着粉块,地面跟地震了一样在不断颤动。那爆炸听起来简直犹如远古巨兽的怒吼,扎得耳膜生疼。我吃了一嘴的灰,只好贴住墙根站着,恍惚之下以为自己要聋掉了,可大脑却不顾身体的抗议,具有自我意识一般浮现出走廊到图书馆的距离。

既然第一个炸弹已经被引爆,就说明时间只剩下一分不到了。

视野中,阿纲面容苍白。他嘴唇开阖几下,站在他对面的Reborn沉默地注视着他,而后抬起了枪。

枪……死气之炎?

记忆角落倏地有一道光打过。

对、对啊!阿纲能飞,那就能从栏杆外绕过去……我怎么之前没想到!

我咳嗽几声,吐掉嘴里的灰。而就在这时,爆炸停止了。

耳朵里还有虚幻的声音在隆隆作响,我揉了下耳朵,又揉了一下,确认爆炸真的忽然中止了后,与还没来得及进入死气模式的阿纲对视一眼,往走廊外探出了半个脑袋。

一道人影,在浓厚的烟雾中渐行渐近。

他一瘸一拐,走几步就要搀扶住墙壁;衣服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粉尘,原本柔顺清亮的银发变得黯淡无光。

——是狱寺!

夏马尔长舒一口气,笑骂道:“这小子。”

见到我们,狱寺深深低下了头:“抱歉,十代目。岚戒被金发混蛋拿去了……我、我因为还想看烟花,所以回来了。”

不顾他身上的脏污,我们顿时一拥而上,左摸摸他的胳膊右摸摸他的脸,检查有无严重伤势;狱寺想要挣脱,却因为脱力再无法像之前那般神气了,只得由着我们检查完放开他之后,才又一瘸一拐地走向夏马尔。

他拒绝了所有想扶他的人。

路过我时,他停顿了一下,别扭道:“你的糖勉勉强强,还算可以吧。”

狱寺的声音很低,语速又快,怕我听清似的,最后几个字还飘荡在空气里,他就已经再次动身。我眨眨眼,看向他的背影。

这是……吃了糖的意思?

狱寺同夏马尔说了几句话,终于撑不住了,往地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而夏马尔不复之前的焦虑,面色轻松,甚至有闲情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注意到我的视线,夏马尔笑了笑,把烟盒往我眼皮底下一递:“来一根?”

……这什么人啊?教唆未成年抽烟,狱寺也是被他带着吸烟的吧?

我面无表情地推了回去,加重咬字:“不了,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夏马尔耸耸肩,重新把烟盒放回了皱巴巴的大褂口袋中。他又掏出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打火机,拿手拢着火点了烟。

“怎么,有话要说?”他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圈。

“没。”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只是觉得,你挺矛盾的。”

他整天作个医生打扮,手里却握着许多携带致命病菌的蚊子;他当时在医院门口,对手无寸铁的阿纲他们去黑曜迎战六道骸那件事表现得那么淡然,在这里又似乎对生命看得很重。

他是医生,却不轻易医人;他轻视生命,同时又重视生命。

一个人的人格,怎么能如此割裂又矛盾?

恨不得让尼古丁灌进肺里似的,夏马尔深深吸了一口烟:“嘿,小女孩,这世上的人可都是带着矛盾活着的。”

“想做的事不能做,不想做的事却不得不做,多得是这样的人。世上从来不缺理想主义者,可坚持到最后的往往寥寥无几。”

烟渐渐的起了雾,一点微弱的猩红在烟雾中明灭。

“你迟早也会知道的,一个不矛盾的生存者,那就说明他的一生足够幸运——你看,一笔旁人无法企及的巨大精神财富,简直叫人妒忌到发疯。”

呛人的味道钻进鼻腔,我后退几步。夏马尔瞥了眼我,指节微屈,掸了掸灰,又深深吸了一口,旋即捻灭了烟头。

阿纲他们围着狱寺,杂七杂八地讨论着什么,夏马尔环视一圈,目光掠过他们,在家光身上停留片刻,又转了回来。

他摇摇头,笑了:“不,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可能有些人发现了,那就是,我开了一个新坑【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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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唯与270平行世界的故事,普普通通平凡人,算是对幻境脑洞的一个扩写,感兴趣可以看看捏【挥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