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0章

忘记问他名字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怀着一丝对那个男生的歉疚之情,我沿着道路上留下的打斗痕迹跑过一个又一个拐角。路边的商铺不断减少,砌上漂亮油漆的墙面渐渐变得破旧,露出墙皮底下灰白的腻子,路灯也从流线型的蓝色照明转成了低矮的老式灯柱。

打斗痕迹延伸至旧商业区,最后没入一条巷子。

旧商业区是很早之前建的,硬要说的话其实也算不上商业区。据奈奈阿姨所说,那个时候没有专门做城市规划的人帮忙设计,就是一些叔叔阿姨在相邻几个街巷紧挨着开些店铺,做点小本买卖,都在那一块又离得近,不需要再特地跑这跑那,便成了人们口中的“商业区”。

后来考虑到美观以及经济发展等问题,政府又重新在附近圈了一块地,造起商场、购物中心、游戏厅等,店铺迁移完成,旧商业区便荒废下来,直至最近打算扩建商业街,旧商业区那块就下了文件准备拆除重建。

多亏那个银发男人的大嗓门,几乎如同路标一样,让我在又深又绕的巷子中没花多久便成功找到了地点。

跑得太快太久,胸腔犹如被火灼烧一般有种闷痛感。我手支在膝盖上,喘息着看向银发男人的方向。

他武器是一柄细长的单刃剑。

不是寻常的握姿,剑柄看上去像是紧紧绑在了他的腕骨上。

我心下一沉。阿纲他们倒在男人的身后,从外表来看有些轻伤,幸而身上没有利器带来的穿刺伤,此刻正呻/吟着想要从地上强撑着爬起来。

而男人毫发无损。

能压着死气模式的阿纲打,这个人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Reborn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他叫斯贝尔比.斯库瓦罗,彭格列直属暗杀部队瓦利亚的一员。”

尽管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没习惯Reborn的神出鬼没,身体本能地微微紧绷。

我一边注意着男人的动作,一边语速极快地说:“你怎么在这?没受伤吧?”

话音刚落,一个不好的念头倏尔划过脑海,我不由侧目分给Reborn一点眼角余光,惊疑不定,“阿纲他们倒在那儿,而你在这……不会你也打不过他吧?”

“蠢唯,我是没法出手。”

什么?

我没能来得及研究Reborn话里的深意,因为斯库瓦罗瞥了我一眼。

极轻,极淡,高高在上、俯瞰蝼蚁的眼神。

他分明早就听到了动静,却直到这时才舍得分神看我。

在他心里,我大概是属于绝对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杂鱼角色吧。

他嘴角弯出嘲弄的弧度:“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小、小唯!”阿纲膝盖点地,半跪在地上使劲朝我摆手,满脸焦急。

那意思不用猜也知道,大概就是说这里很危险,让我赶紧走之类的。

我移开目光,咽下喉咙里的火星子,握紧了手里的钢质挂衣杆——就算不能赢,起码也得撑到警察来为止。

虽然并不觉得他会听,不过……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

“警察?”他出声打断我的话,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唇角弧度愈发张狂。

他笑了几声,而后扬起剑,脚下猛地一蹬向我袭来。

“Voi——!小鬼,你给我听好了!本大爷会把你们连同警察一起干掉!”

他速度极快,转眼便无声无息地贴近了我面庞。我匆忙横过衣杆去挡,那一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道却逼得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用两只手死死钳住衣杆上下两端,才得以抵消突如其来的冲击。

那力量沉重得犹如巨石砸落,敲得腕骨微微发麻,令我有种自己即将陷下去的错觉。电流一般的细小刺痛感从虎口蔓延,经由脊椎一路衍生至腿部。

斯库瓦罗旋即又加了几分力道往下压,他的距离因此又与我拉进几寸,银白色的眼眸几乎称得上是近在咫尺。

如同深海里庞大的不知名海洋生物张开泛着腐烂气息的大口,露出锋利犬齿那样,冰冷而含着杀意的眼神。

被当做猎物盯上的强烈不适感一下子从大脑皮层传递至全身,我头皮发紧,下方的那只手忽地收力倾斜几寸,衣杆角度也立即跟着歪斜,顺势卸下剑上施加的力道。

利刃擦过钢质衣杆的表面,发出刺耳高亢的鸣叫。

斯库瓦罗一时收力不及,身体失去平衡;我脚下一转,迅速侧了半个身位,恰好能将他后背暴露的弱点全部收入视野。

目光在人体脆弱的后脑勺停顿一息,接着往下移到颈部两侧——那里是颈动脉窦所在的位置,对外界压力变化极其敏感,只要把握好力道,就可以在不伤害神经与器官的前提下叫人直接晕厥过去。

而斯库瓦罗还在被惯性所作用止不住颓势,是来不及马上回防的。

——正常来讲的话。

我瞄准颈动脉窦,才刚刚把衣杆往下挥动,手腕骤然传来一股剧痛,犹如被一柄铁锤撕开皮肤与血肉,狠狠在骨头上敲击,过度的疼痛使手本能地一松,衣杆跌落。

是斯库瓦罗。

他把剑插在地上止住了倾颓之势,然后以一个正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就这样以剑为中心着力点,另一只脚撑在地上,身体呈现出拱形,旋即长腿迅疾如鞭,在空中划出饱满的半圆,精准地甩在了我的腕骨上。

我咬紧槽牙忍住疼痛,用尚还完好的另一只手接住在半空持续往下掉的衣杆。

……虽然多少猜到不会这么顺利,但讲真,你们黑手党都是超人吗?!

我苦中作乐地想。

情势不容乐观。

手腕一阵一阵的发疼,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我不动声色地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如果点燃戒指,伤口不会愈合,可多少能压抑住现下的疼痛。

这样的话,这只手就还能用。

要尽可能地拖延到警察来。

斯库瓦罗的眼神太具侵略性,仿佛是时刻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然后猛扑上来撕咬下一大块血肉的鲨鱼。我吐出一口长气,试图让自己在双方对峙的焦灼场面中保持冷静。

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人突然登场。

英俊的容颜,耀眼的金发,正是前不久和我们一起参加婚礼的迪诺先生。

他带着一大帮部下,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喝道:“到此为止了,斯库瓦罗!”

我提着的心脏一松。

时机正好,迪诺先生,Nice!

那些已经被迪诺肚子消化的沢田家料理,看来有好好在为沢田家作出贡献呢。

“嘁,迪诺吗。”斯库瓦罗啧了声嘴,出人意料地笑了。

不对劲。

我警戒地微微弓起腿,斯库瓦罗近乎同时从衣侧掏出什么东西重重往地上一摔,呛人的滚滚浓烟登时模糊了视野。

这难道是那什么,烟、烟雾弹?

我急忙掩住口鼻,因为预料不及还是吸进了几口,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点燃戒指,与此同时,耳朵一抖,敏锐地捕捉到后侧响起的细微声响。

那个方向离阿纲他们所在位置不过几步之遥。

我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隙,到处都是烟墙,依然看不清人影,但以声音响起的距离来看,从我这个点出发,无论怎么冲刺都赶不上了。

而斯库瓦罗拿着足以杀人的剑。

我当机立断抽出袖珍手/枪,握紧枪柄,仔细分辨声音所在方位,而后扣动扳机,朝地面往上几寸射出子弹。

清脆的“叮”声之下,男人极小的闷哼旋即跟着响起。

我瞄着的是他的腿。

子弹贯穿造成的空腔效应,足以让一个人在一瞬间丧失全部行动能力。

尽管眼睛无法视物,受伤的左手也不像平常那么稳,不说十成十的把握,但姑且有个七八成。

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倾听,那阵细微的窸窣声响又响了起来。

……出大问题。

不会吧,没打中?

斯库瓦罗很有可能已经到达阿纲那,看不清具体事物,现在再补一枪,反而有极大概率会伤到自己人。

我不得不放弃开枪的想法,死死扣住枪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肆意揉捏,因为紧张,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烟雾渐渐散去。

我一边警惕着四周环境,一边冲向阿纲那——幸好,他们没事,身上也没添新的伤。

奇怪,那斯库瓦罗为什么要特地放个烟雾弹潜到阿纲这?

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平稳地回到胸腔,我困惑地眨眨眼,而后,犹如要昭示自己巨大存在感的怒吼响起。

“Voi——!”

“这可真是,被狠狠摆了一道啊!”

声音是从高空传来的。

我抬头望去,斯库瓦罗站在一家废弃杂货店的砖瓦上,手里捧着一个造型精美、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装饰盒,表情凶恶。

“喂小鬼,你居然是耍枪的!”

我没有搭理他,目光凝在他的两条腿上。其中一条明显受了伤——裤子被弹头边缘灼烧撕开一条裂缝,布料轻悠悠飘浮在空中;而布料之下,是一条可以称之为“沟”的血槽。

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子弹外边缘接触了他的左腿。

如果不是袖珍手/枪,而是大口径子弹的话,那里应该已经血肉外翻,形成了更深的半贯穿伤。

然而伤势走向跟我射出的子弹轨迹不一样。

开枪后的那声脆响……

我微微转动眼珠,看向斯库瓦罗的剑。

大概率,他在极短的窗口时间里用剑挡了一下改变了子弹的轨迹。

然后现在还能忍住疼痛,跟没事人一样的拖着伤腿跳上房顶。

匪夷所思。

……他是那个吧,外星人冒充的人类?

从隔着几条街的地方忽然响起了警笛的鸣叫,渐渐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斯库瓦罗瞥了一眼,又很快移回视线。

“这次就先放过你们。”

“小鬼,枪法挺准,不过——”他冲我咧咧嘴,食指与中止并拢模拟出枪管,随后抬手,满不在乎地抵住太阳穴狠狠甩了一记。

他的头随之偏向一边,脸上笑容逐渐扩大,“下次记得往这里打。”

“听好了,枪这玩意儿,是拿来杀人的。”

不仅轻视别人的生命,连自己的也视作玩物。

哈。

疯子。

我皱紧眉头,如此下了判断。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

我们拦不住斯库瓦罗,迪诺先生在警察到来之前带走了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金发少年;我则顺势把袖珍手/枪塞给了迪诺让他一块带走——考虑到旧商业区里没有安装监控,方才巷子也不存在其他无关人等,我幸运地不用与自己的后半辈子作沉痛告别。

过会百分之百要做笔录,若无其事地带着枪去警署,我暂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而Reborn做得更周全。

他直接让彭格列技术部黑进了网络,更改了对我们不利的监控画面。

剩余的一点空隙里,我们抓紧时间串了个口供——在事实的基础上,稍微往里掺点水分,或者再加上那么几笔。

领头的警察意外有些面熟,是之前黑曜事件时在警局接待我的平泽警官。

笔录也进行地很顺利,平泽警官先是对我们的鲁莽行为进行了一顿说教,又夸奖了把犯罪分子引开的勇气以及舍己为人的精神,然后温柔地开着警车送我们去了医院。

我的手看上去似乎挺严重的,但仅凭外表无法判断,医生说还是需要拍片。狱寺跟山本被劝去别的楼层做了自己的检查,阿纲则坚持一定要留下来陪我排队。

途中奈奈阿姨来了电话。

大概是看见新闻播报知道了商业街发生的事,又迟迟不见我们回来,担心得不行吧。

等候的地方信号不好,阿纲跟我打了个招呼,往走廊另一侧走去。待不见他的身影后,我揉揉胀痛的手腕,瞄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Reborn。

旋即正襟危坐,咳嗽几声,惹来他的注意。

“咳,你之前说的没法出手……是什么意思?”我向他那边偏了一点身体,尽量放柔语气,怕引起他关于不好回忆的负面情绪。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或者被他要挟了?”

“亲人啊,朋友啊之类的。”

黄金时间段的狗血剧,还有那些外国的黑///帮片子不都这么演的吗?

Reborn哼笑一声:“想象力挺丰富。”

“是我跟九代目的约定,不插手彭格列内部事宜,只做你们的家庭教师,恰巧,今天那两个都是彭格列的人。”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由。

“哦,约定啊……”我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垂眸无所事事地盯着地板瞅了会,又忍不住问,“那个约定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我悄悄掐紧指头,等着他的回答。

也许是因为那次在医院里,Reborn透露了一点愿意帮我的意愿;也许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的朝夕相处,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统统经历了一遍,导致我可能有点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比起那个世界的人,他更像一个捉摸不定的朋友。

尽管我对Reborn的看法复杂,可假设今天躺在那的不是阿纲他们,而是Reborn,我同样会毫不退怯地挡在他面前。

我相信阿纲也是如此。

那些支撑着我摒弃犹豫、不去考虑胜算如何的东西,好像无法支撑Reborn跨越所谓的“约定”。

他似乎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角度陪在我们身边。

我企图从Reborn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失败了。

他眼睛漆黑幽深,面无表情。往日那些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只是他愿意让别人看到,等真正想掩藏情绪时,很难从他脸上看清他的想法。

哪怕再会观言察色的人,也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把握住对方的心理。

Reborn帽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半张脸。他始终保持着缄默,很明确的拒绝信号。

像合上了壳的蚌一样。

也对。

如果约定不重要,Reborn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日本,把培养我们当头等大事了。

气氛有点尴尬。

我识相地从座位上起身:“没事,就随便问问。呃,我去趟厕所。”

女厕里的隔间都打开着,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保洁人员应该才刚打扫过,纸篓里都是新换的垃圾袋。

我手撑在白色的洗脸台上,垂下头,受伤的腕骨那块肿得跟馒头一样大,压在台面上一抽一抽的疼,犹如被电钻钻断了筋却连着骨,抬手都费劲,只能维持着固定姿势减轻力道,尽可能缓解剧烈的疼痛。

也不知道斯库瓦罗会不会再来,得好好备战才行。

手,希望没骨折。

一会回去见Reborn的时候,要不直接装傻把刚才那事揭过去吧?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盘旋在脑海中,我头垂的愈发低,几乎要贴到水龙头上,而后从喉间溢出长长的叹息:“怎么会没一件事是顺利的呢。”

太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斯库瓦罗临走前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不肯离去。

枪不像其他冷兵器可以有所控制,一旦命中心脏、脑干等要害部位,几乎是一击毙命;哪怕避开这些地方瞄准四肢,子弹高速旋转带来的动力势能在进入皮肤后受到阻力,会造成弹头向四周做不规则翻滚运动,不断撕裂肌肉组织,成几倍的扩大创面。

对枪而言,人体脆得像浆糊成的纸片,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医治,截肢、因大出血而导致的死亡都是极有可能的。

诚然如斯库瓦罗所言,只要有那个意思,那么枪就是杀人的利器。

思绪像落入封闭的牢笼,四周都拿磨砂墙面衔接的密不透风,凸起的颗粒刺得人极不舒服;心脏似乎被巨石沉沉压着,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受伤的手腕由于过度下压,越来越痛。

我打开手龙头,掬了一把水用力拍向面孔,冰凉的湿意覆盖在皮肤上,稍稍纾解了几分郁燥;与此同时,我在心底默念无数遍这是正当防卫——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意义上来讲都毫无争议,是斯库瓦罗先动的手。

哪怕现在再回到那个时刻,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开枪。

但是理性跟感情好像在这一刻分了家,把枪对准人这件事,仍让我觉得沉重无比。

我胡乱捋了把脸,抬眸看向镜子。镜面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刘海被水打得湿漉漉的,细小的水珠沿着面庞轮廓一颗一颗不停往下坠落。

那个男人,把杀人说得满不在乎,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挣脱道德枷锁、践踏生命的人没有丝毫负罪与愧疚,可正当防卫、自己受了伤的人却要怀着罪恶感与后怕。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茫然地盯着镜子出神。

我不明白。

到底,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了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对方强到离谱还没查觉到其实自己也已经不算正常人类了的小唯同学 开始了网抑云时间

写斯库瓦罗的时候意外的很顺 由此逐渐发展到开始想写非常识系的疯批角色了……

感觉会很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