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火箭筒坏了。
准确来说,是被熊孩子玩出了故障。
蓝波慌慌张张地捧着火箭筒来找我们,一张小脸糊得全是鼻涕眼泪。
“呜、呜,怎么办,被家族知道的话肯定要被接回去了,蓝波大人不想这样!”
蓝波说得断断续续,泪珠无止境地往下掉,我抽出几张纸巾帮他抹了把脸,很快就被打湿大半。
再这样下去,怕是人先哭晕。
我扭头问Reborn:“这么严重?”
“波维诺家族对十年火箭筒的态度是,如非必要否则绝不轻易使用。”Reborn不知在笔记本上敲打着什么,头也不抬,“以蓝波的使用频率,如果被发现了,大概率是要接回去再教育。”
我沉默片刻,试图在记忆里搜寻蓝波掏出火箭筒的次数,可发现实在数不清,只得无奈宣告放弃。
蓝波迷糊地瞪着眼睛听Reborn说话,闻言更受打击,在我怀里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我哄了半天不见好,卫衣衣袖被泪水打湿浸染,逐渐晕出深色的一片,只好求助Reborn:“那亲爱的老师,现在该怎么办?”
“很简单,不让波维诺家族知道,找彭格列技术部门来修。”他答得轻松,好整以暇地把手支在笔记本盖上,眯着眼睛,说,“我刚刚已经联系过他了。”
见到彭格列技术人员是在几天之后。
跟刻板印象不同,他长得非常……有特点。
且令人印象深刻。
他说自己叫强尼二。
在一大帮子人的围观下,他镇定自若地打开修理箱,里面林立着各种各样的修理工具,常见的不常见的,以及一些我不认识的奇怪东西。
狱寺激动又痛苦:“强尼二先生!你有没有可能做出那种,具体屏蔽某一个人的眼镜?”
我默默看他一眼。
狱寺,你是在指碧洋琪吧?
山本笑嘻嘻地前凑脑袋:“那强尼二先生,我也想要一个超好的球棒。”
山本,你好爱棒球。
强尼二一一答应,但还是先修了火箭筒。修理十分耗费时间,强尼二不时停下动作拿探照灯打亮火箭筒内部,眉头拧起又松开,面色凝重。
看来是不太好修。
我看着看着,干脆蜷缩起身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意找了个位子一靠,阖起眼睛打盹。
训练积累的疲劳很快就让我进入了睡眠,不知过了多久,倏然一声惊叫划破积郁的迷雾,纷乱的杂音重新冲入脑海。我一个激灵,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个紫色的长圆形物体近在咫尺。
……什么情况?
来不及躲避,失重与滞涩同时袭来,一波接一波,有过一次经验的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又被十年火箭筒砸中了。
汹涌的浪潮褪去,脚下重新触及到坚实的地板,我撑起身子环视一圈四周,发现正身处于自家卧室。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
床头本应摆满动物玩偶的地方空无一物,床铺上也没有熟悉的鲨鱼抱枕,四件套的样式更不是现在用的星之卡比图案。
房间色调阴沉沉的,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愣了愣,转而冲至次卧阳台。从阳台望出去,隔壁就是阿纲家,墙面斑驳掉色,有些地方墙皮脱落,显出灰色的一大块。
……不会吧?
脑海里隐约冒出一个模糊的猜测,我本能地往下扫视,恰巧看见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小不点昂着头,吃惊地张嘴看着我,手在半空中维持着敲门的姿势,肤色在阳光的衬托下白得像云朵。
我一眼认出这就是幼年阿纲。
好家伙,强尼二反向修复,把我送到十年前来了?
我一边在心里给彭格列技术部门的靠谱程度打上问号,一边尴尬地挥了挥手,扯扯嘴角:“嗨、嗨?”
老天,这个局面,要怎么收场啊?
事实证明,单纯小孩的确很好骗。
我随口编了个远房表姐来探望自己妹妹的谎言,沢田纲吉小朋友轻易相信,并且很快就温顺地任抱任摸,毫不反抗,像只充满信任翻出肚皮给随意搓揉的狗狗。
甚至让人担心起会不会给几根棒棒糖,他就能跟陌生人跑了。
我呼噜一把他的脑袋,忧心忡忡。
小朋友头发细软,触感极佳。他被我带得摇头晃脑,发型乱得一塌糊涂,小小的身体软趴趴窝在我怀里,脚丫乱晃,没有一点想要挣脱的意向。
这也太乖了。
良心忽然隐隐作痛,我默默收回罪恶之手,小朋友甩甩头,手里捏着我方才给他的葡萄糖,声音软糯:“姐姐,小唯呢?”
我眼神飘忽:“小唯……小唯在卧室睡觉,睡得可沉了,暂时先别打扰她比较好。”
“哦。”小朋友乖巧点头,过一会儿,又追问,“姐姐会在这里呆多久呀?”
呆多久?
经由小朋友提醒,我才发现时间早就超过了五分钟,而自己还没有回去。
出大问题。
我把刚才在彭格列技术部那打上的问号划掉,改成了[根本不靠谱]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而后苦涩道:“可能很短,也可能……得有段时间?”
讲道理,如果真回不去,难道我要去找这个时代的波维诺家族再用十年火箭筒轰自己一发?
但我要怎么去联系一个黑手党?说到底,我反而会先被对方毙了吧?
方案在脑中一一划过,又被逐一否决,沢田纲吉小朋友不知道我内心的纠葛,忽地转过身子,说:“那姐姐能不能以后多来看看小唯?”
嗯?我、看、我、自、己?
脑子乱糟糟的,还沉浸在各种纷杂的思绪中,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不太行。”
“为什么?”
小朋友手撑在我大腿上,费劲地直起身子。他鼓起白嫩的脸颊,像是生气了,皱起细细的眉,极其认真:“为什么不太行?”
我开始胡言乱语:“呃,因为姐姐住得地方远,在……对,在伦敦!而且学业繁忙,很难抽出时间。”
“妈妈说,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呆着,要有大人陪,可是小唯一直一个人。”一向好说话的小朋友这次却糊弄不过去了,语气里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虽然因为软软的音色而显得毫无杀伤力。
我一怔,踌躇几秒。
“小唯她……比较独立。”我慢慢道,“每天都会有家政公司的人来帮她处理家务,所以也不算一个人吧……”
这话听上去像抓住字面意义不放的狡辩,但我确实无法给出正面回答。
小朋友看着更生气了,一双湿润的大眼亮晶晶的闪着光,肥肥的脸颊飘上几丝激动的红晕。他猛地逼近我面前,用小奶音严肃道:“但是但是,他们没有照顾好小唯呀!”
“妈妈讲那些叔叔阿姨是在害人,还带着小唯去那个什么、什么公司了。”
因为着急,小朋友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可他仍很努力地去表达。
我当然清楚他指的哪件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当时我父母离家,委托的家政公司缺失相应的监管制度,自己身边没亲人能帮忙看着,上不上心全依赖于家政人员的职业道德,不巧,我分到的那个家政阿姨显然并不怎么热爱她的岗位。
家政阿姨充分发挥了她的糊弄学。
每天早晨过来做一顿满当当的饭充当三餐,随便扒拉几下房间便算是清理过了,能少呆就绝不多呆,让我怀疑自己家是不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能一口吞了她那种。
并且说实话,她做饭不怎么好吃。
没过多久阿姨家便出了事,儿子生了场大病,她忙得不行,那点浅薄的职业道德立即像高浓度酒精一样,在空气里挥发得一干二净,不过好在她还有点良心,以免我挨饿,丢给我好几袋子杯面。
一日三餐都是杯面的生活持续了一阵子,依然没等回家政阿姨跟父母,我逐渐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具体表现为,一闻到杯面味道就想吐。
实在忍受不下去的我把主意打到了隔壁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沢田阿姨身上。
那时我刚搬来并盛町几个月,家长也不是喜欢打交道的性格,因此跟邻居基本没有交流,只简单打过几次照面,姑且算得上眼熟。
据我观察,隔壁的奈奈阿姨人长得温温柔柔,讲话细声细气,她孩子虽然胆子小,但很有礼貌,看得出家教不错,如果我拜托她向家政公司投诉,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样想着,我鼓起勇气,第一次敲响了沢田家的门。
打开门的奈奈阿姨明显很吃惊,听我断断续续地讲清来龙去脉后,她抿紧唇,脸色沉得像低垂的阴云,仿佛下一秒暴风雨便会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
她克制地、安抚性地摸了摸我的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奈奈阿姨发火。
她牵着我的手,进我家拍了很多照片,把那些余下的杯面统统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然后乘上出租带我到了家政公司。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奈奈阿姨含着怒意出示了很多证据,怼得对方哑口无言节节败退,最后承诺会公开道歉并开除那个员工,重新给我换一个他们那的金牌家政人员。
那个金牌家政确实符合“金牌”两个字,干活麻利周到,不过后面熟络起来后,奈奈阿姨开始接手照料我,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直接住在了沢田家。
有种说法是把人生比作一场风雪长途,路上冷冽北风夹着冰雪,四周视野低迷,同行者总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头去望,只剩一串串模糊的脚印,很快又被大雪盖住,最后连那点印迹都消失不见。
但我好像恰恰相反。
在这场不知前路为何的旅程中,我得到的总比之前要多,以至于现在回首再看,那段苦涩的记忆已经泛卷发黄,变得无关紧要。无论是晚上不敢关灯把被子拉高到鼻子下的惴惴不安,还是一个人呆在偌大阴沉色调房间的窒息,也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模糊,被掩盖在深处一角。
可就是这些已经被当事人所放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经历,面前这个小朋友却放在心上,对待得无比郑重,像是天大的事儿落了下来。
我眨眨眼,小朋友也跟着眨眼,见我许久不吱声,他似乎着急了,干脆揪着我卫衣衣袖,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平视着我,呼吸急促:“我爸爸外出工作好久没回来了,我很想很想他,所以小唯也一定很想她的父母。”
“真的,姐姐,骗你是小狗!所以姐姐,你能不能代替他们,多来看看小唯?”
他伸出小指晃了晃,似乎想要盖章拉勾;我呼出口气,倾身抱住小小一团、软和的不得了的兔子先生,胡乱揉一把他的后脑勺。
“好啦。”我说,“我跟你保证,会多珍惜她一点。。”
小朋友眸底波光粼粼,得到允诺后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我松开拥抱,他纠结片刻,仿佛在考虑什么,然后歪头,轻轻在我侧脸印下一个湿润的吻。
带着洗衣液的芬芳。
他害羞地挠挠脸,声音很轻:“谢谢姐姐。”
心脏像被揪紧又松开,软作皱巴巴的一团。
我捏了捏他肥嫩的脸颊,笑道:“姐姐也要谢谢沢田纲吉小朋友。”
哄走他之后,我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转了几圈。
十年后的卧室总是飘着我喜欢的柑橘熏香,客厅冰箱也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专门的零食柜,但在这时候,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不去看堆积的生活垃圾的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冷清的样板房。
我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日记本。
我一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因此那本本子上记录不多,只偶尔出现潦草的火柴人,那些火柴人表情各异,有的画了个笑脸,有的嘴角向下撇,旁边是歪歪扭扭的字体,明显出自于孩童之手。
批注:今天不开心,今天有点开心,今天离开心还剩一颗糖果的距离。
我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
到最近一段时间,悲伤火柴人的出现频率愈来愈多。
我摩挲着纸页,指尖浅浅勾过那一个个稚嫩的字体。透过这些横贯时间迷雾的文字,仿佛又看见了赌气趴在桌前、嘴巴撅得比油瓶还高的小女孩。
嘿。
我无声冲她张了张嘴。
再努力加把劲吧。
对自己回不去十年后的担忧没持续多久,我很快觉得身体一轻,视野晃了一下,又重新站在了沢田宅。
眼前还是熟悉的那一大帮子人。
……虽然他们看我的表情都奇奇怪怪。
我摸不着头脑,举手打了个招呼:“嗨?”
Reborn拍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收回手:“你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看上去更傻了。”
我:“……”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不愧是你Reborn。
作者有话要说:Happy April Fool\'s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