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我实在抵抗不了汹涌而来的睡意,靠着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阿纲见状轻轻推搡我的肩膀:“早点睡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就拜托你啦。”
我哼唧两声,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去洗澡。
遛狗、收拾碗筷都交给了阿纲,我把自己沉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
室内,暖风机尽职地呼呼吹出热风,入浴剂渐渐溶解成浅淡的亮橙,散发着好闻的柑橘香。
抚过肌肤的流水像是自带纾解疲惫的按摩功能,我舒展开整个躯体,长长地喟叹一声。
讲真,泡热水澡一定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我仰着头,后脑勺在浴缸的边缘随意寻了个位置靠上去,伸手缓慢地按揉太阳穴。
不知道是不是加班太凶的缘故,自从下午在工位惊醒后神经就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数根筋扭在一起打了个结,又紧接着被吊臂机高高悬起,拉扯成细长的一根线。
今天整个人精神恍惚了好几次。
最近加班猝死的报道太过密集,我摸了摸胸口——心跳倒是挺正常的,也不清楚身体状况算好还是不好,过阵子还是得去抽空去约个体检。
闭眼小憩片刻,我恋恋不舍地爬出浴缸,随手把长发一盘戴上干发帽,穿过客厅走进卧室。
地面明显是才清洁过,猫狗的毛发较之回家时少了许多。抹茶布丁在客厅的一角打闹追逐,走进卧室,阿纲正坐在床上打游戏。
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棕发柔顺地贴合在耳边,一条长腿屈起,正懒散地往后倚着靠枕,指尖迅速地敲击着手柄。
电视屏幕里的角色随着他的操控不断左右移动,一次次挥动臂膀提起球棒打回飞来的白球,分数很快就积累上去。
是一个棒球游戏。
见我进屋,他支起身子:“洗好了?”
“嗯。”
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些热气,加之卧室又开着暖空调,我并拢手掌扇了扇,企图获得少许清凉,一面诧异问:“这么快就溜好狗了?”
而且还用吸尘器清理了地板。
“外面太冷,它走几步就不肯再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面上泛起一点笑意。
我点点头,阿纲看我一眼,忽然起身:“等我一下。”说着,他单手一撑,利落地翻身下床,不消一会便拿着电吹风回到房间。
“坐吧。”他下巴微抬,示意我坐在铺展的柔软地毯上。我乖乖照做,阿纲插好电线,解开干发帽,一边手指插进我发丝小心理顺,一边开启吹风机的开关。
热风从出口倾泻而出,他动作耐心温柔,我享受地眯起眼睛,余光瞥到被放置在床铺上的手柄,心血来潮捞了过来。
“这个好玩吗?”我重新进入游戏,随口问道。
他一顿,声音在电吹风嗡嗡的噪音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还行。”
画面里的角色不比方才的敏捷灵动,一举一动显得僵硬滞涩,几次白球都险险擦着脸飞过——那些变化球明明上一秒还停留在视网膜的左侧,下一秒突然又出现在右下方,时间太短,即便反应过来,手指也跟不上意识。
玩了几把,同阿纲的分数差距愈拉愈大,挫败感涌上,我泄气地放下手柄,咕哝:“好难。”
头发已经吹得八成干,阿纲拔出插头收好吹风机,安慰道:“其实我以前玩得也很烂。”
“然后越挫越勇?”我把手柄交还给他,阿纲接过后垂眸看了半晌,随手拨了拨摇杆,屏幕角色也跟着小范围跑动起来。
“得空的时候偶尔跟人比赛玩一小会,不知不觉技术就变好了。”他轻声说,“不过这游戏,我分数不算高。”
“哪个游戏都有冲榜玩家,你只是休闲时随便玩玩,分数肯定比不上他们啦。”
我努努嘴,费力地从地毯起身爬上床,扯过两个靠枕垫在身后,从睡衣口袋里抽出手机刷今日的新闻。
他哑然一瞬:“倒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他说完,手机屏幕蹦出的新闻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咦,小泽亚纪子结婚了?我看看,对象是合作新剧的男主角……挺配的,郎才女貌。”
我嘟囔着,划过一条条热点报道,在触及到一张钢琴照片时骤然停住。
——银灰发色的男人西装熨烫得笔挺,长发以一根黑色丝带松散束在脑后。他正闭着眼,修长的双手按压着同他一个色系的黑白琴键。
看样子是演奏途中的一张抓拍。
配文是:著名钢琴家狱寺先生将于近期来日本举办个人钢琴音乐会。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条报道,对我这种完全没有艺术细胞也不懂高雅音乐的人来说,理应是不经意瞥一眼就粗粗略过。
可手指像是被强力胶水与屏幕粘合在一起,固定在这条新闻上。心头泛起莫名的熟悉感,我犹豫片刻,点开了文下的推荐视频。
视频的内容是这位狱寺先生的一段钢琴独奏。
流畅顺滑、行云流水般的音符自他指尖流淌而出,曲子起先平和舒缓,行至中段,忽地奏出一阵又急又重的过渡,旋即整个曲调摇身一变,似是湍急瀑布自陡峭的山崖直直冲下,带起几人高的浪潮;又似狂风暴雨席卷而过,数道惊雷劈碎苍穹。
光听节奏的话,是恢宏大气、满怀壮志的一首曲子。
他敲击琴键的频率也一样的激烈,手指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拂过钢琴的动作快得叫人眼花缭乱,但从头到尾,不管曲子几升几降,激昂抑或平静,他面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无谓的、放任一切的神态。
有人说,音乐会反应一个人最真实的情感。
但这位狱寺先生却像是装满水的气球破了一个洞,积蓄的水流光后只余下空荡荡的内部,表壳疲软坍塌,感受不到其中蕴含的一点自我意志。
一曲终了,我无言地张了张嘴。
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应是这样的性格。
这念头起得毫无根据,凭空而来。可我就是有种笃定,他应该更意气风发,斜着眼瞧人的时候有股恣睢的劲儿,骨子里渗透着胜负欲。
“在看什么?”阿纲也凑过头。
模模糊糊,隔着无形屏障飘散在水里的几缕思绪渐渐拼合,仿佛马上就要凝为实质;与此同时,先前紧绷着的那根弦狠狠一跳,脑海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犹如细密的针穿透神经来回缝合出针脚,痛得我不禁捂住头喘息。
阿纲反应迅捷地稳住我的身体:“怎么了?”
他口吻焦急,摸出自己的手机作势就要打救护车,我缓过神,止住他的动作,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方才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几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一会跟主管说下,礼拜一去医院做检查。”我长长呼出口气,默默将先前体检的计划提前。
阿纲不赞同地蹙紧眉,脸色担忧。
手机因为方才的疼痛而脱手,滑落在被单上,我重新拾回来,并安抚地拍拍阿纲的后背。
阿纲视线扫过亮着的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刚才播放的演奏视频结尾。他垂下眼帘,长睫将遮未遮,白炽灯的光折射在镜片上映出一片白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妥协般温声道:“睡吧。”
他贴心地帮我拭去额角冷汗——我堪堪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疼出了汗,而后搂过我肩膀,指腹轻柔地在太阳穴打着转儿。
“按一下会好一点。”
他温柔的嗓音像是清澈的溪水冲刷而过,抚平了糖纸表面皱巴巴的褶皱,按压太阳穴的手蕴含一种奇特的魔力,叫人充满安心感。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大约是身体真的不舒服,眼皮很快变得沉重起来。
意识中断,陷入深沉的黑暗前,我迷迷糊糊地想到——
下次得告诉狱寺,他钢琴弹得很好听,所以别再躲在音乐教室偷偷弹了。
一夜无梦。
隔天醒来时,已是早晨九点。
窗帘没有拉严实,天光从中间大开的缝隙中涌入。对面男人睡得沉,那线光亮沿着凌乱垂落的棕发而下,滑过挺拔的鼻梁,跃过深刻的下颔线,最终隐没在微微起伏的结实胸膛里。
我轻吸口气,小心翻身,想要在床头柜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抹茶布丁在卧室门口排排坐,鬼鬼祟祟地探出两个脑袋,见我醒了,登时欢快地后腿一蹬,撒丫子朝床上奔来。
“等……!”
别过来!你们俩体重要压死人的!
可惜后半句话已经晚了。
布丁一个灵活的跳跃,小小的脚掌重重踩上我的右腹,布偶猫全身的体重都集中在那个点,疼得我不由“咕”一声捂住自己的腹部。
没等缓过神,我又感觉身上压下一个重物——抹茶毫不留情地坐了下来。
救命啊,我把你们养这么肥实不是让你们谋杀铲屎官的啊!
我欲哭无泪,只得使劲推搡跟块巨石似的抹茶,抹茶“嗷呜”嚎了两下,也许是以为我在和它玩,尾巴雀跃地甩了又甩,弄得我一鼻子的狗毛。
阿纲被我们闹出的动静吵醒,睁开尤带水汽的一双棕瞳,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才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的嗓音沙哑低柔,像是沙砾在耳边轻轻摩擦;尾音却带着独特的清润气息,似是小雨淅淅沥沥拍打着水洼。
我动动耳朵,扭头望他:“你把抹茶抱下去吧,太重了,我实在推不动。”
他目光在我跟两只小祖宗之间来回梭巡,忽然偏头“噗嗤”笑出声。我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眸,拿眼神使劲暗示他——快救你女朋友。
他略略收敛笑意,单手轻松拎起抹茶放到地毯上。总算能喘口气,我呸掉沾在嘴唇上的狗毛,艰难地直起身,甫一动作,脑海里顿时又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疼痛。
“嘶……”我咬紧牙关。
“没事吧?头还疼吗?”阿纲立即关心道,“不然今天还是在家休息吧?”
“没关系,不像昨天那么疼了,而且我早上有认真地思考过。”我捏起睡衣上一簇簇显眼的白色狗毛,卷成毛团,又瞅一眼抹茶蓬松的毛量,叹了口气。
“既然做错事的人都有底气来邀请我们,凭什么没做错事的人非要避开?”我用力把毛团丢进床头柜旁的纸篓里,一锤定音,“去,当然得去!而且要光明正大,昂首阔步地去!”
阿纲闻言,眸底弥漫起淡淡的笑意。他一只大掌揉了揉我的脑袋,浅浅应道:“好,那我们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数 马上就要放春假了 真好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