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武进行的第三堂课是打坐冥想。
因为没有我们什么事,于是我、阿纲、了平排排坐在院子入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看,只有山本武一人不动如山,盘腿端正坐好,闭目养神,深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初夏的天气算不得炎热,阳光也并不刺眼。院子里栽种的那颗梧桐树枝叶茂密,我和阿纲躲在它无数苍翠树叶所织成的天然屏障下,悠闲地托着腮发呆。
清透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洋洋洒洒地倾落在身上,令人有种仿佛被温水浸泡包围、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舒适感。
脚下青草柔软,泥土的湿润气息混着一股极浅的牵牛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一旁的托盘里摆放了几杯冰镇苹果汁,琥珀色的液体在光的映射下显得通透而纯粹,玻璃杯壁挂着不少沁凉细密的水珠,其中有几颗顺着杯壁的纹路悄然滚落。
冰块在饮料中沉浮碰撞,擦出极小的清脆声响。我端起苹果汁抿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沿着食管向下,从头顶到脚尖骤然腾起一抹凉爽之意。
好悠闲呀……
和方才的两堂课相差太大,反而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我瞄了山本武和蓝波几眼,山本武还是那样一动不动,蓝波在数地上的蚂蚁玩。
这真的能培养心态吗?我不免有点困惑。
庭院内一时之间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像是羽毛轻抚耳廓,又像是笔尖沙沙摩擦过纸面,安宁而祥和,掺杂着偶尔冒出的几声蝉鸣,犹如一首催人欲睡的摇篮曲。
我不禁打了个哈欠。身边的阿纲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斑驳的金点在他清隽的侧脸上不停跳跃变幻,浓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发颤,看上去就犹如光之精灵在亲吻它最宠爱的小孩。
这个肩膀好像可以当靠枕……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困意促使我往他肩上靠去。阿纲看似很瘦,可实际体态匀称,抱起来也并不会硌人。我蹭了几下,在他颈窝处寻到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不再乱动,然后倦怠地阖上双目。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也许过了五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朦胧的意识辨不清到底经过了多久,只有深处那根始终没放松的弦在被不断拨动着震颤——
醒醒,课还没上完。
我一个激灵,费力地睁开眼,四周还是同入睡前别无二致的景象,唯一有点区别的是,大家都睡得东倒西歪。
——除了山本武。事实上,他的姿势我根本就看不出有所变动。
这是睡着了?
我慢半拍地想。
阿纲毛茸茸的脑袋紧挨着我,几缕短碎的棕色发丝凌乱地翘起,随着他平稳浅淡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拂过我的面庞,带来一阵阵的微弱痒意。
脖子偏久了有点酸痛,我小心翼翼地想要抬起脑袋,避免影响到睡得香甜的阿纲,可实在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甫一动作,脖子里的那根筋儿就跟被硬生生吊起来拉扯一般,一瞬间疼得我不由痛呼出声。
落、落枕了。
怎么会这样!
我托着半歪不正的头,始终没有办法克服疼痛狠下心来掰正它,正欲哭无泪的时候,阿纲也醒了过来。
他暖棕色的双眸里还残存着几许薄薄的水雾,鬓侧的短发因为睡得沉而被汗水微微打湿,结成一络一络的紧贴在他庞侧。他脸颊被风中的热意熏得尤带几分潮红,在看清我滑稽姿势的刹那,那点惺忪睡意尽数褪去,沉默几秒后才犹豫开口。
“呃,小唯,你……是在搞什么人体艺术吗?
“不是啊!我落枕了!落枕了!”
“噢……”阿纲懵懵懂懂应了声,接着朝我倾过身,似乎是想要仔细察看,然而还没等下一步动作,他突然顿住,捂着肩膀倒吸了口气。
少年眉头拧巴,容色染上了分痛苦。
——这大概也是我的锅,靠太久了。
我有点心虚。
正在我和阿纲一个托头一个捂肩,面面相觑之时,山本武明快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这种情况下,去热敷或者按摩一下活络活络经脉会比较有用。”
我想回头,可惜僵直的脖颈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刚转了没一点就转不动了,我只得慢慢挪动屁股,艰难地一点一点连同整个身子正面朝向山本武。
山本静静看完整个过程,忽然躲开我的视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抱、歉,但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他笑得连断句都变得奇奇怪怪。
“山本同学,一个人努力的样子有这么好玩吗——”我幽幽开口。
话音刚落,山本登时笑得更大声了,不仅如此,这次身后也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细碎笑声,像是某个人在极力隐忍却始终无法遏制,伴随着胸腔震动,短促气音找准机会从里头流窜而出。
好家伙,连男朋友都在笑我。
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
“其实我从你醒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过看你们氛围还挺不错的,就想着不太好打扰。”
山本武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挠了挠后脑勺道:“按我刚才的法子来应该会有很大缓解,毕竟我有时候棒球练多了也会出现这种症状。”
原来你没睡着啊!
不过另一个当事人就……
我余光瞥了还躺在台阶上仰面朝天,翻着肚皮呼呼大睡的蓝波一眼,说:“看来这堂课也失败了。”
“是啊。”山本武有些遗憾,“这套冥想方法是我老爹教我的,可以让人凝神静心,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一草一木,远处的脚步声,风的流向,甚至连树叶飘落的轨迹都能感知到。”
“很了不起吧?”他笑嘻嘻地说。
我惊奇地瞪大眼。
虽然有听过处于黑暗的地方时,人的五感会比平时要敏锐数倍的说法,但怎么看——
山本这已经超出了五感的范围,完全是第六感了吧?
正当这时,蓝波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他睡眼朦胧地抠了下屁股,摇摇晃晃逛到我脚下,咬着手指好奇地盯着我瞧。
他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迷惑,不过随即蓝波又甩了甩小脑袋,抛下那些疑问,转而抱住我的小腿:“蓝波大人想吃糖了!”
我:“……”
合着我就真是个给糖工具人呗。
“不行,你今天已经吃过很多颗了。”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毕竟曾经不小心把阿纲喂得牙疼过,我姑且也是有在好好吸取教训的。
“不要!我想吃糖,蓝波大人就要吃糖嘛!”
熊孩子嘴一扁,眼里迅速积蓄起了水花,嗓门也逐渐变得响亮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再不答应,他马上又会大吵大闹。
我想起昨晚综艺节目里编导说的话:要把自己和孩子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尊重他,耐心的与他沟通。
于是我软下声音,劝哄道:“蓝波,小孩子不能摄取太多甜分的,不仅对身体不好,牙齿还会生虫钻洞,变得很疼很疼。”
我故意添油加醋编排了一小段,蓝波闻言顿了几秒,张嘴摸了摸自己的牙齿,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会,就在我欣慰地以为即将成功之时,他突然又恢复了原状。
“我不管,我就要吃糖,蓝波大人才不怕什么虫子呢!敢来就打倒它!”
我:“……”
教练,这和我预想的走向不一样啊?
见我始终不松口,熊孩子往后退了几步,观察须臾,找准方向后立马蹦跳着跑到我左侧,伸手就要捞我裤兜里的糖。
不是,这怎么还带抢的呢?!
我放下原本托着脑袋的手,匆忙去挡,同时感觉脖颈的那根筋又被迫吊高了不少——可我已经没功夫去管落枕的事儿了,尽管阿纲也在帮我,但四只手竟还有些拦不住上蹿下跳的蓝波。
僵持之间,山本武从蓝波身后轻松把他钳制住抱了起来。
“好了牛角小鬼,藤间说的对,你确实不可以再吃糖了。”
“呜呜呜呜,不要,蓝波大人要吃糖!”
蓝波的哭闹不是同阿纲小时那样,委委屈屈不想让人看到一般的小声抽噎,而是更加天崩地裂,似山洪海啸转瞬席卷而来,生怕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我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头痛地捂住耳朵,企图逃过这阵魔音穿脑。小孩的叫喊愈发尖锐而高亢,在濒临某一个界点时,蓝波再也忍不住,从乱糟糟的爆炸头里掏出了手/雷。
完、蛋、了。
巨大的三个字在眼前逐渐成型,撑满了整个视野。我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阿纲——按照以往的经验,鬼畜教师应该马上就会出现并顺势给阿纲来上一发子弹。
果不其然,一颗绯色的子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人群,笔直射入阿纲的额头。下一秒,少年额前便燃起了橙色火焰,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蓝色内裤,把拉掉引线的手/雷远远向天边扔出。
不多时,天空上方便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
巨大的动静引得二楼的狱寺、厨房的奈奈阿姨都聚到了庭院。
——以及方才蓝波怎么吵闹都没醒,这时才堪堪睁开眼的了平。
奈奈阿姨:“怎么了?”
在听完我们隐去了手/雷那段的描述后,摸清来龙去脉的奈奈阿姨抱起蓝波,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奇异的,先前怎么都不肯停止哭闹的熊孩子渐渐安静下来。
她口吻罕见的带了点儿严肃:“蓝波是个好孩子,所以要好好向哥哥姐姐们道歉噢。”
“如果蓝波有好好忍耐,按规定吃糖的话,下次就带你去一直想去的水上乐园。”
“呜。”熊孩子一愣,瘪起嘴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乖乖照做,“对、对不起,这次是蓝波大人错了。”
说完又蜷缩起身子,黏黏糊糊地将小脑袋全部埋进奈奈阿姨的怀里。
那个蓝波居然老老实实地道歉了?
我看看撅着个屁股的蓝波,又瞧瞧一脸平静的奈奈阿姨,终于悟了。
原来不是教育方向的问题,而在于教育人是谁呀!
——奈奈阿姨,永远滴神。
作者有话要说:夏天!就要喝!冰镇饮料!
小唯同学:明明我这么努力,你们为什么都在笑我?
大家国庆快乐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