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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法医团队到达时,宝拉已经被冻得脾气变差了。他们还带着一群警察,以保证未经许可的人不会蹂躏停车场。在犯罪现场,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和菲丁还得待在这里,确保现场的保护工作没有疏漏,以免辩方律师以后对此大做文章。菲丁回到车里打电话,宝拉选择留在尸体边上。宝拉知道这毫无意义,但她感觉有必要做出某种姿态,为死者守灵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没过多久,第一辆后勤支援车出现在远方,接着她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是麦金太尔警长。”

“你好,警长。我是奥科克警员。”

“嗨,约翰。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嗯,我知道那件失踪案变成了谋杀案,你们团队从现在起会接手这个案子。我现在得告诉你们一些事情。托林的爸爸肯定在阿富汗的军队中。我们昨晚谈过话之后,我去了巴士公司,调取他们的监控录像。我今早跟菲丁总督察说话时,还没有完全看完录像,但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尽快完成这项工作。”

“好主意,我们的团队正缺乏这样的行动力。我很欣赏这点。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有一点。我浏览了好几遍,以确保我没想把自己的想象和愿望当成现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很明白,”她不想催他,但她希望他能直接说到点子上,“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我认为麦克安德鲁女士一定是把车停在停车场的外面一排了。在我看来,她的车似乎正好在巴士的监控范围之外。巴士驶过时,我看到她走向两排车之间的空当,然后她退到一边,走出巴士的监控范围。可以说,她走得非常快。她低着头,因为外面在下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几秒钟后,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同一条路上。我猜是个男人,但很难确定。他穿着一件防水外套,戴着兜帽。你完全无法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副闪闪发光的眼镜。他拿着一个箱子。那箱子看起来好像是用铝做的,很像摄影师用的那种。大概有飞行员的行李箱那么大。看他拿箱子的样子,箱子仿佛非常沉重。反正,他和麦克安德鲁女士走了同一条路,只是他快要接近她时,突然加速,几乎是在跑。你不得不承认,他在跟踪她。紧接着,他消失在摄像头之外,与她消失在同一个地方。相关录像并不是很长,只有大约十五秒。”

“你做得很好,约翰。现在,你会如何形容那个身影?他的个头是高还是矮?身材呢?”

“不太高。我会说,是中等身高,不超过五英尺十英寸。他很苗条,中等身材。很难形容,我不能确定他的夹克有多厚。正如我所说,他用兜帽遮住了脸。唯一显著的特征是,我觉得他可能有一点瘸腿。我对这一点不确定。画面质量不是很高,老天不帮忙。”

一个微小的细节被证明了,宝拉的心因为奥科克的话而激烈跳动着。“这个信息非常有意思,约翰。你能说出他是哪条腿瘸了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宝拉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我很想再看一遍,确认一下。我目前认为有问题的是左腿。”

宾果!当然,这并不是案子的突破口。不过,如果要发布寻找证人的启事,这个信息能帮上点忙。除非凶手聪明到假装跛脚。他们已经知道他像法医一样谨慎小心。他如果能让自己不被摄像头拍到,也有可能会故意制造假象。“我需要你为此写一份正式报告,约翰。把报告送到专案室,并直接送一份拷贝给我和菲丁总督察。我不想这条线索被埋没在不重要的信息中。”

“我会做好的,你在一个小时内就能收到。”

机灵的小伙子,她在心里赞道,准备向法医团队简述现场情况。这样他们到达现场,就能直接移动尸体。贝芙目前躺在地上,宝拉既看不到她脚踝上的伤疤,也看不到她肩膀上的刺青。这些标志会帮助他们正式确认尸体的身份,而不用等待DNA检测结果。然后,宝拉就得非常委婉地告诉托林这个坏消息了。宝拉认为她躲过这一劫的机会十分渺茫。

她走到车道上,点燃一支烟,等待着专家们穿上防护服。菲丁走出汽车,宝拉抓住机会向她迅速说明奥科克的发现。“毫无疑问,”菲丁说,“我们已经有一个罪犯和两个受害者。他很可能有暴力犯罪的前科,这意味着我们一旦获得某些物证,就能从数据库中找到他。”

“希望如此。”

“我们把她翻一个身,就能通过刺青和伤疤确定她的身份。我希望由你来跟她的儿子谈这件事。你认识她儿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要好过从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你想必应该知道他在哪里上学吧?”

宝拉点点头。“肯顿谷。你不想等他放学再说吗?或者一直等到他姨妈过来?”

菲丁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宝拉,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不再有秘密调查这种事了。我不想让这个孩子在推特或脸谱网上发现他母亲的死讯。我们一旦确定了,就需要立刻采取行动。安排一个第三方过来陪着托林。与他同住的那个朋友怎么样?他朋友的家长想必可靠吧?”

现在,宝拉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狗屎中。“事实上,与他同住的朋友是我和我的爱人埃莉诺。”

菲丁的态度再次让她感到惊讶,她昨天还嘲笑宝拉。“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们觉得开心就行,”但她的声音表明她气得要命,“坦白说,我更希望他安全地待在你的屋檐下,而不是寄宿在某个我们并不了解的朋友家里。你能在告诉托林消息时让埃莉诺也在旁边,她可以安慰托林。”

“这要看她的日程表。她是医院的主任医师。她如果正在看病或巡查病房,就不能随便离开工作岗位。”

“他姨妈什么时候到达?”

“今天下午才能到。”

“我不希望你到那时还在为这件事操心。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她瞥了一眼穿白衣的犯罪现场鉴证科人员,他们正用力拖着他们装衣服和装备的箱子,穿过寒冷萧瑟的停车场,“让我们看上去像正在采取行动一样。”

宝拉刚开始守着尸体,手机突然响了,她赶忙回身去接。屏幕显示来电者是戴夫·迈尔斯。“嗨,戴夫。我希望你打电话过来是要告诉我一些好消息,”她说道,“我们又有一具尸体,而且看起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因此,我们现在欢迎任何形式的帮助。”

“我确定我的消息会帮得上忙,”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同寻常的消沉,“你能到实验室来一下吗?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

“听起来很令人遐想,能给我一点提示吗?”

“在手机上不行。”

宝拉不太习惯这个忧心忡忡、吞吞吐吐的戴夫。“会花很长时间吗?我很快就会开车回布拉德菲尔德,但我没有很多空闲时间。”

“不需要多长时间。不过,确定如何处置它可能会花很长时间。”

四十五分钟后,宝拉再一次钻进实验室的白色纸衣服里。她们证实那是贝芙的尸体,便不再管它。菲丁叫宝拉回城里。她在途中设法找到埃莉诺,两人约定:她见过戴夫后,顺道接上埃莉诺回家。她先把警车开回家,再开上自己的丰田。她找回自己的节奏。

她走进门,戴夫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两根手指像小鸟啄食般敲击着键盘。她把两个聚乙烯袋子放到他身边的工作台上。“来自西约克郡警署的礼物。如果有任何污染,就怪他们吧。”

戴夫站起身来,拿起一个个袋子,放到眼前观察。“这些东西整个晚上都被放在外面?”

“我们不知道衣物和手提包是何时被丢在那里的。但它们被塞在一个垃圾箱里,因此保存完好,逃过了各种因素造成的伤害。”

“但是,谁又知道他们从垃圾箱里到底找出来了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捅了捅那个装衣物的袋子。

“受害者是贝芙·麦克安德鲁,她是埃莉诺的朋友。”

“我很遗憾。跟她说,我会全力以赴的。”

“你一直都是如此,戴夫。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神秘的东西?你居然不能在电话里讲出来。”宝拉坐到一张凳子上。

“我从韦尔科娃的夹克上得到了血迹样本。我毫无困难地从中提取了DNA,并把它与国家数据库中的DNA进行比对。没有命中目标。这个血样的主人不在国家数据库中,但我并没有止步于此。我决定做一次相似DNA研究。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这项研究会告诉你,你的检测对象在数据库中是否有近亲,对吧?”

“没错。我们使用这种研究方法之后,获得了一些轰动一时的结果,解决了很多疑难案件。美国人甚至靠这个办法抓到了许多连环杀人犯。有些人会控诉这是侵犯人权和隐私。但我个人认为,生活在一个杀人犯不会畅通无阻地在我家附近晃荡的世界,才是我的人权。”

“说教到此为止。”

戴夫露出遗憾的微笑,以示让步。“好吧,我就是想给你上一课。好了,我查找相似DNA。基本上,计算机会分析等位基因,得出基因具有一定共性的人员名单。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基因相似度最高的,以此类推。在这个案子中,相似名单人员一直排到第一千三百四十九名。根据以往经验,与检测对象属于同一个家族的匹配者,基本在前三十名中。我们通过公式——基因匹配度,相关人员的年龄和地理位置——可以找到特殊联系。不过,我这次在使用公式之前,就注意到一个人,她排在名单的前三名,而且她的住所离你得到那件带血夹克之处只有十几英里。我更进一步观察后,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我觉得我获得了决定性的突破,”他的模样和声音都不像是为此感到高兴,“这位相关人员是位女士。根据我的观点,基于DNA分析,这位女士是那个男人的近亲——他的血液沉积在韦尔科娃夹克上的那个男人。”他探身越过桌子,点击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图标。屏幕上弹出一对相似DNA轮廓图,上下排列,锯齿状的峰值不规则。“你自己看吧。等位基因在哪里重合成一条线,那就是关键点。那么,这种关联有多近呢?任何两个人都有大约五个等位基因是相同的。然而,母子这样的直系亲属,至少有十个等位基因是相同的。”戴夫用钢笔尖点着每个等位基因的峰值。“本案中有十一个相同之处,你看见了吗?”

“我相信你,戴夫。法庭也会相信你。但你看起来为此很焦虑,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破性的发现让你不开心。”

“你想错了。困扰我的不是科学诚信的问题。”

宝拉摇摇头。“我只是个警察,戴夫。我不会猜隐晦的字谜,跟我直说吧,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面露难色,“是数据库中的这个人的身份。她叫瓦娜莎·希尔。”宝拉直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她不敢相信。“你是说‘瓦娜莎·希尔’?”

戴夫点点头,表情很痛苦。“我是这么说的。”

“她的DNA为什么会出现在数据库中?”宝拉就像试图抓住救命稻草。

“她被逮捕过,并受到指控,记得吗?指控第二天就被撤销了,但她的DNA被留在了记录中。”

宝拉摇摇头,简直不敢相信。“血液有可能是被别人移到上面的吗?”

“这我也说不准。血液深入缝线和纽扣周围的布料中,不太可能是刻意弄上去的,除非你有一份完整的样本。而且,你如果企图嫁祸于人,为什么不把血迹弄在更明显的地方呢?我们在第二次检查细节时,都差一点错过这个线索。你如果没有数纽扣的数量,这个线索就被忽略了。”

“一定是搞错了,你必须再做一遍测试。”

“当然,我会的。不过,我相信结果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我也做了线粒体DNA测试,那是从母亲直接遗传给孩子的DNA。结果如果匹配,就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她如果有另一个孩子呢?一个他不知道的兄弟姐妹?”

“你说到点子上了,宝拉。不过,等我们测试了他的DNA,这个假设就会被推翻,除非他有一个秘密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听起来有点像《铁面人》了。”

宝拉凝视着屏幕,希望检测结果会发生改变。“我们可以先不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吗?”她从戴夫脸上看到恐惧的表情,“显然,不可能完全做到,但至少在你再次确认试验或数据库中没有任何错误之前。你已经检查线粒体DNA,那么——”她指着自己带来的证物袋,“——你能否迅速检查一下这起刚发生的谋杀案的物证,看看我们会不会有更多可以深入的疑点?”

他叹了口气。“对于这件事,我也很遗憾,宝拉。但是,这在谋杀案调查中算是重要证据。”

“我们都知道这个证据是讲不通的。”

他用食指和拇指搓着下唇下面的一小撮胡子。“科学不会撒谎,宝拉。你无法回避夹克上的血迹。血迹来自托尼·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