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托尼不愿再去想埃德蒙·亚瑟·布莱斯,叫护士给他比平常更多的剂量,确保他能安睡,因为他实在不想醒着,他醒着只会又想埃德蒙·亚瑟·布莱斯。托尼·布莱斯,瓦娜莎当初如果嫁给埃德蒙,他就叫这个名字。他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妈妈如果是其他女人,他肯定能找到合理的理由问她或者直接问她。但是他不能问他妈妈,而猜测毫无意义,因为有很多种可能性。他也许娶了其他女人,也许害怕了,也许她从未告诉他怀孕的事。又或者瓦娜莎叫他滚开,觉得一个人过更好些。在过去的四十三年里,瓦娜莎一直保守着他的身份和她与布莱斯关系的秘密。托尼不认为她会突然想要改变这个状况。

直到昨晚被卡罗尔赶走之前,瓦娜莎一直声称,她不希望托尼因为发现自己爸爸已经死了而受到伤害。“以几十万英镑的价格来保护他。”卡罗尔冷冷地说。

药物发挥作用,他慢慢平静下来,思考瓦娜莎希望他签的到底是什么。

那些文件跟外祖母的房子没有一点关系,那就是一份放弃已故父亲财产的正式声明,声明将全部财产转让给母亲。据卡罗尔描述,财产包括坐落在韦斯特的一栋房子,五十万的储蓄和一条船。“她就是个骗子,托尼,”卡罗尔叫嚷道,“她意图诈骗。”

“我知道,”他回答道,“但是没关系。”

“你怎么会这样想?”卡罗尔很沮丧。

“因为我了解一切,”托尼毫不在意地说,“你想让我怎么做?指控自己的母亲?我不能这样做。你能想象她因为我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吗?”卡罗尔愣了几秒钟,然后才意识到这些话的分量。

“那好吧,”她最后说,“不过她如果还敢给你脸色看,你就不要签字。”然后她离开,为了安全起见,把所有文件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些爆炸案受害者的资料。他会很高兴能将注意力从埃德蒙·亚瑟·布莱斯身上转开。

他在星期一早上七点整,在“企业之家”网站上提交申请,了解贝加莱公司的情况。他在等待网站给予回音的时候,浏览爆炸案受害者信息。

死亡清单。保险公司的八位同事为孩子庆祝新生;一位小学校长、他的妻子,及他们邀请的为学校捐赠了电脑的公司高管;刚刚发行了首张CD的当地乐队的三名音乐家;一位灵修大师和他的两个未成年儿子,随行的还有邀请他们的山地自行车制造公司的CEO;另外三个成功人士买季票来包厢看球赛,他们在孩提时就是挚友。更令人心碎的是,死者中年纪最小的只有七岁,是一名议员的儿子,最大的七十四岁,是个退休的汽车经销商。

乍一看,并没有看出明显的暗杀目标。但这是因为没有人认真考虑过除恐怖行动外的其他可能,所以没有人仔细研究过受害者的背景资料。他不能理解卡罗尔为什么对此也没有兴趣。他们在一起工作这么久,她应该本能地相信他。但她似乎以他遭遇意外事故为借口,不理会他的专业意见。她不愿意接纳反恐联盟,没问题,他能够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卡罗尔为什么不对他说出她对他的看法。这么多年来,他们一起工作,所有的亲密感都建立在各种跳跃思维上,他们总能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支持。当然,卡罗尔赶走了他妈妈。但是他们的工作关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笔记本电脑发出咚咚声,提醒他收到一封新邮件。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了贝加莱公司的信息。斯黛西已经有公司兼职秘书兼会计的地址。两名董事分别是蕾切尔和本杰明·戴蒙德,他们在布拉德菲尔德的地址也有了。托尼深吸一口气,继续浏览受害者信息。

他快速翻阅文件,最终把其中一页撕下来。他心跳加快,似乎能感觉肾上腺素冲击的嘶嘶声和砰砰声。他的判断没错。不管卡罗尔怎么想,他的大脑已经可以正常工作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他在哪里见过那个名字。他在电脑上把纸摊开,仔细琢磨那些文字。绝对不是巧合。卡罗尔这次必须听他的。

卡罗尔几乎认不出“福尔摩斯”办公区了,那里被反恐联盟彻底占据,完全被复制成另一个反恐联盟。他们用信息板把屋子隔成小间,计算机和外接设备占据了每一张桌子。空气刺鼻,弥漫着男人的汗味和烟味。很显然,这栋楼的禁烟令对这群奇人不奏效。她走进那门时就感觉气氛不对。她每次进入自己曾经的地盘时都有一样的感觉。一瞬间,时间凝固了,就好像狗发现闯入的陌生人,在发起进攻前的那一阵凝神。他们并不欢迎她的到来,他们希望她感到害怕,被他们的男子气概征服。她忍不住猜想他们有多少人知道她的故事,知道她曾被强奸,知道是约翰尼·布莱登把她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她敢打赌,他们即使知道强暴的事,也绝对没听说过她接下来遭到背叛的事。正是因为那次背叛,她认为他们这样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是来这儿开会的。”她对坐在门口的那个人说。

那人面无表情地离开岗位,带她径直走到最尽头的房间。大卫和约翰尼已经在房间里安装了投影仪。她正要坐下来的时候,大卫向前倾着,手肘放在膝盖,对她说:“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卡罗尔,我们竭尽所能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搜罗信息。不过似乎没有人了解尤瑟夫这位老兄,盘问他弟弟也是浪费时间。尤瑟夫就像个茅坑般的政治狂热分子。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同伙。”他跳起身,来回踱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香烟盒。

“这是禁烟楼。”卡罗尔说道。

“你准备逮捕我吗?”大卫冷笑道。

“我想我应该会从头到脚泼你一身冷水。”卡罗尔指着桌子上的水壶,她的微笑可以把一个麻袋从头到尾撕开。

大卫沮丧地把香烟盒扔在桌子上。“我不会蠢到和你争执。”他说道,算是保住了面子,不过卡罗尔知道她取胜了。她无疑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不过现在看起来,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我们想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线索没有给我们,”约翰尼说道,“不仅关于尤瑟夫,还有恐怖组织的情况。”

卡罗尔摇摇头。“我们已经把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给你们了。事发突然,但我们是按照流程交接的,没有隐瞒任何相关信息。”

“那么你们隐瞒了什么?”约翰尼追问道,对她的话咬文嚼字,“卡罗尔,别来这一套,我们都不蠢。大家要相互信任。”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这个人解救了卡罗尔。这个人没跟卡罗尔打招呼,只瞟了她一眼。

“没关系。”大卫说。

“这是鉴定结果,”这个人边说边将一个文件袋扔在桌子上,“是关于炸弹的,我们很走运。炸弹所在房间的结构,使炸弹的机械装置基本保持完整。基本如你所料,除了有一件事。那就是鉴定人员发现有两个启动装置,一个是手动的,另一个是远程控制的。”

“什么意思?”卡罗尔问道。

大卫拿起文件袋,浏览里面的文件。“鉴定人员也不知道,这是我们以前没有碰到过的情况。我们得找表亲帮忙,看看他们是否有相关经验。”

“你指的是美国人?”卡罗尔问道。大卫点点头。“干吗不直接说?”卡罗尔转动眼珠。男人们的把戏。“你们凭经验猜测,这表示什么意思呢?”

来人瘫进一把椅子里,那把椅子像是因为冒犯了他而在接受惩罚。“不,”他说道,“我们不做猜测,我们只做推理和演绎。据我看来,他准备设置一个手动定时器。定时器如果失灵,就用手机遥控引爆炸弹。”

大卫像异教徒一样看了他一眼。“你是说这不是一起自杀式爆炸袭击。”

“我正在寻找证据弄明白这件事,”他说道,“我不是要否认他是恐怖主义者。有些该死的挑衅者也许蓄意制造混乱,又不想把自己炸飞。这说得通。训练他们要花很高代价,所以,不可能只有一个任务。”

确实有些道理,卡罗尔想。“真有意思,我们也想到了这个。”她说。

两人都转向了她。“你说什么?”大卫的声音有些不满。

“我们也认为这可能不是恐怖行动,”她说道,“希尔医生觉得尤瑟夫可能是职业杀手。”

来人爆发出一阵笑声。“你真他妈的有趣,”他说,“我喜欢这个故事,伪装成制衣公司经理的职业杀手,真是合情合理,”他拍打着大腿继续说,“另外,他一举杀死了三十五个人?这可不是普通暴徒能够做得到的,亲爱的,”他又大笑起来,“太有趣了。”

“对。”约翰尼轻声说道,但面露凶相。他转向卡罗尔。“尤瑟夫·阿齐兹那个民族中有很多人极端仇恨我们。他们希望我们全下地狱,然后统治这里。他们不希望和平共处,想要毁灭我们。够了,对吗?你也到此为止吧,卡罗尔。”

“职业杀手,”来人又重复,“我喜欢这个词儿。”

卡罗尔站了起来。“这么说下去没什么意义,是吧?你们有自己的小幻想。你们如果想打破僵局,知道怎么能找到我们。”

她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间。她开会前托尼给她打电话时,她还觉得托尼在浪费时间。生活就这么见鬼的奇妙,现在她真希望托尼是对的。她希望有一个正确的结论封住他们傲慢的喉咙。

问题是,她生活在现实世界,不是所有梦想都能成真。

托尼打电话给桑贾尔·阿齐兹,希望反恐联盟最终认为他无罪。否则托尼只能去追问他家族里的其他人,看能否发现一些关于贝加莱的线索。他可不想面对陌生的蕾切尔·戴蒙德。桑贾尔接了电话。“谁啊?”他问道,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托尼感到宽慰。

“我是托尼·希尔。桑贾尔,听说你被关进去了,我感到很抱歉。”

“迟早会发生的事,不是吗?还好他们让我赶上了尤瑟夫的葬礼。”他的声音现在听上去出奇的冷静,不太像一个刚刚在监狱里过夜的人。

“是今天吗?”

“是的,就在今天下午,”他说,“你肯定觉得这件事很怪异,已经没什么可葬的。”托尼听得出桑贾尔呼吸加重,但桑贾尔随即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会怎么葬。”

“很抱歉,你还好吧?”

“你认为呢?我妈妈彻底崩溃了,爸爸一直沉默,而我的弟弟心碎了,再也不要去学校,”他叹口气,“对不起,这跟你没关系。你想要什么?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跟你的工作有关。”

“工作,你是指第一制衣公司?”

“是的,你能给我讲讲贝加莱公司吗?”

“贝加莱?那是尤瑟夫的好主意,我们改变了做生意的方式。”

“能说得具体些吗?”

“利润真的很少,所以我们需要砍掉中间商,提高利润空间。贝加莱是个批发商,直接卖产品给零售企业。他们很赚钱,所以是我们的最佳搭档。”

“这是尤瑟夫的主意?”托尼问。

“我们以前一起讨论过很多次,但是他把计划变为现实。你瞧,砍掉中间商的麻烦在于,他们拿不到你的生意中的佣金了。他们告诉你该做什么,尽管那些是你的设计,但只有他们才能把产品卖去商场。你把这些中间商得罪了,就会突然失去订单。”

“那尤瑟夫是怎么应对的?”

“我们提高产量。贝加莱仅仅售卖增加的部分。这样中间商就不会察觉到任何变化。我们没有动他们的船,他们就不会把我们赶下去。而我们也有了新的利润。”桑贾尔听上去疲惫不堪,似乎为第一制衣公司能赚钱操了不少心。

“所以是尤瑟夫去和贝加莱谈判的?”托尼问道。

“他肯定希望你这么认为,但这件事有点戏剧性。尤瑟夫去见杰米斯·由卡米斯,我们的一个中间商。你得知道,杰米斯把我们这些人当蠢驴,就因为那些塞浦路斯人比我们早到五分钟。最后杰米斯走了,尤瑟夫没在那儿待太久,不然会错过见贝加莱的人。”

“是本杰明·戴蒙德吗?”

“不太清楚,尤瑟夫只说是贝加莱的人。他们会面,贝加莱的人表示很喜欢我们的东西,但遗憾的是我们都将钱放进杰米斯的口袋,被他搞得一团糟。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讨论有没有更好的合作方式。最后双方决定直接做生意。”

“尤瑟夫日常和贝加莱的谁联系?”

“不清楚,他们定期开会,讨论新的设计和产品线,但这都是他的工作,所以我不知道他和谁联系。我们不会和他们做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太明白。”托尼说,他撒谎了,因为他想知道桑贾尔到底认不认识贝加莱的人。“你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是犹太人,伙计,不过这跟做生意没什么冲突,他们的钱和别人的钱一样好。不过我们不会和他们做朋友,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托尼说。他瞟了一下手表,十分钟后宝拉会在楼下等他。“你知道,本杰明·戴蒙德是贝加莱公司的,他也在星期六的爆炸中死掉了。”

长时间的沉默后,桑贾尔最终回答:“不可能。”

“恐怕事实如此,你确定尤瑟夫没有提过这个名字?”

“真的没有,他总是称与他见面的人为那个贝加莱的家伙。我很肯定,他从来没有提过那人的名字。所以与他见面的也许不是这个叫戴蒙德的家伙?”

“也许吧,那就是个奇怪的巧合。”托尼轻声地说。

“巧合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不是吗?”

“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不太相信巧合。我要走了,桑贾尔,希望你能体面地送走你的哥哥。”

“葬礼是秘密进行的,”他忧伤地说,“我们最不希望再引起任何麻烦。”

“祝你好运。”他挂上电话,然后从床上挪下来,拄上拐杖。早上他和查克拉巴蒂太太闹不开心。护士向查克拉巴蒂太太投诉他擅自离院,还有卡罗尔同他妈妈之间的意外冲突。这位外科医生对此反应极大。

“希尔医生,你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她严肃地说道,“你应该明白,病人听从医嘱,才能好得更快。我正在考虑今天或者明天让你出院,不过坦率地说,你的行为恐怕无法让身体好彻底,”然后她挤出点微笑,继续说,“所以你在本周末之前无法获得自由。”

她确实告诉过他不能外出。但是托尼没有办法,总得有人继续追查。卡罗尔已经很明确地说过,这个不是她工作的重点。

“那么我自己查。”他告诉卡罗尔。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卡罗尔说。

“什么?你认为我说到做不到?”

“不,我是认为你会摔倒,那个可怜的寡妇会把你从地板上拽起来。我会让宝拉陪着你。”

“我打赌她会非常兴奋。”

他们就这样达成一致,宝拉会来门诊部外面接他。他可不想经过护士站,所以决定从病房旁边的应急通道下去。

那段楼梯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满头大汗,那条好腿也痛起来,而受伤的膝盖像在冒火。他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约好的地方,且没被人发现。宝拉靠在车上,车停在救护车专用停车区域。

“你看上去像跑了半程马拉松。”她边说边皱鼻子,模样让人讨厌。

“这是长跑运动裤,因为有腿环,我只套得上这个。”

宝拉晃晃脑袋,打开车门,他一屁股就坐上去,再把腿抬起来。放进车里。“幸好卡罗尔没让凯文开他的法拉利来。”他大口喘气。好让自己舒服些。

“不然我们得用起重机,才能把你弄进弄出。”宝拉坐进驾驶座。

“安静。我们去哪儿?”

她快速地将对杰克·安德鲁和另一个假名的调查信息给了托尼。“听说他是个古怪的人,”她继续说,“在高中时拟定了一系列计划,‘我要成为首相’之类计划。”

宝拉此刻终于引起托尼的兴趣。“你知道他都有些什么计划?”

“他的校友斯蒂夫说,譬如得到一辆法拉利,在杜恩尔姆大道有套房子,三十岁前有一百万。一般高中生不会这样计划未来。”

她的话触动托尼的神经,托尼吃惊地盯着宝拉。“宝拉,汤姆·克鲁斯住在杜恩尔姆大道。丹尼·维德中了彩票,三十岁前就成了百万富翁。他杀了校友里实现了他的计划的人。”

宝拉大吃一惊,脚从油门上挪开,车子突然颠簸,托尼尖叫起来。“这太疯狂了”,宝拉说道,“你的说法太不可思议。你是说他出于嫉妒,杀了那些得到他期望的东西的人?”

托尼的手在空中乱舞。“还不止如此,这更像那些人把他的梦想拿走了,所以他就把他们的命给拿走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个杀人名单。我跟你打赌,‘在维多利亚队踢球’或者‘在英超踢球’一定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真的这么认为?”宝拉不敢相信。

“肯定是这样。”

“这就是你的猜测?”

“宝拉,在我的工作中,这可不是猜测,而是逻辑。”他安静下来,同时举起一根指头,示意宝拉别再说话。他揉揉眼睛,然后调整坐姿,面向宝拉。“凯文现在有危险。”他慢慢地说。

“凯文?你不会认为……”

“他开法拉利,在本地长大。”托尼艰难地从皮短风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你要干吗?”宝拉问。

“我得提醒他。”托尼用食指拨号。

“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没有证据。”宝拉不同意。

“我在看资料时就已经有数了,”托尼说,“你们的信息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

宝拉咬咬嘴唇问道:“你要不要先跟侦缉总督察说说,看看她怎么想?”

“宝拉,我不会指使凯文做出什么行动。但我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会怎么想……”他住口。他很清楚宝拉会怎么想,他太了解宝拉了。

“快给他打电话,”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说得对,管他的,你是唯一一个对这个案件心里有数的人,快打吧。”

托尼拨了号码,然后等着。他没有听见提示音,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见鬼,他的电话没有应答……凯文,我是托尼,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稍后再跟你解释为什么。记得别吃喝任何可能被掺毒的东西,当然,没有开启的罐装或者真空包装食物没有问题,有可能的话,你最好用新鲜食材自己做饭,因为我担心你可能是投毒名单上的下一位。我还不能确定,宝拉和我会约谈一些人。但是……”他听到嘟嘟声,到时间了。“语音留言,”他说,“真希望他能接听电话。”

宝拉转上私人车道。他知道这栋房子。根据位置、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来看,房子至少值好几百万。这是完美对称结构的庄园,带有浓郁的维多利亚时代气息。车道两侧是长长的树蓠,中央水景波光粼粼。这里的一切都散发出财富和品位的气息。

宝拉吹吹口哨说:“你会浮想联翩那些低劣服装是如何被卖出去的。本杰明·戴蒙德为这房子花了不少心思。”

“绝对是好房子,”托尼说,“不过我猜想,这会儿,他的遗孀大概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宝拉没说话,在车库边停下车。“需要帮忙吗?”她问。

“还是我自己来吧。”托尼边说边自己下车。全身都在痛,查克拉巴蒂夫人是对的,他应该老实在医院待着。不过凶手可不会因为他行动不便而停下脚步。

蕾切尔·戴蒙德打开门,宝拉还未开口,她就主动介绍自己。她穿着一件炭黑色丝绸衬衫,配了条黑色裙子,那裙子随她的步伐摇曳。托尼不是很懂布料,但他敢肯定蕾切尔的这套丧服不是来自任何由贝加莱供货的零售店。她领他们进了一个很大的客厅,客厅的一角有个五角形凸窗,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灌木丛和树木。从树叶的缝隙看出去,有一个天蓝色的游泳池。房子是按照维多利亚风格来装饰的,因为年久,略有磨损的痕迹。唯一的暖色调来自挂在墙上的六幅明亮而温暖的沙漠风景画。

蕾切尔很照顾托尼,为他找来了一对沙发脚凳和几个靠垫,好让他把脚放得舒服些。她跪在托尼旁边,搬弄那些垫子和凳子,直到托尼感觉舒服。她乌黑的头发厚重而有光泽,但托尼看到有几根在发根处显出银白。她抬起头来,托尼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看看她,不用去管腿和拐杖。

她奶油般的好皮肤略带橄榄色。他早知道她已经三十四岁了,但他如果之前不知道,会认为她三十岁都不到。眉形很好,与深邃的眼窝搭配得很完美,褐色杏眼和红色眼影及在眼角处略微上扬的眼线搭配巧妙。丰满的脸颊,高耸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说明她爱笑。她很吸引人,不仅仅是因为漂亮,她看上去也相当睿智和幽默。“这样会舒服些吗?”她问道。

“现在是我这周以来最舒服的时刻,”托尼回答,“谢谢。”

蕾切尔盘腿坐在一把柔软的棉布扶手椅中。宝拉待在一旁,非常乐意自己看起来就像家具的一部分,直到她自己想改变这种状态。

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蕾切尔看起来很忧伤而失落。她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屋子里很暖和,但她微微发抖。“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想见我,”她说道,“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们也不希望这样,”托尼轻声说,“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你现在一定不希望家里有陌生人。”

蕾切尔放松了一些,放开手臂说道:“很长时间里没有人这么说了。他们都只谈悲伤、眼泪和绝望,但是未来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她苦笑了一下,“我甚至想去找份工作,只为了有点事可以做。但莱夫要上学,我得照顾他,”她叹气道,“莱夫是我的小儿子,他只有六岁。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他不知道死亡是永恒的,以为爸爸就像是狮子王阿斯兰一样,会重生,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托尼能感觉到她实实在在的悲伤,那悲伤从她身上流淌下来,感染了他。

“我需要询问你一些事情。”他说道。

蕾切尔像祈祷一样双手合十,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将脸颊放在一只手的手背上。

“随便问吧,但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托尼决定直截了当。“戴蒙德夫人,你认识尤瑟夫·阿齐兹吗?”

她大吃一惊,看上去并不想在家里听到这个名字。“那个袭击者?”她呼吸急促。

“是的。”托尼说。

“我怎么可能认识自杀式袭击者呢?”她说每个字时似乎都费了好大力气。“我们是犹太人。”她颤抖不止。

“他们家同贝加莱在服装生意上有合作,”宝拉和托尼一样轻声说道,“你是贝加莱的董事,戴蒙德夫人。”

她看起来像被围捕的猎物。“我也在公司工作,但本杰明,他做所有的……他和合作伙伴……尤瑟夫把我丈夫炸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公司里有没有其他人提起过阿齐兹?”宝拉问道。

“公司里就我们俩,这可不是劳动密集型行业,公司里就我俩一起干,没有秘书,也没有销售团队。”她苦涩地笑了笑。

“你确定?蕾切尔,”托尼追问道,“所有报纸上都登了尤瑟夫的名字,他们的家族企业叫第一制衣公司,你确定没听过?”

蕾切尔坐立不安,眼神闪烁不定。“我想起这个名字了,在贝加莱的账户里。但我没有读报纸。我为什么读报纸呢?读那些关于我丈夫是怎么死的信息?你认为我需要认真研读那些报道吗?”

“当然没必要,”托尼试图缓和她激动的情绪,“我只是认为你或许看到了。事情是这样的,贝加莱和第一制衣公司有直接生意往来,跳开了中间商。所以我猜测本杰明认识尤瑟夫·阿齐兹。他们可能通过电话甚至见过面。你看,爆炸袭击者和被害者有关联是很不寻常事情。”

“关联?”蕾切尔提高声音,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你想表达什么意思?‘关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他们认识,”托尼赶紧补充,谈话气氛不是太好,“通常,自杀式爆炸袭击者执行任务的勇气来源于他们没有把受害者当人看,在他们眼里,受害者不是真的人,是敌人,是坏人,或者其他什么。但如果受害者中有他们认识的人,他们执行任务时就不会那么果决。所以我想知道,本杰明和凶手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他摊开手,恳求原谅,“就这些,蕾切尔。”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袭击者知道本杰明在那儿?他有必要研究他要杀的人吗?他只是想实现那些肮脏的目的,”她打了个寒战,“这真是个可怕的巧合。”

她可能是对的,托尼想,而他确实也失误过。但他总是执着于自己的逻辑,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人类行为模式的了解会出错。“也许吧。”他说道。

蕾切尔捂着面又开始颤抖,稍后抬头看着他,一脸凄惨。“我们付给他们钱,我们还有他们的……在我们的仓库里,还有他们的手碰过的东西。我感到恶心。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够对我们做这样的事情?”

“我很遗憾,”托尼继续说,“非常遗憾。但是我还是要再确认一下,你丈夫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和第一制衣公司的谁打交道吗?他从来没有讲过他们的会面情况吗?”

“你可以去看他的日志,在他的办公室。就我所知,本杰明本打算去见一个一直和我们做生意的塞浦路斯人,但是那个人推迟了会议。本杰明等待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来自其他公司的人,我们以前在这家公司买过衣服,当然是通过中间商。我们挺喜欢他们的衣服,比别的厂家的货品质优价廉,值得信赖,这是题外话。本杰明告诉我,他们最后达成协议,第一制衣公司多做一些衣服,直接供应给我们。那是个双赢的买卖。”

“对于这样的安排,你有没有疑惑?有没有觉得异常?”宝拉试探性地问道。

蕾切尔将头发拢到后面,看起来疲倦不堪。“没有,根本没有。我们很高兴和他们做生意,因为我们也会获得很不错的收益。警官,不会是任何与生意相关的因素致使本杰明被袭击。我刚刚已经说了,这只可能是个可怕的巧合。”

大家陷入沉默时,门开了,一个小男孩闯进来。他乌黑瘦弱,看上去没长开。他一蹦一跳,手里摆弄着玩具。“妈妈,我需要你来帮我搭乐高积木。”他完全无视家里来的陌生人。

“亲爱的,马上来,”她转过身对托尼说,“这是我儿子,莱夫。”然后她站了起来,“我想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真的帮不上你们。请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他们跟着她走向门口,托尼努力跟上,莱夫走在他们旁边。“你认识我爸爸吗?”莱夫冷不丁地问托尼。

“不认识,”他回答,“你长得像他吗?”

莱夫好奇地看着他。“我将来会像他,但是我现在还很小,我只像我自己。”

“你很帅。”托尼说道。

“你的腿怎么了?也是被谁炸上天了吗?有人把我爸爸炸上天了。”

“不,没有人把我炸上天,”托尼说,“有个人用斧头砍了我。”

“哇!”莱夫惊叹道,“帅呆了,还痛吗?”

“还有一点,”他快赶上蕾切尔和宝拉了,“不过正在好起来。”

莱夫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说:“你会去杀了那个用斧头砍伤你的人吗?”

托尼摆摆手。“不会的,我只会去帮助他,让他不要再这么做。我是医生,莱夫,让人们内心好起来的那种医生。你如果感觉内心生病了,可以和我这样的医生谈谈。不要害怕讲出来,你妈妈会帮你找到这样一个医生,是不是,蕾切尔?”

蕾切尔哽咽,眼睛闪着泪光。“当然会的,来,莱夫,跟他们道别。”

他们走出来。不管怎样,最终没有任何人崩溃。“该死的!”宝拉在走向汽车时说,“一点都没趣,而且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她说的没错,阿齐兹为什么会知道戴蒙德会在那么小的一个地方呢?他即使知道,也没有杀人的动机。”

“看起来是这样,”托尼附和道,“我可能彻头彻尾的错了,”他拖着腿,艰难地走向汽车,“但我也可能是正确的,我想你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为什么?”宝拉停下脚步,等他。

“因为我如果是对的,反恐联盟的那些家伙就得夹着尾巴滚回家去。”

宝拉咧嘴笑起来,扬扬眉。“你如果这么说,那么我们努力找证据吧,希尔医生。”

凯文对着电话微笑着说:“对的,是阿齐兹,尤瑟夫·阿齐兹。应该是从这周初开始的租……好的,我不挂电话。”他的手不停地转着笔。然后听筒里传来说话声。“好的,谢谢。”他又从名单里删掉一个名字,准备给北安大略另一家度假式家庭旅馆打电话。他已经给尤瑟夫浏览过的十七家当中的八家打过电话。没有人租过房子给他,没有人记得和他通过话,或者收到过他的邮件。

他准备拨打下一个电话时,卡罗尔带着一盒蛋糕来到他的办公桌旁。“吃点这个吧。我想我们需要来点儿甜食度过这个下午。”

他看看蛋糕问卡罗尔:“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购物区的烘焙店,”卡罗尔回答,“就是我们经常去的那家。怎么了?”

凯文有些尴尬。“嗯……好吧,托尼给我留言,叫我不要吃任何可能被投毒的食物。”

“他说什么?”卡罗尔气愤地说,这是因被怀疑而产生的愤怒。

“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叫你这样?”

凯文摇摇头。“他说稍后会给我解释,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联系我。”

“我让宝拉跟着他,你看到宝拉了吗?”

“她说今天下午会带着杰克·安德鲁的照片去庙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今天早上出门后,就没有看到过她。”

卡罗尔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气。“那么你在做什么?”

“正在追查旅店地址,在阿齐兹的电脑上找到的。”

“好的,你继续吧。”卡罗尔走回她的办公室,关上门,打电话给宝拉。电话一接通,她就立马问道:“宝拉,今天早上托尼给凯文打电话时,你和他在一起吗?”

“是的,我在他旁边。”宝拉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能否告诉我,他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警告我的下属可能会被下毒?”

宝拉短暂沉默后回答:“他知道你在开会,但又觉得必须立即告诉凯文。”

“那么告诉我,他为什么会认为有人要毒害凯文?”

“简单说,因为凯文读过哈里斯顿高中,而且有一辆法拉利。”

卡罗尔轻轻揉揉眼睛,希望不适感能够迅速消失。“那么复杂点儿的解释是不是能让意思更清晰点儿?”

“我昨天与斯蒂夫面谈时,他告诉我安德鲁在学校里时有一个梦想清单。和希望成为首相差不多的那种大梦想。”

“继续。”

“斯蒂夫还记得清单上的一些内容,比如在杜恩尔姆大道有一所大房子,三十岁前成为百万富翁,开上法拉利。我告诉托尼这件事时,他猜测这个清单和受害者有些关联,他们之间的关联不单都是哈里斯顿高中的学生。然后他想起凯文的车,所以打了这通电话。”

“你不认为这个结论下得太仓促了吗?”

宝拉沉默片刻后说:“我们都认为小心一点总比后悔好,长官。”

唐·梅里克这个名字跳入她的脑海。“好的,谢谢你,宝拉,我稍后会再问托尼,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我把他送回医院了,他相当疲惫。”

“你们在戴蒙德夫人那里有什么收获吗?”卡罗尔又问道。

“没什么收获。她坚持说阿齐兹不可能知道她丈夫会去看那场比赛,那只是个巧合。”

“不可能,就我所知,那是个季赛票包厢,被同一群人常年包场。本杰明·戴蒙德肯定在哪次会面中提起过。就我对男人的了解,足球是他们聚会一定会谈论的话题。我想我们有必要和戴蒙德的秘书谈谈。”

“他没有秘书。蕾切尔说公司就他们两个人。她主要负责办公室工作,而她的丈夫负责与客户联系。”

“好吧,祝你好运,我稍后再给打你电话。”卡罗尔放下电话后用手按着太阳穴。他又在干什么?她已经习惯托尼偏离轨道。他在被砍伤后,卡罗尔以为他已经会学三思而后行。但显然她错了。她又拿起电话,还得打起精神去面对她与托尼的复杂关系。为什么生活就不能简单一点?哪怕一次也好。

她如愿以偿,这次没有和托尼争吵。他的电话关机了,病房的电话也没人接听,残酷的男人。

那个残酷的男人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不想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打算接听电话。这是带着一条瘸腿待在医院里唯一的乐趣。在以前,他不得不接听电话,因为病人可能有什么紧急需求,而且他和整个欧洲的警察局都有联系,也可能是他们有急事。但是现在,他停工了,所以完全可以忽略电话。总会有人负责的。

当然除了卡罗尔和她的团队。他们的关系和契约无关。他本该接电话,但是和蕾切尔·戴蒙德的会面让他疲惫。他回来吃了药,吃了午饭就直接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还不是与警方对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们。

他希望凯文能够按照他说的去做。宝拉提到的斯蒂夫的回忆令他毛骨悚然。他之前断定几件案子和哈里斯顿高中相关,而杰克·安德鲁的梦想清单证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受害者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托尼提高了警觉,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多么可怕啊。所以他为了达成目标,使用了那么极端的手段。这样的凶手如果毫无同情心,或者有反社会情绪或精神错乱,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会如何处理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还清晰地记得,曾有病人神采飞扬地向他描述自己如何精心策划,破坏生意伙伴的婚姻。这种行为跟性和感情无关,仅仅因为这个生意伙伴结婚后对业务的关注变少了。“我必须这么做,”病人煞有介事地解释,“他自从和玛丽亚结婚后,对生意不那么全神贯注了。而我需要他投入,所以玛丽亚必须离开。”杰克·安德鲁失去了梦想,做出这种事情,还自以为合理?

他选择了谋杀。受害者是那些和他有相同背景的人,他和受害者念相同的学校,理论上讲他们有同样的机会。受害者或多或少实现了其中一个理想,这证明那些理想是合理的。安德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认定他已经不能实现那些抱负。大部分人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承认年轻时的梦想是空中楼阁;也有些人会自暴自弃,酗酒,以堕落面对失败。而杰克·安德鲁选择杀害那些成功者,让他们永远没机会在他面前显摆。

所以出现了这样看似没有任何价值的谋杀。他为什么会对他们下手?因为欲望,已经不可能实现的欲望。

为什么会选择投毒?最完美的谋杀手段就是,受害者无力反抗,你又可以轻松摆脱嫌疑。这就意味着摒弃传统套路,摒弃那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凶器,譬如枪、刀、钝器。但是,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怪异的方式,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描述的方式?

他需要搞明白原因。凶手通常会选择近在手边的或者他们擅长的方式。他们如果选择投毒,那肯定不是因为想要那份神秘,而是因为毒药近在手边。卡罗尔审讯过里斯·巴特勒,那人很容易搞到毒药。

但是安德鲁使用的都是从植物中提取的毒素。蓖麻毒素、颠茄碱、欧夹竹桃甙。这些既不是一般花园里的植物,又不是特别稀奇。什么人会种这些植物呢?肯定是植物学专家。他突然想到:专门种植有毒植物的花园。他坐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有毒植物园”。第一个搜索结果是位于诺森伯兰郡的阿尼克城堡,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有毒植物,并且对公众开放,当然,城堡受到严密监控。

托尼浏览更多信息后,发现种植有毒植物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最早的有毒植物园是梅第奇家族在帕多瓦附近修建的,目的是毒害他们的敌人;而在爱丁堡附近,苏特拉医院的僧侣们也曾经种植过少量罂粟、莨菪和毒芹,这些植物毒素可以麻醉身体两三天,通常用于截肢或帮助身体恢复。还有很多私人有毒植物园,新闻和博客中有很多此类信息。

假如杰克·安德鲁曾经去过其中一个植物园呢?假如对他而言毒药就是最好的武器呢?托尼瞄了一眼手机,希望这个时候铃声能响起来。这时,查克拉巴蒂夫人敲了几下门后就闯进来。“听说你又跑出去了。”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回来了,”托尼说,“你们所有人都告诉我,我需要起床走走。”

“我想你该回家去了,”她继续说,“坦率地说,我们可以更好地利用这个床位,既然你那么坚决地想走,认为没有我们你也会康复得很好。你还需要经常来这里做康复训练。你如果觉得现在很难熬,等到再次挪动关节时,”她得意地笑,“会疼到哭着喊妈。”

“我不这么认为。”他苦笑着回答。

查克拉巴蒂夫人笑了起来。“我理解,但你肯定会哭的。所以,明天早上,只要我的责任医师认为你可以出院,那么你就能回家了。你回去后,有人帮你购物做饭吗?”

“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这是什么意思,希尔医生?”

“本来是有人的,不过我想她现在应该很讨厌我。我只能期望自己得到怜悯。”

“以后行事规矩些,希尔医生。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你这样的病人,一件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托尼笑着说:“我就当这是赞扬的话。”

这时又有人敲门,是另一个麻烦的女人。卡罗尔闯进来,刚要准备开始责骂,瞟到查克拉巴蒂夫人。她匆匆道歉道:“哦,对不起。”

“我正要离开,”主治医生说道,转向托尼,“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是的。”他的笑容僵硬了。

“那你最好节省点力气,好对付她吧。”她对卡罗尔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我估计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力气。”托尼回答道,他已经感觉到卡罗尔的气愤。

她用力握住床尾扶手,指关节都变白了。“你到底在搞什么,托尼?你让我的得力下属毫无头绪地四处奔波,收集证据,而这个案子实际上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你还搞得我的另外一个下属不敢碰奶油蛋糕,以防中毒,因为你认为那个投毒者了解他的喜好,而且还恰巧在警局附近的烘焙店找到一份工作。而且你还把我蒙在鼓里。我是从凯文自己那里知道以防中毒的事情,从宝拉那里知道你去了蕾切尔·戴蒙德家。你不知道我替你说了多少次好话。”

“事情没有这么麻烦,”他直接打断卡罗尔,实在是疲惫,不想忍受她主要因为工作压力而生的愤怒情绪,“你知道的,我不会把事情搞砸,不会让你成为失败者。”

卡罗尔盯着他,既吃惊又愤怒。“你是说我们的成败取决于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罗尔。我知道你对反恐联盟有意见,但是又无能为力,所以来找我,并向我发泄。好吧,我很抱歉,我没能充当你的出气筒。但是我的确想帮你,你如果不想参与这个过程,没问题,我可以直接同约翰·布莱登对话。”

她后退几步,好像被人冒犯了。“我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向托尼扔东西。

托尼皱眉,摇头。“我也不敢相信。也许我们现在不应该见面,你很激动,而我的思绪有些混乱。”

他的话没起到一点缓和气氛的作用。“你总是这副德行,”她咆哮,“你都不敢和我大吵一架。”

“我不想和你吵架,”他说道,“吵架会让我觉得很受伤,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在漆黑的橱柜里待着。大人一旦吵架,一定是我的错。所以我从来不吵架。”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卡罗尔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卡罗尔,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需要你帮忙。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继续。”

卡罗尔大吃一惊。“回家?明天?”

他点点头,说:“我不需要你帮太多忙,我想我可以去超市多买点速食食品。”

她转过头,闭上眼睛,叹口气,说:“你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愤怒烟消云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你对着干,我只是想帮你,并不想成为你的障碍。”空气中仍有争执的气氛,但是他们已经恢复正常。

她坐下来。“现在,请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我们对爆炸案该怎么办?蕾切尔·戴蒙德已经把话说绝了。”

“我不这么认为,”托尼说,“我只需要再想出一个办法。”

“你想出来以后告诉我,这次一定得让我知道,”她坚定地说,“对了,我有件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告诉托尼反恐联盟发现了两个引爆装置。“反恐联盟认为这意味着一个新的可能,爱尔兰共和军经常尽可能让袭击者生还。我认为这契合你关于职业杀手的猜测。计时器如果不能正常工作,还可以用手机,远程遥控炸弹什么的。”

托尼隐约感觉到有些想法已经在脑中成形。“是的,”他轻声说,“我们离恐怖袭击越来越远了。”他笑了笑。

“我们还需要可靠的证据。我现在徘徊在两个案子中间,他们还没找到什么证据。”

托尼不耐烦地晃晃手,说道:“你如果找到杰克·安德鲁,就能找到证据,我猜测他和有毒植物园有关。”

“什么是有毒植物园?”

“阿尼克城堡有一个对外开放的花园,任何人都可以去欣赏花园里有毒植物。据我所知,还有很多关于有毒植物园的故事和传说。种植致命植物、用其杀害他人的案例可以追溯到有人类开始。在中世纪时,有不少女人用番木鳖碱杀死苏格拉底的毒片去谋害丈夫。十七世纪,乔治·马尔夫可被蓖麻毒素毒死。你如果精通此道,也可以在自家的后花园里种植。我想杰克·安德鲁藏身的地方,一定有有毒植物园。”

卡罗尔吃惊地说:“我们每次一起工作,你总是能搞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而真正让你抓狂的是,你明白过来之后,会发现这些信息很有用,”他继续说,“这就是他们花钱雇用我的原因。”

“什么,我会被激怒?”

“我是说我的信息会很有用,出乎意料的有用。你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早上,就真相大白了。”

“你这么以为?”

“我相信我的经验。潜意识是很管用的东西,它总是在我们睡觉时发挥作用。不管怎么说,你需要好好休息,然后帮我准备好咖啡,因为明天会是繁忙的一天。”

她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她走到托尼跟前,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明天见。我希望你差使我的手下时,能够跟我说一声,听明白了吗?”

他笑了笑,很高兴紧张气氛终于缓和。“我保证。”他这么说时,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