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时候即使做出正确判断,也高兴不起来,埃莉诺盯着实验室的报告这样想道。这一次绝对也是这样,测试结果毫无问题,罗比·毕晓普身体内的蓖麻毒素足以杀死他很多次。
埃莉诺打电话给邓比,请他到重症监护室与她碰面。她穿过连接实验室和医院主楼的走廊时,一眼望去全是罗比的粉丝。他们的日夜守候,因她手上这张纸而变得毫无意义。据一位多嘴的行政人员那天早上在职工餐厅说,医院已经快被粉丝捐献的血液淹没了。只要罗比需要,捐肾捐什么都可以。但是罗比的命运现在已无法改变。
她接近重症监护室时,将报告折起来放进口袋。她不想让保安在检查她的身份时瞄到上面的内容。到处都有小报记者的眼线,她至少能尽力确保罗比在人生最后几个小时保有尊严。她通过安保检查,穿过接待区域后,看见马丁·弗拉纳根坐在沙发的边缘。马丁看到她后跳了起来,脸上的期待和焦虑暂时替代了疲倦。“有消息吗?”他问,扁平的阿尔斯特口音让一个简单的问题听起来富有攻击性,“邓比先生刚进去,是他叫你来的吗?”
“我很抱歉,弗拉纳根,”埃莉诺机械地说,“我目前真的没有什么能告诉你。”
他的脸又塌拉回圆形,希望破灭。他把手指伸进依稀可见银色的头发里,脸上是恳求的神情。“他们不让我坐在他旁边,你知道。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在,他们可以在那里,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进去看他。罗比十四岁时,我就和他签约了。你知道,是我带他上道的,他是与我合作过的最好的运动员,他有狮子般的雄心,”他摇头,“你知道吗?我不敢相信他状态这么低落。他就像我的孩子。”他将脸别向一边。
“我们会尽力的。”埃莉诺说。马丁点点头,然后像一包土豆一样陷进沙发里。她知道不能让自己被马丁的情绪感染,但是看到马丁的痛苦,她很难不被感染。
重病监护室是生命平等的重要标志,她一边想一边走进堆满仪器的昏暗房间。在这里,你不管是普通人还是重要人物,没有区别。你从工作人员口里得到的承诺都一样,为你保命的方法也一样。限制任何访客,只允许直系亲属探访,因为他们可以也愿意在必要时到一边去等候。在这里,病人的需求是最重要的;在这里,医护人员是最高统治者,病人状态不好时也可向其询问病情。
埃莉诺直接走向罗比·毕晓普的病床。她走近后,看到坐在床左边的毕晓普夫妇,这对中年男女因不幸和恐惧而明显紧张,正目光灼热地盯着连着仪器的躯体。他们全神贯注,汤姆斯·邓比则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床尾。埃莉诺想,他们是否已经习惯从远处观望儿子,所以如今近距离看到虚弱的儿子才会如此震惊。
她在那群人前停下来,昏暗的灯光制造出明暗对比的效果,让她感到仿佛是在走廊上窥视一场戏。在她的眼里,现在的罗比·毕晓普和之前那个光鲜的罗比·毕晓普完全不同。很难想象,为维多利亚队创造那么多赢球机会的人的脸如今肿大而蜡黄。他那埃莉诺熟悉的浅棕色头发上的波浪纹很奇妙,曾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名冲浪高手。如今的头发细长而黯淡,根本不像是英超球员的。在这场戏中,埃莉诺是消灭所有人希望的人。
她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只有邓比注意到她。他转过身,冲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带她从床边走向旁边护士休息的办公室。邓比对坐在电脑前的两位护士笑了笑,说:“能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吗?”
她们决不会因为被赶出自己的地盘而显得不高兴,她们已习惯遵循医生的指示。两位护士出去关上门后,埃莉诺从包里掏出测试结果,呈递给他。“情况不妙。”她说。
邓比面无表情地读着报告。“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他喃喃自语。
“那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我去通知他的父母,你去通知弗拉纳根先生。我们要尽全力保证毕晓普先生在最后这几个小时候里承受最少的痛苦。”邓比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要报警吗?”埃莉诺说,“我们现在肯定要告诉警方实情了。”
邓比看起来有点困惑。“我想是吧,我与毕晓普夫妇谈话时,你就可以报警了。”
然后他就走了。
埃莉诺坐在桌边,盯着电话。最终她拿起电话,要求医院总机转到本地警察局,警官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踏实。“我是埃莉诺·布莱辛,红十字医院的高级医师。”她开始讲述,她想到自己提供的消息听上去是多么的不可信时,心沉下去。
“我能帮你吗?”
“我想我需要与警探谈一谈,因为我要汇报一种可疑的死因。好吧,现在人还活着,但是他不久后就会死去。”埃莉诺有点胆怯,她肯定自己的措辞还能再完美些。
“不好意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骚扰?”
“不,不是这样。好吧,从严格意义上说,我认为是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骚扰。看,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一遍又一遍地跟你解释。你能帮我接通警长吗?能处理谋杀案件的人。”
星期二,尤瑟夫·阿齐兹的工作重点是拜访主要中间商。他很不想去,但是看在父母和兄弟的分上,他逼迫自己不能简单地走走过场。他欠他们的。家族的制衣生意在无比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是因为他的父亲懂得生意场上的人际关系的价值。这是他在接受两个儿子成为第一制衣的成员时,教他们的头等大事。“要一直照顾客户和供应商,”他解释道,“你如果与他们交为朋友,你在生意艰难时,他们不会轻易抛弃你。因为做生意的人都会有遇到困难的一天。”
他是对的,因此他平安度过了艰难时期。北方纺织业垮台时,便宜货从远东进口到本地,英国厂商的订单减少。他总是先人一步,好不容易才坚持下去。他无法再削减成本时,就提高商品的质量,开拓新的高端市场。现在,又出现一次危机。这一次是客户导致的。衣服当街叫卖,没品质的时装在连锁商店贱卖。便宜货,只穿一次,然后扔了。这种新的哲学已经由部分阶层影响了整个时代的人。女孩的妈妈那一代人宁肯服毒也不愿意走进降价服装店,女孩们却与那些年轻一代的妈妈们肩并肩在廉价品牌商店里扫货。尤瑟夫和桑贾尔得遵循商场的新规,才能生存下去。
他讨厌这样。他父亲刚开始做生意时,主要接触的是亚洲客户。但是第一制衣走上正轨后,他们就不得不接待犹太人、塞浦路斯人和英国人。这些人有相似之处:仿佛九一一给了他们轻视和怀疑尤瑟夫这个民族的权利。刻意的误解及扭曲成为种族歧视的最佳借口,因为他们知道公开的种族歧视难以被接受,所以找到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比如调侃女人们的穿着,或者抱怨她们不说英语。妈的,他们从来没去过威尔士吗?在威尔士的酒吧里,根本没有人说英语。
让尤瑟夫最为生气的是那些相识多年的人对待他的方式。他开始为爸爸工作后的七年时间里,会去工厂或仓库买卖东西。现在,人们对他不再有亲切的问候,也不再和他一起笑谈足球或板球什么的。他们的目光都不在他身上驻留,仿佛他身上抹了油。无论何时,他们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为了表示友善会在酒吧里闲聊时说:“当然,我有些好朋友和他们不一样……”
今天,虽然他压制住了怒火,但这不代表他会永远这样。就像是在呼应他这个想法一般,就在他将车停在霍华德·爱德尔斯坦工厂后面时,手机响了起来。他认得这个铃音,于是笑着把手机拿到耳边。“事情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音问。
“正在按计划执行。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我没想到你会在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
“会议取消了。我想我得给你打个电话,确认每件事情都进展顺利。”
“你知道我值得信赖,”尤瑟夫说,“我决定去做什么事情时,就会做得很好。别担心我会不敢做。”
“我不担心。你知道我们正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知道,而且我告诉你,这些天,只有我们做的决定令我高兴。”
“你遇到了不开心的事?”那头的声音充满同情与温暖。
“我得拍马屁,但这种事很快就不会再发生了。”
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那是一定的。下周的这个时候,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尤瑟夫有所反应之前,他熟悉的霍华德·爱德尔斯坦的身影隐隐出现在他驾驶室门口,霍华德用大拇指划了个波浪,指向那幢大楼。“我得挂了,”尤瑟夫说,“我会再见到你的。”
“一定会的。”
尤瑟夫用拇指把电话挂了,脸上挂着笑容,跳下车。爱德尔斯坦朝他点点头,没有笑。“我们走吧。”他带领尤瑟夫走进室内,没停下来看一眼他是否跟上了。
下个礼拜的这个时候,尤瑟夫想,下个礼拜的这个时候,等着瞧,你这个混蛋。
卡罗尔盯着汤姆斯·邓比,仔细地研究。过早出现的银色头发从额头开始往后梳,有一缕松垮地落在眉毛上。蓝绿色的眼睛,粉红的皮肤,漂亮的巧克力色条纹衬衫,夹克敞开,露出火红的衬里。他坐在那里就可以被视作年轻医师的楷模,绝对不像是那种会随意忽悠高级警官的人。“我们直接一点吧,你在汇报一起还没有发生的谋杀案?”卡罗尔没有心情浪费时间,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但还没有进入主题。
邓比摇头。“谋杀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是,罗比·毕晓普可能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死。他的死亡原因是蓖麻毒素中毒。这种毒药是没有解药的。我们除了尽可能减少他的痛苦,什么也做不了。”
“你对自己说的话确定吗?”
“我知道听起来很怪异,像是邦德电影,但是,我确定。我们已经完成检测,他会死于蓖麻毒素中毒。”
“会是自杀吗?”
邓比看起来有点困惑。“我倒从没这么想过。”
“但是在理论上可能吗?”
他看起来完全恼怒了。卡罗尔认为他可能不习惯自己的观点被挑战。他把自己面前的笔端正地放在文件边缘。“我的责任医师认为罗比·毕晓普有可能是蓖麻毒素中毒后,我研究过这个病。蓖麻毒素侵入人体细胞,抑制细胞合成所需要的蛋白。没有蛋白,细胞就会死亡。呼吸系统受损,心跳停止。从文献上看,这东西不太可能用于自杀。你可以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手头上就算有原材料,你也得像化学专家那样,用技术将它们生产出来。施毒者可能是普通化学专家,也可能是恐怖分子——他们声称在阿富汗基地组织的洞穴里有大量库存。另外一个有力的佐证是,这是一个时间持续很久且非常痛苦的病程,我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这样的自杀方式。”他摊开双手,耸起肩膀,强调自己的观点。
卡罗尔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所以我们也可以排除意外事故。”
“我只能说,除非毕晓普先生有经常在蓖麻油工厂附近转悠的习惯。”邓比直率地说。
“那么病毒是怎样进入到体内的?”
“可能是吸进去的,我们给他做过全面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刺伤,”邓比的身体向前靠,“你还记得十七世纪晚期,保加利亚逃兵杰奥尔吉·马尔可夫的案例吗?他被改造过的雨伞发出的蓖麻子弹杀害了。我们得知这是蓖麻中毒后,我就让重症组护士全面检查过毕晓普先生的皮肤,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注射的迹象。”
卡罗尔感到困惑。“很难相信,”她说,“在布拉德菲尔德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邓比说:“所以我们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找出问题所在。我想当年在学院附属医院医治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的医生也有同样遭遇。他们最不希望遇到的就是遭投毒的病人,但就是发生了。”
“中了毒的人怎么没有意识到自己中毒了呢?”
“非常简单,”邓比说,“我们研究的蓖麻毒素资料显示,如果是注射,五百毫克的量就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动物实验表明,吸入或者摄取相同的量动物也会死亡。五百毫克可能就是针尖那么一点,把它放入饮料或者食物中并不难。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所以我们要找到容易接近他的饮料或者食物的人。”
邓比点头。“这种投毒方法最有可能,”他摆弄着笔,“也有可能是掺在药物里,如可卡因、安菲那明或者其他毒品。重申一次,不会有人注意到任何味道或者气味。”
“你有用来做毒品测试的血样或尿样吗?”
邓比点头。“我很快就会得到结果。”
“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是我的责任医师布莱辛医生查出来的,我想你或者你的同事之前与她有过交谈。”
“是的,我知道布莱辛医生与我们有过联系,但是什么给了她提示?”
邓比得意地笑了,卡罗尔更不喜欢他了。“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很自负。布莱辛认为如果连我都找不出毕晓普先生的问题,那此事一定非同寻常。于是她就在我们的在线数据库里查这些症状,结果只有蓖麻毒素中毒症状与之匹配。她带着结论来找我,我命令安排标准测试。结果非常正确。确凿无疑,警长。”
卡罗尔合上记事本。“感谢你如此清楚的解释,”她说,“你说你在研究蓖麻毒素——是否可以请你帮忙整理一份简报,给我和我的部下参考呢?”
“我会让布莱辛医生马上去做。”他站起来,表示本次会谈结束了。
“我能见见患者吗?”卡罗尔说。
邓比用拇指搓着下巴。“没什么好见的,”他说,“但是,可以见。我会带你去。他的父母可能已经回去了——他们在亲属房间里。我只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的震惊和焦虑都可以理解。我会让他们在亲属房待着,直到情绪平静下来。重症组人员工作时周围不能有带着情绪的人。”他轻蔑地说,就像维持医院病房的正常秩序比父母失去孩子这件事情还重要。
卡罗尔跟着他走到罗比·毕晓普的病床前,床边已经没有人了。卡罗尔站在床边,各种各样的监控器、管子和仪器维持着罗比·毕晓普生命最后这段旅程,并尽可能使其状态稳定。她想在脑中记住这个场景。患者皮肤苍白,脸颊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种种迹象表明,这将会是噩梦般的调查。她真心不想这个人就这样死去。媒体会吵闹叫嚣着索要答案,粉丝们会要求将罪犯缉拿归案,而上层领导们则迫切地想要维护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被她毁灭的声誉。
卡罗尔决定找出是谁毁了罗比·毕晓普,目的是什么。但她是警察,她需要有足够的理由去追捕杀手。她如今见到患者后,理由就足够了。
警探宝拉·麦金太尔非常了解震惊和悲痛是什么感受。她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感受,至今仍努力从这两种极端情感恢复过来。所以她没有误解马丁·弗拉纳根的行为,此人并不像布莱辛医生说的那样,因受到打击而崩溃。
他显得多动而焦虑,无法保持平静,这没有让宝拉感到意外。她之前在建筑和体育等行业中以体力谋生的人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弗拉纳根不安地踱步,然后瘫坐进椅子,玩弄着手指和双脚,直到再也忍受不了。然后他站起来,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宝拉只是坐着,成为他的旋转世界里的一个静止点。
“我真是无法相信,”弗拉纳根说,在宝拉刚到时他就已经这么说过了,而且是一字一顿地说,“他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你知道,我真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足球运动员身上的。他们可能摔断骨头,拉伤肌肉,韧带突然断裂,但不会中毒。我简直无法相信。”
宝拉任他在那儿发狂,一直等到他平静下来才开始提问。她习惯等待,也非常擅长等待。没人比宝拉更擅长审问的艺术,这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她对何时开始何时停止了如指掌。所以她一直等到马丁·弗拉纳根发泄完怒气安静了,额头靠在窗户冰凉的玻璃上,双手放在窗架两边的墙上。她可以看到他脸的倒影:痛苦而憔悴。
“罗比·毕晓普最初表现出生病征兆是在什么时候?”她问。
“周六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在主场比赛前一晚都会待在维多利亚大楼里。”弗拉纳根将一边肩膀抬高。“这是监控他们的方式,你知道,他们大多数人年轻而愚蠢。如果不用绳子把他们拴牢,他们会一直在镇外晃悠。我有时候想,我们应该给他们佩带电子标签,就像给猫啊狗啊恋童癖啊这些上的那些一样。”
“是罗比·毕晓普说自己生病的吗?”
弗拉纳根吸了下鼻子。“他来到我的桌前,我正和我的助手杰森·格拉哈姆和理疗专家戴夫·卡莫特斯黑德在一起。罗比说他身体不舒服,胸部发紧,出汗,发烧,而且还感到关节疼痛,就像得了流感。我让他吃完早饭后回房间,告诉他我会让小组医生过来给他看看。他说他不饿,然后低着头走上楼梯。”他摇着头。“我无法相信,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周五晚上,他肯定没有到镇上去?”
“当然,他同帕尔斯·阿利诺维奇住一个房间。”他转过来看着宝拉,沿墙边蹲下来。“那个守门员,你知道,自从布拉德菲尔德第二赛季后他就和帕尔斯住在一起。罗比经常说帕尔斯是个无聊的混球,因为他晚上从不溜出去鬼混,而且他还不许罗比这么做。”
“我对此有点茫然,”宝拉说,“我不是特别清楚罗比的病情有什么特殊,也许你可以帮我回忆一下?那么,从周四早上开始?”宝拉不确定蓖麻毒需要多长时间才会发作,但是她认为投毒时间应该不早于周四。
“我们周三晚上参加了欧洲足球协会联盟杯的比赛,所以他们周四上午放假。罗比来看理疗医生,因为他的脚踝被撞了一下,有点肿但不是很严重,但是他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在意。这是他们的生计,你知道。总之,十点半时我就以为他回家了。他在千禧区有一套公寓,就在首领广场隔壁。他在周四下午出现并参加了训练。我们只做了一个轻松的训练课程,你知道,比起战略来,我们更关注技巧。我们下午四点半结束训练,我不知道他在此之后做了什么。”
“你知道他如何打发业余时间吗?”就像你的儿子一样?宝拉嘲讽地想道。罗比·毕晓普大概二十六岁,但是他如果和她根据小报上了解的大多数足球运动员一样,那么他也有可能发育受阻,从十六岁开始就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而最不可能了解他生活方式的人就是他的父母。
弗拉纳根耸耸肩。“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你知道,我不像其他经理人。我不会冲进他们的家,关掉音响,然后把女朋友赶出去。我们的规矩是在比赛前一晚不能出去,但是除此以外他们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他又摇了摇头,“实在是无法相信。”
“那么罗比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他住的地方有健身中心,地下室有一个标准的游泳池。他喜欢游泳、洗桑拿放松之类的活动。他同菲尔·坎普希是好朋友。菲尔在荒郊边上有一块地,他们常一起去那里钓鱼和打猎。”弗拉纳根直起身来,再度开始不安。“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那他有女朋友吗?他有特殊的约会对象吗?”
弗拉纳根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他曾经同冰蝶·布莱斯约会过一段时间。她是第一电台的DJ,但他们在几个月前分手了。”
宝拉的兴趣来了。“是谁提出了分手,罗比还是冰蝶?”
“我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为此而烦恼,你知道。”他又把额头靠在窗户上。“总之,这些与罗比中毒有什么关系呢?他的队友或者前任女友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们需要调查所有的可能性,弗拉纳根先生,所以在冰蝶之前,他在情场(球场)嬉戏?”宝拉为自己的一语双关惊讶,可别让他觉得我是在说废话。
“我想是的。”他转过来,搓太阳穴。“你得问问那些小伙子,菲尔和帕尔斯,他们可能知道。”他渴望地看着ICU门的方向。“我希望他们能让我见见他,你知道,至少说句再见。我无法相信。”
“那么周五呢?你知道他在周五做了什么吗?”
“我们周五在训练场,”弗拉纳根停了一会儿,“我要想想。他有一点无精打采,低着头,追球的时候反应慢,就像犯困了。我什么也没想,你知道。他们都有状态不佳的时候,而且坦白说,你宁可他们在训练时而不是正式比赛时不在状态。而且他并没有状态低落到需要我去做些什么。然后他在周六说自己染上流感了,我就将他的低落归结于此。”
宝拉点头。“那样的症状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现在,我得问你是否能想起来,有什么人与罗比闹过不愉快吗?他是否收到过恶意邮件?是否被跟踪过?”
弗拉纳根往后一缩,摇头。“我不可能知道他这一路走来跟哪些人闹过别扭,你知道吗?他和尼尔斯·彼得森一向有点隔阂,就是曼联的那个中后卫。但那是在球场上,而不是在真实生活中。我的意思是,他如果在酒吧里遇到彼得森,他们可能会有一点小争执,但仅限于此。不会演变成斗殴,更不要说是投毒了,”他将手伸向空中,“那是愚蠢的,就像在不良电影里那样。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用拇指指着门,“那个小伙子要死了,这是悲剧。我就知道这些。”
宝拉感到已经触碰到弗拉纳根答疑的底线了,他们可能还会有再次交谈,但是目前他不大可能再对她说什么了。宝拉站起身来。“我希望你能与他道别,弗拉纳根先生,谢谢你与我沟通。”
他点点头,但心神不定,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什么。宝拉离开了,思考着死亡与重生。她完全是带着苟且偷生的自责回到了生活中。但是多亏了托尼·希尔,她开始懂得自己必须让这份礼物有意义。罗比·毕晓普事件就是意义的开始。
并非所有罗比·毕晓普的粉丝都聚集在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那些住在拉特克利夫的粉丝决定跨城将从超市里买的花和他们孩子的画带到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的训练地。他们坚守在铁链围栏处。警探凯文·马修在门口保安处停下来出示入场许可证时,忍不住感到一阵眩晕。他无法忍受公众情绪的倾泻,他敢打赌,这些游行到拉特克利夫广场的人只听到罗比·毕晓普说过一句话:“还有谁还要我的签名吗?”但不久后,凯文就开始哀伤,并憎恨他们那副廉价的姿态。他认为,如果这些游行的人将这些情绪用在日常生活中——用在他们的孩子、合作伙伴和父母身上——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没风度。”克里斯·戴文坐在乘客座上说,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几天他真正死后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又会不一样。”凯文在保安示意让他们通过时说道。保安指示他们去挡住了运动场视野的那排扁长型建筑附近的停车场。他们路过球员的法拉利和保时捷时,他放慢车速,赞许道:“好车!”
“你已经有一辆法拉利了,对吗?”克里斯说,回忆着宝拉告诉她的情况。
他叹了口气。“全球限量版敞篷QV系列,红色法拉利。二十四台中只有这一台能从右侧驾驶,她是我梦想中的爱车,可很快就是别人的了。”
“噢,不,可怜的凯文。你为什么把它处理掉?”
“她只有两个座位,孩子们根本挤不进去。她属于单身汉,克里斯。但我不认为你会对她感兴趣。”
“对我来说太贵了。我从没把希妮德的话听完。但她一直说那是辆会引发我中年危机的车。”
“太可惜了!我可以肯定她会有一个好人家接手,至少我打算晚一点再处理她。”
“为什么?”
“有个报社记者叫贾斯廷·亚当斯。他为汽车杂志撰稿,想写一篇关于普通人开不普通车的文章。显然警察开法拉利正合他意。但我让斯特拉同意,在杂志文章出来之前我仍然开现在这辆车,我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杂志上时,我不会有任何麻烦。”
克里斯咧嘴笑。“好主意。”
“是的,下个礼拜开始,就要对那篇采访倒计时了。”凯文得意地走下车。“这将是有意思的一天。”他说。
“什么?”
他指着西边,运动场边缘有一栋两层楼的砖房。“饼干工厂。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在这里接受了一个赛季的训练。当风吹往某个方向时,你可以分辨出他们在烤什么口味的饼干。我经常想,让年少男孩保持体形真是个折磨人的惩罚。”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克里斯问,跟着他走过换装亭。
凯文大步走到她前面,不让她看到他脸上的遗憾。“是我不够优秀,”他说,“初选了很多人,但最终只选了少数。”
“你一定很难过。”
凯文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现在呢?”
“我如果能留下来,肯定会挣更多的钱。我可以有一个法拉利车队。”
“的确。”克里斯说,在他停顿时赶上他,草地上有一群年轻人正围着交通锥运球。“但是大多数足球运动员到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废了。然后还剩下什么?当然有一堆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但主要是待在下等酒吧里,炫耀曾经的荣耀,抱怨前妻把他们赶出家门,直到光阴耗尽。”
凯文朝她咧嘴一笑。“你认为那样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懂的。”
他们饶过那个建筑,一个穿着短裤和维多利亚队汗衫的人出现在路上。他看起来四十多岁,但身形保持得很好,所以很难确定其年龄。如果他的黑发仍然郁郁葱葱,他肯定会立即被球迷认出来。但是现在他的头发都剃光了,让凯文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正与年幼时心中的英雄之一面对面。
“你是特里·马尔科姆!”他脱口而出,像又变回十二岁,满脑子的英国足球技巧和布拉德菲尔德中场队员。
特里·马尔科姆微笑着转向克里斯,说:“我即使得了老年痴呆症也没关系。每天都有无数人认为需要告诉我我是谁。我猜你一定就是戴文警探。我希望你是,因为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无法让自己称呼他为戴文。”他的表达方式说明,他很习惯人们认为他很有幽默感和魅力。凯文已经对自己曾经的英雄不抱幻想,很高兴看到克里斯并没有被这个曾经的球员吸引。
“弗拉纳根先生告诉过你我们为什么而来?”凯文说,语气有一点怀疑。他也不能相信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的员工在得知他们最好的运动员快死时竟然还显摆幽默感。
马尔科姆看起来久经世故。“他说过了。相信我,我很为罗比心痛,但是我不能让情绪暴露出来,因为队里还有二十一位运动员需要保持活力。我们在上周六的英超赛上已经受到刺激,我们不能在这个赛季再失分。”他又自认为大方地给了克里斯一个微笑。“我希望这些话听起来不那么无情。就像我说的,我很伤心,但是男孩子们需要打起精神来。在本周六,我们要为罗比赢得比赛。”
“很好,”克里斯说,“我们需要了解罗比在周六感到不舒服之前四十八小时内的活动,所以想要同他的伙伴聊聊,最好是那些与他足够亲近的人,并且知道从周四训练结束直到周六早饭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马尔科姆点头。“你们需要同帕尔斯·阿利诺维奇和菲尔·坎普希谈谈。罗比与帕尔斯睡同一间房,而菲尔是他最好的朋友。”但马尔科姆并没有立即去召集这两个球员。
“就现在,马尔科姆先生。”
然后他们又看到他贱贱的笑脸。“叫我特里,亲爱的。”
克里斯终于笑了。“我不是你亲爱的,马尔科姆先生。我是来调查你同事被袭击的严重案件的警官,而且我现在就要同帕尔斯或菲尔谈话。”
马尔科姆摇头。“他们在训练,我不能打扰他们。”
凯文脸上泛起不合时宜的红潮,脸颊上的雀斑颜色变深了。“你想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吗?因为你正在妨碍我们。”
马尔科姆的嘴唇嘲笑地噘起。“我认为你不会逮捕我,因为你的老板还想一直待在他的单人办公室里。”
“那就两败俱伤吧,”克里斯甜甜地说道,“我们也可以给你的老板打个电话。我想他听到你在妨碍我们调查杀死他明星运动员的凶手,应该不会太感动。”
虽然这话是克里斯说的,但被深深地仇视了一眼的人是凯文。马尔科姆很明显是那种只会和女人调情而不会与男人对话的人。“我会去叫帕尔斯,”他指一指一边的亭子,“到那里等着,我会马上给你们安排个房间。”
五分钟后,他们就在重量训练室里坐下了,那里充满陈腐的汗臭和肌肉拉伤膏的气味。那个来自克罗地亚的国际守门员跑了进来。他走进来时鼻子皱了起来,轮廓鲜明的五官表现出厌恶之情。“这里很臭,不好意思,”他说着从墙边一叠塑料椅子上拿下一个,在两位警察的对面坐下来,“我是帕尔斯。”他正式冲两位点点头。
凯文脑中冒出一个词:“得体”。帕尔斯的黑头发长及肩膀,在比赛时会梳成马尾,不过那天下午是随意披散着。他眼睛的颜色是在微波炉里烤过、又在袖子上擦过的七叶果的颜色,消瘦的脸颊上面是高高的颧骨。饱满而窄的嘴唇和直挺的鼻子都让他看起来充满贵族气质。“教练说有人要毒害罗比,”他说,几乎不带口音,但仍然可以听出是南斯拉夫英语,“这怎么可能?”
“我们正在调查此事。”克里斯说着向前靠,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互相扣住。
“那么罗比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凯文说。
“但他会好起来的,对吗?”
“我们不是医生,所以不知道。”克里斯不想谈及罗比肯定会死这个话题。以她的经验,人们总是会愿意对谋杀话题多说一些。“如果我们知道周四和周五罗比在哪里,对案件调查会非常有帮助。”
“他当然是在训练。我不知道他周四晚上做了什么。”帕尔斯张开他巨大的守门员的手。“我是个守门员,不是罗比的保姆。周五晚上,我们在宾馆里同住一间房。大家像平常一样一起吃晚饭。牛排、土豆、色拉和一杯红酒,再加上水果色拉和冰激凌。我和罗比总是吃这些东西,实际上,大多数人吃的都一样。我们大概九点钟上楼,罗比洗了个澡,而我在和老婆通电话。我们一起看天空足球频道到十点,然后睡觉。”
“罗比没有在酒店外参加什么活动吗?”凯文问。
帕尔斯笑了。“你不是太了解足球,对吗?他们不会让我们出去。因为我们需要单纯地待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住在宾馆里而不是住在家里,这样他们可以控制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当然也不让我们碰女人。”
克里斯也笑了。“我想在比赛前通过禁欲来增加体力是个神话。”
“与性无关,是睡眠,”帕尔斯说,“他们想让我们在比赛前睡个好觉。”
“罗比随身带了什么吃的或者喝的吗?瓶装水之类的?”
“不,房间里总是有很多水,”他皱眉,“你倒是提醒了我,周五晚上罗比说他很渴,说感觉像是得了感冒什么的,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感觉不是特别好。当然到了早上他就认为自己得了流感。我还担心我也会被传染。感觉像得了流感就是中毒了吗?他本来有病吗?”
“是中毒了,”凯文直视他的眼睛,“罗比周五晚上服用过禁药吗?”
帕尔斯向后退了一下,脸上有被冒犯的表情。“当然没有,没有。谁告诉你的?罗比没有用药,你们为什么这么问?”
“他有可能服用过药品。如果毒药是混在可可因或者安菲那明里,罗比是不会注意到的。”克里斯说。
“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之前说你是守门员,而不是罗比的保姆。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从来不用禁药呢?”凯文问,声音很温和,但是眼光很坚定。
“我们开玩笑时谈论过运动禁药这个话题。罗比和我想的都一样,认为那是傻子的游戏。你在欺骗自己,欺骗球迷,欺骗俱乐部。我们都认识那些用药的人,而且都鄙视他们,”他有些激动,“不管是谁给罗比下的毒,投毒者不可能是把毒药放在药里。”
卡罗尔抵达罗比·毕晓普的公寓时,萨姆·埃文斯已经展开调查了。这个足球运动员的家处于市中心有屋顶平台的顶层公寓。这栋楼曾经是个百货大楼,毕晓普公寓主要生活区被从铁艺装饰的窗口撒下来的光线照得很明亮。萨姆正在检查桌子的抽屉,照进来的太阳光让他咖啡色的皮肤发亮。卡罗尔走进来时他抬起眼,悲伤地摇摇头。“到现在为止一无所获。”他说。
“什么样的一无所获?”她抓过一双橡胶手套套在手上。
“分类整齐的账单,银行账单,信用卡账单,每个月按时支付各种账单。他在赛马场有个账号,每个月赌马花个几百元。没什么特别的。我还没有调查他的计算机,我想我得让斯黛西来做这个事情。”
“我确定她会傻眼的,你认为她知道什么是足球?”卡罗尔说着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市中心的房子有着鹰般的视野。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有轨列车交错而过,喷泉喷着水,商家在吆喝买卖,顾客在贴满标签的街边闲逛。不只是今天,明天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天,都不会有人想到英超的足球运动员会蓖麻中毒。但罗比·毕晓普最终去世后,事情将会变得不一样。但不是今天,时候还没到。她往回走。“目前你都查过什么?”
“只翻查了桌子。”
卡罗尔点头,放眼看了一圈。萨姆先查桌子是对的,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查。吃饭的地方都是玻璃和铁架,什么也查不到。有一组红色的皮沙发,一些高保真音响环绕着可以接上游戏的巨大等离子家庭影院系统,另一些环绕着玻璃矮几,茶几的边缘看起来是碎波浪形。有一面墙高的架子上堆满DVD和CD。这需要有人来逐一检查,但她会把这个留给犯罪现场小组。她走到架子边,大多数CD上的名字她都没有听说过。她认识的几个都是跳街舞的,于是认为其余的都是差不多风格。
DVD大致排列顺序为——足球相关的放在两个架子的中间,流行的动作片和喜剧电影放在它们下面,电视剧和戏剧在它们上面,PS游戏和电脑游戏放在底部的架子上。最上面放的估计是色情片。卡罗尔瞄了一眼最上层的DVD,确定罗比对色情片的品位与他对电影和戏剧的品位一样没有特别之处。种种迹象表明,罗比的性倾向不会是他被杀害的原因。当然,也许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卡罗尔在卧室里闲逛,看到七英尺宽的床时不厚道地笑了。褶皱的深蓝色丝绸床单上面堆满人造皮毛,枕头散布得到处都是。另一个等离子电视在床对面的墙上。其他墙面上有一些裸体壁画,供应商们一定理直气壮地将它们标榜为“艺术”。
步入式衣柜有一整面墙那么长,还有一块空出来的地方。卡罗尔思考着这里曾经是否为他的情人挂衣服的地方,或者他刚好最近清理出来。在远处有两个方形的篮子,其中一个上面的标签是“清洗”,另一个是“干净”,两个都差不多满了。大概有人负责料理这些,但因为罗比突然生病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在洗衣篮的最上层是阿玛尼的牛仔裤,凯文·克莱因的短裤和华丽条纹的保罗·史密斯衬衫。卡罗尔捡起牛仔裤检查裤子口袋。一开始她以为口袋都是空的,但是她的手指被刺了一下,碰到正好塞在右边口袋缝里一团纸。她把纸扯出来,轻轻地抹平打开来。
这是横格纸的一角,显然是从一本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黑色的笔迹写着一个网址:www.bestdays.co.uk。卡罗尔拿着它穿过起居室,向萨姆要了证据袋。“你找到了什么?老板?”他边问边递过来一个。
卡罗尔将纸片丢进袋子,然后在密封标签上写上日期。“一个网址,可能什么也不是,请带回去给斯黛西。你查到什么了吗?”
萨姆摇头。“我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卡罗尔回到卧室,桌子旁边放着些令人意外的东西:避孕套,薄荷糖,纸巾,罩板包装的布落芬,小手指大小的肛门栓和一管润滑剂。卡罗尔相当确定润滑剂是香草味的。有趣的是,左边抽屉里的书是迈克尔·克里克为曼联队的老板亚历克斯·弗格森写的评传。卡罗尔没什么足球常识,但也知道在足球名流和圣徒的传记中,这是比较有趣的一本。
卡罗尔在套房的浴室里只停留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回到萨姆那里。“就跟有鬼似的,”她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萨姆哼了一声。“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这些足球明星在青春期都发育不全。他们在初吻之前就被各大俱乐部选去,让俱乐部代替妈妈管理他们。如果他们取得了成就,整个青春期就会很有钱但非常缺乏常识,整天被包裹在床单和模特的大腿里,钱多得超过了感官所能感受的。就是一大堆睾丸激素剧增的天真年轻人。”
卡罗尔咧嘴一笑。“你好像很刻薄,他们是抢了你的女朋友还是怎么了?”
萨姆也对她咧嘴笑。“我喜欢的女人对足球运动员来说都太聪明了。不是的,我尖刻只是因为我负担不了宾利GTC慕尚。”萨姆朝她挥舞着一张发票。“他的新车,下个月送到。”
卡罗尔吹了声口哨。“我知道男人们可能会为了这辆车而杀人,但是可能不会用到蓖麻。”她说话间,手机响了起来。“我是乔丹总督察。”她接起电话。
“我是布莱辛医生,邓比先生让我给你打个电话。罗比情况更糟糕了,我们觉得他危在旦夕,不知道你是否想来一趟。”
“我马上就来,”卡罗尔说完关上手机,叹了口气,“看起来这将变成一起谋杀案件。”
他们等菲尔·坎普希的时候,克里斯随意地举起一个哑铃做了一组前臂屈伸。“他很丑,对吗?”她说,“这个人看起来就像猴子和土豆头先生的混合体。”
“你是说菲尔·坎普希?是的,他很丑。”凯文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他四岁的女儿最近在晚上总是闹,他那不讲道理的妻子认为鲁比还在接受母乳喂养的时候自己就睡不了整觉,所以现在该轮到凯文来安抚女儿睡觉。这有点不公平。不是因为他在外工作而斯特拉待在家里,而是因为他们为这件事情吵起来时别人很容易觉得他不爱自己的女儿。“他是很丑。”他带着呵欠的尾音说。
“所以不只是年轻女孩寻偶的时候会以貌取人。”
“你是什么意思?”
“漂亮的人和丑的人并存。漂亮的人在丑人旁显得更美,而丑人得到被漂亮的人淘汰的人。双赢。”
凯文发出啧啧声。“那可不太像你的姐妹理论。”
克里斯付之一笑。“看,凯文,你总是搞混女同性恋者和女权主义者。下次试试与女同和专断的人相处。”
他咧嘴一笑。“我会记着去试。所以你认为这就是发生在罗比和菲尔身上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有这个想法。当然,菲尔也很富裕和出名,每次比赛时亮出的绝招也很丑陋。但是我打赌这并没有妨碍他与欧洲最出名、最帅、最有资历的人出去寻欢作乐,更不必说这个人还很性感。”
“你认为罗比很性感?”
“性吸引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凯文,别告诉我你在心底里认为罗比不性感。”
凯文脸红了。“我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是你喜欢他的样子,移动的样子,穿的衣服。”克里斯坚持不懈。
“我想是吧。”
“那就对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同性恋。我想说的就是,罗比很有吸引力、魅力,或者你随便怎么说。大卫·贝克汉姆有,加利·尼维利就没有;约翰·列侬有,保罗·麦卡特尼就没有;比尔·克林顿有,乔治·沃克·布什肯定没有。而且你如果没有,那最好是和有的人在一起。”克里斯放下哑铃,这时候门开了,她满脸笑容地转过身来。“坎普希先生,非常感谢你安排时间与我们交谈。”
菲尔·坎普希在坐下之前,用脚踝将椅子推到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是因为罗比,对吗?”他的伦敦口音基本上和克里斯的一样重。“我会为他做任何事情,他是我的好朋友。”
凯文做了一下情况介绍。近看起来,菲尔·坎普希更没什么吸引力。皮肤苍白而斑驳,就像被洗擦过的土豆,扁平的鼻子看起来就像被打断过好几次,小小的灰色眼睛长在炮弹般的头上。红色的头发剃光了,但是秃顶已经成型,侵蚀着他的发际线。但是他笑起来时显得真诚而宽厚,同时一口不整齐的大黄牙也露了出来。凯文先开始。“我们听说罗比下班后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其他队友多。”
“对的,我和罗比,我们就像……”菲尔一边说一边摩挲右手的拇指和食指。
“那么,你们两个在一起都做些什么呢?”克里斯扬起眉毛,就像在表明,他说什么都不会吓到她。
“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我在城外有套房子和一块土地,那里有几英里的鲑鱼溪流。我和罗比,我们会去打猎——兔子和鸽子这样的东西,也会去钓鱼。”他咧嘴笑,看上去就像又变成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小男孩。“我从村里找来一个女人为我们做饭和搞卫生,并为我们处理猎物。全部都做了吃掉或放冰箱。吃亲自打的野味实在是很刺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令人敬佩,”在凯文插嘴之前克里斯抢先说,“那么社交生活呢?你们没有在野外搞猎杀的时候,都玩些什么呢?”
“我们进城玩,”菲尔说,“吃点好吃的晚餐,然后去泡吧,”他用奇怪的方式,带着自贬的意味,稍微耸了耸肩膀,“俱乐部都喜欢我们光顾,这会给他们带来名人效应。所以我们被带到贵宾室喝免费的香槟,玩有品位的女孩儿。”
“我们对罗比周四和周五的行踪很感兴趣。”凯文说。
菲尔点点头,转动着他的大臂膀,就像要找谁算账似的。“周四我们在完成训练后,一起回到罗比的公寓,玩了一会儿游戏机,GT赛车游戏,你知道吗?是新游戏,开法拉利,好爽。我们喝了点啤酒,然后就去马德里餐厅吃饭,是西班牙菜。”他补充说道,明显试图让信息对警方有所帮助。
“我听说那里非常漂亮。你们都吃了什么?”克里斯问,像牛奶一样温和。
“我们吃了许多餐前小点。我们基本上把点餐这活儿留给了服务员,他给了我们一堆混合食物。大部分还是可口的,但是我不吃海鲜,”他做了个鬼脸,“我的意思是,谁会想吃乌贼宝宝呢?恶心!”
“你们两个吃的是相同的食物吗?”凯文说。
菲尔想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向上翻然后飘向左边。“大部分一样,”他慢慢地说,“罗比没有吃蒜茸蘑菇,他不喜欢蘑菇。但除了这个,是的,我们两个吃的一样。”
“那么饮料呢?”
“我们都喝了里奥哈葡萄酒。我们要了两瓶,但是没有喝完。”
“后来你们干了什么?”
“我们去了阿曼迪斯,你知道这个地方吗?庙区郊外的一个迪吧。”
凯文点头。“我们是警察,菲尔,当然知道阿曼迪斯。”
“真是个好地方,”菲尔有点防备地说,“人很好,音乐也超棒。”
“你们懂音乐吗?你和罗比?”
菲尔深深吐出一口气,嘴巴一撇。“我只是有点节奏感。但是罗比非常精通,是的,他曾经很迷恋冰蝶·布莱斯。”他见他们没有理解,道出更多,“她是第一电台晚间的DJ,是音乐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他在座位上转动,将腿伸到前面,交叉起双脚。“但是光有共同的爱好是不够的,所以他们几个月前分手了。”克里斯感到身边的凯文开始有所警觉,她继续假装漠不关心地问,“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关于冰蝶的事情?”
克里斯摊开手。“我只是对所有的事情感兴趣。他们为什么分手了?”
菲尔看向远方。“就是因为没什么进展。”
“他背着她乱搞吗?”克里斯问。
菲尔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你会一直问下去,对吗?”
“是的。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拉斯维加斯吧。”克里斯说。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菲尔说,克里斯郁闷地想,他要说一些关于人类处境的哲学。“我们每次走出去,都会被那些想引起我们注意的人包围。那些想和我们乱搞的女人,想请我们喝一杯或打一架的男人。如果你的女朋友在大多数时候都离你很远,你就得是圣人。但罗比显然不是圣人。”
“所以冰蝶为此不高兴,然后把他甩了?”
“差不多吧。但是他们不想被小报大篇幅渲染,所以他们就统一口径,说这是双方的意愿,两个人工作压力都很大,所以关系很难维持,但谁也没伤害谁,诸如此类的。”
“那么他们的感情受到伤害了吗?”凯文插嘴问道。克里斯真想扇他一巴掌,因为他破坏了她的流程。
菲尔清了清喉咙。“没有。”声音坚决而带着防御色彩,稍后他前额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等等,你们不会认为冰蝶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吧?”他爆笑起来,“真见鬼,你们显然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节目。冰蝶是很主动的人,她如果生气了,会把罗比打包送回老家。冰蝶是那种正大光明的女人,决不会偷偷摸摸的使用毒药,”他摇头,“她有病吗?”
“没人说冰蝶与这件事情有关系,菲尔。我们只是想知道罗比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告诉我们星期四在阿曼迪斯发生的事情。”
菲尔在椅子上摇晃,这个人不打算再开诚布公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贵宾区喝香槟。有几个从约克郡板球俱乐部来的女人,有个怪老头儿放了部关于利用阁楼中的杂物赚钱的影片。我不认识其他人。都是些寻常的人,有点品位有点层次,就是你在阿曼迪斯会遇到的那类人。”
“和罗比在一起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菲尔想了一会儿。“没有。我们都去跳了会儿舞,但他不会跟同一个人跳太久。他不停地换舞伴,就像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他轻蔑地说,“不像我,我马上就看上一个,她叫茉莉。腿很长,胸部有那么大,”他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胸部的尺寸,“所以我没有太注意罗比,你如果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和茉莉勾搭上后,罗比就去伏特加吧台待了一会儿。我和她决定回到她那里去,所以我去找罗比,发现他正从厕所回来。我说我要到茉莉家去,他觉得这很酷。他说他遇到了以前在学校认识的人,一起喝了一杯。”菲尔耸肩。“我再见到他就是周五在训练场了,他看起来像獾的屁股一样狼狈。我说他看起来就像疯玩了一整晚。他很羞怯,说他不记得了。好吧,有时候人会这样,对吗?你玩得太过了,第二天早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克里斯觉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然后她呼出一口气,说:“一个学校的老朋友?你知道名字吗?”
“他没有说,甚至没有说是女的还是男的。”菲尔看起来有点焦虑。“我应该问问他的,是吗?我应该照看好他。”
克里斯用微笑来掩饰失望。“没人会责备你,菲尔。我们还不知道罗比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但是以我的经验,一个人蓄意攻击别人时,别人总是防不胜防。”
“他会好起来的,对吗?我的意思是,医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他咬住下嘴唇,“他像公牛一样强壮,他可是罗比,是个斗士。”
凯文把目光移开,让克里斯来决定该怎么说。“他们会尽力的,”她说,“你们很快又要比赛了。”
菲尔噘着嘴点点头,看起来好像要哭了。“利物浦,你永远不会独行2,不是吗?”他站起来,“那么好吧,我最好回去了。”
克里斯站起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前臂上,“谢谢,菲尔,你帮了大忙。”她看着他离开,宽宽的肩膀躬着,脚步里没有一点生机。门在他身后关上后,凯文转过身来对她说:
“我猜你没有把他作为第一嫌疑人。”
克里斯摇头。“他给了我们一些线索。”
“那位老同学?”
“差不离,有很多潜在的动机,这个黄金男孩是否有点莽撞?他是否勾引过其他人的女朋友?他是否故意犯规而破坏了别人的明星梦?”
凯文走向门口。“侦缉总督察这下有硬骨头要啃了。”
“她正好需要这个来转移注意力,这样就不用去想为什么托尼都在医院里了还没人告诉她。”
凯文退缩了一下。“不,我告诉你,如果周末不是宝拉而是别人值班,地板上就会出现鲜血和牙齿了。”
“托尼跟我们老板是什么关系?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认为他们有恋爱关系,但是每个人都说不是这样。我至今没弄明白。”
“我猜没有人能弄明白,”凯文说,“尤其是他们自己。”
萨姆·埃文斯的座右铭是知识就是力量。虽然他对格言的运用可能有点随意。他的工作是捕获信息和阻止犯罪,他在这件事情上尽可能彻底地超越同事。所以,卡罗尔离开罗比·毕晓普的公寓后,他决定抢在斯黛西之前偷偷迅速看一眼这个足球运动员的电脑。萨姆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碰它,但是他根据自己收集到的罗比·毕晓普的信息,认为有陌生人试图进入这台电脑时,不可能会有事先预备好的炸弹程序摧毁电脑里的所有数据。
他是对的,电脑连密码保护都没有。这是引诱他打开文件夹。他知道斯黛西会发现一些痕迹,但是他认为将文件复制到他在抽屉里找到的空白盘上就足够安全了。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电脑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复制。成千上万份音乐文件;根据罗比的ITUNES软件显示,需要听上七天半才能听完。大量的音乐不太可能透露出一点与罗比被谋杀有关的线索。游戏文件和娱乐性质的软件也不太可能会提供有用的线索。萨姆将精力集中到电子邮件、照片和word文件夹上。他严格筛选后,仍然用了三张CD才下载完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心满意足地关掉电脑回到桌前,对自己成为扫雷专家很有信心。让斯黛西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吧。他已占据领先优势,肯定是组员中最高效的成员。
现在他有一些实在的事情要做,他可以少去想为什么在采访重要运动员的节骨眼上他被安排在了这里。这个混蛋乔丹。让他做什么倒没有关系,但是她拒绝被感动。但他如果还希望取得晋升,就得找到接近她的方法。他仍然有一点生气地拿出雪茄点燃,反正罗比·毕晓普这时也不可能跑出来抱怨什么。
卡罗尔站在阴影里,看着罗比·毕晓普的最后一幕悲剧在面前上演,那么多仪器也没法让他活得更长久了。她到达医院时,邓比已经跟她解释过。“正如我之前对你说的那样,蓖麻毒素阻止细胞产生其需要的蛋白,所以细胞开始死亡。我们可以用机器来补充细胞,但是当血压降低到某种程度,我们就无法将氧气输送给大脑,于是所有器官开始停止工作。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她知道他是没有痛苦的,有吗啡在起作用,丙醇让他睡着了。从严格意义上讲他还活着,但已经没有意识。她很难相信,自己正看着死去的这个人,曾激励着队友在几天前取得更大胜利。他看上去不再像个运动员,头肿得有正常人的两倍那么大,身体浮肿而膨胀。在单薄的床单下面,曾经漂亮的腿就像两根柱子。罗比·毕晓普,这位体育英雄,万千人的偶像,现在看起来那么可怜。
他母亲坐在床边,握住他无力的双手。这双手因提高血压的药物,血液循环不足,末端变成了黑色。母亲沉默不言,脸上挂满泪水。她只有四十多岁,但是在过去的几天里一下子变成了老女人,弯腰驼背,不知所措。丈夫站在她身后,将手放在她肩头。健康均被摧毁后的父子俩很相似。活着的布莱恩·毕晓普将不断提醒世人罗比的早逝。
在床的另一边,马丁·弗拉纳根低头站着,双手紧握。卡罗尔看到他因强忍哭泣而表情扭曲。看过英国在上一次世界杯中的凄惨表现后,卡罗尔认为真正的男人也可以流泪。但弗拉纳根那一代人不可能这样做,她想。
罗比的胸部看起来越发紧绷,身体发生痉挛,但痉挛只持续了几秒钟。接着心脏监控器的数据骤然下跌,血压数据也一路下滑,血氧饱和度下降得厉害。“我很抱歉,”汤姆斯·邓比说,“现在我要关掉这些支撑生命的仪器。”
毕晓普夫人哀号起来,先是一段长长的恸哭,然后身体向前倾倒,头撞到儿子身体的一边。她的手抓住儿子浮肿的胸口,就像这样能使他复活。她的丈夫转到一边,双手拂面,肩膀在颤抖。弗拉纳根重重摔倒在靠墙的沙发里,头垂在膝盖上。
够了,卡罗尔走开了。她出现在走廊上时,邓比走到她身边。“我们要发表声明,举行新闻发布会。我建议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做。”他看了看表。“半个小时够你准备吗?”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
“听着,我将不得不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事,也就是罗比·毕晓普死于蓖麻中毒。他们会想知道你们这些人正在做什么。我将尽力确保把整个事件讲得清楚明白,不会让我的陈述留下可供猜疑的空间。”邓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这是个不习惯被挑战的男人。
卡罗尔在邓比这样的人面前从不会畏缩,但是她学会了挑选战场。“我认为我比你更擅长在充满敌意的媒体磨刀声和谴责声中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她甜美地说,“有我的支持,你在新闻发布会上会轻松一些,我肯定会做好相关安排。发布会将在哪里举行?”
邓比完全被打乱了阵脚,匆忙说:“二楼的会议室可能是最合适的地方。我二十分钟后在那里见你。”他就走了,白色的大褂在过道的风中显得特别僵硬。
“混账。”她低声咒骂。
“有问题吗?长官?”宝拉站在家属室的门口,她早些时候在这里询问过弗拉纳根。
“邓比先生不喜欢浪费时间,他刚宣布死亡,马上要开新闻发布会。而我想要多一点时间了解最新情况,就是这样。”
“你想我给各位组员打电话吗?让他们重点处理这件事情吗?”
卡罗尔看起来有点难以接受宝拉的热心。她发现自己要是宝拉,会感到生气、憎恨,充满复仇的欲望。她无法想象,宝拉竟然还能为那些让她失望并失信于她的人工作。但是宝拉并没有憎恨她,看起来甚至想要赢得她的赞赏。卡罗尔想要听托尼解释,但是托尼肯定只在想怎么治疗宝拉。她认为他只会说:“她真的不会为那晚在庙区发生的事故而责怪你,她理解你不是故意害她,你已经尽力保障她的安全。没什么好隐瞒的,卡罗尔,你可以相信她是站在你这边的。”
现在她尝试笑着将一只手放在宝拉的手臂上。“那太好了。我会去咖啡厅整理一下记录——我需要咖啡因。我十五分钟后在那儿见你。”
她走开后,卡罗尔无视医院禁用手机的规则,给老板约翰·布莱登——布拉德菲尔德都市警察局的局长打了个电话,他通常负责在她感到绝望并想永远离开时将她拖回警察的世界。他组建了以她为领导的重案组,他是她绝对信任的高级警官。她向他通报了罗比·毕晓普的最新情况,并解释需要开联合新闻发布会。
“去吧,”布莱登说,“你身在现场,我相信你的判断。”
“只有一件事情我不确定——我不知道是该向公众确认是谋杀,还是坚持说死因可疑。”
“你认为是谋杀吗?”
“基本没有其他可能。”
“那你就说是谋杀。在这样知名度高的案件中,媒体如果认为我们在掩饰自己,那么他们就会尽情地折磨我们。就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吧。”
“谢谢你,长官。”
“还有,卡罗尔——在这件事情上,随时让我与你同步。”
卡罗尔先于长官挂掉电话。她把手机扔回包里时,站在媒体阵营边缘的一个电视记者认出她。他立即脱离组织,叫着她的名字朝她走来。
卡罗尔笑了笑,挥手示好,但在他到达正门前,她已经走入医院走廊的人群中。这只是开始。
尤瑟夫在当地晚间新闻节目开始后走进起居室。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拉杰和桑贾尔都发出嘘声让他安静。“什么新闻?”尤瑟夫抗议着推了一下拉杰,让他挪开,好让自己在沙发边上坐下。
“是罗比·毕晓普,”桑贾尔说,“他死了。”
“不可能。”尤瑟夫有点惊讶。
“嘘。”拉杰也不和他争论。三个兄弟中,只有他是真正的球迷。桑贾尔喜欢板球,而尤瑟夫对运动项目从来就不感兴趣。但他想到周末的计划,觉得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
电视屏幕上,新闻播报员表情严肃:“现在我们将转到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新闻发布会现场,罗比·毕晓普的医生——汤姆斯·邓比正在发表声明。”
画面切换。一些穿着正装、理着平头的怪老头成扇形围坐在一位好看的金发美女和穿着白大褂的浅黑肤色女人旁边。“我很遗憾不得不告诉大家,罗比·毕晓普半小时前在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特护病房逝世。他的父母和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的经理人马丁·弗拉纳根在他去世时与他在一起,”声音听上去很时尚,说话者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们在他去世几个小时之前就知道对罗比的病情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确保他在最后几个小时尽可能免于痛苦。”记者中间传来一阵嗡嗡声,他们没有耐心或者礼貌等到邓比说完他不得不说的事情。他们和拉杰一样,在重复一个问题:“那么他是死于什么?”
那个时髦的老头举起一只手示意安静,停顿了几秒钟后又开始说:“今天早上,我们收到实验室的测试结果,实验证明罗比·毕晓普并没有患任何感染型疾病。罗比·毕晓普摄入大量蓖麻毒药。”房间里沸腾了。
“见鬼,”桑贾尔低声说,“他们不是正在逮捕制造这些东西的人?那些所谓的恐怖分子?”
“是的,但是大部分都被释放了,”尤瑟夫说,“我想只有一个家伙还在受审。”
“然后他们会迁怒于我们,”拉杰说,脸色庄重,眼睛明亮,“他们会说是伊斯兰教徒干的。我告诉你,我从小就一直支持维多利亚队,但现在不同了。”
尤瑟夫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为拉杰感到遗憾,但是他必须顾全大局。情况看起来更有利了。最近,他站在电视机前面时,经常晕头晕脑地陷入自己的世界,但是此时,他的脑子很清醒。“让我们看看他们会说什么。”
他们的注意力又回到电视机上,这个身着正装的老头已经把话筒给了金发美女。“我的组员已经开始对这场悲剧性死亡展开调查,”她正在说,“我们把它视作一起谋杀案件,”她是个警察,“我们想和周四晚上在布拉德菲尔德阿曼迪斯俱乐部见过罗比并与他说过话的人谈谈。我们对他离开俱乐部后的活动感兴趣。我们需要找到这些人。你如果有这方面的信息,就请打这个电话号码,”她举起一张纸,并将上面可以免费拨打的电话号码读了一遍。
她说完后,记者们又开始聒躁。“这有可能是恐怖事件吗?”第一个站起来的记者问。
金发美女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目前还没有理由怀疑这是恐怖事件,”她说,“也没有迹象表明其他任何人会有潜在危险。”
“你的调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今天早上接到医院的通知。”警察回答。
“我们在蓖麻毒素诊断确认后立即就报警了。”正装老头插嘴道。
“真是扯淡。”桑贾尔在屏幕切回到播音室时说,新闻主播承诺一有新情况就会及时播报。电视上继续快速回放着罗比·毕晓普在球场上最棒的表现及图文描述。拉杰热心地看着,欣赏着这些再也不会重现的魔幻时刻。
“我就在现场,”镜头回放到欧洲足球协会联盟前一个赛季中罗比三十码外进球特写时,他说道,“噢,天啊!我们英超现在没有机会了。失去罗比就没机会了。”
尤瑟夫摇了摇头。“你应该离球赛远一点,直到他们抓住罪犯。”
“我已经买了周六的票,”拉杰抗议道,“还有下一场欧洲杯的比赛。”
“尤瑟夫是对的,”桑贾尔说,“直到他们找到罪犯,现在正有人在寻找替罪羊。这个女警察说不是恐怖袭击什么的,但还是会有一些白痴认为这是个打击巴基斯坦人的好借口。情绪会高涨起来,拉杰,你最好悠着点。”
“我不想悠着点,不想远离比赛,今晚也不会置身事外。每个人都会去体育馆,悼念或者做些其他事情。我想成为其中一员,那也是我的俱乐部。”拉杰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两个哥哥交换了一下眼色。“桑贾尔说的可能是对的。一旦陷进去,就会有坏情绪产生,这点毫无疑问。但是你如果一心想去,我今天会和你一起去。”尤瑟夫这样说,只是因为太了解在他们这代人中间,不同文化导致的不稳定因素。“我们一起去。”
托尼关掉电视后靠在枕头上。静脉注射的吗啡已经失效,他能感到膝盖上的钝痛。护士严厉地对他说,他没有必要承受这些。他也许应该传唤护士,要求减轻疼痛。他试着移动腿,测试能够忍受的极限,认为自己还能再忍一会儿。药物只会让他睡觉,而他现在不想睡觉,特别是不想在有人可能来访时睡觉。
卡罗尔在医院。他刚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她在直播的新闻发布会上。她有凶手要抓了。
这是什么样的凶手啊。名人的尸首加上毛骨悚然的谋杀手段,她会想和他讨论一下。托尼对此很确定,但是不确定她何时能脱身。
他思忖着罗比·毕晓普和窝在舒适的山洞般的书房里观看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的比赛的那些夜晚。他回忆起这名细心的球员:很少传球失误,掌控球的熟练程度和掌控自己的身体一样。托尼记得他从没得过黄牌警告。但是他行事如此谨慎并不意味着他缺乏热情。罗比身着七号球服在球场上极速奔驰,适时地创造出华丽的移步,这让他显得特别。那正是无需向不喜欢足球的人解释足球为什么是漂亮游戏的时刻。
但有人用了非常残忍的手段试图从地球上铲除这样的技术和优雅,让他成为行尸走肉。为什么会有人对罗比·毕晓普下此毒手?是个人恩怨吗?或者有更大的内情?都有可能。托尼需要知道更多细节。他需要卡罗尔。
他没等太久,新闻发布会结束十分钟后她就走进他的病房,关上门,靠在门上,就像在躲避追赶。“他不喜欢被别人抢了锋芒,不是吗?”托尼说,挥手示意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我说了算!”卡罗尔说着,卸下防备,瘫坐到椅子里,“就像我之前和医生相处时一样。”
“你应该见见查克拉巴蒂太太。她会让你误以为她在认真听你说话,你会觉得愉悦。所以,又是你接到了烫手山竽。”
“噢,是的,英国刑事调查局接到电话,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案子丢过来了。我一点也不期待接下来的几天,太多麻烦了。”卡罗尔明显努力不去想自己的麻烦。“你怎么样?”
托尼笑了。“卡罗尔,你在这里不必假装脑子里没有装着罗比的事情。你如果真的想我转好,只要不要像对待没用的人那样对待我,我就会感觉好很多。我的膝盖坏了,大脑还好着呢。你可以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就像以前遇到其他缺少明显动机的谋杀案时一样。”
“你确定吗?老实说,你看起来不在战斗状态。”
“很明显不在。我的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无法阅读复杂的东西。”他对着要求她带来的书籍做了个鄙视的姿势。“但是我现在停止静脉注射,脑子开始恢复正常。我醒着时,宁可苦苦思考点什么也不愿意整天看电视。那么,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信息少得令人郁闷。”卡罗尔讲述了她和组员们目前收集到的情况。
“所以,总结一下,”托尼说,“我们不知道有谁那么恨他到想杀死他的地步。他可能是在一个拥挤的俱乐部里被下毒,我们不知道蓖麻毒素的来源。”
“就是这样。我在他穿过的牛仔裤兜里找到一张揉成一团的纸。上面有个链接,我还没有来得及查看:www.bestdays.co.uk。”
“我们应该现在就看看。”托尼提建议,按下按钮将床抬高,又一阵疼痛刺激得他缩了一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不耐烦地等它从待机状态活过来。
“你疼吗?”卡罗尔问。
“有点。”他承认。
“他们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在尝试尽量少用止疼药,”托尼承认,“我不喜欢药物给我的那种感觉,我宁可意识清醒。”
“真是愚蠢!”卡罗尔坚决地说,“痛的可是你自己。”她没有征求托尼的同意,按了护士传唤铃。
“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她把椅子拖过来,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托尼输入网址,然后进入一个有大字标题的页面。“美好时光”,会员年费只要五英镑,本网站承诺为你与昔日同学和工作伙伴相聚提供全英国最好的服务。他们简单的浏览后了解到,通过注册这个网站,人们可以查到旧友的联系方式,然后通过网站管理员转发电子邮件,与旧相识取得联系。“为什么罗比·毕晓普会对与老同学取得联系感兴趣呢?”托尼说,“我以为他们才应该特别卖力地去与他取得联系。”
卡罗尔耸耸肩。“可能他想查找一下抛弃过他的旧情人。他在分手后可是活得自由快乐。”
“我不明白。他长得好看,富有,有才华。他不管走到哪里,女人们都投怀送抱。他明显也很乐意与她们中的一些人交往。他可以与非常棒、有身份的女孩约会。他如果还要打着电筒去找在十五岁时抛弃他的人,就不会表现成那样。他在此之前一定就做过类似的事情,”他摇头,“不,这在心理学上简直解释不通。我们确认那是罗比的笔迹?”
“我们不确定,现在还不确定。你认为这是别人给他的?”
“他曾告诉菲尔·坎普西,他正在和学校的朋友喝酒。可能是跟他喝酒的人建议他查看这个地址,找找老同学。罗比并不感兴趣,但是也不想表现得没有礼貌,所以把纸条揣进裤兜,然后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有可能,这样的推理有点道理。”
托尼打开一个窗口,然后输入:“布拉德菲尔德,哈里斯顿高中”。
“你知道他是在哪里读高中的?”卡罗尔有点怀疑地问。
“我喜欢足球,卡罗尔,我知道他在哪里长大,他的妈妈和爸爸仍然住在老地方,就在哈里斯顿镇。他想给他们买新房子,但是他们想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你不可能只是因为喜欢足球就了解这些情况。”
托尼害羞时看上去也很优雅。“我时常浏览八卦,但这并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坏人。看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一张哈里斯顿高中的照片,四四方方的水泥和玻璃围绕着古老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砖砌拱模。在学校简介下面有一块印着标题为“男毕业生名流”的照片群,上面有几个国会议员,两个在英伦摇滚鼎盛时期小有名气的摇滚乐队,一个中流的犯罪小说作家,一个二流的肥皂剧明星,一个时装设计师和罗比·毕晓普。再点进去就会看到哈里斯顿高中与罗比·毕晓普同级的学生的名单。“给他网址的那个人的名字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卡罗尔抱怨道:“我认为这个名单很重要,不过与其一个个去查罗比在学校里的同学,还不如看看其中谁付费成为了美好时光的会员。”
“你认为这样会容易些?如果没有足够明显的方向,这就会是个麻烦,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托尼面部抽搐了一下。“那就是我要做的事情了,对吗?我就是在无法确认谁是受益人时,帮你缩小搜索范围。”
卡罗尔咧嘴一笑。“差不多是这样吧。那就愉快地决定了。我会让你来做这个事情。但现在我要去伦敦跟罗比的前任女友谈谈。”
“是可爱的冰蝶·布莱斯吗?”
“我相信你真的热衷八卦了,你绝对是对的。我去找她之前,需要找到人尽量多地调取城市中心的监控录像,然后再找些可怜的人来将录像全部浏览一遍。”
“幸好不是我。阿曼迪斯周围的摄像头覆盖范围有多大?”
卡罗尔翻了翻眼皮。“在俱乐部前面,从马路边一直到附近的多层楼房都被覆盖了。但是VIP包房附近有一个侧门,侧门面向的小道一直延伸到大楼侧面的尽头。从那里开始就进入了庙区后街的范围。我们尽过最大的努力,但那里绝大多数地方仍然没有安装摄像头。他们回忆起过去几个案件都发生在庙区附近时都无话可说。那个地方融合了红灯区,同性恋聚集区,由仓库改成的公寓楼和做小生意的蜂巢。庙区是一片灰色地带,那里的居民游离在犯罪与公正之间。”
“那仍然是一个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的地方,”托尼的声音几乎带着梦幻色彩,“好事和坏事。”
卡罗尔嘲笑道:“我不太相信那里会发生的事。”
“我们从来只看到坏事,但我觉得那里也有善良的魔法。”
“把这些告诉宝拉。”卡罗尔的声音有点酸涩,想起宝拉在庙区肮脏的房间里差点死去。
托尼笑了。“卡罗尔,宝拉比年轻时的你和我还要懂得什么是犯罪。她知道是什么激发了庙区的阴暗面。长久以来,那里是唯一让她那样的人感到安全的地方。早在同性恋村成为很酷的地方前,那里就聚集很多同性恋者。”
卡罗尔听到了谴责,她想到,不应该在想到宝拉时反应过度并期待托尼的配合。“你是对的。”她承认。她没来得及说下去,护士敲门进来了。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护士说。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镇痛药。”卡罗尔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是真的吗?”
托尼点头。“我想是的。”
护士看了看他的病历,然后说:“我告诉过你,医院不会给烈士发勋章。我去把药给你拿来。”
卡罗尔跟着她走到门口。“我不确定从伦敦回来的时间,但是我尽力在明天前回来。”
“祝你好运。”托尼说。托尼看到她离开并不难过,他的能量几乎已经耗尽了。今晚不会再有别的访客了,他想到这一点后很开心。与世隔绝是有好处的。
很长时间以来,他不信任那些朋友对他的主动示好。他认为他们对他的了解是建立在对他的错误认识上,因为他面对事物所展现的样子与他的内心活动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脆弱。正是亲身经历让他与那些他猎寻的罪犯距离更近。他了解这种伤害的延展性,也懂得自己必然会为执著的天性付出代价。他鼓起点勇气责怪自己母亲时,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体系去理解这其实是一个多么容易的选择。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将自己的脸贴在窗户上,看别人的家庭快乐地庆祝完美的狄更斯式的圣诞节,在这时他会感到自己还是个孩子。他耗费了太多时间才懂得大多数看起来快乐的家庭其实都像他自己的家庭一样拥有阴暗面。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称自己为“非人类”的人,但是他已经塑造了自己的生活,也就是冷眼地拥抱孤独。
然后他遇到了卡罗尔·乔丹。他的心理学教材和数千小时的临床练习都没能让他做好准备,去提防有人直接走过防御,就像任何防备都不存在一样。他们的感情既简单又复杂。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都可能已经陷入爱情并且进展顺利。但是从开始到现在都存在太多的障碍和问题,就好像他们每当试探性地考虑让关系进一步时,他们前进的路上就会出现阻碍的大山。
大部分时候,他会期待他们的关系有所不同。但是有时候,就像现在,他意识到可能对彼此来说,至少生命中有一种关系绝对不会被他们提出的任何需求所摧残,这就够了。因为无论他们为对方做什么,到头来都是他们自身获益。当她在病床边给他无线接入密码时,是没有远期动因的。而现在,他畅游在信息世界里,用脑子帮助她,也只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
护士回来后,他乖乖地吞下药片躺了回去,任思绪徜徉。在没有明显动机的情况下梳理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他的天赋。凶手杀了罗比·毕晓普后能得到什么呢?了解了这一点就会在找到凶手的路上迈出一大步。谢天谢地,他不需要用两条完好的膝盖来完成这一大步,只需用到大脑。
二十四小时新闻台可以把任何新闻变成头条。罗比已经死了,焦点就从医院外面转到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的体育馆。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大部分媒体在球迷之前驱车涌向那里。开始时,记者和摄制组比哀悼者还多。他们成群地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无目地乱窜,讲着黑色笑话,等待即将发生的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等到了想要的事情。数百人聚集在格雷森街看台架子下的阴影里游行,呼出的热气形成云朵,环绕在他们的头上。作为分界线的铁栏杆已经变成放置无数超市鲜花、穿着绸缎的泰迪熊、吊唁信、吊唁卡和罗比照片的道具。心烦意乱的女人在哭泣,男人们穿着淡黄色的主场横条服,看起来无比伤心,就像他们刚刚见证了五比〇的主场战败。孩子们充满困惑,年轻人显得叛逆。记者们在他们中间穿梭,将扩音器和录音机对着人们,记录着矫情的对白。一位谨慎的警察在哀悼者中巡逻,提防任何过激举动。
尤瑟夫和拉杰是第一批到达的人。尤瑟夫感到很尴尬。他认为自己可能是除了警察和媒体外,唯一一个没有穿维多利亚队服或戴头巾的人。几名电视记者请他做评论时,他礼貌地拒绝了,并拖着抗议的拉杰远离麦克风和摄像机。“我为什么不能说点什么?”拉杰说。
“你是来这里悼念,而不是到电视上胡说八道的,”尤瑟夫说,“电视节目跟你无关,记住。”
“这不公平。我是真的热爱罗比,热爱维多利亚队。上了电视或者收音机的人中有一半根本就不关心这个队一周的行程,他们只是想凑热闹。”拉杰脚步拖沓,跟在哥哥后面。
“随他们去。”
又有一名记者将录音机伸到他们面前。“有些人认为,致使罗比·毕晓普死亡的蓖麻毒素是恐怖组织制造的,”记者喋喋不休地说道,“你是怎么看的?”
“胡说,”尤瑟夫忍受不了这个刺激,“你没有听到警察早些时候是怎么说的吗?没有理由把这件事和恐怖组织联系起来。你只是在试着挑起争端,就是你这样的人激起了种族暴动。我的弟弟在这里,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队,”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不配得到尊重,走吧,拉杰。”他抓过弟弟的袖子,把他拖走了。
“太棒了,”拉杰说,“我不会再说罗比了,但是你也要闭上你的嘴,我们看起来像是会惹麻烦的人。”
“是的,我知道,但这不公平,”尤瑟夫带着拉杰离开媒体,走向铁栏杆上的献礼,“我已经受够这些恶心的家伙,恐怖组织为什么会杀罗比·毕晓普?真是见鬼了。”
“因为他是西方堕落的标志,笨蛋。”拉杰模仿着大嘴巴的笨鹦鹉说,他曾在烤肉摊上听到过这句话。
“对的。但这不是很好的理由。因为杀死罗比无法制造恐怖气氛,只能激起愤怒。恐怖组织要做的事情是打击普通人。但是那个拿着麦克风的卑鄙家伙发表这样的言论真是太居心叵测了。”尤瑟夫挖苦地说。
他们无目的地游走,靠近正在壮大的人群,人群正围着一丛夜光灯聚在一起。蜡烛在夜晚的微风中闪烁,蜡烛与堆在周围的礼物相比,显得更加感人。有人用男高音唱起开场篇章,“你不是孤身一人”。其他人也跟着唱起来,尤瑟夫和拉杰也不自觉地唱起这首准球迷的赞歌。
尤瑟夫随着合唱提高音量时笑了。他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孤身一人。他明白这种力量。结伴同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任何事情。
公路在他们身后延伸。晚上这个点,机动车道上已经不像白天那样拥堵。六条道的公路仍然繁忙,但是汽车和卡车都能发出有节奏的轰隆声穿越过中部地区的交通要塞。卡罗尔伸手拨弄收音机按钮,从四频道拘谨的主播声音转到第一电台的狂躁音乐。他们在去拜访冰蝶·布莱斯的路上,最好还是先听听她的节目。
十点的新闻播报了罗比·毕晓普的死讯。开车的萨姆听到新闻记者用调侃的口吻将事件与主流危机扯到一起时,摇了摇头。“他们不明白,对不?对于这么重大的事件,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摆出事实。我们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们歇斯底里地煽动群众的情绪。”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卡罗尔说,也厌烦媒体的过度炒作,“除了极少数人,每个人都在参与。要不要赌首相明天会不会出面干预?”
萨姆咧嘴笑。“罗比在早饭前就会变成‘人民的运动员’。”
“但真的有凶手逍遥法外,这不仅仅是阴谋论者脑中浮现的幻觉,”她叹了口气,“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出凶手。”
新闻结束了,电台接下来直接播放狂热的舞曲,舞曲听起来像剧场的第一幕戏那样没完没了。终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地说:“今晚的演出开始了,喀秋莎在《稳定的成绩》中扮演朱丽叶·德夫。我是冰蝶·布莱斯,午夜时间为你主持第一电台,这是全国最受欢迎的电台。大家在今晚早些时候,都已经得知罗比·毕晓普逝世的消息。几个月前,我和罗比谈过恋爱,他向我求婚而且我答应了。我们没能走进婚姻殿堂,但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让我们如此靠近的理由之一就是音乐。我们都热爱相同的声音,你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节目中听到的声音。每个人都有自己个人心中的前十名,罗比也不例外。我和罗比常在周六的早上躺在床上,听我们最爱的碟片,幻想在我们心中的荒岛上狂舞。《稳定的成绩》总是在罗比最喜欢歌曲的清单中。今晚,我很伤心。我失去了一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今晚的节目会是我对爱人的悼念。他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们悲伤。没有眼泪,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都不会有。相反,我会放一些罗比喜欢的歌。舞曲和迷幻乐,街舞韵律和神游舞曲,也许还会有一些重金属。所以回到你的耳朵,让你的脚步自由自在地在康复男孩的这首《叠起我的节拍》中舞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狂躁的节奏就开始了,全是令胸口颤动的鼓点和低音。
卡罗尔将音量调低,让他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她比新闻记者处理得好。她的名字是什么?冰蝶?是昵称吗?还是简称?”
“从她的个人主页来看是比琳达的简称。”
卡罗尔笑了,萨姆当然已经在网上查过她的信息了。萨姆想要获取信息的时候,绝不会漏掉一丝线索。如果有正确地引导,萨姆将成为小组巨大的优势。但是她直觉萨姆不是个团队合作者,她总是需要确认他是否记得与别人合作。“对的,我打赌她妈妈仍然叫她比琳达,并且这让她疯狂。那么她从哪里来?我听出她的口音不是标准的港湾音,但是无法辨出是哪里的。”
“她来自英格兰东部的某个地方,”萨姆说,一只手指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靠近诺威奇。我认为她很棒。”
“我觉得我的年纪有点大了,听不了这些音乐。”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这跟年纪无关,跟品位关系更大。我认为人们跟音乐的联系分为两类,你只听节奏,因为你喜欢自己在心里跳舞的样子,或者你要听歌词和音乐的搭配。但我认为节奏和歌词没有太多关系,真的。我已经把你分为喜欢歌词的那一类了。”
“我想是的,我这些日子没有太多时间听音乐。”他们陷入沉默,任音乐在他们之间流淌。
音乐结束后,冰蝶回顾了这张专辑。“我们今晚都得知罗比是被人投毒的。我,我简直难以相信。你一定是人格扭曲才会投毒,让人受尽折磨而亡。你有多少恨?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如此憎恨罗比,以至于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你怎么会憎恨热爱着这张专辑的人?”她是对的。音乐有一种能令人跳动的感染力,让卡罗尔忘情地用腿打起拍子。她看了看表,在冰蝶节目结束前半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到达伦敦。希望她到时仍然像录制节目时那样精神饱满而愿意倾诉。卡罗尔需要冰蝶敞开心扉地谈罗比。她今晚只有如此,才能帮助卡罗尔保持继续调查的动力。这比两人的美容觉可重要多了。
十一点钟,阿曼迪斯刚开始暖场。光线很暧昧,音响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精、香烟、香水和火辣身段性感的气味。宝拉和凯文费力地与吧台工作人员及门卫交谈去了,留下克里斯待在经理肮脏的小办公室里。她没有期待从他们那里能得到什么信息。“罗比遇见老同学那晚,应该是卡诺司当班,”她说,“太多的客人引人注目。我怀疑他们是否注意到他是跟谁在一起。如果有人看到他跟谁在喝酒,那纯粹是巧合,而且到现在一定已经传开了或者上了八卦小报。但是什么也没有。所以今晚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宝拉不信什么也问不出来。对大多数来阿曼迪斯的人来说,一个美好夜晚应该有无限量的酒和药物,然后最好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宝拉问他们上周四是否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很迷惘。宝拉手舞足蹈地出示警牌和罗比的照片,尝试传达她是谁和想要做什么时,大多数人都不会直截了当地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耸耸肩膀以示忘记了或者不关心。也有些人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喝得酩酊大醉或与人发生关系,而是为了遇到另一些人,这样他们第二天在工作中闲聊时就能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哦,是的,就像我昨晚同谢莉讲的那样……你知道谢莉,谢莉·克里斯蒂,北方人……当然,我认识她,看,这是她在我手机上的照片,对不?”宝拉想在这类人身上得到信息的希望同样渺茫。
一个小时后,她只能承认自己确实没那么好运。与她交谈的一位占星师垂头丧气地说,他错过了跟罗比·毕晓普作乐的最后时机。还有人苦闷地说他实际上看到罗比了但想不起具体的细节。她遇到的可能性最大的目击者是个小伙子,他承认在吧台看到过罗比正在与别人喝酒。“跟他喝酒的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呢?”宝拉期待地问道。
“一个我不认识的家伙,所以我没怎么注意。我本该让他给我和罗比拍张照,但是我忘记给手机充电,手机关机了。所以我也就没去麻烦谁。”
“你从没见过他吗?那个家伙?”宝拉没打算就这样放走他。
“我告诉你了,我没怎么注意他,也不知道以前是否见过他。可能见过也可能没有见过。我一点也没有注意他。”
“高?矮?白人?黑人?”宝拉试着隐藏恼怒。
这位目击者摇头。“实话告诉你,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我根本没去看他一眼。遇到罗比这样的偶像,你只会看偶像,不会去注意到他们跟谁在一起。除非和他们在一起的也是名人,或者相当漂亮的女人。他妈的!我当时就站在罗比·毕晓普旁边,”他似乎突然悔恨不已,“可怜的家伙。”
宝拉沮丧地挤到酒吧一角,试着找到吧台的工作人员。汗流浃背的她需要喝点水。最后,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工作人员接了她的单。她在等找零时,心不在焉地盯着吧台。
突然,她看到吧台花岗岩吊顶下的灯丛里有微型摄像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哦,你这个美人。”她温柔地说。
吧台服务员握着一把硬币回来时,惊讶地发现客人不见了。
演播室与制作室之间的大门打开了,冰蝶手中拿着半瓶矿泉水出现在门口,用另一只手拉掉头上非洲风情的头巾,深色的卷发散开来。他们真是郎才女貌,卡罗尔想。帅气的罗比拥有传统而分明的英式轮廓,而冰蝶有橄榄色的皮肤,小巧的五官,凌乱飘逸的长发卷,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浓密的头发,黑色的牛仔裤,以及紧身的黑色上衣,凸显了她苗条的身材。卡罗尔认为她能穿上童装。“还好吗,迪克西?”她对操作台的丰满女人说。
“非常好,太漂亮了。冰蝶,你有访客。”迪克西朝坐在椅子上的卡罗尔和萨姆点了点头。
冰蝶看了他们一眼,肩膀沉下去。“必须现在吗?我刚完成工作。”
“我们还在工作,”卡罗尔拿出警官证介绍自己,“我们的工作是找出杀死罗比·毕晓普的凶手。”
“是的,好吧,他死了,不是吗?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罗比已经死了。你们做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冰蝶刚花了两个小时播放音乐,赞美和尊重自己死去的朋友,现在好像变了个人。如今她的声音里充满痛苦和怨恨。制作人迪克西呆住,目光在冰蝶和卡罗尔之间游走。
“关于罗比,我很抱歉,”卡罗尔说,“但是据我的经验,这样冷血的罪犯不会只犯一次案。我想阻止杀害罗比的人再去伤害别人。”
“说得好。那么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去做该做的事情?”冰蝶走向一排衣服钩,抓过一件羊毛衫。
“我有一个同事是心理医生。他教会我关注那些让受害者和杀手产生交集的事。我找到的关于受害者的信息越多,靠近那个交集的可能性就越大。而要谈论罗比,你有绝对的发言权,这就是我需要跟你谈谈,而且就是现在的原因。”
冰蝶翻了个白眼。“你听起来像是《法律与秩序》中的傻瓜在说犯罪目的。好吧,你赢了。但我们先离开这里,我需要轻松地喝一杯,”她转身说,“明天见,迪克西。”迪克西点头示意再见时,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他们到了外面的走廊后,冰蝶说:“到我家去吧,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她第一次正眼看萨姆,“有纸和笔吗?”
她潦草地写下地址和方向。“你们需要把车停在通宵营业的停车场。”然后她就大步往前走,略短的腿下楼梯的速度挺快的。
十五分钟后,萨姆的车缓缓地开在诺丁山新月广场上,他找不到停车位。“就停在草地上吧,”卡罗尔说,“我们可能整晚都在这里。就并排停在这里吧。把你的手机号码写在纸条上,把纸条放在这里,以防有人需要你来把车挪开。”
萨姆在冰蝶给的门牌号前停下来。他们爬上白色株状门廊下的门阶时,安全灯亮起来,他们看到贴在四个对讲机按钮上的名字。“布莱斯”是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三个。萨姆按下后等着,轻轻地用一升盒装牛奶撞击着大腿。卡罗尔冷酷地看着安保摄像头。
几秒钟后,有个失真的声音说“二楼”,然后门嗡嗡响着打开了。他们的脚步声在狭窄走廊上的水磨黑白石上响起来,然后又被楼梯上厚重的地毯吞噬。“漂亮的地方。”萨姆喃喃自语。
冰蝶正靠在二楼的单元门口等他们,手臂交叉环抱着,脚也在脚踝处交叉。在过去十五分钟里,她卸掉了拒绝别人靠近的妆容。她一句话没说就往回走,示意他们跟上。宽敞的大厅里放着一张台球桌,球摆放整齐,四根球杆靠在后面的墙上。在通向四面八方的门之间,阴郁的黑白照片和阴郁的装饰被高高的天花板上射下来的聚光灯照亮。“直接向前走!”她催促着他们。
他们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房间的宽度就是整幢房子那么宽。柔软的皮革沙发和豆袋沙发随处可见,矮木桌散布其间,上面摆满杂志、报纸和干净的烟灰缸。三面墙下堆满CD和唱片,仅有的空隙被醒目的音响系统及液晶屏幕塞满。第四面墙被玻璃窗上关着的木质百叶窗占据。墙板上装饰着各种演出和新专辑的广告,大多数的广告都是有签名的。房间里闻起来有肉桂皮和香烟的气味,卡罗尔还闻到金万宝路辛辣的气味中夹杂着甜甜的大麻味。光线从刻意环绕在房间里的纸柱上照出来,让人感到很亲切。
“随意一些,”冰蝶说,“我看到你们自带了牛奶,”她朝萨姆点头,“厨房在那里,前门过去右边的门。茶、咖啡在水壶上面的食品橱柜里,无糖可可、果汁和水在冰箱里。”
萨姆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要一杯咖啡,萨姆,白咖啡不放糖。”卡罗尔说,与冰蝶快速交换了一个共谋的眼色。动起来吧,萨姆,你明白的。萨姆明白了,他的老板跟冰蝶达成同盟只是为了更有利于这次走访。卡罗尔并不是真的轻视他。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布莱斯女士?”
“不用,谢谢你,甜心,我已经有了。”她指了指杯里的冰镇饮料,高脚杯外已经凝结水珠。可能是纯健怡可乐,不过卡罗尔对此表示怀疑。冰蝶自己蜷进放饮料和雪茄的桌子旁边的豆袋里。
“公寓很漂亮。”卡罗尔说。
“不太像你们期待的摇滚风格,是吗?BBC的薪水支付不了这里的租金,”冰蝶说,“我也为俱乐部工作。我不是妓女,乔丹警官,我有经济学学位,这也是我四处奔波付学费学来的。我知道我在高收入者中待的时间还不长,不过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有道理。”
“我总是很明智,”她做了个鬼脸,“有些人可能会说这样无聊。罗比喜欢我这一点,他说他知道我不会引诱他做破坏他职业生涯的事情。那么,搞新闻的怎么说来着?蓖麻?他是被蓖麻毒死的?”
“他病后医院做了测试,我们还没得到最终结果。但是,他很有可能就是被蓖麻毒死的。”
冰蝶不耐烦地摇摇头。“真是疯狂,真是……荒诞。罗比和蓖麻,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我如果知道答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是的,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我们需要给许多问题找到答案,这是其中一个。”
“说得有道理,所以,你想要问我什么?”冰蝶伸手去拿万宝路,用拇指指甲打开盒子,拿出一根。
“他是什么样的人?”
冰蝶点燃烟,吸了一口,透过烟雾斜眼看着卡罗尔。“你都不知道我被问过这个问题多少次,而且有时情况比现在还令我难受。”卡罗尔张开嘴巴正要重复一遍问题,但是在她说话之前,冰蝶平静地挥挥手。“我不是在耍你,我知道你必须问。”她叹口气笑了,脸部表情柔和下来。“罗比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好男孩。我特意用了‘男孩’这个词,他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成长。他很有天赋并且知道这一点。他并不高傲,但是知道自己有天赋,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他知道自己的价值并且为获得的成就而骄傲。还有什么呢?”她停下来吸了一口烟。“他热爱音乐和足球。我想他如果不是足球运动员,一定会成为一个DJ。他了解音乐而且热爱它。就是音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她吸了一大口烟。“关于性爱,我认为他也很擅长。”此刻的笑是怀念的。“起初,我很爱他。但是关系确定后,这份爱没能延续。”她看向别处,研究着香烟燃烧发出的光晕。
“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是种幸运。”卡罗尔说。
“只有在两人都成长的情况下才可能。罗比的问题是他的心理只成熟到电影《动物屋》里的那个程度。他开始时想法总是好的,但是很容易就走偏了,特别是在身边出现金发美女和香槟时。”她熄灭烟头,向后靠。“我只是受够了捕风捉影的照片和八卦栏目的恶意嘲讽,然后打电话把他叫回来,警告他我们可能马上要再分手一次,接着他就会像糖果商店里的孩子一样乖乖的。”
“所以是你提出分手的吗?”
一声沉闷的撞球声从半开着的门外传进来。冰蝶笑了,用拇指指了指大厅,“机智的外交先生,嗯?是的,是我主动提出的。”
“罗比对此是什么态度?”
冰蝶又伸手拿烟。“他起初很焦虑。主要是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还有就是担心自己不会再接到最酷的现场演出的邀请。我说我们还能做朋友,而且他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之后,他又开朗起来。我们最后几个礼拜相处得很甜蜜。基本每天都通电话,交换一些CD听。小伙子们在伦敦为与阿森纳队比赛做准备时,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饭。”
“所以你认为你们的关系是融洽的。”
冰蝶皱眉。“等一等,你不会认为这件事跟我有关吧?”她瞪着卡罗尔,激烈地说,眼泪突然涌现在睫毛上。
“我只是在勾画罗比的生活。”卡罗尔温柔地说。
“是的,好的,去查查他的电话记录,再查查我的。你们会知道我们电话打得有多频繁,通话时间有多长。”
“你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什么时候?”
“我周六早上给他打电话,”她说,对此似乎有点不确定,“我们总是在他比赛前通话,他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认为自己患上了流感,身体垮了,正在等组里的医生,”她狂躁地眨着眼睛,“他那时候已经被下毒了,对吗?”
卡罗尔点头。“我们认为是这样。在周六早上之前,你什么时候与他有过通话?”
冰蝶想了一会儿。“周四,傍晚,他同菲尔一起出去的时候。”
糟糕。“你们周六通话的时候,他是否说过周四在阿曼迪斯碰到过老同学之类的话?”
“不,就像我说的,他没有工夫聊天。我只是祝他好运,告诉他感觉好点后给我打电话。”她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你认为这个老同学就是毒害他的那个人?”
“我们现在可以大胆设想。他曾跟菲尔提到过他遇到故交,找到这个故交可能可以帮我们重现罗比那天晚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告诉我,冰蝶,罗比吸过毒吗?”
“你在开玩笑吗?他都不愿意跟吸大麻的人同处一室。他热爱喝酒,但是从来不碰毒品。他总是说你很清楚酒精会带给你的麻烦,但是不会知道毒品会带给你怎样的灾难。你们如果认为有人会将毒药伪装为可卡因或其他什么毒品让他吸食,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不管怎样,尸检报告会表明罗比身边的这伙人是否在将他美化得比圣人还纯洁。“那么你们最后一次通话时没有谈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就像我说的,我们只说了几句话。”
“至少你们分开后关系也是和睦的。”卡罗尔说。
“有些事……”她试着鼓起勇气笑笑,“你知道,我如果要杀罗比,一定会当着他的面这么做,而不是背着他。他一定会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为什么会发生。只是……”她的脸皱了起来,吐出烟时咳了几声。“我从来没想要杀他,杀那个金发女郎倒是有可能,但是罗比?不可能。”
“那么有谁可能会想要杀死他呢?谁会恨他恨到这个地步?”
冰蝶的一只手伸进卷发。“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不是那种会招致这样报应的人。如我所说,他是个很好的男孩。有一些足球运动员的生活就像是战斗,他们需要自己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但罗比不是这样,他有礼貌,有教养,更像大卫·贝克汉姆而不是莱坚尼。有人诽谤他在场外的生活,他也只是随它去。我想到的唯一一点……”她的声音低下去,然后她摇了摇头。
“什么?”
“太愚蠢了,别在意。”
卡罗尔靠向前。“我不会放弃调查任何线索,冰蝶。我对任何想法都是开放的,不管你认为那个想法有多么的愚蠢。”
她又摇了摇头,生气地吸了一口烟。“是关于……赌博。我知道有大量资金涌向了足球。你知道那些联合组织能赢取数百万英镑。澳大利亚、中国香港、韩国和菲律宾,大量的赌资涌向足球。第五直播和报纸都曝光过,我只是想……这一季维多利亚队的表现好得出人意料。他们在比赛上下注,这让大男孩们头疼。如果……”她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
“灭掉一个运动员会带来很大不同吗?”卡罗尔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萨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如果那个人是罗比,会的。想想那些因为罗比而进的球,再想想罗比在关键时候铲球导致对方失分的时刻。有些队员能提升整个队伍的士气,罗比就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两个女人都在考虑萨姆说的话。然后冰蝶说:“我无法告诉你这个想法让我多么生气,为了钱就让杰出的人从地球上消失。”冰蝶的喉间发出痰音,她吸气时用手捂住嘴巴。
“这是个有趣的想法。”卡罗尔说。
冰蝶抬头看她,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可怜的甜心男孩,”她抽泣得更厉害了,挣扎着要从豆袋中出来,“我想你们该离开了,我想不出还可以怎么帮你们。我现在需要听点音乐。我如果又想到什么,会给你们打电话的。但是现在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们走到街上,靠在汽车上,注视着云朵反射出来的模糊的橙色。“有趣的想法,博彩财团。”萨姆说。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有点道理的想法,”卡罗尔说,“即使这种想法太残酷了。但我认为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引起公众注意,所以为什么不让谋杀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萨姆打了个哈欠。“他们可能认为这就像是一场意外。”
“你是什么意思?”卡罗尔站直身体,伸出一只手,“我先开几个小时。”
“从我收集的信息来看,大多数医生都无法检查出这是蓖麻中毒,”萨姆说,走向汽车副驾一边。“如果不是埃莉诺·布莱辛灵感爆发,他们可能会认为是某种病毒所致。她产生灵感之前,他们一直是这样为他治疗的。”
卡罗尔发动汽车,向前开去。“说得好,萨姆,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他们认为我们决不会想到这是一场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