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抵达初户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刀城言耶只好沿着臼山山脚下的路,徒步走进奥户,因此几乎是在深夜才回到揖取家。
在揖取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便前往设置在村民活动中心的搜查本部。
聚集在茶几旁的,只有刀城言耶、鬼无濑警部、柴崎刑警、谷藤刑警等四个人。然而,在场的其他人,上至便衣警察,下至穿着制服的巡查,全都竖起耳朵,深怕听漏了这个外表虽然是流浪小说家,但骨子里其实是位素人侦探的任何一句话。
“那就开始吧!”
警部的语气虽然很不客气,但是其中所隐藏的期待与不安却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首先,我想先跟大家确认一下我针对这一连串事件整理出来的一些谜团,如果有什么疑点是我没有注意到的,请直接告诉我。”
言耶翻开他所带来的笔记本,条列式地念出至少三十六个以上的疑点。
“如果把乡木靖美所遇到的怪事也一条一条列举出来的话,谜团居然高达四十六个以上啊……”
谷藤以一副举白旗投降的语气说道,可是马上就被警部射了一箭:
“那种东西就不用一个一个去数了!”
“的确不需要把它们一项一项地条列出来,但我还是想要试着解释看看。”
“因为你之所以会被卷入本案,说到底其实是为了要解开那些谜团嘛……随便你吧!不过拜托讲重点就好。”
警部虽然老大不情愿,还是答应听他解释。另一方面,谷藤担心的则是言耶是否真能解开这些谜团:
“可是大师,那些体验听起来那么像怪谈,真的有办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吗?”
“当然,我不敢奢望我所提出的答案能够完全正确,就某些方面来说,很可能是穿凿附会也说不定,但是我仍然想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所以我跑去图书馆查数据,也请教了专家的意见,最后总算是让我找到比较有可能成立的解释方式了。”
“很好,那就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见吧!”
言耶在离开奥户之前,把乡木靖美所写的原稿寄放在警部那里,所以所有在座的人都知道乡木靖美经历过哪些离奇的体验。
“呃……在我说明之前,有件事得先说在前头……我的习惯是顺着自己的思考过程去解释……所以可能有些地方会绕来绕去的……”
警部马上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不要废话,赶快开始。
“那、那么就……咳咳……”为了消除紧张,言耶有点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要解释这一类的怪异现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注意力摆在当事人当时所处的环境上。根据乡木靖美所述,他虽然在初户土生土长,但是对山却完全不熟悉。基于与父兄之间的心结,以及对于祖母和母亲的一份比较特殊的感情,他是抱着非常紧张与不安的感觉去进行成人参拜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山里面迷路了,更糟的是还不小心闯进了乎山。换句话说,当时他的心理可以说是处于非常不寻常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声。”
谷藤望着手中的笔记本说道。在言耶把所有疑点一条条念出的时候,他好像也一丝不苟地全部记录了下来。
“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是野生狐狸的叫声或绿鸠的鸟鸣声,因为前者的叫声听起来真的就像是把小婴儿放在地上踩的声音,而后者的声音也常常会被误认为是人类的叫声,听说还真的有人会去发出声音的地方找是谁在叫他呢!”
“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自己吓自己啰?”
“没错。不过请大家仔细地想想他的心理状态,好不容易摆脱了哭声,没想到好死不死地居然又走到赛河原上,也难怪他会深信自己听到的就是婴儿啼哭声了,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为什么山里面会有赛河源呢?”
警部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另一方面,谷藤则是低头沈思了起来。
“我想因为那里是三山和乎山的界限吧!”
“赛河原是……界限吗?”
“赛河原最原始的用意是为了隔开生者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与死者将要前往的另一个世界,因而设置在两者之间,让灵魂不能自由来去的界限喔!因此,也有一种说法是赛河原的汉字应该要写成‘塞河原’,而不是‘赛河原’。”
谷藤把言耶对于汉字的说明写在笔记本上。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对吧?结果后来又听到让他全身寒毛倒立,从左右交错飞掠而过的尖叫声……”
“我猜是鸟,所以查了一些数据,可是并没有找到什么鸟的叫声是从地面就听得到的。正当我陷入瓶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又没有证据说从左右交错飞掠而过的尖叫声一定是同一个声音。想通了这一点,要找出答案就简单多了。”
“不是同一个声音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是发情期的野生狐狸互相发出求偶的声音,或者是两匹正在互相威吓的野兽,正好从他的左右两边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的话会怎样?才刚从右手边听到叫声,马上又听到左手边传来的叫声,然后右手边又响起叫声,接着是左手边……只要多重复几次,就算会产生声音从左右交错飞掠而过的错觉也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那么一直死盯着他的视线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管是多么熟悉山路的人,在一片漆黑中,应该还是会觉得心里毛毛的吧!这时候只要拿起手电筒往四周一照,肯定会在黑暗里看到正往自己这边看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那通常是狐狸或貂等野生动物,正在等待人类经过的目光。可是对于不知道那道视线来源的人而言,一定会因此吓得魂不附体。其实反而是动物比较怕人类,所以才会露出充满警戒的视线。只不过,这次并不单单只有野生动物的视线而已。”
“还有山女郎吗?”
“没错,她可能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乡木靖美的举动了。”
说到这里,就连警部也终于被他挑起了兴趣。
“如果要相信那名妄想青年所说的话,那不就表示山女郎是真实存在的吗?但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该不会真的是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吧……”
“不,那倒不是,只是,关于她的庐山真面目嘛……”
言耶突然闭上了嘴色。
“什么嘛?你也不知道喔?如果跟命案没有关系的话,不知道也没关系……”
“是可以解释啦!只是我也不太敢肯定就是了……”
“有的话就说出来听听嘛!”
鬼无濑警部直勾勾地紧盯着言耶的眼睛,言耶也只好豁出去了:
“他说老婆婆是走在没有路的荒烟蔓草里,但我想那里其实是有路的才对。”
“你是指兽道吗?”
“不是,是癞之路。”
“癞之路?那是什么东西?”
提出这个问题的谷藤还是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但是警部和柴崎的脸色却都为之一变。
“那是用来连接树木繁茂的山上或者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陡峭的悬崖、没有架桥的河原等地,普通人绝对不会发现的一条很细很细的路,恐怕就连当地人也不见得知道其存在的秘密通道。”
“什么?还有这种路喔?话说回来了,大师,癞之路的癞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所谓的汉生病48。”
“什么?麻、麻风病……”
“谷藤刑警,你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喔!在一种叫作麻风杆菌的抗酸性菌种尚未被发现之前,所有会出现跟汉生病症状相似的皮肤病全都被叫作麻风病。换句话说,并不是自古以来所有被视为麻风病的疾病全都是汉生病。”
“我想起来了,不久前‘麻风病防治法’才被正名为‘汉生病防治法’呢!”
警部依旧绷着一张脸地加上说明。
“啊!老婆婆其实是要去涡原的疗养院……”
“没错,我也是调查之后才知道,涡原除了精神病院之外,还有一座专门收容麻风病患的设施。”
相较于情绪激动的谷藤,言耶只是语气淡淡地回答。
“即使已经重新制定了‘汉生病防治法’,患者们受到的歧视还是没有改善,世人对他们的误解与偏见还是数十年如一日,所以特地为他们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让他们可以避开世人耳目出入,那就是癞之路。再加上乎山本来就是一座人烟罕至的禁忌之山,所以把癞之路设在这里,要说是理所当然似乎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当乡木靖美望着老婆婆离去的背影时,会觉得老婆婆的背影似乎散发出一股令人鼻酸的悲伤气息,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曾几何时,村民活动中心里也弥漫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气氛,为了冲淡这股郁闷,谷藤提高嗓门说道:
“那个有问题的青年其实经历了非常多宝贵的体验呢!不过换个角度来想,第一次踏入那座山就接二连三地遇到那么多怪事,要说惨也实在是满惨的呢……”
“从他当时所处的特殊状况来看,的确是非常稀奇的经验。”
“对了,他还说树上有个黑色圆形,同时还会发出红色的光芒,像火球一样的东西突然朝他飞过来,那又是什么?”
“我猜应该是晚鸟。”
“晚鸟?那是什么?”
“晚鸟是鼯鼠的别名,因为鼯鼠是夜行性动物,而且会发出鸟类一般的叫声,所以俗称为晚鸟。当他被鼯鼠异样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电筒往那边一照时,自然就会看见鼯鼠栖息在树枝上圆圆黑黑的影子,而且鼯鼠的眼睛还会发出红色的光芒,所以他那时候才会以为是一团火球在空中飞翔。对于没有任何这方面常识的人来说,要不吓到屁滚尿流也难。”
“简而言之,除了老婆婆以外,几乎所有的怪事看来都是野兽干的好事……大师,那山魔的呼唤呢?世上总没有一种野兽会发出‘喂……’的叫声吧?”
“没错,并没有,就连刚才的老婆婆也不会这么叫。”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真的。”
“什么?山、山魔真的现世了吗?”
“不是,我只有说叫声是真的,因为那是他祖母拜托他三位兄长来找他时的叫声……”
“哦……”
“当然,他们并没有进入乎山,顶多只是在三山找了一下,而且还是入夜以后才开始找的,所以就算声音传到隔壁的山里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不可思议的。之所以不喊‘呀~呵!’而是‘喂……’,可能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兄长们对弟弟的恶作剧吧!”
“嗯……”
谷藤一面发出敬佩的赞叹声,一面继续望着手中的笔记本。
“可是啊大师,后来又出现在那栋房子里的山女郎和一路逼近到房子附近的山魔,又该做何解释呢?这两个现象都很明显地让人感觉到恶意不是吗?”
“是的,你说的没错,正因为有这些恶意,所以才更能证明是人类搞的把戏。然而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搞出这样的把戏呢?”
警部很难得地开口了。
“难道是立一他们为了乎山上的金矿,为了让那个妄想青年从此不敢再踏进乎山半步,才故意这样吓他的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所经历到的怪事只有这样,他本人一定可以看穿其中的问题吧!我想立一他们原本应该也没有想到要做这么多费时又费工的机关,只是他在抵达那栋房子之前就已经遇到那么多怪事,而且也是他自己把遇到的怪事说给立一他们听,还让他们看见自己吓得半死的样子,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再加上乡木家和锻炭家自古以来就为了林界的事情争得你死我活,所以立一他们可能也是临时起意,想要连这个仇一起报吧!”
“可是大师,他从二楼尾随着山女郎下到一楼的时候,立一和平人都在地炉那边,所以山女郎不可能是他们两个假扮的,不仅如此,就算山女郎是其他人扮的,但是一楼到处都没有可疑人物,两个门也都是从里面闩上的,如果山女郎已经从其中一个门逃到外面去,门是由立一或平人闩上的话,以时间上来说也绝对不可能。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为消失的山女郎是百合扮的。”
“这倒也是,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只要有个小小的空间就可以躲进去了……问题是现场并没有地方可以躲啊!”
“乡木靖美在原稿上写着,第二天一早,他发现堆在楼梯底下的棉被似乎比前一天就寝前看到的还要少。那并不是因为棉被减少了,而是因为他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时候,百合就躲在里面。他一开始爬上二楼的时候,从阶梯与阶梯之间偷看他的眼睛恐怕也是百合干的好事,吓了他之后便躲进棉被里。或许立一和平人就是看到这样的恶作剧,才想到可以制造出山女郎出现又消失的假象来吓唬他吧!以他胆小如鼠的性格,应该不会追到一楼才对,但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叫百合躲了起来。”
“那站在屋外的山魔呢?”
“我想是平人吧!只要把衣服穿得奇形怪状一点,往黑暗中的草丛里一站,在那种状况下,任谁都会以为看到怪物而害怕吧!”
“喂,难不成……”至此,警部终于露出了慌张的表情说:“你该不会要说,立一他们一家从那栋屋子里消失,也是故意为了要吓唬那名妄想青年吧?”
“这么说或许点太夸张,但他们的确利用了当时的状况。”
“利用了当时的状况?什么意思?”
“我是指他们其实只要悄悄地离开那栋房子就好了,却还故意把屋子制造成密室的事。”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把百合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让她从里面把两边的门闩闩上,然后躲在棉被里,或者是躲在用来遮掩澡盆的屏风后面,等他起床,从二楼下来一楼之后,一定会因为屋子里没有半个人而觉得奇怪,她再趁这个时候找机会爬上二楼,躲在他前一晚睡觉的房间里。”
“这是因为当妄想青年发现两边的门闩都从里面闩上之后,接下来一定会去检查二楼那三个房间,但是因为自己才刚刚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所以自然会以为里面没有人,而将其排除在检查的范围之外对吧?”
“没错,不仅如此,百合也有可能把自己藏在房间的壁橱里,或者是棉被的缝隙里呢!”
“在那之后,妄想青年在那个到处都是洞穴的山脊上听到的可怕声响呢?”
“警部,那里叫作六墓之穴。”
谷藤不厌其烦地在旁边提醒他,反倒是当事人不耐烦地大手一挥。
“当时洞里面应该没有半个人吧?还是那孩子又爬到洞里去了?”
“不是,那样太危险了。我想那只是风吹进洞穴里所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自然现象,因为原稿上也记载着当时刮着好大的风。”
“那还有另外一个叫作什么洞穴来着的……”
“警部,那是……”
谷藤又想要从旁补充说明,结果被鬼无濑警部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就闭上嘴巴。
“在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洞穴里面的人,也是那个小孩吗?”
“是的,百合等到他离开那栋房子之后,便打扮成山魔的模样。二楼的壁橱里还留有以前曾经使用过的头巾等物品,她只要穿戴上那些东西,在手上涂满泥巴,再把草或树枝绑在身体上,就可以变成山魔了。当然,这不完全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父亲和兄长应该也有帮忙出主意吧!不过,从实际的装扮上来看,那孩子应该想了很多花样,才会变成那么恐怖的样子。趁着乡木靖美的注意力被风声吸引,误以为听到什么可怕惨叫声的时候,小女孩躲进六壶之穴里。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会朝洞穴里窥探,但就算对方只是不经意地走过,也还是有好多种方法可以从背后吓唬他。”
“这么说来,他好像有在洞穴里找到什么呢?”
“就是这个。”
言耶从口袋里拿出念珠的珠子,递给警部。
“如您所见,这是一颗念珠。当我搞清楚这个东西所代表的意义之后,我就开始怀疑山魔的真面目其实就是百合了。”
“念珠的珠子会有什么意义?你是说那原本是系在那小孩身上的东西吗?”
“是的,这原本是塞在她玩的沙包里的。通常都是把豆子装在小布袋里做成沙包,但是有时候也会以用不到的念珠代替。由于她拿的是一个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沙包,所以珠子可能是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从破洞里掉出来了。”
“嗯……那么朝着从山里往外逃的妄想青年,发出追魂似的嘲笑声的人,也是那孩子啰?”
“是的,做为最后的致命一击。”
“真是个可怕的小鬼啊……”
“从旁观者的角度或许会这么想,但是对于她当时的心态来说,只不过是开了一个比较大的玩笑而已。”
“或许是那样啦……”
虽然有点怕被脸上浮现出复杂表情的警部骂,但是谷藤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造成立一全家人那么匆忙地离开那栋房子最主要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前一个晚上,百合碰了乡木靖美的手电筒对吧?”
“什么?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把头陀袋和手电筒都忘在地炉旁边,就上二楼睡觉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在前往西边的仓库里察看的时候,却是从头陀袋里把手电筒拿出来的。你说,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手电筒收进头陀袋里的?”
“呃……他上二楼之后,百合拿他的手电筒来玩,然后就顺手放进头陀袋里了吗?”
“只猜错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百合是在第二天早上才拿他的手电筒来玩的。前天晚上当她完成任务之后,可能就被大人叫去睡觉了也说不定。”
“哦……就算把小孩子玩手电筒的时间从前一天的晚上改成第一天的早上,又有什么差别呢?”
“因为集体失踪的状况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吃早饭就消失了。”
“晚上就出门了吗?”警部忍不住插话:“可是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有什么理由非得那么匆忙地离开家不可呢?”
“那是因为百合从头陀袋里拿出日下部园子写给乡木靖美的信,被立一和平人看到了的缘故。”
“什么信?”
“园子向他报告自己要嫁人的事,以及出嫁时间的信。乡木靖美本来是打算在参拜完三山的奥宫之后,再把那封信撕碎,撒在山上的。”
“哦~~我记得他在原稿里也有提到这封信呢!问题是那天早上就要出嫁的日下部园子跟立一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因为他们必须以太平一座的身分,去跳祝贺的舞蹈啊!”
“什、什么!”
不光是警部,就连柴崎和谷藤这两个刑警也都把身子探到茶几上。
“立一一家人是从去年的中元节前,才开始在那栋房子里住下来的;而太平一座则是在去年的夏天前后才出现在乡木虎之助所盖的剧场小屋里。乡木靖美一开始还以为立一跟阿辰、平人跟阿芹是两对夫妇;而太平一座则是由年长的夫妇跟年轻的夫妇、以及年轻夫妇的孩子等五人所组成。无论是出现在神户的时间,还是家庭的成员都不谋而合,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恐怕太平一座才是立一他们真实的身分吧!他们以表演的方式谋生,所以他们想要寻找乎山上的金矿时,也先以流浪剧团的身分回到神户地区,而且还避开奥户,在初户落脚。因为这两个村子的交流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密切,对他们来说再好也不过了。先在邻村观察一阵子奥户的状况之后,再变回原本的锻炭立一,假装成误闯进乎山里的样子。”
“那为什么还要保留太平一座的身分?”
“可能是为了万一出什么状况的时候,还有个可以隐藏身分的分身吧!就算他们的目的被识破、被赶出乎山,也可以再换成太平一座的身分留下来,继续找机会把金子挖出来呢!”
“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他们明明应该很熟悉山路的,却仍然不小心闯进乎山,其中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说的也是。”
“揖取力枚去拜访他们位于乎山上的家时,立一他们老是不在家的原因不只是去寻找金矿,而是因为有时候也必须以太平一座的身分出现在众人面前才行。”
“嗯……也就是说,村子里有人为了庆祝日下部园子的婚礼,就请了太平一座跳舞,因为拒绝的话反而会启人疑窦,所以立一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是的。只是神户有一种特别的习俗,那就是新娘子在离开娘家的时候必须膜拜夕阳,而在嫁入夫家的时候又得膜拜朝日,加上地理上的问题,光是翻越臼山就得花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所以新娘从离开娘家到嫁入夫家,再怎么快都得花上一天半的时间。但是后来因为臼山山脚下的那条路开通了,所以现在差不多只要半天就能搞定。虽然有以传阅板的方式将这些变动告诉大家,但是住在乎山里的立一他们当然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园子的信,这才知道婚礼已经改到今天早上了,我想他们应该很慌张吧!”
“所以才会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急忙下山去吗?”
“而且他们还懂得利用这个危机来吓唬靖美,脑筋转得之快,令人佩服。”
“毕竟妄想青年在找的是立一他们……所以没发现这样的机关也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是他,还是村子里的人们,就算看到了为婚事跳舞庆祝而前来的太平一座,也不会认为他们还有其他身分,所以可以说是完全的盲点。”
“可是大师,通往锻炭家的西侧山路可是一座断崖喔!”
“那个只要利用圆木梯子就可以克服了。你忘记啦?就是我进入六墓之穴的时候,请你帮我压住的那种圆木梯子啊!用完之后,只要把踩脚的那一面朝下,随便丢到附近的树丛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起来了。”
“对了!还有那个可以利用……可是就连做过早餐的痕迹都不见了,这个谜题又要怎么解释?如果他们是匆匆忙忙赶下山的话,应该会就这么放着不管吧!就算百合一个人留下来整理,要收拾到完全没有痕迹也不太可能吧?”
“我猜是后来有人带来完全没有使用过的锅碗瓢盆,把所有的东西都换过了吧!因为是他们自己用的东西,所以就算在剧场小屋里使用同样的锅碗瓢盆也不足为奇。可能是担心靖美迟早会带其他人回到那栋房子时所做的准备吧!只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靖美的精神状态就会受到质疑,而他本人也会愈发深陷于恐惧的深渊。”
“原来如此。”谷藤一面点头,一面似乎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现在已经搞清楚立一他们从乎山上消失的理由跟方法了,但是为什么他们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呢?为什么没有回去山上的那个家呢?”
“我想他们原本是想要回去的,然而,当靖美下山之后,他的父亲虎男跑去揖取家抗议,说是他的成人参拜之所以用这种状况收场,都是把禁忌之山放着不管的揖取家的责任。然后又跑去锻炭家破口大骂,质疑为什么要任由立一一家人住在禁忌之山的房子里,就是因为邻山住着这种遭天谴的人,所以神圣的成人参拜才会失败。”
“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大摇大摆地回去,肯定会引起相当大的骚动……”
“没错,所以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等一下……”
谷藤听得心悦臣服,但是一旁的警部却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是有一个住在什么堂……叫作什么来着的和尚……告诉那个妄想青年,立一的女儿百合早在去年就死掉了吗?”
“警部,那位是住在御笼堂的惠庆和尚……”
“啰嗦!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鬼无濑警部看也不看,就往刑警的方向大喝一声,然后直勾勾地盯着言耶。
“老实说,那或许是太平一座之所以必须存在的最大理由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
“为了不让大家发现她们就是太平一座的女演员,所以阿辰和阿芹都故意穿着脏乱又破烂的衣服,尽管如此,却还是透露出一股干净清爽的女人味。这点靖美也有记载在他的原稿上,然而,百合却顶着一头乱发。”
“正常情况应该是相反吧!自己穿得再怎么破烂都无所谓,至少会把小孩子打扮得清爽干净一点。”
“惠庆遇见立一一家人是距今两年半前的时候,地点是在山梨一个叫作乙冲的村子,以本地来说,那里算是邻县呢!后来,百合去世的消息才传到他耳里。另一方面,距今两年半前左右,揖取阳子突然下落不明。她当时只有六岁,也就是说,现在八岁了……”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百合就是阳子吧?”
“这只是我的假设啦!只不过这么一来,阿辰和阿芹总是待在板间的阴暗角落里,百合也绝对不会离开她们身边的状况就得以解释了。那是为了尽可能不要让她靠近力枚的缘故,即使是面对也许再也不会见面的靖美也一样。”
“这个部分只要调查一下就会知道了。”
警部的意思很明显,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连续杀人案,而不是诱拐儿童的事件。
“这么说来,立治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下毒杀害立一一家啰?”
“两家人在私底下为了争夺乎山的金矿而互相较劲,这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只要立一一家人恢复成太平一座,也就是他们本来的身分,这就表示并没有人死亡了。”
“既然如此,那么由侥幸逃过一死的人所主演的复仇戏码,也就是锻炭家连续杀人事件根本不应该发生不是吗?”
“会不会是这样……”谷藤打断言耶和警部的热烈讨论。“这会不会是一起毒杀未遂事件呢?或者是只有抵抗力较差的小孩不幸遇害……”
“结果还是为了要报仇吗?凶手会为了这样就杀光锻炭家全家吗?”
警部侧耳倾听着部下的意见,但是目光还是朝言耶的方向瞥去。
“是有这个可能性。但不管凶手是立一还是平人、或者是阿辰或阿芹,为什么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呢?无论行动多么隐密,毕竟也杀了这么多人,不被发现不是很不自然吗?”
“如果他们是以太平一座的身分行动的话……也应该会有人目击才对啊!更不要说他们那个样子有多么引人注目了。”
“正是,所以我在这里先暂停一下,把自己截至目前所做的推理回顾一遍,结果发现到一个非常大的问题点……”
“什、什么问题点?你该不会想说……你从刚才讲到现在那么一大篇的推理,全、全都是错的吧?”
与只差没有仰天长叹的警部正好相反,言耶一脸气定神闲的表情说道:
“没有,不需要全部推翻,我想在立一他们一家人下山之前,我所做的推理都是对的。只是,那天早上,立春就在锻炭家的院子里,因为前一天恶作剧,所以被罚不能出去看人家娶媳妇,但他还是有偷看外面的样子。因此他也才会指证历历地说当时并没有任何人从乎山上下来。”
“小孩子说的话能信吗?”
“人在御笼堂的惠庆也做出了同样的证词。”
“可是立一他们不是沿着西边的山路下山的吗?”
“是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变回太平一座?”
“是的,所以这个真相再怎么想都觉得大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他们到底要如何隐藏自己的形迹?”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释他们是如何不被任何人看见的。”
“什么方法?”
“那就是立一一家人和立治一家人根本就是同样的人物。也就是立一=立治、平人=广治、阿辰=志摩子、阿芹=春菊、百合=立春……如果打从一开始,立一一家人就等于立治一家人的话……那么,他们只要下山,变回原来的身分就好了。”
“…………”
警部连同两位刑警全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清晰可闻,然后言耶的表情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派云淡风清地继续说明自己的推理。
“惠庆在天亮之前就起床了,先做完早上的晨间祈祷,然后才开始打扫御笼堂的四周,就在这个时候,左邻右舍的人也都出来了,所以他也目击到立治他们从锻炭家出来的身影,这个目击情报可以视为立一一家人不可能在天亮前后才从西边的山路下来。但是,从村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看不见从白地藏菩萨庙前面延伸出去的西侧山路,只有锻炭家那边或御笼堂那里看得到。换句话说,在惠庆走出御笼堂之前,立一一家人很有可能早就已经从乎山上下来,回到锻炭家,并且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以立治一家人的身分走出屋外了。”
“…………”
“当然,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惠庆的存在,只一心想着必须赶快离开乎山,以锻炭家人的身分去参加欢迎新嫁娘的庆祝活动才行,如果家里一直没有人出现的话,附近邻居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而来敲门的,万一到时候只剩下团伍郎和女佣阿吉,就会陷入不管找什么借口都难以自圆其说的窘境,如果是平常的话,还可以交代阿吉跟大家说他们出去了,但是那天早上偏偏又是个特别的日子,传阅板昨天晚上一定也有传来家里,只是阿吉光要照顾团伍郎就已经累坏了,实在没办法再去通知他们,所以立治和广治心里一定非常着急吧!”
“…………”
“因此能够赶在被惠庆目击之前,就通过白地藏菩萨庙回到锻炭家,对他们来说其实只是算是侥幸。”
“原来如此……”
鬼无濑警部终于发出了自言自语的低喃声。
“将夫曾经受他岳父之托,前往锻炭家,询问广治当天早上有没有看见立一一家人从乎山西边的山路上下来对吧?当时广治并没有反问将夫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一般人都会问吧!他为什么完全不觉得奇怪呢?”
“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样是那个关键的早上,百合——也就是立春,是因为在乎山上吓唬靖美,才没有办法出来看热闹,所以就把剧本设定为他是因为恶作剧的缘故,才被罚不准出来看热闹。然而,当立春看到前来拜访锻炭家的靖美,与生俱来的调皮捣蛋之心受到了刺激,于是又蛮不在乎地撒了谎。他应该也是经过思考的吧!既能够捉弄对方,又可以证明并没有任何人从西边的山路下山来,好让他们一家人的秘密不会曝光,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他那句婚礼很无聊的感想倒是露馅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节目是比流浪剧团的舞蹈更令小孩子兴奋的吧?”
“因为他根本没看……所以才不知道……”
“就连日下部园子本人,也不知道是谁请剧团来表演的,所以我猜太平一座的舞蹈很有可能是为了红包,自己主动表演的。”
“很有可能呢!”
“靖美看到百合的时候之所以会觉得有点怪怪的,可能也是因为他男扮女装的关系。那颗像稻草一样的娃娃头,应该也是原本放在被大火烧掉的剧场小屋的道具间里,用来演‘蜘蛛丝梓弦’的时候,顶着一颗娃娃头的小童所戴的假发吧!既然剃了颗光头的立春是个皮肤很白,在这种乡下地方算是很少见的可爱少年,要扮成女生应该没什么困难才对。”
“立一、立治、立造三兄弟本来就长得很像,所以才会打从一开始就把广治和平人设定成长得很像的堂兄弟吗?这样的话的确省了不少工夫呢!”
“毕竟就连团伍郎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嘛!”
“你是指广治打扮成平人的样子,回到锻炭家的时候吗?”
“他说自己是广治,那倒也是事实。”
“他爷爷知道这个计划吗……”
“我想应该不知道。因为大家都说他已经有点老人痴呆了,所以他们应该很怕穿帮,根本不敢跟他讨论这件事吧!团伍郎之所以会那么生气,认为就连立治他们也要抛弃自己,认为他们心里其实在盘算着要把自己丢到眉山,其实也隐约透露出那段时间他曾经有好几次都看不到家人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被丢在家里的事实。”
“因为大家都跑到山上的那个家去了吗?”
“另一方面,当力枚前去拜访那个家的时候,却又遇到没有人在家的状况。不只是因为他们出去寻找金矿,也因为他们必须回锻炭家过着正常的生活才行。”
“如果团伍郎和力枚有交情的话,搞不好早就穿帮了也说不定呢!”
“力枚曾经说过,他对从立一和平人那儿听来的山居生活很感兴趣,但是那只不过是广治从他房间书架上,那些以各个山区为题材的民俗学相关书籍,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知识罢了。”
或许是想起了力枚,言耶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然而,警部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问:
“立一和立治、广治和平人、再加上百合和立春,这我都还能接受……但是阿辰真的有可能就是志摩子、而阿芹就是春菊吗?”
“志摩子明明只有四十七岁,看起来却像是老了十岁;另一方面,春菊虽然已经三十三岁了,但是看起来反而年轻了十岁。换句话说,要变身成六十岁左右的阿辰,和年龄介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阿芹,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只要待在板间的昏暗角落里,应该就可以蒙混过去吧!”
“靖美说她们两个人一直在做针线活,这点也很奇怪呢!哪有人会故意在那么暗的地方做那种那么需要眼力的工作啊……显然是做给他看的!”
“那春菊和平人及广治之间的谣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春菊和广治之间真正的关系,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西边的山路上出现,看在前往白地藏菩萨庙参拜的村民们眼中,肯定会觉得十分可疑,如果是当家立一或继承人广治的话,就不会那么奇怪了。再者,志摩子笃信鬼神,立春又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只有春菊会特别引人注目。而且在产生那些不好的传闻时,不但没有积极地加以否定,还反过来利用那些传闻。或许春菊在那方面比较不检点的确是事实,但是另一方面,藉由默认还可以更加突显平人这个人存在的真实性呢!”
“因为揖取家跟锻炭家的关系很疏远,所以当有一个男人自称他是立一,出现在力枚面前的时候,力枚作梦也不会想到他就是立治吧!”
“就算是这样,这也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我个人的想法是立一自从离开锻炭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神户地区了,离这里最近的一次,恐怕就是山梨的乙冲村了吧!姑且不论立治知不知道他去过乙冲村,但他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他又参考了哥哥写给力枚的信,于是便拟定这个计划,让自己的家人伪装成立一的家人。还好立一跟力枚是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很好,所以他算准只要骗力枚说,自己在山里迷路,过的又是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力枚就会答应让他们在那栋房子里住下来。可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百合已经死了,所以才会不小心犯下让立春伪装成百合的失误。”
“这里莫非有什么线索吗……”
“以信件来说,其实还有其他的线索。”
“什么线索?”
“假扮成立一的立治,曾经告诉过靖美,他弟弟——其实也是就立治自己,在二十年前在金山事件的时候,曾经上乎山搜索过立造,结果听到山魔的嘲笑声,令他吓得魂飞魄散。这种事立治本人知道的话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从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立一口中说出,大家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有没有可能是立一从力枚的信上知道的?”
“不可能。因为力枚只有在金山事件之后没多久寄出的那封信上,提到过金山事件的事。另一方面,立治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提到他遇到山魔的怪异体验,则是在将夫也有参加的那次村子集会之后的宴会上。前者距离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后者则是十二年前才入赘到揖取家的将夫的证词。换句话说,力枚不可能在信上提到立治的怪异体验,立一更不可能会知道。”
“嗯……话说回来,你居然能够注意到这么细微末节的地方,真是了不起呢!所以杀人动机还是为了乎山的金矿吗?”
“去年的中元节前,立春曾经进入乎山,并且发现含有金矿的岩石,立一也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乎山如今已经变成揖取家的产业,而且将夫还主张应该要在山上正式地探勘。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只是他们自己没办法采矿,金矿还会被揖取家夺走……他们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立治他们连将夫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吗?”
“虽然交集不多,但将夫和广治同样都是村子青年团的一员呢!再加上……”
言耶突然又沉默了下来,警部等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地说出:
“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呃……因为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且是满邪恶的推测,或许将夫和春菊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
“这个可能性很高吧!不管怎么样,反正立治他们就是知道将夫心里在想什么就对了,所以才会想要把乎山上的金子占为己有,然后便想出了那个不知道该说是大胆还是愚蠢的计划,假扮成兄长一家住进那座山里。”
鬼无濑警部把截至目前的重点整理一下,接着说:
“很好,到这边都没有问题,我已经了解了。问题是……这么一来你要如何解释立治他们为什么会一一地遇害呢?这一连串的凶杀案到底是谁干的?”
言耶不卑不亢地迎向警部锐利的视线,指着笔记本上最后一个项目说道:
“当我解开这个‘乡木靖美为什么会知道奥户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是谁?’的问题时,我终于看见了一线曙光。他是从祖父江小姐那儿听到我对这整起事件的重点分析的,也就是说,其实线索早就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当我想到这一点之后,便试着把这整起事件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
“首先是立治被杀一案吗?”
“为什么凶手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呢?这个动机刚刚已经解释过了。而且把被害人的脸烧掉,也是构成密室的要素之一。如今解开立一一家集体失踪的谜团之后,有一个更积极的动机浮上了台面。”
“该不会是不想让力枚看到立治的脸吧……?不过,我只能想出这个结论,却无法讲出个象样的理由来……”
“立治在被杀害的时候,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请各位仔细地想一想,和他没什么交情的力枚,从去年八月下旬到十月中旬为止的这段期间,却和他见过好几次面,而且是在乎山的那栋房子里,把他当成立一见面……”
“是有这么一回事呢!”
“换句话说,当力枚踏进案发现场的时候,如果看到的是一具正常的尸体,一定当下就会以为是消声匿迹的立一回来了,而且还被杀死在那栋房子里……不是吗?”
“嗯,的确没错。”
“可是后来却又发现那具尸体其实是立治的尸体,试问力枚会怎么想?”
“搞不好会立刻发现立治他们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对吧?”
“对。会不会马上发现这个我不敢讲,但绝对会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不对,很可能会是促使他发现真相的导火线。于是凶手判断必须把尸体的脸烧毁,好让大家没办法当场确认死者的身分,让立治就是被害人的事实可以晚几天再被发现。总而言之,对凶手来说,最害怕的无非是立治他们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被揭穿。”
“所以下落不明的立一他们没有回去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啰?万一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被揭穿的话,乡木家的虎男一定会闹到他们没办法继续开采金矿……”
警部望着言耶,言耶点了点头。
“所以说,凶手的动机也是为了金子吗?”
“可是大师,既然你说凶手想出了这种办法,那不就表示凶手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把戏了吗?”
言耶面向谷藤,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天早上,我和力枚一直到走到那栋房子的正面玄关之前都还在交谈,我的话另当别论,但是凶手显然认得力枚的声音,知道自己如果继续留在案发现场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所以情急之下便把门闩给闩上了,接着又担心力枚看见死者的脸,可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用钝器把他的脸给捣烂了,我想应该是凶手面前的地炉给了他灵感,让他想到可以把死者的脸给烧掉。”
“后面就像你之前说过的,利用蓑衣同时制造出密室和没有脸的尸体对吧?”
“对的。只是凶手担心光用蓑衣可能没办法把死者的脸完全烧毁,所以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效果,还是用了蟾蜍油。”
“站在凶手的立场上,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吧!能利用的东西就尽量使用。”
“没错。只不过那栋房子里的家具还是很整齐,除了我从土间的水缸里把水舀到地炉边是唯一可以辨识的痕迹之外,完全没有留下在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架子上东翻西找的痕迹。换句话说,凶手早就知道蟾蜍油放在哪一个罐子里了。”
“…………”
“会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立治、广治、志摩子、春菊、立春、再加上靖美这六个人了。但是从立治到春菊的这四个人都被杀害了,立春基本上不可能犯案,而靖美不只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动机……”
“可以这么肯定地说妄想青年没有动机吗?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很难抗拒金子的魅力……不对,是魔力吧!”
“如果是其他的状况,他应该也有足够的动机,但是对来他说,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神户这个地方,所以我不认为他会对乎山的金子有什么执念。”
“说不定他只是特别小心罢了。”
警部悻悻然地说道,然而脸上马上又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照你这种说法,不就没有人是凶手了吗?”
“揖取力枚不是也去过他们家吗……?虽然他也被杀了就是……”
言耶接在谷藤的质疑之后继续解释:
“力枚只有被请去吃晚饭,要说他知道蟾蜍油的存在,会不会太牵强了点?”
“喂~~你该不会是要说你在这里遇到瓶颈,所以没办法再继续前进了吧?”
警部的口吻似乎充满了不安,言耶举起右手的食指说:
“还有一个人,不只去过那个家,而且可能也知道蟾蜍油放在哪个罐子里。”
“是、是谁?”
“就是揖取将夫。”
“什么……”
“他很早就认定立一他们肯定是在乎山寻找金矿,为了掌握证据,还曾经偷溜进那栋房子,发现了放在壁龛,含有金矿的岩石。所以我认为他会趁机在屋子里寻找有没有其他东西的可能性相当高。”
“连放在架子上的罐子也一个一个打开来看吗?”
“在思考要把贵重物品藏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任谁都会想到藏在罐子里吧!”
“所以当时凑巧让他看到了蟾蜍油……”
“然后情急之下就拿来用了?”
“他有发现到立治他们的计划吗?”
“如果真如同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他跟春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话……”
“床笫之间无意中说溜嘴也不奇怪。”
“我想她应该不会口无遮拦地到处乱说,只是在情话绵绵的时候,不小心说溜嘴的可能性相当高。”
“将夫只要以金矿的事作诱饵,要把立治约去那栋房子并不是件太难的事。之所以会选择那栋房子作为行凶现场,可能也是想说在那里比较不会受到干扰吧!”
“我认为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模仿六地藏菩萨犯下连续杀人案。”
“所以才没有把前挂一口气全部偷走吗?那后来为什么……”
“因为他以为在乎山的那栋房子里把锻炭家的当家,也就是立治杀死的话,剩下的家人就会因为惊慌失措,而自行卸下他们伪装成立一一家人的假面具。”
“可是没想到所有的人都三缄其口……”
“所以他就决定要把第二个,也或许是新的计划付诸实行,那就是把碍事的锻炭家一家人全都送上断头台,同时把罪行推到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立一他们身上,好把乎山上的金子占为己有……”
“立治被杀的部分我了解了,那广治一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要是揖取家的人,自然就有机会察觉到他在黑地藏菩萨庙里跟月子幽会的事,那么用来作为第二个行凶现场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所以将夫就利用了这一点吗?”
“之所以要把被害人的衣服带走,理由跟烧掉立治的脸是一样的。我想广治为了能和月子幽会,应该都会打扮成平人的样子,如果穿着平人衣服的广治尸体被发现,一样会有穿帮的危险。”
“嗯……那力枚被杀一案呢?”
“即使处于连续杀人的风暴中,以他身为揖取家女婿的身分,再加上发现了月子和平人的重大秘密,要把被害人约到那栋房子里,其实也不是件难事。能把力枚约到案发现场的人有谁?这点其实也是在寻找凶手时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之所以再度选择那栋房子作为行凶现场,也是立治遇害时的那个理由吗?”不等言耶点头,警部马上又接着说:“那又为什么要把尸体肢解呢?”
“月子在黑地藏菩萨庙里看到尸体的时候,曾经陷入一时的错乱状态,并且努力挣扎,将夫的手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伤的。后来他去搜寻不见人影的力枚时,脚又受伤了。先不管后者的伤是怎么来的,总之他在杀害力枚的时候,手和脚都受了伤应该是可以确定的,所以就算有两轮大板车可以利用,也实在没办法把体格壮硕的力枚完好无缺地运到六墓之穴。”
“所以就把尸体切成一块一块的……”
“他为了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把尸体肢解的真正理由,所以才故意把肢解后的尸块分别弃置在六个洞穴里,让我们误以为那才是他的目的。”
“可、可是……再怎么样也不用做到那个地步吧……”
“你是说,有没有必要那么执着地模仿六地藏菩萨杀人吗?老实说,那首童谣是奥户地区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对于从别的地方入赘过来的他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性。只不过,为了依照计划把罪行推给立一他们,这就变成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我猜他是这么想的吧!”
“之所以要选择模仿杀人的方式,也是为了要让自己的嫌疑被排除在外吗?”
“正所谓所有的事情底下都是由好几种意意堆栈起来的。”
言耶这时突然把活动中心里面整个看了一圈。
“熊谷巡查在吗?”
“有,我在这里。”
被点到名的熊谷巡查马上从会议用的大桌子旁的屏风后面现身。
“不好意思,我请您帮我找的人呢?”
“我把他带来了。”
“那么请让他进来吧!”
在熊谷的带领下,从屏风后面现身的,正是最近住在御笼堂里的朝圣僧胆武。
“麻烦您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这就是那个和尚吗?”
“警部,他不是和尚,他是从四国来的朝圣僧……”
一边是向自己低头致歉的刀城言耶,一边是还是老样子,活像是在唱双簧的鬼无濑警部和谷藤刑警,胆武只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掩不住困惑的神情。
“我只是要请教您几个简单的问题,很快就结束了。”
言耶赶紧先安抚对方一下,“我想您刚才可能已经听到了……”接在这样的开场白之后,言耶又把将夫的罪行搯头去尾地说明了一遍。
“力枚遇害的那天傍晚到深夜,您说您有感觉到有人在御笼堂后面的石阶上走动的气息,而且那股气息还十分微妙对吧?”
胆武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所谓的微妙气息,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走在石阶上的人是拖着一只脚走路造成的?”
“…………”
胆武专注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慢慢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我当时只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我也说不上来。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没错,就像你说的,当时走在后面石阶上的人的确是拖着一只脚走路。”
“谢谢您。不过待会儿我还有问题要请教您,所以可以请您再等一下吗?”
言耶征得对方的同意之后,请熊谷安排胆武坐在屏风另一边的椅子上。
“我想将夫说他在田埂上一脚踩空的说词应该是真的。只不过,那并不是在他去找力枚的时候踩空的,而是在他假装去寻找力枚,其实是把他约去那栋房子的时候不小心踩空的。”
“他的动机是什么?再怎么样力枚也是他的岳父啊!”
警部虽然被突然出现的御笼堂朝圣僧给吓了一跳,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因为力枚自始至终都反对乎山的开发。”
“就、就只因为这样……”
“要说到最原始的动机,恐怕还是跟乎山之争脱不了关系吧!只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想杀害自己的岳父。就算他真的有想过好了,但是执行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然而,就在他进行连续杀人的计划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具有致命吸引力的想法,那就是把岳父的死混在锻炭家的被害人里。如果只杀掉力枚的话,包含动机的问题在内,对他来说都太不利了,但是,如果力枚只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其中一个被害人,那么要他的命就容易多了。”
“这、这也太可怕了吧……”
谷藤心里想的虽然跟警部一样,但还是难掩激动地说:
“将夫真的有可能同时犯下剧场小屋的纵火案和锻炭家的三重杀人命案吗?”
“在火灾现场有找到简单的限时装置,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在剧场小屋纵火。问题是锻炭家的命案……谷藤刑警,他一直都在揖取家里吗?”
“呃……这个嘛……因为我一直都在保护女眷……啊!对了,那也是他特地要求我的。”
“根据当事人的证词,当时他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了一遍。不过揖取家有那么多个房间,就算有一小阵子看不见他的人影,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该不会翻过乎山,来回跑了一趟吧?”
“只要沿着山脚下的原始道路,也就是穿过御笼堂的话,就有可能在最短的距离内赶到。他曾经对刚从火灾现场回到揖取家的我说过,因为今晚刮南风,所以舞台左手边的火很快就烧到右手边了。但是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人在剧场小屋的附近,或者是在可以看到现场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就像大师推理的那样,他在沿着乎山山脚下的原始道路前进的时候,可能看见了火灾的样子也说不定呢!”
“我在想,那场火灾可能还有一个比较小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湮灭证据。”
“证据?”
“剧场小屋里有一个道具间,里头有立春戴的假发。不管是再小的线索,他都不想让人知道立治一家人就是立一一家人吧!”
“原来如此。问题是,假设将夫真的去了锻炭家,接下来呢?”
“这我之前也讲过了,如果他和春菊之间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会怎么样?”
“春菊是共犯吗?”
警部忍不住插嘴,但言耶只是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没有共犯。恐怕春菊早就已经开始怀疑将夫是不是凶手了吧!动机也不难想象,所以将夫才会说:‘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她似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等一下,既然这样,她还让他进屋里去吗?”
“在志摩子做的葛粉汤里加入安眠药的也是春菊吗?”
紧接在警部之后,就连柴崎也忍不住插嘴了。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将夫会连她们也不放过。她还以为,只要除去锻炭家的立治和广治、以及揖取家的力枚这几个眼中钉,将夫就会收手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吗?”
“要是春菊没有对将夫起疑心的话……”
“就不会被杀人灭口了吗?那团伍郎和志摩子的死又该怎么说?”
“这跟用锻炭家连续杀人案来掩护他杀害力枚的动机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只杀掉春菊一个人的话会太明显,所以就把她的死用三重杀人来掩护。”
“这家伙疯了……一开始就疯了……”
谷藤心里想的虽然跟警部一样,但还是大惑不解地说:
“话虽如此,为什么春菊会宁愿把柴崎刑警弄昏睡,也要让他进屋里来?她再怎么样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不会有事,这么做也太大意了吧?将夫到底是使出什么手段,让春菊变成这么毫无危机意识的共犯?”
“我想……应该是使出了情夫的手段吧!”
“不、不会吧……在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的此时此刻吗?而、而且,当天晚上不正是她丈夫的守、守灵夜吗?”
“哼……”警部对年轻刑警的激动反应嗤之以鼻。“春菊可是会对村子里前来上香的年轻男人拼命抛媚眼的女人喔!就算做出那样的事又有什么好惊讶的。说不定将夫根本不用钓,她自己就上钩了。”
“哦!原来如此……”
警部随即把视线从大感佩服的谷藤身上移到言耶身上。
“所以春菊才会说:‘怎么会是你……’吗?”
“我想她当时应该吓得魂飞魄散吧!”
“另一方面,志摩子的态度你怎么看?”
“她之所以会那么害怕,除了丈夫和儿子惨死之外,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他们在禁忌之山自导自演的那出戏吧!对于笃信鬼神的她来说,恐怕是以为上天正用这种连续死亡的降罪方式来惩罚他们那些亵渎神明的行为吧……”
“我不晓得用这句话来当作结论恰不恰当,但这两个女人的个性……还真是南辕北辙呢!”
“没错。附带一提,锻炭家的女佣阿吉想要告诉我的‘六墓之穴’的意思,或许就是指将夫背上的黑痣。”
“那、那又是什么?”
于是言耶把他在揖取家洗澡的时候看见将夫背上有黑痣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几颗黑痣的排列方式如果硬要说是北斗七星,其实也是说得通的,只不过少了一颗,亦即跟六墓之穴一样有六颗。而且靖美也形容过,六墓之穴的排列方式看起来就跟星座一样。阿吉肯定是在锻炭家的别栋或什么地方目击到将夫和春菊偷情的画面,或许当时正好看到将夫的裸背吧!所以就联想到六墓之穴……”
“所以她也怀疑将夫就是凶手啰?”
“也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我春菊跟将夫的关系罢了。因为她想要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不只是锻炭家出了死人,就连揖取家的力枚也被杀害了,所以她可能觉得与两家都有关系的那两个人,怎么看都很可疑也说不定。”
“那么立春之所以逃过一劫,果然还是因为他是小孩子的关系吗?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呢?”
“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不忍心杀小孩,还是因为已经没有地藏菩萨可以用来模仿了。不过,之所以要让他看到自己那么恐怖的样子,我想是为了要在他心里埋下恐惧的种子,让他长大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再去想乎山的金子。之所以要唱那首童谣也是同样的用意。”
“人类这种动物……真的是一旦被欲望蒙蔽,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呢!”
警部恨恨地从齿缝里吐出这句话之后,望向柴崎刑警说:
“虽然没有物证这点有些站不住脚,但是有这么多的情况证据,应该可以先把他抓来,逼他说实话吧?”
“是的,我想这些情况证据应该足够了。”
“那好,柴崎和谷藤现在就前往揖取家,把将夫给我带来!谷藤你负责押人,柴崎派员警守在揖取家的出入口,以防嫌犯逃亡,记得给我迅速确实地搞定这件事。还有谷藤,你在面对将夫的时候,要用请他来针对命案提供参考意见的态度,不要让他起疑喔!要是他不肯合作的话……”
“可是……”
言耶虽然只是小小地说了一声,但鬼无濑警部却立刻闭上了嘴巴。原本面对着上司的两位刑警,也和警部本人一起转头望向言耶的方向,望向这个陷入沈思,外表虽然是个流浪小说家,骨子里其实是位素人侦探的刀城言耶……
“只是……怎样?”
“为什么将夫要把力枚勒死呢?”
“团伍郎也是被勒死的啊!你当时的理由是凶手不希望他发出声音而去吵醒春菊不是吗?”
谷藤接在警部之后说:
“还是因为他实在没办法痛下杀手把自己的岳父殴打致死呢……”
“用勒死的还比较残忍吧!只要朝着要害用力一击,就可以取走被害人的性命,而且被害人在临死之际也不会感受到太大的痛苦。但如果是勒毙的话,可是要花更多时间喔!”
“说的也是!”
相较于垂头丧气的谷藤,警部倒是瞪大了两只眼睛说道:
“该不会杀害力枚的凶手另有其人吧……”
“不连续杀人吗……?问题是,这样就更没有人有动机了。”
“那到底是……喂~~你这家伙……该不会又要把自己刚才那一大篇推理给推翻吧?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们真凶是谁吗?”
警部难得地讲出泄气话,但言耶还是专心一意地继续思考。
“将夫和春菊之间的关系,不是当事人谁也不能断言,只是她对他有兴趣的态度很明显,另外怀疑将夫就是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也很合理,问题是,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立治他们的计划呢?”
“如果将夫根本不知道的话,那他也就不可能是凶手了。”
“可是大师,将夫手脚受的伤跟力枚遇害的状况却又那么不谋而合。”
“没错,是也就只是不谋而合而已。不能因为这种巧合,就说它是事实。”
“那也还有他为什么能掌握剧场小屋失火的状况,更何况阿吉想要告诉您的黑痣问题又要怎么说?”
“阿吉从锻炭家逃走的那个晚上,当我回到揖取家的时候,将夫早就已经知道她逃走的事了。在这种乡下地方,愈是光怪陆离的消息传得愈快,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换句话说,像是揖取家那种地位的家族,一定马上就会有人主动前来报告火灾的消息。”
“那黑痣又要怎么解释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如果硬要穿凿附会地解释黑痣→星座→六墓之穴彼此之间的关系,当然也说得通,但是如果将夫和春菊之间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那么假设阿吉看到他的黑痣这个推测基本上就已经没办法成立了。”
“难道现在还可以推理出完全不同的解释吗?”
“阿吉当时是慢慢地张开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唇型告诉我这几个字,我当时解读成‘六墓之穴’49,但会不会其实要解读成‘六壶之穴’才是对的呢?”
言耶在笔记本上写下汉字和读音向大家说明。
“如果是后者的意思,她又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曾经从力枚那儿听到过一个故事,传说有一个被丢在眉山里的老婆婆,通过六壶之穴进入乎山之后就会变成山女郎。这个传说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一旦穿过六壶之穴再回到眉山,就又会变回原来的老婆婆。阿吉或许是想要借着这个传说,告诉我立治他们一人分饰两角的机关也说不定。对于锻炭家的人来说,乎山西边的那条山路就扮演着六壶之穴的角色……”
“嗯……这种说法比起将夫的黑痣什么的要来得有说服力多了呢!”
谷藤也有样学样地模仿佩服不已的警部频频点头。
“阿吉肯定知道锻炭家的秘密嘛!她之所以要逃走,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害怕连续杀人魔,而是因为她还知道被害人那些该遭天谴的所做所为……这么想就很有脉络可寻了,可是……”
谷藤突然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可是先前那个‘谁知道蟾蜍油放在哪个罐子里,谁就是凶手’的解释又该怎么说呢?除了将夫以外,就再也没有符合这一点的嫌犯了不是吗?”
“让我再从头整理一遍吧!”言耶以一种慎重的语气说道。“就算知道蟾蜍油放在哪里也不奇怪的那六个人可以全部排除在外,接下来有可能的人物,就只剩下力枚和将夫,但是前者已经遇害,而后者虽然依旧具有重大的嫌疑,但是他的嫌疑也愈来愈轻。”
“除了这八个人以外,还有其他人可以进入那栋房子,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吗……?我完全想不出来!”
警部插话说道。
“的确,毕竟那个地方是禁忌之山,应该不可能再有人像力枚和将夫那样,可以在那里来去自如了吧!”
“喂……这么一来,不就又不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既然如此,我们就再换个角度来看吧!”
“换什么角度?”
“假设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入那栋房子,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了。但是,或许还有个曾经在那个家里生活过,对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十分清楚的人——就是这个角度。”
“那不是……只有假扮成立一那群人的立治他们吗?”
“除了他们之外,不是还有那栋房子最早的屋主,也就是山师吉良内立志和四名矿工、以及锻炭家的立造吗?”
“什么……”
“平人——也就是广治,在把装有蟾蜍油的罐子拿给靖美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从以前就放在这里的。’换句话说,那是立造他们还住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有的东西。”
“可、可是你不是说……”
“我说过……最大的症结在于‘乡木靖美为什么会知道奥户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是谁?’的确,将夫曾经进入过那栋房子,也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过,但是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乡木靖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换句话说,他怀疑的不是将夫,而是二十年前住在那里的人。”
“可是,那些人都已经……”
“没错,山师和四名矿工就跟谣言所说的一样,被立造杀死了,而尸体也被立治埋在乎山里的某一个角落,大概是六壶之穴旁边吧,这种说法成立的可能性相当高。也就是说,剩下的嫌犯除了立造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什么叫作除了立造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了?你不是也说过吗?天底下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呃……大师是说……”谷藤翻了翻他的笔记本说:“要说明立造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突然回来?之前待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嗯……”
警部宛如呻吟般地随口漫应一声。
“或许立造以前跟真正的立一一样,在全国各地流浪也说不定。或许有一天突然在某个地方,听说立一带着家人回到奥户,而且还在乎山上的那栋房子里住了下来的传言也说不定。或许这时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认为那座山里的金子应该是他的东西,所以就不顾一切地回到这里来了……以上这些可能性我都可以接受。”然后转头告诉言耶:“可是……还是那个在你提出太平一座就是凶手的时候我就已经质疑过的老问题,无论是对这块土地再怎么熟悉的人,一旦发生这么严重的命案,绝不可能不被目击到的。”
“而且大师也说过,如果他就是凶手的话,那为什么要把立治的脸烧掉?为什么要拿走广治的衣服?为什么要肢解力枚的尸体?这些比较细节的部分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针对谷藤一个个提出来的疑问,言耶立刻回答:
“关于杀人的细节部分,只要刚才以将夫为凶手所假设的解释可以说得通,那么无论真正的凶手是谁,我想应该都可以直接套用,因为如果立造发现了哥哥立治的计划,恐怕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
“原来如此……可是你不也说过,春菊应该不认识立造才对吗?就算她有看过照片好了,都已经经过二十年,在那么昏暗的房间里,对方又有蒙面,她真的有办法一眼就认出来吗?”
至此,刀城言耶又重新把眼前这三位警官依序扫视了一遍。
“我的做法是把这次的一连串事件重新回顾一遍,然后把所有想得到的疑点全都分门别类地条列记录在笔记本上,然后再基于这些疑点展开推理。然而,其实我还漏了一个疑点没有写到,而且这个疑点其实非常大。”
“喂……你可不要吓我喔!”
警部的口吻虽然带着开玩笑的语调,但是却又有藏不住的困惑,而言耶只是微笑着回答:
“立治遇害之后,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怪想舍的编辑祖父江偲小姐,当时她还把我比喻成‘死神’。当然,那是因为我老是在前往进行民俗采访的地方被卷进离奇的事件里,所以这是她的一种笑话,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调侃。”
“哦~~那个编辑啊!我倒是很能够了解她想这么说的心情呢!不过啊……其他的事件我是不知道啦!但是至少在本案,你真的只是倒霉被卷进来的。”
因为警部是以一脸认真的表情在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言耶的脸上也浮现出开心的笑容,低下头去道谢。
“我会介入本案,真的只是偶然。那么,凶手选在这个时候犯下连续杀人的命案,是否又真的是必然呢?”
“…………”
“为什么凶手不在立一一家刚失踪的时候就犯案呢?如果要把罪行推到他们身上的话,当时就行凶还比较有利吧?”
“嗯,说的也是……”
“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其实是在命案发生的不久之前才看穿他们一人分饰两角的把戏的。”
“原来如此。”
“问题是,姑且不论如果将夫就是凶手的话会怎么做,如果凶手是立造的话,他们有可能可以隐姓埋名地住在乎山里,偷偷地找寻金矿吗?”
“咦……难道立造也不是凶手吗?”
“不好意思,我的表达方式可能不太好,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应该不会管什么时间的问题,随时都有可能犯下连续杀人案。”
“为什么?”
“因为乎山的金子是自己的东西——这种强烈的妄想很有可能已经让他变得不正常了。绝不放过任何胆敢对乎山出手的人——就算他有这种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你是说……黄金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了吗?”
“只要有这两个动机,对他来说,什么时候对那几个被害人展开行动都不奇怪。”
“嗯……”
“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凶手会在这个时候开始连续杀人?”
“为什么?”
“因为凶手是在命案发生的前几天,才第一次出现在奥户里的。”
“你、你说什么?!”
“以前来御笼堂巡礼的朝圣僧身分……”
“你、你是说……”
“警部一开始曾经说过,命案发生的时候,整个奥户地区只有两个外地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胆武先生,而您刚才也同意我的出现只是纯属巧合,但他的出现可就是必然了。”
“可、可是大师……我们已经调查过他的身分了。”谷藤手忙脚乱地翻动着他手中的笔记本。“根据他本人所持有的纳札,他的祖籍在四国的……”
“谷藤刑警,关于这个问题嘛……乡木家的梅子夫人曾经说过,最近有些专门袭击修道僧或朝圣僧,拦路打劫的强盗在神户出没,另外力枚也说过,打从阳子消失的时候开始,就有拦路打劫的强盗在神户出没。梅子夫人所说的最近是指去年,而力枚口中阳子消失的时候,则是距今两、三年前的事了。”
“那么那张纳札不就是……”
“肯定是从年龄与自己相仿的朝圣僧身上抢来的,如果只是抢的话还好……”
“还、还把对方杀掉吗?”
“为了暂时保有这个身分不被拆穿,就不能让被害人有机会去报案,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
“等一下,”警部忍不住插嘴:“如果立造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吧!可是这个和尚看起来虽然又老又憔悴,但是也只不过二、三十岁吧!年龄完全不吻合啊!”
就连谷藤也没有提醒他“警部,人家不是和尚,是朝圣僧”了,取而代之的是言耶语出惊人地表示:
“前提得要他真的是立造本人……对吧?”
“你、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鬼无濑警部当天第一次用非常狐疑的眼神盯着刀城言耶。
“真正的凶手就是锻炭立造……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耶!”
“抱歉,我刚才没把话讲完整。”
“什么……”
“真正的凶手是由立造一手养大,从他口中得知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儿子。”
“咦……”
“奥户的村医驹舄医生说他去山梨办事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长得跟锻炭家的立造很像的年轻男子……也就是说,他的儿子才是这一连串发生在奥户地区,模仿六地藏菩萨的连续杀人事件的真凶。”
“骗、骗人的吧……”
“警部和我曾经好几次都快想破了头,就是想不出嫌犯会是何方神圣,甚至怀疑这些命案根本没有凶手,这也难怪……”
“…………”
“因为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个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的人。”
警部和两名刑警皆不约而同地以惊讶狐疑的表情望着屏风的方向,熊谷巡查就坐在屏风前面,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地凝视着屏风里面。
“为什么力枚是被勒死的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凶手用钝器在他后脑杓上重击时并没有让他立即死亡,眼看被害人就要开口呼救了,凶手才匆匆忙忙地勒住他的脖子吧!”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案发现场并不是乎山上的那栋房子,而是在御笼堂里。”
“他是怎么把被害人约出去的?”
“不是他约被害人出去,是被害人自己送上门去的。”
“什么……”
“被害人是在晚饭前出门的,当时他还告诉成子夫人:‘要是今天晚上的心情能稍微变好一点就好了。’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他希望能够藉由请御笼堂的朝圣僧来家里吃饭,让心情稍微变好一点。月子曾经告诉过我,揖取家常常会送饭去给在御笼堂里修行的人吃,或者是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力枚该不会是发现了和尚的真面目吧?”
“我想那应该不可能吧!因为他跟立造的交情又没有特别好,而且凶手跟被驹舄医生目击到的时候比起来,外表似乎也改变了不少呢!”
“既然如此,莫非是看到什么凶手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办法解释力枚遇害的动机了。对于凶手来说,这也是他不在计划内的犯行,但还是可以将其混入连续模仿杀人的事件里。然而很讽刺的是,这时在模仿上却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三句歌词是‘红地藏菩萨,躲进来’。当然,‘躲进来’的地方不一定要在洞穴里面,也可以是地藏菩萨庙里。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必须把尸体弃置在红地藏菩萨庙里才行。问题是,红地藏菩萨庙什么地方不好盖,偏偏盖在设有警方搜查本部的村民活动中心旁边。”
“哦……”
“虽然不是完全不行,但还是避开红地藏菩萨庙比较好。这么一来,再参照‘躲进来’原本的意思,还是得把尸体弃置在六墓之穴里才行。可是凶手没办法背起体格壮硕的力枚,再爬上御笼堂后面的石阶,所以只好把尸体肢解,好让搬运起来比较容易。”
“所以那栋房子里的浴室血迹、砍在竹帘上类似斧头的刀子痕迹也全都是伪装的吗?”
“因为要是被警方查出真正的犯案现场,凶手就完蛋了。”
“而且我们也都没有想到要去调查御笼堂里面呢!”
“案发的隔天,我前往御笼堂的时候,闻到了之前并没有闻到的线香味道,而且还是走在田埂上的时候,在距离御笼堂还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
“那是为了消除血的臭味,所以才焚烧大量线香的吧!”
“当我发现力枚的尸体时,曾经也检查过那栋房子的二楼,发现壁橱里的棉被倒下来了,那是因为毯子被拿出来的关系。”
“因为要用来铺在御笼堂的地板上嘛!然后再把肢解好的尸块包起来,带到山上,用两轮大板车运到六墓之穴。”
“至于力枚遇害的时候,他说感觉到有人爬上后面石阶的微妙气息,当然是骗人的,也或许是一种防御措施吧!还故意用‘微妙’两个字来表现,真是有够讲究的,我们都被骗倒了。”
“因为我们一开始虽然对外地人有些戒心,但是在查到他的身分属实之后,就完全把他排除在调查的对象之外了!”
警部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一次见到警部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哦……当时你对我说的话全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是那个原因吗?”
“当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一直搞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种熟悉感。并不是因为我在进入揖取家的客厅时看到了什么,而是感觉到了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言耶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
“当时谷藤刑警来叫我,我便进了客厅,就在警部问我意见的时候……”
“嗯……哦……就是那个时候啊……”
“问题是,警部当然也有身为警察的骄傲,对于让我这种素人侦探的家伙加入调查,心里应该充满了不高兴的情绪吧!”
“呃……啊……也没有那么夸张啦……”
“可是因为谷藤刑警抬出了冬城牙城的事迹,您认为如果只是听听我的想法也没差,我可以在警部脸上读出这种内心的纠葛。”
“呃……啊……也没有那么严重啦……”
“当时我虽然故作谦逊地说:‘如果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但是我心里其实还打着另一个如意算盘。”
“…………”
“另一个如意算盘,就是我要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掌握警方的调查状况。我当时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什、什么?你、你这家伙,还给我装出一副好青年的样子……”
“我当时的那种感觉,其实就是所谓的熟悉感。”
“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胆武的时候,我说有事想请教他,他说警察的人已经来问过了……就这样扯了半天之后,他突然浮现出满面的笑容说:‘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能够帮上别人的忙,就应该谢天谢地了,我应该要这样想才对。’那个时候,我除了因为他愿意配合而松了一口气之外,同时也觉得有点怪怪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其实早就已经在无意中感觉到,那个和尚的想法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这就是所谓的熟悉感吗?”
“是的,当我后来讲出跟他一样的话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只不过,就像警部说的那样,我只是无意中感觉到,所以并没有具体地去搞清楚那种感觉。当时我如果能够搞清楚那股熟悉感代表着什么意思,或许就可以阻止连续杀人案的发生了……”
“大师快别这么说……您再厉害也不可能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吧!”
谷藤试着安慰他,而警部只是在他旁边以非常公式化的口吻说:
“真的是以山里的金矿为诱饵把立治约到那栋房子的吗?”
“因为朝圣僧都在全国各地云游,所以如果骗他说什么地方的金山跟乎山很像的话,要把他骗出去并不难吧!”
“他在立治遇害的时候也说过有人爬上御笼堂后面的石阶,那个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吗?”
“当时他不仅先拉好一条防线说:‘并没有特别去留意两边的山路,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死’还指证历历地说:‘西边那条山路没有看见任何人,但东边那条的确有看到两个男人’然后又补了一句,说其中一个应该是我,另一个则是力枚。想当然尔,那个时候他其实是在那栋房子里,根本不可能看到我们。只不过,当时他等于是在那栋房子里跟我们错身而过,当然不会不晓得我们上了乎山。只是他没有办法确定我们是不是一起上山的,所以才会语带保留地说是‘看到两个男人’。”
“还真够狡猾的呢!”
“对呀!不过如果他真的从御笼堂里看到我们的话,应该也会看到跟在父亲后面过来的月子才对,然而他却连提也没有提到过月子。”
“原来如此。”
“至于广治的部分,他从御笼堂就可以看到他在黑地藏菩萨庙出现的身影,所以更是简单。”
“就算力枚真的是自己送上御笼堂去的好了,那锻炭家的三重杀人又要怎么解释呢?就算他是大家都认识的朝圣僧,但是在刚发生命案的情况下,会随便让他这个外地人进屋里去吗?”
“是志摩子让他进去的。”
“为、为什么?”
“为了要让朝圣僧帮忙祓除为锻炭家带来灾祸的邪恶之气。”
“啊……!”谷藤突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安宁寺的大信和尚有说过,她在守灵的诵经前和诵经后都缠着问他能不能帮忙驱邪,害他不知如何是好呢!”
“没错,因为她的信仰非常虔诚,所以就表现在这种地方上了。但当我告诉胆武发生了第三起命案的时候,他突然主动说出‘可惜我既不会加持祈祷,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力,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朝圣僧’的话,我想那其实是为了让我不会联想到志摩子请他帮忙驱邪的事实所下的暗示。”
“居然敢瞧不起警方……”
警部又化身成面目狰狞的兽头瓦,恶狠狠地瞪着屏风。
“我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当我通知他力枚遇害的消息时,他明明说过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朝圣地点,但是当我离开奥户又回来的时候,他居然还在的关系。”
“会不会是因为他很在意调查的进展,所以没办法离开?”
“是的,但这似乎也变成他的致命伤呢!”
就在言耶讲完这句话的同时,村民活动中心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屏气凝神地紧盯着屏风的方向。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
有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凄厉笑声,忽然响遍了整个村民活动中心。
不仅如此,那阵笑声与其说是大笑,还不如说是嘲笑……
充满了恶意的嘲笑声……
事实上,自从刀城言耶开始指认坐在屏风的阴影里,那个名叫胆武的人就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真凶时,所有在搜查本部里的警官们,就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把屏风包围起来。
然而——
就在那阵令人吓破胆的笑声响彻屋内的时候,那层包围网也瞬间出现了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
有道宛如猴子一般的黑影,从屏风的阴影处冲出来,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马上就往村民活动中心外消失了踪影。
第一个采取行动的是刀城言耶,脚上穿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登山鞋。紧接着谷藤刑警也冲了出去,然后终于听到鬼无濑警部一声令下:
“别、别、别让他跑了!”
言耶冲出村民活动中心的时候,跟胆武之间已经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对方的动作非常敏捷,敏捷到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步,不知道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里哪来那么好的体力。
(他到底打算逃到哪里去?)
绕过臼山可以逃到初户,但是方向却跟他跑的路线不太一样。
(不会吧……)
在穿过半个村子的时候,只见胆武蓦地往揖取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是想要逃进乎山里吗?)
刚跑出来的时候,言耶背后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一路相随,但是跑到可以看到揖取家的地方时,就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了。
“以靠脑力工作的大作家来说,您的脚程还真快呢!”
原来跟在言耶身后的是谷藤。
“可能是因为我在全国各地旅行,所以不知不觉之间锻炼出脚力了吧!”
“就算是这样,您还是很厉害。”
“其他人呢?”
“可能有人是真的跑不动了,但是剩下的人都在柴崎的指挥下,三分之一往御笼堂的石阶、另外三分之一从乎山的西边山路包抄。”
听他这么说,言耶就放心了,看来警方办事也很周全,接下来自己只要全力追赶凶手就好了。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自从经过黑地藏菩萨庙,转进乎山九弯十八拐的山路之后,他们的速度就明显地慢了下来。
而且,当两个人才刚转进弯弯曲曲地往前延伸的坡道,就不约而同地同时停下脚步,那绝对不是因为累了的关系……
“大师……您有听到吗……”
“有,几乎要让我起鸡皮疙瘩……”
从九弯十八拐的坡道上方,传来了嘲笑的声音。
肯定是走在他们前面的胆武所发出的嘲笑声。
“那、那家伙从刚刚开始就这样,一边跑还一边……”
“他可能一直在嘲笑我们也说不定。”
那一剎那,两个人都僵住了,互相对看一眼之后,又开始往前冲。
好不容易终于跑完了九弯十八拐的山路,那条奇形怪状的蟒蛇坡又出现了。不光是弯弯曲曲,宛如蛇行一般地蜿蜒而上的坡道就像是个倒扣的研磨钵一样,再加上脚边滚来滚去的石头、从地面和两侧的山壁钻出来的巨大树根,再也没有比这里还难跑的地方了。
“可、可恶……那家伙的动作为什么会这么敏捷啊?”
“可能是被附身了吧……”
“什么……”
“所以才会有那种正常人不可能有的体力啊……”
“…………”
从谷藤的沉默里,可以感觉到他不知道言耶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的困惑。
“啊!您看……”
在终于看到蟒蛇坡的尽头处时,谷藤突然大声地叫了出来。
因为坡道顶端站着一个黑黑的影子。
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是不屑、又像是在嘲笑……不对,他是真的对他们嗤之以鼻,令人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的朝笑声,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响彻禁忌之山的每个角落。
“少瞧不起人了……”
谷藤掏出枪来,言耶急忙阻止他,就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那影子又不见了。
“走吧!”
言耶一股作气地爬上剩下的山路。
爬到坡顶上之后,两个人宛如脱兔一般地拔足狂奔,之前被拉开的距离似乎一口气缩短了。
当他们跑到山路的分岔点时,好不容易终于看到那道影子沿着通往六墓之穴的南侧山路狂奔的背影。
“笨蛋!居然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这么一来跟自投罗网有什么两样。”
谷藤虽然露出喜形于色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却流露着不安。其实言耶也有同样的感觉,那是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不可以再走进去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若不是谷藤就在旁边,言耶可能真的会掉头离开也说不定。
“已经无处可逃了呢!”
然而,口中却说出完全相反的话,别说是回头了,他还加快脚步地往有问题的地方走去。
没多久——
终于看到一个伫立在六壶之穴旁的身影。
(咦……)
言耶有一瞬间真的打从心里害怕起来,怕他就那么被六壶之穴吸进去了。万一真的看到那样的画面……
“站住!你没地方跑了!”
谷藤刑警大喝一声,将他拉回现实的世界。
那道影子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笑容已经从脸上消逝,只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们,然后转过身去,开始往下爬,就这样消失在言耶的视线范围之内。
当他们宛如欣赏到什么奇景似地赶到山脊的山根时,胆武已经背对着他们,拖着脚爬到六墓之穴的一半了。
“太危险了!你会掉下去的,而且很可能会从山脊上滚下去喔!”
言耶马上发出警告,但是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虽然没有发出笑声,但还是在用脸上的表情嘲笑他们……
“你下去又能怎样呢?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正如谷藤所说的一样,每当言耶他们往前一步,胆武就后退一步,当言耶他们经过第三个洞穴的时候,胆武也已经被逼到山根的顶端了。
“别再挣扎了,快过来我们这里。”
似乎要与谷藤的喊话呼应一般,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
同时,六墓之穴开始发出悲鸣声,起初只有一个洞发出声音,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的洞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宛如异口同声的悲鸣。
“哇……耳、耳朵……”
“谷、谷藤刑警……请、请注意……注意你的……你的脚下。”
一旦用两只手把耳朵捂起来,要在强风中保持身体平衡就会变得非常困难。问题是,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谷藤似乎还是打算继续前进的样子。
“你、你……你就觉悟吧!乖乖地……到、到我这里……这里来。”
就在言耶停下脚步,谷藤刑警也已经走到第四个洞穴的时候——
与强风突然静止的同时,异口同声的悲鸣也停止了,但是寂静也只持续一个眨眼的瞬间,紧接着胆武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嘲笑声马上响彻乎山的虚空里,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声音了……一道冷汗从言耶的头顶流到脚底。
谷藤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脚步完全停了下来,但还是基于警官的尊严,以毅然决然的口吻说:
“暂时借住在奥户御笼堂的朝圣僧胆武,请你跟我回搜查本部一趟。”
就在谷藤采取行动,言耶也打算从后面追上去的时候——
彷佛有一只用泥色捏成的手,从第六个洞穴里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抓住了胆武的脚踝,用力地往下一拉……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