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城言耶把笔记本翻到歌词的那一页
神户的,奥户的,六地藏菩萨。
白地藏菩萨,爬上来……
黑地藏菩萨,找出来……
红地藏菩萨,躲进来……
蓝地藏菩萨,分开来……
黄地藏菩萨,烧起来……
金地藏菩萨,亮起来……
接下来的六个地藏菩萨
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了。
剩下来的,会是谁呢?
“嗯...这个嘛......”
力枚望着笔记本上的歌词,不停地喃喃出声。
“我不确定这些歌词是不是正确的,尤其是‘爬上来’跟‘找出来’等动词的地方,不过,看着这些字,不免让人联想到,这是不是在暗示着金山里勘探→挖掘→搬运→精炼的整个过程呢?”
“的确,以前就曾经有人主张这首童谣其实是在暗示乎山就是金山的事实,不过这里又没有德川家的宝藏,所以大家都认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但是想这样把童谣写成白纸黑字重新来看,总觉得可信度越来越高了呢!真不好意思,以前都没发现。”
“别这么说,这本来只是女孩子唱着好玩的童谣嘛!而且大家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就记住了,应该也不会想到要认真追查吧!更何况战争结束以后,连小孩子都不太唱了不是吗?再加上乎山就等于是禁忌之山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从中作梗,我想这块土地上的人应该都是大从一开始就认为乎山或许是金山的传说是骗人的吧!”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啦......可是还是觉得很丢脸......”力枚的脸上交织着羞愧与心有未甘的表情说道:“这么说来,白地藏菩萨的‘白’指的是立合,而黑地藏菩萨的‘黑’指的是百足吗?”
“可能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至于后面的‘红’,‘蓝’,‘黄’是不是暗指金子的精炼过程,我也不敢肯定,但是因为最后出现了‘金’这个字,我想这样解释应该八九不离十......”
“‘爬上来’只的是爬上乎山的意思吗?”
“因为乎山是座禁忌之山嘛!如果不想爬上去的话,根本就没戏唱了,所以才会开宗明义地就点出这个最基本的行为吧!”
“原来如此。”
“接下来的‘找出来’相当于探勘的意思,而‘躲进来’是指进入坑道之中,‘分开来’指的是把不含金银的杂质从矿石中分出来的意思,‘烧起来’就是指从岩石中取出金子的过程,而最后的‘亮起来’应该可以解释为经过精炼之后的金子本身吧!”
“先说好,我并没有要对您的考证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只是如果把那些有问题的动词一字排开,会发现施工的过程被大幅低省略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类似‘挖掘’这种直接的动词,或者是‘金脉’,‘金矿’这种具体的名词,所以总觉得这种解释似乎有点太过于牵强......”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以下是我的假设,假设当时村子里有人认为乎山其实有金矿存在,或者是这个人真的发现金矿,于是就留下一首以现有的六地藏菩萨为主角的童言,而且还为各尊地藏菩萨都加上了代表色,但是因为一开始就只有六尊地藏菩萨,所以除了把歌词简化之外别无他法。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意,一方面是 用极为隐晦的方式暗示世人金子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是要警告世人。绝对不可以动那批金子的坏脑筋。”
“所以不用‘挖掘’或‘金脉’。‘金矿’这些词也是故意的吗?最后那句六地藏菩萨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的不吉利歌词其实是带有警告的意味啰?”
“这个虽然称之为‘六地藏菩萨’,但是一般提到六尊地藏菩萨像的情况,通常都是指祭祀在墓地入口的‘六地藏’。《源平盛衰记》医术急速西光法师在京都的七个出入口的路口皆设置有六地藏,以防恶灵或瘟神的入侵,一般认为这就是六地藏的起源。而这个地区的六地藏菩萨却像是把存在包围起来一样,被当作守护神般地祭祀着,再加上乎山是在六地藏菩萨所围起来的范围外侧,而且从山上下来的两条通路都各有一尊白地藏菩萨和黑地藏菩萨,更不用说金地藏菩萨就镇守在相当于揖取家和锻炭家正中央的山脚下,可见乎山真的是被严密地警戒着。”
“虽然没有留下记录,但是也许以前乎山真的发生过有关黄金的骚动也说不定呢!”力枚语重心长地继续往下说:“以此为导火线,可能还引起了别的事件,而且还是前人讳莫如深到甚至不能留下记录的事件......”
“如果当时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件,搞不好因此而有人丧命也说不定。如果当时的被害人刚好又是六个的话......六地藏菩萨的六尊神像......为了采矿所挖出来的洞穴也是六个......再加上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立造先生,山师吉良内立志,四个矿工......加起来一共也是六个人......您不觉得冥冥中这一切都跟六这个数字有关吗?”
“吉良内立志好像是根据《今昔物语》中,能登国的采铁人前往佐渡国挖金的故事里,‘取铁着,其人有六,位于众人之上者,谓其欲往何处去,曰‘佐渡国有金,如花开遍地’’的文字,把自己和立造也算进去,将参与这次挖矿工作的人数控制在六个人。”
“他还真是个什么东西都可以穿凿附会在一起的高手啊!”
“可是,二十年前其实不只有六个人......”
“什么?不只六个人......”
言耶大吃一惊地把脸传过去,只见力枚一副不太想提起的样子。
“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果,总之结果就是会变成那样子。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可以请您说的清楚一点吗?”
“当时立治和他前妻关枝女士,还生了一治和长治这两个儿子,那也是他的长男和次男。”
“所以他和续弦的志摩子女士之间生下的儿子――也就是广治先生,其实是三男啰?”
“是的。志摩子女士在关枝女士还在的时候只是个小妾,当关枝女士生下长治老弟的时候,志摩子女士也产下了广治老弟。后来志摩子女士扶正为大老婆的时候,立治又和现在的小妾春菊生下了四男,也就是立春小弟。”
“原来如此,还真是复杂的关系啊......”
“只不过,一治和长治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了......所以现在其实是当做他们已经死了......”
“二十年前?......该不会......”
“没错,就是在立造那个六个人陆续失踪之后......最后连立造也失踪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四天吧!当时只有七岁的一治小弟突然三番两次地根关枝女士说:‘叔叔在叫我。’当然,关于挖金这件事,大人们并没有跟孩子说什么,所以关枝女士以为是大人把事情闹的太大了,多少有一些闲言闲语传进小孩子的耳朵里,所以一治小弟才会提到叔叔的事。然而过了几天,一治小弟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跑到乎山里了?”
“虽然并没有人看见,但是锻炭家也认为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可能性,所以便在村子的消防团协助下,把整座山给搜了一遍,只可惜......”
“还是没有找到吗?”
力枚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呻吟一样,所以言耶也乖乖地闭上嘴巴,静静地等他再一次开口。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是道听途说听来的。虽然之前已经讲了一大堆听来的话,可是只要去村子里求证,应该还是可以找到愿意为我背书的人,但是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可能只会问道否定的答案吧!”
“您的意思是要我不要把您告诉我的事再告诉别人对吧?”
力枚用力点了点头,于是言耶也拍胸脯保证:“我答应您。”
“很遗憾,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一治小弟......”力枚紧接着说下去:“相反地,他们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为了让对方更容易把话说下去,言耶使出不给思考时间的手法紧接着问道。
“吉良内立志和其他四个矿工的尸体......听说就在山脊上的洞穴里。”
“该,该不会是每一个洞穴里都有一具尸体吧?”
力枚点了点头。
“那立造先生呢?”
这次力枚则是摇摇头说:
“只有第六个插着金色旗帜的那个洞穴里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照现场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立造把那五个人杀了,分别把尸体丢进那五个洞穴之后,就逃往某个地方去了......”
“当时流传在村子里的谣言原来是真的吗?......问题是,都发现尸体了......呃......我是说......怎么还会只是谣言呢?”
望着目瞪口呆的言耶,力枚再次点了点头。
“因为当时也有参加搜山行动的立治,好像马上就把其他人从山上赶了下来,只留下锻炭家的心腹,所以好像只有与锻炭家有密切关系的人才看到洞穴里的尸体,而那些人应该也都被吓了封口令吧把!只可惜还是无法防堵谣言的散布......”
“照您看来,那些遗体后来怎么样了?”
力枚没有回到言耶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说:
“在寻找有没有露出地面的矿脉的那座山脊上,有一个天然的洞穴,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六壶之穴’。”
“六壶之穴......”
“有一种说法是那个洞穴可以通到周围的五座山群,而其中之一的是三山,尤其是在文献上写作‘眉之山’的眉山......”
说到这里,力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请容我稍微把话岔开一下,这里还有一个刀城大师可能会感兴趣的传说,可能我去年就跟你 说过了也不一定......”
“以前,有一个住在奥户的男人,在一次外出回家的路上,不知道在哪里走岔了路,居然闯进了乎山,知道自己不小心踏进乎山的男人心里当然是怕得要命,然而越是想要赶快下山,就反而越是鬼打墙似的越往山里去,正当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男人突然觉得别后有点不太对劲,感觉上好像是有人,不对,是有什么东西跟在他后面一样......可是当男人停下脚步观察情况时,身后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去。于是他一面慢吞吞地往前走,一面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没想到――”
“啪嗒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追来了!
“男人手忙脚乱地拼命往前冲,如此一来,后面的声音也‘哒哒哒......’地加快了速度。男人发了疯似的沿着山路往前跑了一阵子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片裸露的岩石区。原来偏偏被他跑到了山脊上,这下子,山脊的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再也没有地方可逃了。总而言之,能逃多远就先逃多远吧!这时男人回头一看,山女郎就站在山根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紧盯着他。”
“冷不防――
“啪嗒,啪嗒,啪嗒......山女郎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男人往山脊下一看,发现一边是河原,一边是森林,想要跳进河里嘛,距离实在太远,既然如此,只能设法跳到森林的树上了,可是那实在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下,山女郎已经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啪嗒,啪嗒,啪嗒......’地越靠越近。完蛋了!这下子逃不掉了!男人绝望都蹲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叫着‘妈妈!’”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山女郎已经不见了,然后男人就顺利地从禁忌之山逃了出来,之前迷路的情景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过了几天,男人为了消灾解厄,前往三山参拜,然而在从二之中宫前往奥户的途中,不知道为什么又迷路了。明明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为什么会这样呢?男人实在觉得很疑惑,就在这个时候,好几年前被他带到眉山里抛弃的母亲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见鬼了,不过冷静下来仔细一看,眼前居然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他大吃一惊,问母亲怎么还活着,母亲告诉他:‘前几天你在乎山上遇到的山女郎就是我。’”
“传说中,被丢弃在姥舍山的老太婆,一旦穿过六壶之穴到达乎山,就会变成山女郎,而只要再次穿过六壶之穴,回到眉山,就可以再变回人类。只不过,如果一直保持人类的模样,总有一天还是会来会死,所以就要再前往禁忌之山,变成山女郎。在变成山女郎的时候,几乎会失去所有身为人类的记忆,也没有身为人类的意识。
“然而那一天,母亲听到男人在叫‘妈妈’的声音,所以就又回到乎山来了,可是她又必须尽快再去眉山一趟才行,就在这么来来去去的过程中,她已经无法再变回人类了,完全地变成山女郎了。
“听完母亲这番话,男人流下了后悔的眼泪,决定把被自己抛弃的母亲带回家。没想到,当他把母亲背在背上,居然又在乎山里迷路了,而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跟在他后面......不对,是从旁边的树荫下,斜前方的草丛中感觉到无数的气息,‘啪嗒啪嗒啪嗒......’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母亲叫他把她放下来,于是他便乖乖地照做,这时母亲告诉他:‘你得一个人下山才行,我已经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了,所以就在这里说再见吧!’母亲还再三地叮嘱他,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决不能再回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样。
“男人依依不舍地根母亲诀别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虽然没有一条像样的山路,但是却能一路顺畅。说也奇怪,原本跟在他身后某种东西的气息,居然见见地淡去,最后只剩下‘啪嗒啪嗒啪嗒......’的声息而已,又过了一会儿,就连声息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男人一直以为跟着他到最后的是他母亲,抱着告别的心情回头一看,结果只见无数的山女郎一个接着一个,在正后方双眼发直地凝视着他。
“据说好不容易才从山上捡回一条小命的男人,一下山就发高烧,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之后才说出自己的体验。
“从此之后,听说那个地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抛弃老人的行为了。”
“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了,不过这次听起来,依旧觉得不只是恐怖,还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呢!”
“瞧我说得这么长,简而言之,就是锻炭家在那一边一连串的骚动之后,在流传着那个传说的六壶之穴附近建立石碑,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要镇压禁忌之山......”
“但其实是因为那里埋葬这五具尸体是吗?”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话说回来,一治小弟后来怎么了?”
“据说在他不见之后又过了几天,当时只有六岁的长治小弟开始一再地说:‘哥哥在叫我......’”
“什,什么!”
“关枝女士吓得要死,虽然已经尽量守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但长治小弟还是在她稍微不注意的时候消失了。”
“也就是说,一治小弟和长治小弟都......”
“从此之后,关枝女士的言行举止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一个月后就发疯死亡了。”
“......”
“就是在那之后才开始在山上建立石碑的,所以就这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是要超度那五个人,或许真的是为了要镇压乎山也说不定,然后再偷偷地把乎山让给我们家。对我们家来说,其实只是多了个烫手山芋,但我父亲的想法是,如果这样就可以让这场风波平息的话也没关系,所以就接受了对方的赔礼。”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力枚叫家人换上新的茶。晚饭的餐桌上虽然也有酒,但是因为言耶说想要让头脑清醒一点,所以两个人几乎都没有沾到半滴。
“在你与立一先生鱼雁往返的信件上......”等到力枚充分地用茶润过喉,送茶来的月子也离开客厅之后,言耶开口问道:“有提过金山的事吗?”
“有的,就在锻炭家的团五郎先生来找我父亲,为乎山一事道歉的时候,我刚好收到立一先生寄来的信,所以就在回信上提了一下。”
“那有提到在露出矿脉的洞穴里发现五具尸体的事吗?”
“这个我就没有写了,我记得我只有稍微提到一下,山师和矿工在事件间发生之后就不见了的事。还有立造不知道消失在哪去的事......”
“在那之后呢?还有在别封信上聊到这些事吗?”
“嗯......没有,有提到跟金山事件有关的内容,就只有这封信了。当然,应该还是会有一些风声传到立一先生的耳朵里吧!问题是,这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力枚的这个问题,言耶却是以反问的方式回答,而且还是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反问:
“为什么立一先生他们会出现在乎山里呢?”
“不是因为他们迷路吗?”
“可是在乎山里,称得上是道路的路就只有分别通往揖取家与锻炭家的东西两条路,以及通往御龙堂后面的石阶,再加上通往传说中有金矿的山脊上的那条南侧山路......一共四条路而已。换句话说,只有从奥户的村子才又可能进入乎山,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乎山其实是出于完全封闭的状态。乡木靖美之所以会误闯进去,是因为他是个完全不知道山性的外行人,但是立一先生他们却专门过着从这座山一栋到那座山的生活,应该对山路很熟悉不是吗?更何况,如果有路的话,误闯进去还有话说,但是要在几乎没有山路开通的情况下,从周围的山进入乎山,可能性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更不要说他们是在完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闯入乎山,而且还那么巧地让他们找到那栋山里的房子,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您是说他们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乎山吗?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金子。既然是在这块土地土生土长的人,立一先生自然也知道金山的传说,但是他和其他人一样,也不相信这个传说,后来却从您寄给他的信上得知立造先生引起的金山事件而且还得知山上真的挖出了金子。对于住在奥户,一直对这整场骚动冷眼旁观的人来说,应该可以很明显地判断出,那个叫作吉良内立志的山师是个骗子才对,再加上真的有矿工一个接着一个消失,最后连始作俑者的那股山师也不见了,过了不久又传出发现尸体的谣言,就连立造先生也下落不明......”
“嗯......”
“根据以上的状况,村子里的人会直接联想到活生生的命案,我认为是很自然的。”
“说的也是......”
“但是,立一先生却是透过信件知道这些事,您觉得他会怎么想呢?”
“误以为传说是真的吗?”
“只要改一下看法,就连立造先生他们的失踪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像是因为突然挖到大量的金子,怕家族或村子里的人都要来分一杯羹,所以就匆匆忙忙地带着金子,隐姓埋名地逃走了。”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您知道立一先生他们在山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言耶稍微探出了身子,似乎接下来才是重点的样子。
“他们在那个家住下来大概是中元节的时候,然后大概是在十月初的时候消失不见的。在这段期间,我前前后后大概去过五次,第一次是在八月底的时候吧!我担心他们的日子不晓得过不过得去,所以就去探视了一下,可是却没有人在家......”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真的没有半个人在家吗?”
“我想大概是中午过后吧!没错,真的没有半个人在家。”
“有锁门吗?”
“那栋房子从外面是没办法锁的,所以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这次是在上午去的,可是还是没有人在家。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擅自进屋,在桌子上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们不用客气,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这两次都没有顺道去山脊那边看一下吗?”
“没有,难道......”
“我觉得那个可能性很大。”
“嗯......”
力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在言耶眼里,会认为他想到自己了能被立一骗了,所以才忍不住叹气的吧!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过了几天,平人老弟来找我,为害我扑了个空的事情道歉......”
“他有说他们去了哪里吗?”
“只说去找食物,除此之外的事情都交代得不清不楚,反正我也没有要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当我说要再去他们家摆放的时候,他就请我几月几号几点过去吃晚饭,把时间指定得清清楚楚呢!去的时候虽然一家人都到齐,但是坐在餐桌上的却只有立一先生和平人老弟,他太太阿芹和他太太的母亲阿辰,还有百合小妹妹则是在后面的板间用餐。”
“当时大家的样子如何?比如说脸和衣服有没有弄脏之类的?”
“就,就是这个!平常的话,我是不会注意到别人穿什么衣服的,但是他们那天的样子就好像是刚从什么洞穴里爬出来一样......”
“他们说了些什么呢?”
“因为那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在山上或河原的生活。只不过,因为我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所以就问他们,我能不能再来拜访,结果又被指定了拜访的时间......”
“该不会又是请您跟他们共进晚餐吧把!”
“没错。这,这是因为他们要利用白天的时候键入洞穴,寻找金矿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结果您就接受了他们的第二次招待,然后再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的时候,不小心把打火机忘在他们家?”
“是的,因为第三次聊到比较晚。”
“后来这两次的用餐情况也跟第一次一样吗?”
“一模一样,女人和小孩还是在后面的板间用餐......硬要说的话,那三个人自始至终都很怕生的样子,完全没有靠近过我。”
“虽然可能是过着四处漂泊的生活特有的个性使然,但也有可能是立一先生怕他们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事先警告过他们,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跟您保持距离。”
“就算是这样好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回来呢......”
“或许是去年夏天突然发生什么事,让他们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毕竟像他们那种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本来就很难安定下来,所以就算突然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也不奇怪吧!就在那个时候,想起以前您在信上写的金山事件,所以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回来了。”
“您有看到壁笼上那副圣德太子的画像底下,有一个用布盖起来的东西吧?”
被言耶这么一问,力枚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难,难道说......那个含有金子的矿石其实就摆在我的面前吗?”
“我曾经在图书馆里的资料上看到,岩手有一些开采金矿的人普遍信奉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圣德太子......也就是所谓的黑驹太子。搞不好以前曾经在全国各地旅行的山师吉良内立志把这种信仰也带了进来。”
“这么说来,他们之所以会失去踪影,是因为已经找到了足够的金子吗?即便如此,他们消失时的状态也是在是太不寻常了吧!”
“就像您说的,如果要从他们消失基于自己的意愿失踪的这一点来看,未免也太不自然了。”
“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给绑架了?”
“这么一来,就得从有第三者介入的角度来思考,但是这样反而会让事情充满更多不可思议的色彩。”
“因为不是以个人,也不是两个人,而是一整家子的人都消失了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对于力枚来说,了解到立一他们隐瞒的目的,以前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是对于言耶而言,搞清楚这件事,却反而让他觉得那一家人失踪的谜团似乎变得更为纠结难解了。
力枚看了看时钟,提议今晚好好休息。等天亮再一起去爬乎山,言耶也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有大亮的时候,这两个人就起床了,迅速地解决早餐,在月子的目送下,从揖取家的后门出发,先去黑地藏菩萨庙参拜之后,便沿着通往乎山的东侧山路开始前进。
“对了,关于月子小姐的事......”
当力枚转进九弯十八拐的山路时,听见走在身后的言耶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不是跟锻炭家的广治,还有立一先生的儿子平人先生发展出三角关系?”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啊!我绝对不是基于看热闹的心态......”
“没事没事,我知道大师不是这样的人啦!广治老弟的部分姑且不论,您想知道的是小女和平人老弟之间的关系吧!”
“嗯,事实上便是如此。月子小姐对于他失踪的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呢?”
“这个三角关系说起来还真是复杂呢!”
力枚苦笑着说,语气中感到到他似乎也有一丝困惑。
“自从发生立造那件事后,揖取家和锻炭家之间等于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没有差别的,他们还是会一起玩,也还是会吵架。因为不管是对方还是我们,都没有限制小孩之间的交往,只是等他们长大,渐渐知道两家的关系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根对方家的小孩子疏远了。然而就在去年的春天,广治老弟居然请人来说媒,要我一把月子许配给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是月子本人似乎不太愿意......可能是她看到上面的三个姐姐都是听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大街花子招了将夫这个赘婿,二姐鹰子和三姐风子都各自嫁给终下市的料理店和煤炭批发商的长男,所以她老早就说了,她一定要自由恋爱。”
“站在月子小姐的立场,可能是希望广治先生能自己向他求婚吧!”
“我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啦!只是听我老婆说,自从进入青春期之后,两人就不再想以前那样常常见面了,所以对那孩子来说,广治老弟的亲混可能有点太过唐突了吧!”
“看来是广治先生用错了方法。”
“再加上广治老弟还有些不太好的传言......”
“哦?是什么传言呢?”
言耶不以为意地问道,却见力枚突然回过神似的支支吾吾了起来。
“这个嘛......实在不太好说......而且只不过是村子里一些低三下四的谣言罢了......”
“是喔......所以在那之后两个人就......”
“就开始始终保持距离,变得比以前还要疏远了。”
“就在这股时候,长得酷似广治先生的堂兄平人先生出现了。”
“一下是我自己的猜测啦!那孩子可能是在穿着打扮既肮脏又寒酸的平人老弟身上感受到从广治老弟身上没有的自由野性,就连他特有的孤僻怕生,对那孩子来说也很新鲜,再加上他身上还有一股过着漂泊生活才会有的神秘气息,就这样虏获了那孩子的芳心也说不定。”
“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尤其是像月子小姐那样梦想才刚破碎的少女来说,的确是很有可能马上就被平人先生所吸引呢!而且该怎么说呢......呃......或许我猜错了也说不定......我觉得您似乎并不反对月子小姐跟平人先生结婚呢!”
“我是没有特别反对,不过事情不到最后往往是不会知道的。”
“请恕我直言,我走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样,身为一个村子里的大财主,对孩子――尤其是女儿的结婚对象可以看得这么开的人。”
“哈哈哈!还真是讲的很直呢!”
力枚非常开心地大笑了一阵,然后马上换上比较严肃的语气说道:
“战争结束之后,华族制度也随之废止,所有的日本国民都是生而平等的。话虽如此,其实还是残留着门户之见的遗毒,尤其是越往乡下走,门户之见就越是根深蒂固,什么自由恋爱,可以说是想都不要想。既然如此的话,我希望至少能够让最小的女儿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而且......”
力枚说道这里,又忍不住泛起笑意。
“说穿了其实是我不想把月子嫁出去,所以希望他入赘。”
“那月子小姐后来如何呢?”
“嗯......一开始似乎有点乱了方寸,后来变得无精打采,话也变少了,接着又有一阵子开始表现出坐立不安的样子,如今则完全看不出以上的症状......”
“因为平人先生突然不见了!”
“话说回来,大师......”
“什么事......”
“您喜欢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的生活吗?”
“喜欢啊!因为来来去去的都是这样的地方,所以偶尔回到东京的时候,反而会觉得静不下心来......”
“原来如此。要不这样子,您要不要干脆跟我们家月子结婚,在这里写小说?”
“什么......”
“我们家还有一件比较安静的院落喔......”
“咦?......什么?!”
“我可是很希望能够有一位像大师这样的女婿呢!”
“别,别开玩笑了......像我这种居无定所的人,怎么高攀得起......”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可把言耶吓了个半死。
“我们家连生四个都是女儿,害我这个做爹的感觉好无聊喔!真羡慕令尊,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
在一阵不自然的沉默之后,言耶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等一下可以请教月子小姐几个问题吗?”
“可以呀!当然没问题。”
力枚爽快地答应了,但他似乎也察觉到言耶在想些什么,回答完之后马上就转身向后,然后又马上转回前来说道:
“这条九弯十八拐的坡道走到下一个转角就是尽头了,接下来的路就像走在碗里一样,道路的两旁是高起来的,走起来十分吃力,所以请留意您的脚步。”
就如同力枚所说的一样,转过这条山路的转角之后,仿佛是用圆头的锉刀在山壁上挖出来的坡道,宛若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山中忽左忽右,弯弯曲曲地蜿蜒而上。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对话突然中断了,等到言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状况了。毕竟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禁忌之山, 刚踏进来的时候,因为一直在跟力枚说话,所以没怎么注意到,但是这座山打从一开始就弥漫着与普通的山不太一样的气氛,而且这股气氛如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感觉比刚才还要浓烈一些。
(闯入禁忌之山的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吗......)
虽然为时已晚,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起自身的安全,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回头了,还好有力枚跟他同行,应该要觉得幸福才对。
默默地爬到蟒蛇坡的顶端,只见上路继续往右手边延伸,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眼前面出现往走手边分开的岔路。
耳边传来力枚的说明:“沿着往南边延伸的那条路走,就可以通到挖掘金矿的山脊了。”
“就是被挖了六个洞穴的地方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管那个地方叫‘六壶之穴’当然是从‘六墓之穴’引申出来的就是了。”
言耶一面专注聆听他的解释,一面把视线集中在郁郁苍苍的茂密树林深处延伸而去的昏暗山路正前方。
“等我们去玩那栋房子回来的时候再走这条路吧!”
在力枚的催促下,两人继续往那栋有问题的房子前进。
又过了一会儿,在左前方的树林间,隐隐约约开始可以看到建筑物的影子。如果这里不是禁忌之山的话,眼前的光景一定非常怪异,并不是因为那栋两层楼的房子不适合出现在山里,也不是因为那栋房子一点也不像是给矿工住的房子,而是因为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完全充满了强烈的不协调感。
(根本就不应该把住家盖在这里嘛......)
站在山路上远远地望着那栋房子,言耶打从心里冒出这样的感觉。
“怎么样?比想象中的还要大间吧!”
在家门前转过身的力枚,马上就发现言耶不自然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没有......只是心里有一股很强烈的感觉,觉得不可以把这种东西盖在这里。”
“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那种叫做灵感的东西吗?”
“不,我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普通人,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灵感。只是就连我也觉得眼前的光景非常可怕呢!”
“就是说啊!”
力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这样,您应该还是想要进去里面看一下吧?”
在言耶点头的同时,力枚已经伸手去推玄关的前门了。
“咦......奇怪了!”
门却纹风不动。
“因为年久失修,打不开了吗?”
“不是,该怎么说呢?就像是......门被闩上了一样......”
“什么!怎么可能?”
言耶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用力地摇动门把,可是,传回手心里的感觉的确像是从内侧上了门闩的样子。
“从后门试试看吧!”
在催促着力枚的同时,言耶已经忘屋子的东侧冲了过去,背后传来力枚慌慌张张地跟上来的脚步声。
(有股不祥的预感......)
绕道屋子后面,映入眼帘的设置在东侧角落里的一扇木板门。比正面的前门小了一号,而且一样打不开。
“看样子,两边似乎都从里面闩上了。”
望着言耶一面移动门把,一面摇头的样子,力枚脸上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说:
“也就是说,屋子里有人......啰?”
“眼前的状况也只能这样想了......”
两个人都慢慢地对看了一眼。
“我记得这里应该有间仓库吧!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破门而入的工具!”
话都还没说完,言耶已经采取了动作。
绕道屋子的西侧,打开仓库的门,往里头一看,想要找找看有没有斧头之类的工具,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抄起现有的铁锤和斧子,不知道该往那一扇门去而犹豫了一下子之后,还是往比较近的前门跑去。
“门闩大概是在这边吧!”
当言耶一面推着门板,一面寻找门闩的位置时,力枚靠着记忆指出一个大概的位置,于是言耶便把斧子的尖端顶在他指的位置稍微再上面一点的地方,开始用铁锤在上头死命的敲打,等大门板敲出一个小洞之后,马上把斧子往旁边移动,继续重复以上的动作。
过来好一会儿,终于敲出一个可以把一只手伸进去的洞。言耶先从洞口观察屋子里的样子,然后马上把右手伸进洞里去把门闩拉开,手忙脚乱地把门打开。
“唔......”
后面传来力枚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在前面的板间的地炉旁,倒着一个看起来应该是男人的人形,头朝向室内,整张脸插在炉火里,头上正冒出熊熊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