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的神保町在江户时代原本是一排武士的宅邸,到了明治时代,变身为文教地区,好几所学校在此创立,也因此产生了许多书店,紧接着古书店犹如雨后春笋般的林立,最后终于成为出版社云集的“书街”。进入昭和年代之后,有更多的咖啡厅在此开店,就连电影院也来凑一脚,于是便出现另一种“学生街”的风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这个城市十分幸运地逃过空袭的浩劫,在战后继续以阅读问话的根据地活跃至今。
在扛起这个重责大任的出版社之中,有一家叫作“怪想舍”的出版社就位在“纸鱼圆大厦”的一角。从战前到战时一直受到压抑的推理小说在战争结束之后,最早从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起,便以新杂志争先恐后地陆续创刊的形式,大张旗鼓地重现江湖。而在这股热潮中,这家新锐的出版社也趁势发行了名为《书斋的尸体》的月刊。
然而,因为数量太多,所以杂志的品质可以说是良莠不齐,除了《宝石》或《妖奇》等一部分的杂志外,几乎所有的杂志都在创刊一年到四年不等的时间就面临停刊的命运。
如果要举例的话,《石头》在四年内发行了二十九期,《顶尖》在两年内发行了十五期,《人物侧写》在两年内只发行了五期,《侦探读物》在三年内发行了十一期,《黑猫》在两年内发行了十一期,《真珠》在两年内发行了六期,《新侦探小说》在两年内发行了八期,《小说》在三年内发行了十期,《侦探新闻》在三年内发行了三十七期,《G man》在两年内发行了三十期,《Whodunit》在两年内发行了五期,《风车》在两年内发行了九期,《假面》在一年内发行了六期,《G man》的后身《X》在一年内发行了十期,《吉祥物》在一年内发行了七期,《影(Shadow)》甚至只发行了创刊号而已,还有《侦探趣味》和《侦探与绮谭》也只有出版创刊号,之后就再也无以为继了。
在这些诸多如繁星的短命杂志占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怪想舍的《书斋的尸体》却很争气地以月刊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尤其是去年十二月发行的新年特辑里,不但新连载了从《宝石》初到以后,跌破众人一堆眼睛的成为畅销作家的江川兰子的本格推理小说《血婚舍的花嫁》,也刊登了虽然是在“迷宫社”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出版社发行处女作《九座岩石塔杀人事件》,却意外地大获好评的东城雅哉的最新怪奇中篇力作《黑人山巅》,结果杂志出乎意料地热卖,甚至可以说是刷新了创刊以来的最佳销售记录。
顺带一提,东城雅哉这个虽然专门写作怪奇小说与变格推理小说的作家,本名叫做刀城言耶,如同他在文坛上素有“放浪作家”或是“流浪的怪奇小说家”的称号一样,几乎一年四季都在日本各地旅行,沿途收集各异兼顾兴趣和写作题材的乡野怪谈。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怪了点的作家而已,问题在于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诡异的事件和无法解释的现象,离奇的遭遇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通常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事情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解决了。
于是他拥有这方面丰富的特殊经验一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在业界传开,从此以后,不是要求刀城言耶执笔写作,而是要他帮忙解决某些事件的请托,便从各种地方如雪片般的涌进各家出版社。因为他本人不喜欢这种请托,所以各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就必须想尽办法一一回绝,唯有刀城言耶在怪想舍的责任编辑祖父江偲例外......
因为每次到她手上的委托案件,几乎都是直接从田卷总编辑那边传过来的,继续往上追,就会找到社长这个源头。只怕每一个委托案件背后,都夹杂着公司的政治考量,当初这和刀城言耶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偲就成了两者之间的夹心饼干,可以说是吃尽苦头。事实上,今年一月的时候,她才死皮赖脸地拜托言耶帮忙解决一宗发生在名为株小路町的住宅区里的前公爵叫的公爵千金杀人事件。
话说回来,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乘机就在下一期的《书斋的尸体》里刊载了东城雅哉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写成的短篇小说《如斩首撕裂之物》。虽然还只是只初出茅庐的菜鸟,但毕竟还是有身为编辑的自觉,野心与能力皆不容小觑。
然而,她这次特意把乡木靖美缩写的原稿寄到刀城言耶落脚的地方,倒是跟公司里盘根错节的权利结构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内容肯定会勾起他的好奇心,但个中缘由并不是那么单纯,最大的原因是,去年深秋,言耶曾经和阿武隅川乌联袂造访奥户村子,在那里遇见了揖取家的力枚。
那个拥有阿武隅川乌这个特别名字的任务,是刀城言耶大学时代的学长,出身自东京一座历史悠久的神社,但是个性却跟言耶一样,一听到乡野怪谈就什么都不顾了。所以为了收集乡野怪谈,便开始到处旅行,每次在旅途中听到什么怪力乱神的传说,不可思议的逸事,充满谜团的案件时,就会一股脑儿地写信告诉学弟刀城言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寄到怪想舍就是了。言耶有时候也会参考这个被他称为老黑的学长所提供的资讯拟定旅行的计划。
这两个人平时都是以各自行动为主,去年却无巧不成书地共同针对一种名为淡首大人,从数百年前就一直被供奉至今的降灾之神,以及名为首无的一种来历不明的怪物进行民俗采访,一起前往位于奥多摩审查粗的媛首村调查。
然而,当刀城言耶在开往滑万尾车站的火车上结识了媛首村的派出所巡查,并且从他口中听到一种他从未听过,叫作山魔的怪物时,听说居然当场改变原定计划在途中下车,朝着奥户的乎山前进......
其实刀城言耶还有一个让人伤透脑筋的怪癖,那就是当他接触到自己不知道的怪异现象时,就会突然无视周围的情况,旁若无人地朝着那个怪异事件横冲直撞而去。一旦知道眼前的对象知道什么未知的乡野怪谈,即使前一秒才跟这个人大吵一架也没无所谓,在问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之前,言耶都会缠着对方不放。对于他的死缠烂打,大部分的人都会举白旗投降。问题是,他本人对于这种会给人带来困扰的行为却完全没有自觉,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身为怪想舍的编辑,祖父江偲上一次与她负责的作家东城雅哉,也就是刀城言耶见面的时候,是在今年四月上旬的某个午后,地点则是在神保町的“石南花”咖啡厅里。当时的咖啡厅是以爵士咖啡厅,民歌咖啡厅,和美女咖啡厅为主流,但是这家咖啡厅既没有音乐,也没有女服务生,只是堂堂正正地以咖啡的味道一决胜负。因为言耶非常喜欢这家店的咖啡,所以每次和偲讨论事情都会选在这里。
“好久不见,您是昨天回来的吗?”
战后才从关西来东京的偲讲话始终带有一点关西腔。
“不是,我是搭夜行巴士,今天早上才到的......”
虽然言耶爱困地眨着惺忪的睡眼,但是从他的大布包里堆了好几本书来看,他早上已经把古书店都给绕了一圈,恐怕又买了一大堆与民俗学有关的书吧!
“吃过了吗?”
“我吃了乐洋轩的咖喱饭......”
“哦,那家店的咖喱饭很好吃对吧?把辣辣的咖喱和酸酸甜甜的福神渍一起吃进嘴里,真实难以形容的美味啊!对了大师,您知道好养亭的炒饭吗?那可不是用回锅油炒的饭喔!人家用的可是道地的猪肉,再加上特制的酱料,甜中带辣,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你的食欲还是那么旺盛呢!嗯,我觉得那样很好喔!”
言耶一脸陶醉地汲饮着咖啡,悠然自得地说道。
“大师,你这种说法就好像我除了贪吃之外,什么优点都没有的样子耶!”
“咦?是这样子吗......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喔!”
“那好,麻烦举出几个我的优点,尤其是身为一个编辑的优点。”
“这有什么问题!首先是......”
“......”
“......”
“大师,你是故意玩弄人家吗?”
当她用了“人家”来代替“我”的时候就要特别注意了,要不是她已经完全玩上瘾了,玩到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她正在生气。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对了,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不要再叫我大师了,听起来我已经七老八十似的。”
言耶的五官十分公整端正,但是一加上他那条随意地穿着身上,在当时还很稀奇的牛仔裤,看起来就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至少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配得上“大师”这个称谓的存在吧!言耶自己也常说,从这个地方旅行到另一个地方的自己,其实就像是一个“怪人”。
“那么,大师......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麻烦你以条例地的方式写下十项人家身为一个编辑的优点喔!”
“哈哈哈!从你嘴巴说出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呢......”
“人家可不是在开玩笑。”
“好啦......我知道了啦!”
看到言耶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偲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言归正传,您看完那份原稿之后有什么感想?”
偲的表情和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变脸的速度之快,恐怕难有人望其项背吧!
“信上也有写,乡木靖美是在二月上旬把原稿寄去怪想舍的,而且他手上头所记载的体验应该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对吧?”
“是的,《书斋的尸体》虽然没有对外征稿,但还是会有人主动投稿过来,其中当然也不乏有些稿件会夹带着信笺,指名要请某某大师批评指教的......所以我以为这份原稿也是这样,就放着没理它,直到有一次我闲着没事,拿出来翻了一下,结果无意中看到‘奥户’这两个字......我马上想到这不是大师之前去过的地方吗?再把原稿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想到真的是这样,所以我就赶紧寄去大师下榻的旅馆了。”
“原来如此,还真巧啊......”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他是跟其他人的投稿混在一起送进来的嘛!相反的,我还要感谢你居然能够记得奥户这个名字呢!”
“看来您已经找到一个我身为编辑的优点了呢!”
“呃......是,是这样算的吗?”
偲淡淡地瞪了一眼不肯坦率表示赞同的言耶,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大师跟阿武隅川乌先生去拜访奥户的揖取家和锻炭家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这位乡木靖美先生的事呢?”
“详细的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我们是秋天去拜访那个村子,假设乡木靖美进行成人参拜是在初秋的时候,那么以时间上来看,的确是他的体验先发生没错。”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锻炭家门口吃了闭门羹,根本还来不及聊到这些就被赶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就算真有机会让我问了,站在锻炭立治的立场上,应该压根儿连提兜不想提到与自己势同水火的立一一家人的事吧!另一方面,揖取家的主人力枚基本上只要是跟当地的习俗,传说,怪谈,甚至是乎山或山魔有关的事都可以侃侃而谈,可是一旦牵扯到实际发生的骚动,说不定也会因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留言而不愿意多说吧!”
“照这份原稿来看,揖取力枚似乎真的是以个很严谨的人呢!”
“所以他对于乡木靖美的体验也有可能到最后还是不相信,或者是认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我们比较好。”
“ 因为等他去看的时候,屋子里根本到处都看不到做过早餐的痕迹嘛......”
“力枚当家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开始担心项目清洁的精神状态吧!”
“所以他才什么都没有跟大师和阿武隅川乌说吗?”
“嗯......不过,我想另一部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老黑学长在场的关系,害我没办法顺利地把话套出来......”
言耶面有难色地说出另一个原因,偲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人每次跟我一起的时候,不讲些有的没的的废话来坏事是不会甘心的......”
“你们两个不是特地去做民俗采访的吗?怎么还会故意做出扯对方后退的事呢?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果只有老黑学长一个人,我想应该也不会搞成这样吧!他可能还会主动问出乡木靖美的体验喔!当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结伴而行了嘛......”
“没错,不但没有必要,反而还会有反效果,真的是......”
这一对作家和编辑的组合以阿武隅川乌为主角热烈地说长道短了一番之后,终于又把重点拉回有问题的原稿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初户的成人参拜还真是一种特别的仪式啊!”
“也还好,熊野三山和出羽三山都有这种三山巡礼的仪式,所以这个仪式本身并没有那么特别。只不过,一般三山巡礼的规模都比较大,再不然就是要翻越有相当高度的山,惟独初户的三山既不大,也不高。举例来说,出羽三山的主峰月山就是将近二千公尺的高山,再加上羽黑山与汤殿山,就成了出羽三山。通常是从羽黑山的登山口开始攀登,在月山参拜,然后从汤殿山下山,当然也有人倒着走。另外,以大佐渡三山的情况来说,一般都是依序登上金北山,檀特山,金刚山,但也有些地方不是爬金刚山,而是妙见山。追根究底,像这种三山巡礼的仪式......”
“呃......大师,这些话可以麻烦你留到下次再跟我们家的田卷说吗?”
“跟田卷总编辑说吗?”
“是的,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其实很喜欢这方面的话题,尤其是愈长篇大论的他愈喜欢。”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言耶不疑有他地表示惊讶,完全没有注意到偲的脸颊正不自然地微抽搐着。
“言归正传,你跟乡木靖美先生联络上了吗?”
“还没,我打电话过去,他是堂哥接的......”
“我记得他姓高志。是在高中当老师对吧?”
“听说高志先生的父亲是靖美先生父亲的大弟。”
“也就是说,高志先生也姓乡木啰?因为他父亲是在离家之后,在别的地方结婚,生下他的,所以他才不需要参加成人参拜。”
“听起来有点不太公平呢!”
“而乡木靖美则是国中的老师吗?”
“两个人的学校都在猿乐町......不过据他堂哥所说,靖美先生在写好那份原稿之后,就向学校请了假,目前处于留职停薪的状态......”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靖美先生回到东京之后,便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堂哥高志先生。本来以为说出来就会轻松了,没想到却反而变得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高志先生看他那个样子,便建议他来找您商量看看,因为高志先生很清楚大师是这方面的行家,知道大师对日本各地的怪谈传说都很有研究,也知道大师经历过好几次跟这方面传说有关的离奇事件,而且都能顺利解决。对了,他还是《书斋的尸体》的忠实读者喔!”偲用有点自豪的语气丢出最后一句台词之后,接着又说:“后来靖美先生就说他决定把自己的体验写生原稿。据高志先生所说,那可能是因为他在奥户和初户的老家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可是都没有人要相信他的缘故。”
“是蛮有可能的。”
“然而,随着原稿写到尾声,靖美先生却变得越来越奇怪,高志先生也觉得很难过。”
“借由把自己的过去写成一部作品的做法,有些人可以抛开过去,重新振作;也有些人会在执笔的过程中再经历一次过去的事,让过去入侵到现实的生活里。看样子乡木靖美是属于后者。”
“所以高志先生确信,只要能够接了开乎山里有什么,为什么那一家人会消失的谜底,靖美先生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原来如此。”
“只有两个出入口,而且两遍都从里面锁得好好的屋子,和只有两条山路,而且两边都没有人看到有人离开的山,那一家人可以说是在双重的迷室状态下消失的耶!看样子这一次一定又要刀城大师亲自出马了......”
“你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把事情往不可能犯罪的方向解释呢!”
“又不是我自己要把事情往不可能犯罪的方向解释的,只要看过那份原稿,任谁都会认为那栋房子和那座山是双重密室吧......”
“嗯,我懂了,不好意思,然后呢?”
“然后......然后高志先生就督促靖美先生赶快把原稿写好,寄到鄙公司来。”
“我都没有跟他们联络,就连高志先生也一定很担心吧!”
“他说他知道大师本来就喜欢到处旅行,所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他似乎很后悔,不该交给靖美先生自己去处理,他说他应该另外再写一封信,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和原稿一起送过来才对。”
“他似乎在大学时代受到乡木靖美诸多照顾,所以可能想要借由这次的事件还他人情吧!”
“所以啊,大师,当他接到我的电话时,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呢......当然,我有立刻告诉他,大师不一定会接受这个委托,而且大师的本业也不是在处理这些事情......”
祖父江偲说道最后一脸糟糕地闭上嘴巴,用眼睛悄悄往上观察刀城言耶的反应。
言耶因为受到名为山魔的怪物吸引而去过奥户是事实;津津有味地看完了乡木靖美的原稿也是事实,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有义务要把所有发生在乎山的怪异现象视为“全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实”,也不代表他有责任要对这些谜团“做出某些解释”。如果当初言耶也在奥户,直接从刚从乎山袭来的精美口中知道这些事的话,或许就另当别论也说不定。但是,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对他有那么多期待,就连偲也觉得似乎过分了些。
然而,刀城言耶却非常干脆地说:
“我先去找乡木靖美,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再去奥户一趟。呃......我记得他住在神田......”
“什么?您要接受这份委托吗?”
“因为我也觉得高志先生的想法是正确的,如果想要乡木靖美恢复正常,就必须让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行。说是真相大白或许太夸张了也说不定,不过只要让他知道立一先生全家人集体失踪的真相,他或许就能从那个冲击站起来了。”
“哦......原来如此。”
“怎么?你好像不太服气的样子呢?”
“今年一月,人家拜托您帮忙解决株小路町的‘斩首’事件时,您当时拒绝得可干脆了。”
“呃......这个嘛......这次是为了要救人......”
“那次的事件也是为了要救人啊!虽然找上您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可是只要抓到熊人,就能让被害人死得瞑目,而且也能让那个小镇重回平静不是吗?”
“哎呀......我知道了啦!下次如果你再有事件要拜托我解决的话,我一定二话不说地欣然接受,这总行了吧?”
“真的吗?太好了!真实感激不尽,多谢啦!”
偲虽然觉得很高兴,但是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刀城言耶会突然决定要蹚这浑水呢?
“大师......”
“怎么啦?对了,你可不要问我这种特权能用几次喔!”
言耶也未免想太多了,虽然他这种被害妄想症的反应很好笑,但是偲心中的疑问却益发膨胀。
“不是的,我想问的是,我可以明白你想要救人的心情,但是有必要除了跟他见面,还特地大老远地跑去奥户吗?”
“真相不是光听他说就可以水落石出的,一定得亲自到现场去看过才行......”
“可是,要不要气可以等到跟靖美先生谈过后再决定也不迟,不是吗?”
“......”
“你那股热诚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
偲飞快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可是当她看见突然沉默下来的言耶,开始假装感兴趣地把目光投向一块布包起来的二手书时,突然明白了。
乡木靖美和他父亲之间确实有心结――这个事实或多或少也对刀城言耶造成了影响吧!
刀城家的祖先过去曾经是德川家的亲藩,因此在明治二年(一八六九)由行政宫布达公告所诞生的华族阶级中位列公爵。所谓的华族指的是由原本就是贵族的人与对国家立有功劳的人所构成的特权阶级。前者包括了原有的皇室,公卿,诸侯,乃至于僧侣,神官,以及忠臣等人的家族,后者则分为政治家,官僚,学者,实业家,军人等具有文功军功的家族。爵位在当时被分成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等五个等级,由刀城家原本是公爵之家来看,偲可以想见言耶的家世在当时有多么显赫。
然而,言耶的父亲刀城牙升从小就很讨厌华族的这种特权阶级,可是身为长子的自己总有一天必须继承公爵的这个爵位。为了反抗这样的现实,他离家出走,跑去拜在一位名叫大江田泽真的私家侦探门下,当他的徒弟,据说还因此跟刀城家断绝关系。
没想到牙升似乎生来就具有当侦探的才能,转眼之间就解决了无数个棘手离奇的事件。不久之后,他的大名就见诸于报章杂志,还被誉为“昭和的名侦探”,冬城牙城与焉诞生。听说他之所以不用刀城牙升的本名而另外取了一个冬城牙城的新名字,就是为了顾及与自己断绝关系的家族颜面。
在那之后,同样的历史再度上演,这次换成牙升的儿子言耶不愿意继承父亲的侦探事务所,也离家出走了。在四处流浪的同时,进行收集乡野怪谈的工作,另一方便也持续地从事创作,最后终于演变成了现在的生活模式。
祖父江偲其实并不清楚这对父子之间的心结到底有多深,只是在接下他的责任编辑一职之前,田卷总编辑曾经特别提醒过她,在言耶面前,最好不要提到前华族的事,以及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以提到冬城牙城这个名字......
前华族,刀城的老家,牙升的家庭,牙升和言耶......偲总觉得有什么复杂难解的东西在这些关系底下蠢蠢欲动,一旦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个串起来,恐怕会产生无法想象的后果。因此她所了解的,说是只有这两个人在面对“事件”时的迥异态度也不为过。当然,就言耶的情况来说,其实都不是主动接受委托,而是在不由自主地被动地被卷进事件里,讽刺的是,最后他还是会跟他父亲一样,扮演起“侦探”的角色。因此就偲看来,这两个人在思考模式上的不同,会不会才是最大的问题症结所在。
父亲冬城牙城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唯理论为尊,把人类的理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于怪谈什么的都一笑置之,然后马上提出两三个合理的解释。明明有这种习惯却偏偏喜欢妖怪,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当然,他并不是相信妖怪的存在,顶多只是当传说来听,觉得很有趣罢了。
至于儿子刀城言耶,他的立场总是摇摆不定,但那时有原因的。在一路以来与他交谈的对话中,有句话在偲的心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身为人类,如果认为世界上所有事都可以用人类的智慧来解释,那只是人类的骄傲罢了;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把所有怪力乱神的现象都照单全收的话,未免也太没用了。”
在收集乡野怪谈的时候,他只会让自己乐在其中,听听就算了,绝不会尝试去做煞风景的解释,因为他知道那是最愚蠢的行为。只不过,万一当地特有的奇风异俗跟实际的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的时候,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他可是会很拼命地去挖掘乡野怪谈所要表达的真实意义以及隐藏在传说背后的真相。如果有人把命案归咎于作祟或诅咒,认为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的话,他也会拼命地说服对方不是那么一回事。不仅如此,为了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他还会想尽办法以合理的方式解决问题。只不过,在经过彻底的调查,推理,检验之后,如果还是留下挥之不去的怪异现象,那他就认为应该要坦然接受那样的事实。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刀城言耶这号人物实在称不上是以个以艳惊四座的以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事件的所谓的“名侦探”。他总是以哪里有理就往哪里去的态度慢慢地逼近事件的核心。换句话说,不到最后的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次会以合理的方式解决自己所面对的“谜”,还是会得到一个完全不合逻辑的结论。总而言之,他所扮演的“侦探角色”总是非常的不切实际。
比较了解他的编辑都称呼他为“怪谈收集家”,其中有些人也知道刀城言耶的特殊立场,这些人都在私底下偷偷地叫他“反侦探”。
话虽如此,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他都能在最后一秒顺利地把事件给解决掉,所以才会有人在耳闻他的事迹之后,透过出版社找他,并不是请他执笔写作,而是请他帮忙调查案件。乡木靖美这件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祖父江偲有时候会像,刀城言耶之所以会在一面云游四海一面收集乡野奇谈的情况下,一再地遇到离奇的事件,然后又一一将这些事件解决,或许就是为了总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必须与真正地怪事对持时所作的准备也说不定......
另一方面,偲也确信,关于这戏的事件,乡木靖美对父亲所保持的复杂情绪才是策动言耶的最主要因素。所以在与他道别的时候,偲做出了非常犀利的分析:
“大师,这次的情况跟您平常在旅行的时候被卷入的事件有相当大的不同,姑且不论真相为何,我觉得大师对于这件事情的关切成都似乎有点不太寻常。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您一定要马上跟我联络喔!”
但是言耶本人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所担心的这些,只是露出一脸呆然若失的表情,笑笑地说:
“嗯,等到在奥户调查到一个段落,我一定会跟你联络。顺便报告调查结果。”
只不过,就连刀城言耶本人耶没想到,在他有闲工夫做这些事之前,已经先被辈卷进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