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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开始自由攀登那道凶险异常的第二台阶的那一刻,我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不论我是只能再活三分钟——这其中还要算上我跌下1.5英里时留有意识的时间,抑或再活七十年,这都是我最骄傲的一次攀登尝试。

因为总感觉喉咙里卡着一块锯齿状的压缩物,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可去他妈的吧。我深吸一口28,140多英尺的寒冷空气,效果却差强人意,现在我要凭着吸入的这一口气完成这次攀爬。也许我根本做不到。

按常识和以往的登山经验,我应该尝试留在那道25英尺山壁的最左端,利用那道大裂缝想想办法。

去他妈的吧。留在那道大裂缝附近,肯定会没命的,我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琢磨着。于是我通过其中一道向上延伸的较窄裂缝的分支缝隙向右边移动。

右边最大那些垂直裂缝里布满了松散的小块石块。还是那样,要是登山靴踏上去,手抓握那里,肯定会没命的。所以也不要考虑那里了。

用手抓握并不牢靠的支撑点,我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这面平坦山壁的头三分之二距离。向下看我一准会大声狂笑出来,自打我们到了第一台阶脚下,地平线就一直清晰可见;现在到了第二台阶,隔着薄雾缭绕的地平线,200英里开外的群山山峰全都若隐若现,喜马拉雅山脉每一座8000米高的山峰现在都在我的脚下,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再去看那些美丽风景,而是像只在滚烫岩石上爬行的蜥蜴一样,不停地向上移动。

只是这块岩石并不滚烫;因为外层空间里的深层寒冷,这块岩石冰冷无比。这块该死的板岩大部分都面向北边,极少能得到阳光的照射,所以全都冷冰冰的。我的双手和我的身体接触到岩石的部位快速地吸收了岩石中的凉气,凉意侵体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我的攀登速度。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我的整个身体都能接触到岩石。

我把我冰冷的双手放在我知道但是看不到的抓握点上。冰爪的钢尖在石灰岩和花岗岩上踢出了火花。

现在我就快到顶部了——顶部是一块突出的岩石,即便是在夏天的威尔士,这也是一块无法攀爬的岩石,除非有很多普鲁士结,一根用来悬挂身体的坚固绳子,再加上祝玛小装置,才可向上攀登,翻过这块岩石——所以我不停向上爬,让每个冰爪爪尖找到一个支撑点,然后滑向左边,向着那个迄今为止毫无用处的大裂缝移动。

好吧——就因为那道裂缝在这个位置很宽,我的手或前臂可以伸进去,同时又太窄,容纳不了我的身体,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以一定的角度固定手臂,把我的手肘挤进那道裂缝里。然后,片刻之后,把我的左脚和左腿挤进下面。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的计划。

权当是个计划吧。

在这道裂缝附近自然没有任何牢固的手抓点和脚踏点,事情绝不会这么顺顺当当的,不过在这样的自由攀爬过程中,摩擦力和速度才是王道,我祈祷自己能利用这两点向上攀登。

此时此刻,我的肺在燃烧,眼前发黑,裂缝上尖利的岩石划得我的腿钻心的痛,我不去管这些,而是用膝盖抵着岩壁,向第二台阶顶部又爬了几码,这时候我碰到了……另一块悬壁。

我不由得再一次停下来哈哈大笑。这样做肯定会耗光我肺部的最后一些氧气,不过我的肺里本来就没多少氧气了。

这块悬壁向我右边延伸出大约6英尺远,于是我尽可能把右腿伸到最远处,用冰爪刮擦,最后我的登山靴碰到了一道壁架,而这壁架大约只有一支折断的铅笔那么宽。我把我全身的重量都转移到这道壁架之上,然后用打滑的右手摸索着,却找不到任何抓握点,就这样,我仅凭左手那个带有摩擦力的抓握点靠在那块板岩的垂直部分。

在上方3英尺处还有一道岩架,我把左脚登山靴踏在上面,有那么一瞬间,我摇摇晃晃的,真真正正地悬空了。随后我站了起来,我的上半部分身体已经越过了那块突出岩石的边缘,我的右手碰触到了大量的岩脊、岩石和支撑点。我终于到了第二台阶的顶部。

我奋力攀上去,又向前滚了好几英寸,以便我的头、肩膀或双脚远离那8000英尺的落差。

我还是气喘吁吁的,好在还可以站起来,于是我站了起来。这里距离第二台阶的崖壁只有几英尺,是一块4英尺长3英尺宽的石灰岩平台,非常棒,这里有一道道波状岩石、岩脊,甚至后面还有一些露出来的矮小岩石,可以把保护绳索系在上面。

谢天谢地。

我的喉咙太疼了,一呼哧呼哧喘粗气就疼得更厉害了,我真想大声叫出来,可结果我只是冲下面喊,告诉大家我来做保护,让他们向上爬。后来,帕桑医生告诉我,我的叫喊声很平稳、很平静。我随身携带了120英尺长的奇迹绳,在这块岩石平台和那些矮小突出岩石上套了扁带环之后,我用掉了其中的97英尺。

理查攀爬得很从容,尝试自由攀登这段路线的主要部分,不过有两三次还是求助于保护绳索的拉力才没有出意外。我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而且永远也不会和他提起这事儿。我们又不是在这里比赛。

除了让-克洛德,每个人都完全利用打结的保护绳索爬上了这段不可能攀爬的距离。开始是我和理查两个人拉绳做保护,然后是三个人在拉,最后是四个人。

大家都忍不住地从第二台阶的顶端眺望四周的美景。过了这道台阶,还有第三台阶,那道台阶位于远处的东北山脊之上,以及冰雪覆盖的顶峰三角岩之下。不过,这道台阶是一面峭壁,很像一块棉花糖。情况一目了然,如果我们不愿意向上攀登从而翻越那些砾石,完全可以采取横切攀登从那里的雪地绕过第三台阶。

过了第三台阶——似乎我们从这里扔一块石头就能击中那里——有一道雪坡直通顶峰三角岩,这道斜坡开始一段距离很平缓,越到后面越陡峭。攀登那里时得小心翼翼的,不过没有一处地方像是攀登第二台阶那样有这么多技术上的需要。

然后就只剩下冰雪覆盖的顶峰和顶峰上危险的飞檐了,天空如水晶一般,阳光明媚,顶峰上的一切清晰可见。之前的荚状云现在已经消散,只留下一点点残云从峰顶飘向西面,不过这并不是那种预示着要变天了、暴风雪即将到来的荚状云。第二台阶顶上的风很大,和往常一样,从西北方呼呼吹来,我们都被风吹得弯着腰,快乐得大喊大叫。

至少别人可以这样做。

我终于意识到我根本不能呼吸了。我的四位朋友在第二台阶顶上向西边走了几步,这时候我跪倒在地,然后趴到了这块石灰岩平台的另一边。

我喘不上气了,我甚至都咳嗽不出来了。我那遭受重创疼痛不已的肺中没有空气出入了。卡在我嗓子下部如龙虾爪一样尖锐的东西堵住了所有的呼吸,现在那东西感觉更像是一大块锯齿状冰冷金属。我要死了。我知道我就快没命了。我的四个朋友大喊着,拍着彼此的后背,在中午的阳光下举目观瞧珠峰顶峰,而我就快死了,在我的眼前,跳动的黑点已经变成了快速关闭的幽黑隧道。

帕桑医生转过身来,飞快地跨出三大步,朝我走过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我漠然地意识到其他三个人现在也围绕在了我身边,真正的死亡与我如此接近,我感觉他们赶过来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全都低头看着我,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雷吉跪在我边上,显然有点儿不知所措。这倒是一点儿不错,瞬间我就想明白了。我们全都是孤零零地死去,不管谁守在边上都是一样。

“帮我把他扶起来。”帕桑的声音传来,无论是在视觉还是听觉上,他的声音都模糊极了,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粗鲁地用力把我从岩石上拉了起来,让我跪在地上,扶稳我的身体。

无所谓。已经有一分半钟到两分钟我不能吸气呼气了,卡在我喉咙里的那个破碎的东西马上就要把我的喉咙从里面切开了。我就要被淹没了。我已经被淹没了。不过既不是我被水淹没的,也不是空气充满了我的肺。我发出了最后一阵呜呜声,然后想要向前倒去,不过有人依旧按着我的肩膀,坚持让我以跪着的姿势死去。我隐隐为我要死了这事儿感觉遗憾,我真想再为我的朋友们尽一点儿绵力。

不过我已经帮他们登上了第二台阶。这是我最后一点儿有意识的思维。

帕桑的手掌——我相信那是帕桑的大手——用力地按压我的胸口,他按压的力道这么大,我肯定他会弄断我的肋骨和胸骨。反正也无所谓了。

与此同时,他又使劲儿拍打我的后背,我的脊柱差一点儿就折断了。

随着一次强有力的推按——仿佛有什么浑身是刺的可怕生物就要从我的喉咙和嘴里钻出来了——我终于把那块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喷了出来。

雷吉终于允许我向前朝着我刚才咳出来的东西倒去,那东西看上去很像我的一部分脊柱,血淋淋的。那没准是一条深红色的超级三叶虫,几天前的夜里,这家伙趁着我在五号营地睡觉的时候爬进了我的喉咙里。不过我才不关心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终于能呼吸了,我高兴得直掉眼泪。一呼吸就很疼,疼痛感真真切切,不过我可以呼吸了。空气从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刚才眼前的一片昏黑不见了,我的视觉渐渐加宽,昏黑不见了。我在灿烂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最后雷吉轻轻把我的护目镜拉回了原处。我爬上第二台阶的时候一直没有戴护目镜,以便我可以看清我的双脚,看清所有的一切,不过我可不想像诺顿上校那样,被雪盲症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到底还是活了过来,我头昏眼花地想。我有点儿恶心,吐出了很多东西,更多的血溅到了刚才我吐到岩石上的那块刺状物上。

“这是什么东西,帕桑医生?”让-克洛德问。

“这是……这曾经是……他喉咙里的黏膜。”帕桑说。

“可这东西就像螃蟹一样,很硬,而且又长又尖。”理查说。

“这东西被冻住了很多天了,”帕桑医生说,“都冻结实了。这东西慢慢变大,一点点地把他的喉咙和食道堵住,直到最后,气道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没有了这东西,他还能活吗?”理查问。在我听来,他只是对这个问题感觉特别好奇。我在心里记下以后一定要找他算账。

“当然,”帕桑笑着说,“佩里先生今后几天内呼吸会很疼,我们得尽快带他到下面空气不那么稀薄的地方,不过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很不爽,他们竟然这么谈论我,好像当我不存在似的,好像我已经死了。在别人的一点点帮助下,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老天啊,朋友们一张张戴着护目镜的脸,令人惊奇的顶峰三角岩,他们身后深蓝色的天空,一座座白色的顶峰,那些顶峰另一边惊人的地平线,这一切的一切简直美极了。我太高兴了,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都别动。”布鲁诺・西吉尔的声音在我们身后6英尺到8英尺的地方突然响起。我回头一看,刚好见到一把黑色的手枪对着我们,那把鲁格尔手枪被他稳稳地拿在右手中,恩菲尔德步枪则挂在他的左肩上。他站在石灰岩平台的顶上,我的攀登绳索就拴系在那里,他两腿分开,身体纹丝不动,与我们距离很远,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向他冲过去,他稳稳拿着鲁格尔手枪,傲视我们。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如果有人稍微动一动,”西吉尔说,“我立刻就把你们全打死。你们继续活着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了。还要谢谢你,佩里先生,第二台阶可是个不容易搞定的地方,你在上面搭了固定绳索,真是帮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