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将绳子拴在两具尸体拉上来有些复杂,至少对于身处28,000英尺高的地方,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们来说有些棘手。

我们首先将四根绳子绑在了蘑菇石的石柱上,石柱的“杆”看起来足够坚固,即使绑几架大钢琴在上面也没有问题。在帕桑和理查的帮助下,其中一根绳子用登山扣绑在雷吉腰间的保护绳上。但是,看着她躺在那块细长的岩石上,头和肩膀下垂得非常厉害,这一幕仍然让人胆战心惊。

保护绳系在石柱上,两把冰镐则放插在飞檐边缘,防止绳子绷进边缘的冰雪里,帕桑拖着两根打好套索、已经绑好的绳子,我和理查则把让-克洛德从高高的壁架边缘慢慢放了下去。雷吉则充当我们的眼睛。

“好了……慢点儿……很好……很好……慢点儿……很好……他现在在石脊和两具尸体上面15英尺的地方……很好……慢点儿……停……再往下一点儿……好了!”

我很高兴不用看我的那位法国朋友在离我们十层楼高的下面那块像是被蛀成木糠一样的石脊旁边晃荡,石脊上还挂着一根八分之三英寸粗、磨损严重的旧绳子,而绑着那两具尸体的棉绳也已经腐烂,在风化的作用下慢慢扭曲了。

“他示意先绑珀西瓦尔,”雷吉说,“他需要我们再将绳子放松6英尺,而且还需要一根绳子。”

帕桑快活地走到雷吉旁边的石脊边缘,放下那根用来绑尸体的绳子。接着,他冷静地走到我身边,将绳子递给我。按照计划,理查应该继续为J.C.做保护,而一旦J.C.将旧绳子割断,我就得将布罗姆利的尸体拉上来,一旦绳子系牢,帕桑则要拉梅耶的尸体。当然,前提是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但让-克洛德首先得将两根额外的绳子绑在尸体的头和肩膀上,打上结,紧紧地系在他们的胳膊下面。

“让-克洛德将脚放在石脊上,几乎呈水平方向探出身子,正在拉珀西的尸体。”雷吉报告道。

即便光是听到这样的描述也让我点儿反胃。在这次探险中,我们学会了信任理查的奇迹绳,绳子大多是用在J.C.的自行车滑轮装置上拉那些重物,从来没有断裂过,但谁也没有像J.C.现在这样,性命全部系于这根绳子。包括雷吉在内的四位登山者(不过,并不包括帕桑,因为他的登山技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都曾见识过不少绳子因为拉拽重物,或者掉落带来的压力而被断的情形,比如拴在马洛里和欧文身上的绳子。

“放低点儿……”雷吉说,这话是对我说的,因为我在理查的右边,正在往下放帕桑给我的绳子,我先放下去100英尺的距离,绳子的一端预先做了个套索。“好了,他拿到了……再放下四到五英尺的距离,杰克……好了,他将绳子套在了珀西的胳膊下面……珀西的胳膊现在不会动了。”

“是死后僵直造成的吗?”我拿着第二根长绳,小声问站在附近的帕桑。

“不是,尸体已经超过一年了。”帕桑说得很小声,雷吉在大风中自然听不见他的说话,“布罗姆利冻了这么久,身体早就变僵硬了。”

“好吧。”我说,感觉我这问题问得实在愚蠢。

“他已经将绳子套在尸体上了,但很难将活结拉紧。”雷吉说。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发现理查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用来保护让-克洛德的绳子系在了蘑菇石上,但理查用肩膀,现在又用腰承受着所有的重量。他的手套除了最里面一层的薄丝外,全都脱落了,我看到血已经浸透了那层薄丝。

我承认我有些紧张。不是有个词叫“死沉”吗,现在,我们真在拉一个死人,这个词还真应景。感觉世界上似乎都没有这么沉的东西了。

“好了,杰克……他将珀西的尸体绑好了……”雷吉说。

我开始拉绳子,但雷吉大声喊道:“停!”

我忘记J.C.还得将那根绑在尸体上、悬挂了差不多一年的旧绳子割断。

“让-克洛德的脚已经离开石脊了。”雷吉说,“他整个人荡了出去,想将靴子重新放到岩石上。”

我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身体被一根绳子绑着,被一个人拉着,在这么高的地方自由晃荡的感觉。

理查嘟囔了一声,我意识到这声嘟囔可能是拉保护绳勒的,不是对雷吉报告的反应。我开始拉绑着珀西尸体的绳子,让J.C.的双脚离开了石脊,拴在他身上的绳子一下绷紧了,紧紧地勒着理查的手、肩膀和腰。

“好了,他的靴子再次触到了岩石。”雷吉报告说。

汗从理查的须茬上直往下滴。我们很久都没吸氧了。现在,我们的背包全都靠在蘑菇石的南侧。

雷吉还没有叫帕桑上前,他便开始放下第三根带有套索的绳子,用来绑住科特・梅耶。绳子放出大约50英尺后,他匍匐在地,躲过我那根绷紧的绳子,然后又躲过理查放给了J.C.的绳子,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我们三个确保者中最左边的那个。

“再放一点儿……再放一点儿……现在慢点儿……”雷吉喊道,“好了,他拿到了。再将绳子放松5英尺左右,帕桑。”

帕桑冷静地照做了。

“该死的……”雷吉喊道,“现在他单脚放在石脊上也够不着梅耶。他必须将身子荡出去才能抓住他。”

“啊,天哪。”我小声说。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多绳子悬挂在下面,不出事才怪。

“你需要帮助吗?”我小声对理查说,他早已脱掉冰爪,正全力将鞋底抵在蘑菇石北侧5英尺宽的小石脊上。

他摇了摇头,豆大的汗珠被渐渐起势的大风吹向了西边。

“他荡出去了……他又荡出去了……还是没绑到。”雷吉报告道,“现在他几乎成水平方向蹬离了石脊,想要再次尝试。”

“天哪。”我再次小声感叹道,觉得这次真该祈祷了,我意识到,在用绳子降落,或者做保护点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慢慢相信了理查的奇迹绳,但是,如果让-克洛德还没有将绳套套在梅耶的尸体上,那根磨损了的旧绳子就断了的话,那理查做确保的绳子将绑着两个人的重量。即便绳子的一端拴在了蘑菇石上,我真的怀疑那根绳子是否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J.C.的保护绳从来没绷得这么紧过,那根绳子嵌入了飞檐边缘,紧绷着连接在两把冰镐上。我们将多根绳子绕过冰镐,系在别的保护点上,又在蘑菇石的石柱上绕了两根。

理查嘟囔着,用力拖着J.C.荡出去的身体。手套上的薄丝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梅耶的尸体翻转了过来。”雷吉报告道,“让-克洛德想将他绕到右侧,再往上拖。”

理查那根愚蠢的奇迹绳在这么大的张力下怎么会不断呢?我再次感到不解。好吧,等一两分钟再看看。与此同时,我站得稳稳的,但还没开始用力往上拉拴着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的绳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估计成了莱克斯顿第九任侯爵了。

“他绑到梅耶了!”雷吉大声喊道,“他正套绳子在梅耶的胳膊下面。现在让-克洛德荡回到石脊上了。”

理查轻轻地嘟囔着。那根混合绳拴得紧紧的,看起来他正紧绷着身子,弓着背,那双沾满血的手像是正试图将一条巨大的枪鱼钓上来似的。

“杰克,帕桑,准备好,”雷吉大声喊道,“让-克洛德现在正准备割断那根旧绳子。他已经将那把小折刀打开了。”

我找了一块低矮的砾石,将靴子抵在上面,我一直都穿着冰爪,因为我不知道到时候是否能够再熟练地绑上去,这会儿,我身子后仰,使出吃奶的力往后拉,尸体慢慢地上来了。

绳子越绷越紧……但并不用怎么使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难道乌鸦将布罗姆利勋爵的尸体掏空了,它们不是也将乔治・马洛里那具可怜的尸体的腹腔也吃光了?天哪,看在雷吉的份上,我真希望不是这样的情况。

“拉!”雷吉大声喊道,这还用你说,我心里想,因为我和帕桑正双手交互,往上拉绳子上拴着的尸体。只有理查仍然被动地拉动紧绷的绳索保护绳。我们决定,等J.C.上到我们拉尸体的山崖那儿,我们再拉他上来,一方面是防止多条绳子失控乱荡,另一方面也是怕J.C.和他的确保绳被自由下落的尸体带下去。

布罗姆利的尸体终于上了飞檐,当然,现在他的尸体正挂在冰雪悬壁下面。

“稍微等一下。”雷吉说,现在,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那块风化的飞檐上,飞檐已经断裂过一次,看起来相当危险,只见她挥舞着那把长柄冰镐,那情形活像船长的妻子正用鱼叉在船底叉一条大鱼。

她钩住绳子,珀西的头和肩膀终于映入了我们的眼帘,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拉着。

“回到岩石那儿!”理查咆哮道,我意识到他这话是说给雷吉听的。她照做了,不紧不慢地往后面退去。

现在帕桑准备拉梅耶的尸体了,他轻松地将尸体拉到了东北山脊上,那名德国人的头和肩膀往上滑动,穿过大约一年前他和珀西瓦尔掉落下去砸出的月牙形洞口。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因为那一刻,我所有的感官印象似乎都来自遥远的地方,那条让-克洛德几分钟前从中间割断的旧绳子早已磨损不堪,有好几节仍然挂在两具尸体上。

尸体拴牢后,我们尽量拖着它们往蘑菇石上面拉过来,同时也给我们自己留了一定的空间。我和帕桑扔掉保护绳,帮理查拉绳子。雷吉还留在石脊上,她的头和肩膀比之前悬挂得更远了。她冲下面的J.C.做了个手势,我们准备要把他拉上来了。

我知道,奇迹绳的真正考验来了。我希望我们带来了足够的绳子,这样,就能将两根绳子绕在让-克洛德身上,但我们之前用那根200英尺的绳子绑那两具尸体了。

现在,我们必须慢慢将他拉上来,三个人的步调出奇的一致,看着脆弱的绳子蜿蜒绕过用做锚点,成水平方向放置的冰镐手柄。我们每次拉动的时候,雷吉都会告诉我们还剩多长的距离。

“40英尺……30英尺……25英尺……让-克洛德的脚接触不到崖面,他又悬在了半空中……”

我们从理查肩膀和手上的张力可以判断,他仍然承受着让-克洛德身体的主要重量。

“15英尺……10英尺……5英尺……现在小心点儿!”雷吉不再给我们报距离了,而是俯身下去,抓住克洛德的外套,帮忙将他拉上来,我们终于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了。我们三人再次拉着保护绳,他终于爬了上来,手和膝盖撑着飞檐,飞快地爬了过来。等到让-克洛德爬上山脊后,雷吉的身子几乎要往前掉下去,但帕桑伸出一只很大的右手,用力拉她的保护绳,又将她拉回到了石脊上。她匍匐着朝我们爬过来。在我们收回所有的绳子,解开绳结,卷起来,安全地放在蘑菇石下面后,所有人都在尸体旁边蹲成了一个小圈子。

“这是我表弟珀西瓦尔。”我们听见雷吉在风中大声说。她将手套脱了下来,摸着他胸前那件已经磨损不堪的沙克尔顿羊毛长袍。

尸体并没有发出腐臭味,两具尸体的手和脸都暴露在外,因为梅耶胸前的衣服撕裂了,所以,他的胸膛有部分也裸露了出来,在紫外线的照耀下,那部分肉几乎被漂成了白色,就跟马洛里后背的颜色一样,两具尸体的皮肤看起来稍微有些风干,他们的眼睛和面颊跟普通的尸体并无二致,都凹陷了下去,但身上的肉并没有被乌鸦吃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梅耶的左肩膀上有道弹痕,不过应该不是致命伤,但是我们将布罗姆利勋爵的尸体翻过来仔细检查后,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

“珀西瓦尔不是德国人杀死的?”我说,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疲惫,有些飘忽,显得很激动。

“是他们杀死的,我的朋友。”让-克洛德说,“但并不是用枪打死的,他们射中了梅耶先生,珀西勋爵要不跳下去,同样会被枪打中。”

“戴上手套,雷吉。”理查轻轻地说,我刚看到他将那副羊毛手套戴在了已经血肉模糊的丝绵手套上。

“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帕桑说,“我们可以帮你搜查布罗姆利勋爵的尸体。”

雷吉摇摇头。“不用了,帕桑。你能帮我检查下珀西的伤口吗?然后再分析梅耶的枪伤。你们其余人则帮忙搜查梅耶的衣服。”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让-克洛德问道。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雷吉说,“但那东西肯定很方便携带。梅耶可是拿着它走了大半个地球,先是从欧洲到了中东,又去了伊朗和中国。”

我们搜查尸体的时候动作很慢、很轻,虽然它们完全感觉不到受辱或者受伤。也许是因为雷吉的动作很轻,我们只是学她的罢了。

尽管梅耶的尸体在珠峰悬挂了差不多一年,尸体已经风化,但我感觉他非常非常年轻。

“这个德国人多大了?”我并没有特意问谁。

“我想应该是十七岁吧。”雷吉说。她正全神贯注地搜查她表弟的口袋。

梅耶和布罗姆利身上都没有背包。我们将他们身上的外套、羊毛裤、诺福克夹克、背心里的口袋都搜遍了。梅耶那件夹克的左边口袋里有一叠用德语写的信——我甚至不认识信封上的德文活字——里面还有护照以及二十个盖了章的边境通行文件。

梅耶那件夹克衫的左边口袋里还有一大叠钞票。

“天哪!”我说,“是真钞吗?”

理查将钞票成扇形展开。那叠钞票仍然扎着带子,上面清楚地印着:伦敦国民地方银行有限公司。

“真有这么一家银行,是吧,理查?”

“应该是的。”理查说,“我也在那里存了一点点钱。”他开始数起了钞票,“一共是15,000英镑。”

“看来你的表弟是想花钱买情报。”J.C.对雷吉说。

她抬起头,不再看那些口袋了。“很有可能。他的情报就是这样来的,他跟一些愿意冒着自己和家人生命危险背叛奥地利或德国上司的人打交道。珀西倒是跟我提到了一些情况,通常是在吃饱喝足之后,他就会告诉我,间谍就是向那些不受待见的人买情报。”

“看来,”我指着我们仍在搜查的那具年轻人的尸体说,“这个奥地利人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人。”

“应该不是。”雷吉说。她的话几乎淹没在从西边吹来的风中。“你们再看看他的护照,就能大致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了,为了这份情报,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我看着那个奥地利护照和上面的描述,但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姓名:科特・亚伯拉罕・梅耶。出生日期:1897年10月4日。职业:见习打字员。

“在这儿呢。”理查说,指着用德国活字标签写的宗教一栏,下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希伯来人。

“他为你表弟充当间谍就因为自己是犹太人?”我问雷吉,但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那叠又厚又结实的马尼拉信封从她表弟尸体上那件夹克衫的胸袋里拿了出来。她做得很小心,还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以防大风把信封吹走了。

大信封里还有五个小信封。每个信封里面看起来都装着同样数量的照片,都是七张。我没看清楚那些照片,因为雷吉仍然弓着腰在翻看那个包裹,但我心里却在惦记着那15,000英镑的现钞,它们可比齐柏林伯爵设计的最新的军事飞艇的照片强得多。

“啊——”雷吉惊叹道,说话的感觉像是突然气短了,看来有重大发现,“你们想知道珀西和梅耶为什么会死吗,几位?”

除了帕桑以外,我们全都点点头。帕桑医生这会儿仍在忙着将梅耶尸体上的背心和衬衣割开,检查他锁骨下沿、肩膀上部的枪伤。

“小心点儿。”雷吉说,“一共有五套一模一样的照片,不过这套这片是有底片的。别让照片吹走了。”她将一叠照片交到理查手里,他看着七张照片,慢慢点点头,然后仔细将照片交到了让-克洛德手里。

跟理查毫无反应的表情不同,J.C.反应十分激烈,他的头猛地后仰,像是突然闻到了一股恶臭似的,一边伸长胳膊,将照片往前甩。“我的朋友,这……这……这也太恶心了。”

我紧张地从他的肩膀上望过去,但只是瞥见了黑色的背景下三个白色的影子。

“太恶心了。”J.C.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再次小声说,“真他妈的恶心!”

他转过头来,将照片交到我手上,我双手紧紧地抓住照片,大风呼啸,我低着头,看着那些照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记得自己的雪地护目镜还没有取下来,我手忙脚乱地将护目镜取下,仔细看着七张黑白照片。

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皮肤苍白、身材十分消瘦的男人,年纪大约二十九或三十岁出头,而这个男人正跟四个年轻男子做爱,确切地说应该是四个男孩,最大的大概十三岁,最小的不会超过八九岁。照片拍得非常清晰,在漆黑背景下,照片中的裸露的肌肤很白,只是边角上有些朦胧的灰色。房间看起来像是欧洲廉价的旅馆,考虑到厚重的家具和暗色的墙壁,可能是在奥地利。摄像师肯定用了闪光灯,或者曝光的时间很长,因为在这组照片中,可以看到一扇窗户的百叶窗被拉了下来。每张照片的清晰度和景深近界线都表明照相机的档次很高。每张照片都是五乘七英寸,底片则放在包裹底下的纸套管里。

虽然一共只有七张照片,但上面的内容却差别很大。我承认,看着这些照片时,我的下巴都惊讶得掉了。我不止一次地仔细看这些照片,看到第一张照片时,我本该羞怯别过头去,但我忍不住想再看一眼,那种情形就跟若干年后,我驾车遇见严重的交通事故后,也会强迫自己再看一样。

那名成年男性非常瘦,看起来显然是因为营养不良所致,肋骨和髋骨高耸,有些痂痕清晰可辨,照片中的那人头发分向左边,看起来活像一名资本家,他油腻腻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梳得一丝不苟,但在做爱的时候,照片中的头发有些凌乱。在唯一一张嘴唇没有因为激情而张开的照片中,显示那人的嘴唇很薄,表情格外严肃。

在一张照片中,那人在鸡奸最小的男孩的同时,嘴里还含着那个十三岁男孩僵硬的小阴茎。另一张照片中,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正帮那个成年男子手淫,而那名成年男子则在把玩两个小男孩的阴茎,而第四个男孩,也是他们年纪中最大的那个,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儿,表情呆滞,像是服用了毒品。

那个男孩的脸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我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他就是科特・梅耶!比他死在珠峰的时候也就小了四岁左右。

“啊……天哪。”我小声说。

有张照片几乎很难辨认,照片上的五个白色的消瘦身影全都卧躺在乱糟糟的席子上,恶心地首尾相连、寻欢作乐,让我这个无辜的美国新教徒不忍直视。唯一的一张可以看清楚的脸是那个成年人的。我盯着那张脸,试图不去理会照片中交媾、抚摸的场景,总觉得我以前见过他似的。我肯定见过一次。慕尼黑啤酒馆的海报上有张照片。不知何故,照片上的那张脸年纪更大,也更丰满,纳粹海报上的那人并非三十岁出头,而是三十五六岁了。但两张照片中的黝黑色眸子是一样的,同样蓄着查理・卓别林式的夸张胡子。那一刻,我居然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我将照片放回信封里,抬头看着雷吉、J.C.和理查。“你表弟就是为这个死的。”我气喘吁吁地对雷吉说,“我们的小命都差点儿丢了,就是为了获得这些淫秽的照片?”

“真恶心。”让-克洛德轻轻地说,避开了我的目光。

“恶心?”我大声喊道,“简直就是一群疯子!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将来也不想再看到。可是,如果真有哪个德国人跟街边的顽童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谁会在意?谁他妈的会关心这种照片啊!”

“他不是德国人,”雷吉说,“他是奥地利人,虽然他在搬去德国的几年前才失去了奥地利国籍。你也知道,他是德国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的领袖,那是个非常危险的组织,杰克。”

“他不是在坐大牢吗?”我大声喊道,“去年十一月,我和理查在慕尼黑那个该死的啤酒馆就听说过这事了!”

“他十二月被释放了。”理查说,“当时我们在伦敦购买靴子和绳索。”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社会主义者!”我大声喊道,一边愤怒地在蘑菇石上来回踱步,“谁在意那些该死的社会主义者呀,纽约就有好几千这样的成员,在我生活的波士顿可能也有好几百人。布罗姆利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我指了指脚边的尸体,注意到了“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式的胡须”,以及尸体的面颊和下巴上的黑色短须。有那么一刻我恶心得差点儿昏倒,我猛然记起人死后毛发是会继续生长的。

“……就是为了获得这个该死的社会主义者这些恶心的照片?”我有气无力地把这句话说完了。

“他不是社会主义者,杰克。”雷吉说,“他是纳粹。是纳粹分子。”她一边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那又怎样?”我不依不饶道,“就连我都知道德国的魏玛就有数百个这样政治狂热分子。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我可是连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都几乎分不清。我们差点儿登上珠峰峰顶,我们这么辛苦才爬上来,结果居然……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结果却只是为了获得一个恶心的鸡奸者及其受害者的照片。天哪,你们看看,其中一个受害者,房间里的其中一个孩子,居然是小科特・梅耶。他居然将这种垃圾卖给你的表弟珀西!”我简直气坏了,两根手指将照片夹在风中,说:“我要把这种垃圾扔了。”

“杰克!”雷吉生气地说。

我低头看着她。她居然双手举着那把12毫米口径的信号枪,正对着我惊得目瞪口呆的脸。

“如果你胆敢把照片扔了。”她平静地说,“我就用这把信号枪打死你,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的。我爱你,杰克。我们所有人都爱你。把照片还给我,否则我一枪打爆你的脸。你知道我会的。在冰川上的时候,我就用这玩意儿干掉过德国人。”

那一瞬间,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知道她爱我,是那种姐弟之间的爱,唉,(也许把我当成了她死去的表弟)我也知道如果我把照片扔了,她立马就会开枪。接着,我记起了红色信号弹射中卡尔・巴赫纳张开的嘴中的情形,他眼睛里的液体就跟融化的蜡一样流到了面颊上。

我仔细将信封里的照片和底片交还给了雷吉。

“我好奇的是,”理查用平日里谈话的语气说,好像刚才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照片到底是谁拍的。不是……布罗姆利吧?”

“不是。”雷吉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疲惫,“不过,珀西瓦尔会经常装扮成放荡的亲奥、亲德英国逃亡者出入这种场所。拍摄照片的是科特・梅耶。他有一个非常巧妙的小照相机,那玩意儿具有延时功能。珀西给他就是为了让他拍这些照片。”

我们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这具奥地利人的尸体上。他是那样的年轻。我第一次发现梅耶的鼻子下有一道姜黄色的印记,很显然,这个小伙子即将长出胡须了。

“梅耶也是间谍?”我说,也没期望谁会告诉我答案。

“是的。”雷吉说,“科特・梅耶也是犹太人。”她说,好像这就把一切给说通了。

那一刻,我以为她的意思是说,犹太人自然比其他人贪婪,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当然,在哈佛上学的时候,或者在波士顿生活的时候,我从没跟犹太人打过交道,然后我记起纳粹好像非常不待见犹太人,特别是德国或者奥地利的犹太人。但这个叫希特勒的混蛋却跟一群犹太男孩发生性行为,除了那名成年的纳粹外,照片中的所有人都割了包皮。这说不通啊。一切都是那样……淫秽不堪。但我只是摇了摇头。

“在跟我表弟珀西瓦尔共事的人中,科特・梅耶算得上最勇敢的人。”她说,“珀西跟许多勇敢的人一起并肩作战过,大多数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敢,最终都牺牲了。”

我对这番言论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在这儿。”雷吉说,她已经将那把刚才威胁杀死我的卫瑞信号枪放了下来,继续在她表弟的尸体上搜寻着。

她拿出一块折好的绿色丝绸布,我的第一个想法觉得那应该是一块上好的手绢,跟乔治・马洛里尸体上的那块极为相像,但是,等雷吉将它打开后,却是一块3英尺宽、4英尺长的旗子,上面绣着一只狮鹫跟老鹰为了争夺一根中世纪的金色长矛厮杀的图案。

我见过这面旗子,不过我见过的那面旗子更大,我们去拜见布罗姆利夫人的时候,曾见过这面旗子在布罗姆府邸飘扬。

“你的表弟真的认为他和……这个男孩……能登上珠峰吗?”理查问道。

“很显然,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不停地往高处爬,逃离追赶他们的纳粹。”雷吉说,她的声音仍然相当尖锐,“有了马洛里和欧文探险队的固定绳索和营地,他们当然有机会。但没想到那些德国人也是登山好手,但珀西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要是不被西吉尔追上,他们可能从马洛里和欧文的最高营地登上珠峰,不过,珀西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们登山只是为了逃离德国人。”她将那面折好的旗子放在衣服里层,“现在我要登上顶峰,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如果我们还不快点儿的话,什么都来不及了。”让-克洛德在呼啸的大风中喊道。

就在我们只顾看那些淫秽的照片、聊天,发生了内斗的时候,J.C.早从背包里拿出了望远镜,走到东北山脊被大雪覆盖、凶险异常的南侧,往下监视我们来时的路。

“德国佬刚刚从花岗岩那边过来了。”他冲我们喊道,“只要三十分钟,或者用不到三十分钟他们就能上到这里了,得看西吉尔先生的登山技巧。我们应该当机立断,赶紧离开这里。”

“去哪儿?”我猛地咳嗽了一阵后说。我知道我必须下山,下到空气不那么稀薄的地方,这样,即使我的喉咙里卡着龙虾壳和咔嗒作响的爪子,我也能够呼吸了。

理查转过头来,看着右上方向,然后又往上面,也就是离我们不到100米的第二台阶看了看,看似不可征服的第二台阶赫然耸立出现在我们上方。离第二台阶不远的地方——或者至少看起来不那么远的地方大风呼啸,珠峰的峰顶正吐出一道20英里长的溅沫,像是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