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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火光,听见枪声的时候离三号营地尚有1英里的距离。

“妈的!”理查骂道。我知道他担心雷吉和J.C.恰好赶上了大屠杀。

手枪在长长的冰川峡谷下发出奇怪的回声,居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像是最后几颗玉米在平底锅里噼里啪啦变成爆米花发出的声音,但枪声很快变得密集起来。断断续续的手枪声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听来像是有人正撕扯着一块又长又厚的布。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小声说。

理查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出声,只管听着。这会儿,我们谁也没有吸氧,在21,000英尺高的地方飞快地跑完一段距离后,嘴里只剩下出气的份儿了。这时,撕扯的声音再度响起。

“可能是伯尔格曼-斯迈瑟式冲锋枪,”理查终于说道,“如果真是这种枪的话,那些夏尔巴人,包括让-克洛德和雷吉只能自求好运了。”

“这种枪的速度有多快?”我问道,其实我并不想知道。

“每分钟能发射450发子弹,”理查,“只有在开枪者装32发蜗型鼓式弹匣时速度才会慢下来。这种体积庞大的弹匣会让斯迈瑟式MP-18/I型冲锋枪携带起来不是很方便,也会影响射击的准确度,但在发射速度这么快的情况下,准确度的要求又不是那么高了。只管一通扫射就行了。德国人在壕沟近战时特别喜欢用这种枪。

“天哪。”我不由得惊叹道。

“我们快走吧。”帕桑说着开始小跑起来,他的钉鞋在我们头灯光柱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

“我想……他们……都用不着假扮雪人了。”理查气喘吁吁地说,这会儿,他正跟在那个长腿夏尔巴人身边跑着。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带着30磅重的吸氧装置,背包里还有别的东西。

“是的,”帕桑同意道,“现在只是单纯地杀人了。”

我越跑越快,追上他们两个,但喉咙被东西堵住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不时得停下来,弓着身子,双手放在垫得厚厚的膝盖上,咳到呕吐。我再次加快速度,试图追上他们。黑暗中,他们谁都没有等我。

*

火焰点亮了整个山谷,连章子峰的崖壁和北坳的冰壁也亮着光。我们现在离三号营地不到200英尺远了。这时,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像是要挡住我们的去路似的。

我将手举起,差点儿用那把小卫瑞信号枪对着近前的影子开枪,突然听到理查大声说:“不要!”随即将我手臂打了下来。

是雷吉,J.C.则紧跟在她后面。

“这边走。”让-克洛德嘶声叫道,我们跟着他离开布满深脚印的小路,沿大雪覆盖的冰柱和冰塔往北而去。我们踩着嘎吱作响的雪走了不到一会儿,我很快意识到,J.C.从这里离开小道因为这里的冰壳很厚,我们不会在上面留下靴印。

“我们必须立即前往三号营地。”理查小声说,声音中明显透着焦躁。枪声在几分钟前已经停止了。理查用那只戴手套的手拿着巴赫纳那把只剩下两发子弹的鲁格尔手枪,而不是那把大卫瑞信号枪。

J.C.和雷吉领着我们在冰钉和冰塔北边约200米的地方走着,然后往东穿过冰块组成的迷宫,终于到了一个可以俯瞰三号营地的地方,将背包中的望远镜拿了出来。

“妈的……天杀的。”理查小声骂道。

*

三号帐篷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夏尔巴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我们借助火焰发出的光数了数,那里至少有九具尸体,那些堆积起来,没被烧毁的板条箱和物资都被斧头砍成了碎片。周围并没有假雪人,但我看到雾气升起的地方,血染的脚印往南进了冰塔丛里。

我们五个人瘫坐在冰脊下方,面面相觑。

“我们来得太迟了,没能救下他们,”让-克洛德说,“他妈的全是我的错!”

“怎么回事儿?”理查问道。

让-克洛德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喘气,哽咽着说:“我掉进该死的冰隙里了,我这算哪门子夏蒙尼向导和冰川专家!”

“你开灯了吗?”我问道。

“没有。”J.C.沮丧地说。

“你们将绳子绑在一起了吗?”我问。

“没有。”他气喘吁吁地叹了一口长气,“之前一直都是由我带路,希望我和雷吉能上到或者至少靠近冰地中的那条小路。突然间,雪裂开了,我往一个25英尺深的冰川掉去,幸亏我头顶的冰镐卡在了冰隙狭窄的部分。我整个人都吊在斧柄上。然后,我借助冰爪往上爬,后来,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扔了一根绳子给我。她在上面拉我,我打了个普鲁士结。不过,我还是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爬上来,还差点儿将那个重重的背包掉进深渊了。我居然像个菜鸟一样掉进了冰隙里。”

“这事儿不能怪你,让-克洛德。”理查小声说,“今晚太他妈的黑了,而且我们也都累坏了。星期二在五号营地的时候我们谁也没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两个钟头的觉。现在已经是星期四午夜时分了。我们星期天、星期一都在27,000英尺高的地方,在高处度过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我们的水少得都不够仓鼠喝,然后在一天之内下了10,000英尺,今晚,我们又爬了差不多5000英尺。现在我们身体还没有出现大的状况已经是奇迹了。”

“这里的夏尔巴人……”让-克洛德欲言又止,开始哭起来。

“他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理查说,“全是我的错。我是这次探险队的队长,要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现在夏尔巴人可能都死了,但这是我的错,我是指挥者。”

“我们现在只发现九具尸体。”雷吉小声说,“如果我们将所有挑夫送上冰川后,他们全都安全地从二号营地返回的话,三号营地上应该是14个夏尔巴人才对。”

“之前那旺・布拉是跟我们在一起的,后来他失踪了,”雷吉继续说,“我们只希望他能够安全离开那个峡谷。”

“对方使用的可是伯尔格曼-斯迈瑟式冲锋枪和鲁格尔半自动手枪,他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切肉刀。”理查有点儿苦涩地说。接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上次那两个跑过河的怎么死的?”帕桑说。

“是用远程步枪射杀的,”理查说,“我想枪应该是从我们这里偷走的。”

“我认识我和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带来的猎枪。”帕桑说,“我们两个打猎的时候使用的都是1920年曼利夏手动栓式步枪。你带来的那把是什么枪,迪肯上尉,是改装过的恩菲尔德步枪吗?”

“是的。”理查说,“装了一个广棱公司生产的瞄准器。因为是手动栓式,望远镜瞄准器往左边偏移了3英寸,须用右眼瞄准,但是实战中也可以换到左眼。我在前线的时候就使用过这种枪。这枪看起来非常笨重,当然,实际上也确实很重,但效果相当不错。”

“‘一战’结束后,他们还让你留着这把枪吗?”我问。

“这是非法的,但我还是把它留在了身边。当然,瞄准器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可是理查……”让-克洛德停了数秒,“你不是一名军官吗?你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韦伯利左轮手枪,可是你今晚把枪借给塞姆楚比了,不是吗?”

“说我是军官也行,不是军官也行。”理查低低地说,像是一名天主教徒正在忏悔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似的,“尽管我是一名军官,但我当年自告奋勇,要将自己训练成了一名狙击手。我们的部队在壕沟作战的那几个星期中,我的水平突飞猛进。”

听到这番话后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我只是听说战争结束后,敌我双方的人都恨死了战场上的狙击手,己方的士兵也一样。

“信奉佛教的狙击手。”雷吉终于打破沉默,“看来我们必须将其中一把步枪找回给你用。”

“其实我和雷吉已经尝试过了。”让-克洛德说,“雷吉建议我们应该在这边冰塔伏击雪人,就是那些该死的德国登山者假扮的雪人,只等他们回到这条冰川小道上。她的想法不错,我同意了。我们用信号枪袭击那些手里拿着步枪或者斯迈瑟式冲锋枪的家伙,希望能在夜色中趁乱夺下他们手中的一把武器,然后再撤回到这里的冰阵中。”

“那你们两个都可能送命。”理查说。

让-克洛德耸耸肩。“我们需要真正的武器,我的朋友。你们拿到那个家伙的手枪了吗?”

理查拿出了那把黑色的鲁格尔手枪。“可惜只有两发子弹,后膛里一颗子弹都没有。我想巴赫纳压根儿就没当过兵。”

“是巴赫纳?”让-克洛德说,“是你们去慕尼黑的时候跟西吉尔在一起的那人吗?”

“谁是巴赫纳?”雷吉问道。

我小声对她解释着,然后理查打断我的话。“你们看到德国人在三号营地实施的大屠杀了吗?一共有多少袭击者?13个夏尔巴人中有谁逃走了吗?”

“我们看到至少八个身穿毛皮外套的德国人。”雷吉说,“他们杀完人后甚至没戴雪人面具。他们把帐篷和物资点燃后,便把面具和毛皮背心扔进了火里。”

“我相信我们的人有些负伤逃进了冰塔丛中。”让-克洛德小声说,“靴印显示德国人顺着他们的血迹,追着他们进了迷宫一样的冰阵,把他们杀了。”

“我之前还希望有些血是德国人的呢。”我说,“我们的厨师塞姆楚比手中不是还有理查那把左轮手枪吗?我忘了,里面有多少发子弹来着?”

“只有六发,”理查说,“那是一把双动式左轮手枪。但在转动的时候里面有个自动退壳器,所以,如果有备用的子弹,开枪的人又很擅长使用这种手枪,每分钟能够发射20到30发子弹。”

“塞姆楚比擅长使用这种枪吗?”J.C.问道。

“不擅长。”理查有些恼怒地说。

“他手里有备用的子弹吗?”帕桑问道。

“没有。”

“我仍然希望他打中一两个混蛋。”我说。

“同意。”让-克洛德小声说。

我们不时探出身子,用望远镜往冰脊那边看去,但是除了即将熄灭的火之外,那边惨景依旧。德国人并没有回来。雪地里的尸体也没有苏醒过来。

“我们必须下去。”雷吉说。她的声音比我的更冷静。

“为什么要下去?”我问,“为什么要冒险?”

“我们需要吃的,需要煤油、普里默斯炉或者乌纳炉,还需要可以烧火的炉条、睡袋、备用的衣服,需要德国人没有损坏的任何有用的东西。”她说。

“我们还是撤回到冰川上去吧。”我说,“靠近那些火的话太冒险。德国人可能正等着我们这么做。他们可能正等我们上钩。”

“没错,”理查同意道,“但雷吉说得对。我们必须尽量收集三号营地的东西,大本营、一号营地、二号营地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果我们想生存下来,就需要食物、燃料和炉子。”

“你为什么觉得那里会有东西留下来?”即使在我自己听来,我的声音都透着绝望和慌张。

“你不记得了吗,杰克?”理查说,“我们将一些物资藏在了三号营地,是用油布遮住的,大概在营地西边50码远的地方,也就是在章子峰下参差不齐的砾石那儿。今天下了雪,我们的东西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那些东西离营地很远,德国人可能没有发现,而且,跟大本营和其他营地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到那儿的时候还有日光,而他们今晚到达三号营地后,天已经黑了。”

“我们要不要先计划下一步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走,该作何计划,然后才去拿那些物资?”让-克洛德说。

“这个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我坚持道,“探险结束了。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往西边登山,越过章子峰的山脊,经洛拉山口去尼泊尔,或者往东越过东北山脊。不,这个不行,我们还得离开这个山谷,翻过嘉措拉山口,也就是大风口,然后再翻过岗巴拉山口,进入西藏。我觉得这样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等我们找到吃的后再讨论去哪儿,干什么的问题。”理查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杰克,让-克洛德,我只是没告诉你们而已。首先,我们必须找到个炉子,弄些燃料,只要用得着的东西都要拿上。我们下去的时候还得寻找幸存者。”

“夏尔巴人还是德国人?”我问。

“所有幸存者。”理查说,“但我敢用我的左睾丸打赌,我们绝不可能俘虏德国人。”

“加上我的。”雷吉马上说。

尽管这个位于冰川小路旁的位置十分凶险,但我们全都笑了出来。等我们终于不再笑的时候,理查说:“谁想跟我一起下去?”

“我去。”J.C.马上说。

“我跟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留在这里。”帕桑说。

“我也跟你们两个下去。”听到自己这么说,我甚至都挺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