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珠峰探险者谁也没像我们一样,有这么多固定绳索,我们在那里固定了很多可靠的理查奇迹绳,所以,没有哪个探险队员能像我们一样,能相对轻松地从五号营地撤回。
或者说,我们至少应该相对轻松些。事实上,当时的云层很厚,大风肆虐,我相信风速达到了每小时50英里[5],大风异常可怕,不时向我们袭来。那个星期三,也就是5月13日,我们从山脊、冰坡和珠峰冰川上下来的那段经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有些用做记号的竹枝仍在,但其余的不是被夜里的大风吹走了,就是吹到一旁,要么就是被大雪覆盖了。从北部山脊的山坡下到北坳期间,我无数次地自行做出决定:我要不要直接从这里走,是从右边直接前往那个看起来熟悉的山沟,还是从左边去到那个更陡峭的地方?我一直在努力回忆白天攀登五号营地时那些没有出路的山沟,那只会让我们往东而去,要是在6000英尺高的陡坡上转错了方向,我们可能会掉到绒布冰川上。
当我发现没有歪歪斜斜的竹枝做成的标记后,我几乎别无选择地往右走。但是,两次错误转左后,我领着众人来到了珠峰的北壁,那里有几个隐藏的悬崖和垂直的冰窟窿。我两次都小心翼翼地往后方横切过去,最后,我们终于来到北部山脊的高处。接着,我领着大伙儿向下,终于又看到了先前的固定绳索,这时,我们才确定找对路了。
当我在齐腰高的雪地里艰难地行到一个不那么陡峭的地方,确定我们现在已经行走在北部山脊的雪地上,这里离下面的北坳不是很远了,就让大家停了下来,并叫J.C.到前面,取代我的位置,还将氧气罐交给了他,让他领着我们通过冰隙。
“记住,这个背包我还得要回来。”我将背包交给他的时候说,接着,我艰难地走到绑着三个人的绳子后面。我的信号枪、信号弹、双筒望远镜、空水瓶、一件备用毛线衣和一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仍在背包里。
让-克洛德下山的速度要比我快,他在雪地里找到了一块覆盖冰层的硬地,尽管我们穿着冰爪,但他领着我们,几乎是从上面滑下去的。我发现,自从巴布遇难后,我在这次探险中滑行的距离还真是够远的。
但我们从五号营地出发两个小时多一点儿后,J.C.领着我们通过了雪地上最后几块隐藏的冰隙,来到北坳东边角落里,几顶帐篷就在那里高冰塔的遮阳处。
整个营地空荡荡的。
“大家都吓坏了。”洛布桑说,“昨晚,我是自告奋勇上去的,就是为了给你们报信,其余的人都想下去。”
“为什么?”理查问道,“如果雪人真在下面的话,大家待在四号营地不是更安全吗?”
洛布桑一个劲地摇头。“雪人会爬山,”他说,“它们住在北坳的山洞里,对我们特别生气。”
*
洛布桑早已吓坏,理查并没有在意他语无伦次的说话,我至少应该问他,我们不请自来,入侵了雪人在北坳的家,如果他们生气,为什么先破坏我们的大本营。但我们当时都没有讨论那些神秘的怪兽,而是去寻找帐篷里的食物和水,但里面并无水瓶和热水瓶。两天前,那些该死的夏尔巴人曾经答应过我们,留在四号营地等我们,可现在他们把我们备用的睡袋、普里默斯炉和乌纳炉都带走了。不过,雷吉发现了三根忘记带走的炉条,我们点燃炉条,在乌黑的锅里装上新雪,架到明火上,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喝到融雪水了。接着,帕桑又在一个温伯尔帐篷里凌乱的衣服下找到两罐几乎冻成块的意大利面,理查还找出一听火腿和一些青豆,我们将这些东西全都倒进最后一口锅里,火苗在慢慢变小。
大伙儿又累又饿,而且还处于脱水状态。现在没了氧气,我一直咳嗽个不停,那种跟嗓子里卡着根鸡骨头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而洛布桑一想到继续留在四号营地,显然吓得不轻,其余的人早已筋疲力尽,也没什么胃口,但是,我们必须先吃点儿东西,喝点儿什么,才能继续往冰崖下面走。我们喝了些茶,还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
有了六个J.C.带来的祝玛装置,加之不少固定绳索,我们自然可以借助绳索从冰面降落,而且冰面下方大约800英尺高的大部分陡坡也可以用绳索下降。但为了照顾洛布桑的攀岩技巧,我们利用洞穴探险者的长梯下山,当然,祝玛装置和固定绳索上的摩擦力结仍然可以派上用场。不过,我们并没有利用绳索速降的方法下山,而只是抓住绳子,降低速度。尽管东绒布冰川山谷上方的云雾越来越厚,但相对而言,我们下山的过程仍然快速、高效。
“这是季风吗,理查?”让-克洛德问道,浓雾中,我们借着两根固定绳索,跳步往下滑落。
“不,我想应该不是的。”理查说,“南边的云层越积越厚,但风仍然是从北方和西北方向吹过来的。”
J.C.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往下滑去。绑着绳子的洛布桑大致在他的前方,洛布桑这会儿早已疲惫不堪,每次往下跳跃时,都会大叫一声。
我们在三号营地发现了十四个夏尔巴人,他们之前是跟洛布桑在一起的,跟我们出发的时候相比,现在人数少了一半,他们在那儿挤成一团。那里的帐篷显然不够十五个夏尔巴人安身,所以,有些人像叠罗汉似的坐在温伯尔帐篷和米德帐篷里,要不是他们脸上露出异常惊恐的表情,那一幕看起来还真是挺滑稽的。其他人则坐在外面,围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你不是说去找燃料把火烧起来吗,你从哪儿弄到的燃料点这么大堆火?”理查劈头盖脸地向他遇见的第一个夏尔巴人质问道,他会说一点点英文。原来是厨师塞姆楚比,他本该待在大本营或者一号营地的。
塞姆楚比没有回答,但雷吉指了指篝火旁边一堆引火物。夏尔巴人用斧头将我们拿到三号营地所有的包装箱都劈碎了,我们还计划将这些东西拉到更高的地方呢。
“妈的,这下好了,”理查说,“他妈的这下好了。”他紧紧地拽着塞姆楚比的肩膀。“这火能阻止雪人靠近吗?”
塞姆楚比使劲点点头,这会儿,他连英语都忘记说了,只是不断重复着“Nitikanji……Nitikanji……”。
“什么意思?”理查问帕桑医生。
“雪人。”帕桑说,“也就是耶蒂,名字来源于‘yate’,意为住在高地上的人,你也知道,这玩意儿也叫人熊雪人。”
“雪人。”理查厌恶地说,“有谁见过这些雪人吗?”
十五个夏尔巴人立即咿咿呀呀地说开了,但是雷吉和帕桑指着唯一一个见过真正怪兽的那旺・布拉,让他从头道来。在这段探险中,所有的驮兽都由他照管,过去三个星期,他一直都待在大本营,照看我们带来的藏马和牦牛。
我知道那旺・布拉会说一点儿英文,但跟塞姆楚比一样,他好像也吓得失了神。
雷吉听着这个个子不高,但身材结实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音节,然后又解释给我们听了:“那旺・布拉说他是大本营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然后又说昨晚黄昏刚过,雪人就来了。那些家伙身材高大,面目狰狞,长着獠牙,还长着长长的爪子和胳膊,周身长有灰色的毛。那旺・布拉刚从一号营地返回,就看到它们正在屠杀大本营的人,他转身玩儿命地跑,这才活了下来。后来,他跟一号和二号营地的少数几个夏尔巴人跑到三号营地。当时,那些饥肠辘辘的怪兽非常生气,没人想留在人熊雪人所在的山谷里。”
“饥肠辘辘?”我说,“那旺的意思是雪人不但把一号营地的夏尔巴人杀了,而且还吃掉了?”
雷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那个领头的赶骡人,那旺・布拉大概说了三十秒钟,雷吉翻译道:“是的。”她说。
“大本营里有多少雪人?”理查问道。
那旺和另外十几个夏尔巴人立即回答了。
“七个,”雷吉说,“一共七个雪人。”
“不,我不是问雪人,妈的。我是说大本营有多少夏尔巴人?他们仍然在那儿吗?”
雷吉用尼泊尔语说着什么,十几个人立即回答了。
“十二个夏尔巴人。”她说,“塞姆楚比说在大屠杀中,有的远离大山,往北边的绒布寺方向跑了,但他看到,那些人还没跑到河那边的平原,有更多的雪人将他们杀死了。”
“看来七个雪人干掉了十几个强壮的夏尔巴人。”
“对不起,”帕桑说,“有两个夏尔巴人拉帕・伊舍厄和昂・蚩力并不是很强壮。他们的脚指头和手指被切断了,当初他们是留在大本营养伤的。”
“那就是七个雪人杀掉了十个强壮的夏尔巴人和两个正在养伤的人。”理查说道,“有人记得把大本营的三支步枪带上来吗?”
我不得不想了想,终于记起探险队有多少支步枪了。雷吉带来一支枪用来打猎,帕桑和理查各有一支。我们到达这里后一共有三支步枪,三支枪放在一个特殊封存的帐篷里,藏在挂锁锁着的板条箱里。即便厨师想用其去打猎,也得征得我们的同意。
“我们还有这些武器。”理查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大手枪,那不是卫瑞信号枪,而是一把真正的手枪。
他打开那把自动中折式设计的左轮手枪,里面连一颗子弹都没有,然后让我们所有人试了试那把枪。
那把手枪很重,是韦伯利・马克六型左轮手枪。还有一个粗短的皮绳,上面几乎沾满了黑色的油脂、汗渍和烟,套在手柄底端的一个金属圈上。
“用的是点455口径的子弹。”理查说,给我们看了一盒又大又沉的子弹,接着便将那把左轮枪拿回去了,将六个弹膛都装满了子弹。
“感谢上帝,我们总算还有件武器。”雷吉说。
“这是你在‘一战’中使用的手枪吗?”我问。
“这是我在战前买的,已经用了四年。现在我只希望当初要是把那几支步枪带到三号或者四号营地来就好了,可是我们把那些枪全都留在大本营了,这事做得也太蠢了。”
之前,我都没怎么注意那三支步枪,甚至在雷吉或者帕桑带着一支枪去打猎的时候也不曾留意。我只是将它们当成了普通的猎枪,虽然我现在记起其中一支可能是理查的,他曾吹嘘说枪上面还装了望远镜瞄准器。
夏尔巴人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冲雷吉说着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塞姆楚比垂着脑袋,意思是在“雪人袭击”他们期间,所有的夏尔巴人都没想过闯入“大人们的帐篷”,从箱子拿出步枪。
“没事的,”理查说,“没什么关系。到时候我们去二号营地拿些帐篷来,你们十四个夏尔巴人可以待在那里面,然后我们五个人再去大本营拿步枪。你们这些人谁愿意跟我们去二号营地?”
帕桑医生用尼泊尔语重复了一遍理查的问题。没有哪个夏尔巴人自愿跟我们去。
“那好,”理查说,“那就由我选人了,你,你,你,你,还有你……”他点出了六个夏尔巴人,包括那旺・布拉和厨师塞姆楚比。“你们跟我去二号营地,帮我们将一些帐篷拆了,然后拿到上面的三号营地来。”
帕桑解释了理查的命令,那些人不停摇头。理查突然大声对帕桑医生说:“告诉他们这不是请求,而是他妈的命令。如果他们今晚不多拿至少三个帐篷上来,到了早上,他们中就得有人死掉。告诉他们五个,到时候我们和帕桑将留在二号营地,直到他们将至少四个帐篷拿到这里来。等到他们安全返回冰川后,我们五个人才会下山去核实大本营的情况。他们可以把我的手枪拿回到三号营地。”
那五个人叹了口气,垂着脑袋,但有几个人听说可以将那把韦伯利・马克六型大左轮带在身上显然很高兴。接着塞姆楚比说了什么,雷吉随即翻译了:“厨师说如果命运让他们死在珠穆朗玛峰的雪人手里,那就听天由命吧。”
理查只是咕哝了一声。“告诉那六个人,让他们拿起背包,别再拖拖拉拉了。”
雷吉俯身往理查身边靠了靠,低语道:“我们把这里唯一一把武器留给他们是否是明智之举?”
“我可不是留给他们,”理查说,“我只是借给塞姆楚比,等到我们从大本营返回就可以了。这里有十四个夏尔巴人需要保护。我们五个人至少还有卫瑞信号枪。”
十分钟过后,我们就准备好了。理查将那把左轮手枪交给塞姆楚比的时候还安排了一个小仪式,然后他将那把装了信号弹的信号枪放在他那件沙克尔顿夹克的大口袋里。犹豫了一阵后,我和雷吉、帕桑,还有让-克洛德拿出我们那几把小卫瑞信号枪,在里面装上了12毫米口径的信号弹,我选择了白色的,这样一来我就只剩一发红色的可用了。我们将那几把小得出奇的信号枪放进了外面的口袋里。
“我们要借助绳索上到冰川吗?”让-克洛德说。
理查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到时候我跟在你旁边领路,你帮我们指出可能被昨晚的大雪覆盖的冰隙。杰克,你让六个夏尔巴人紧排成一列纵队,跟在我和克洛德后面。我们一步步往前走,让他们跟着我们的步子走。雷吉和帕桑医生,请你们跟在最后面。”
然后他又对塞姆楚比说:“将手枪的绳套绑在手腕上,没错,除非要瞄准的时候才去握枪把。这枪可没有保险栓。”
塞姆楚比像摸眼镜蛇一样摸着那把手枪,但那把枪似乎让另外五个要下山的夏尔巴人和那些留下来的人恢复了一些信心。
所有人都点点头。我们离开三号营地,先是向上,然后往下,沿又长又危险的冰川朝二号营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