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舒重新看着眼前这张幼气的脸，对方的瞳孔很深，眼睛角是向外开起的小扇形，浅淡的眉宇，薄薄的双眼皮，眉心有一颗只小小的红痣。
明明是菩萨心肠的长相，却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虽没有成人时那般的身姿气韵，但只要是没眼瞎的人都会看出，这就是缩小版的沈化。
洛云舒沉默片刻，压制眼中杀意，调整语气再次重复，“姓什么？”
铁牛闻言下意识越过洛云舒望向屋中的爷爷，抿着唇瓣摇头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洛云舒莫名让他感到害怕。
“仙长，你这是何意？”老人也跟着起身，快步上前直接隔断在了洛云舒和铁牛中间，笑眯眯的弯眼问道，“孩子还小，不要吓着他了。”
洛云舒表情微凝，却在看到躲在老人身后的白着脸的小孩后，还是放软了语气，道：“铁牛长得像我一位故人，许久未见难免激动了些。”
“那怕是仙长看错了，我们世代生活在小村里，怎么能有福气得到仙长的眼缘。”
“家中可是姓沈？”洛云舒稍抬起眼，淡声追问。
结果她话音刚落，老人神色就是一变，就连其身后的铁牛身体都紧紧的绷了起来。
洛云舒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这时一直藏在老人身后的铁牛，露出半个小脑袋，眨着掺水的大眼睛，细声细气地问她：“神仙姐姐也是过来抓铁牛……”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老人一手捂住嘴，死死地按了回去，打断道：“仙长怕是误会了，我们家并不姓沈，也不认识你口中的故人。”
“天色不早了，寒舍简陋，怕是不能好好招待您。”他推辞着说了一堆，语态也渐渐强硬了起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洛云舒闻言眉尖一动，下意识收紧了袖口中的手。抬手之际，视线划过小孩子微颤的身体，垂眸几息后，她叹了口气，转而用手轻拍了两下袖口，“好。”
说完，她便绕过两人走出了院子。
“爷爷？”小铁牛见着洛云舒的背影，弱弱的张口，眼中的光渐散。
“之前发生的，你都忘了吗？”老人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看了铁牛一眼。
“没”铁牛张了张嘴，低着头盯着鞋尖看了好半晌，再说话时，声音带着点点的哽咽，含糊的从口中冒出来，“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不停地搬家，不停地逃……”
他耷拉着肩膀，刚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接着用手狠狠抹了把眼泪，小小的胸膛鼓起，深深吸了口气。
片刻后，他便像恢复了正常一般。铁牛仰头朝着眼前的人僵硬地咧嘴一笑，低声道：“爷爷，天快黑了，再不上山，晚上怕是要没柴做饭了。”
言罢，他也不等人回答，一溜烟的拿起工具转身跑出了院子。
老人动作微顿，缓慢的放下了举在铁牛头顶却迟迟没落下的手，背在身后，望着上山的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
洛云舒离开后，并没有走多远，修仙者耳聪目明，自然知道走后院内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小小的身影从院子里跑出，心中升起一层云团，明明简单的一切似乎瞬间麻烦了起来。
像一团毛线，越解越麻烦。
洛云舒隐下心中的异样，身形一闪跟上了铁牛。
可疑的地方是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未来天衍大陆中全部祸乱的起源是沈化本人。
若铁牛真的是沈化，她没有其他选择。
虽有迟疑，但洛云舒清楚，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便拿天下人的性命做赌注，为今后留下个大麻烦。
可这一生她确实杀过很多人，坏人好人，男人女人，却独独没同小孩子动过手。
小孩子麻烦得很。他们会用一双无辜透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你，满脸天真会勾起你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洛云舒在不远处站定，看着铁牛正费力地将一捆木柴扛上肩膀，结果可能因为站姿不稳，柴上身的那一刻小腿打颤，劈了啪啦的摔在了地上，散开的木柴砸在他的身上，厚厚盖了一层，只余一个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
趴在地上的铁牛仿佛习惯跌倒，伸着胳膊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撑着双臂动作迟缓地重新爬了起来。
一个一个的木柴树枝拾到一起，这次他倒是放聪明了，改为拖行。
洛云舒远远看着他，并未动手，等他磕磕绊绊的下山，拐过弯路快要回家的时候，才动身过去。
她没动手，她跟自己说。
山上财狼多，不易留个全尸。
可等洛云舒过去时，路上早已不见一人，疑惑之际，忽是听见了隐隐的争吵喧嚷从拐弯旁边的树丛中传来。
她挑了下眉，快走几步，掌心一张，长剑显形，手腕轻轻翻转，矮小的树丛消于剑下，露出里面的空地。
洛云舒抬眸向里看去，只见铁牛背对着她，与人对峙，像是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而原本捆好的木柴此时早已散落在地。
几个半大的孩子四散快速捡着地上的木柴，其中一个大点的站在铁牛身前，上下其手的抢着其怀里的东西。
洛云舒眉头一蹙，剑尖一挑，几人旁边的树瞬间应声而断。
巨大的声响将几个小孩儿吓得扔掉了手中的东西，呆愣在了原地。
“你……你是谁？”大一点的孩子快速转什么，一脸警惕，随即眼神惊恐的看着洛云舒的剑在下一秒移向自己，浑身一抖，结结巴巴道。
“大约是山中食人血肉为生的老妖怪。”洛云舒现在心情不好，所以语气恶劣，就连眼神也阴恻恻的看向在场的孩子，灵气带动着她身上的衣袍，将她的头发吹开，一副要变身的模样。
几个小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对视一眼，寒毛战栗，不约而同扔下手里的木柴，嗷嗷叫的跑远了。徒留那个站在铁牛身前腿肚子打颤的高个子。
“我……我……”高个子抖得厉害，尤其是洛云舒轻飘飘的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时候。
洛云舒眉间不耐，眸色微冷，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加大，“你看起来很好吃。”
高个的孩子啊了一声，向后一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洛云舒理了理衣袖，扫了眼掉落在地的木柴，抬眸看向铁牛。
只见他动作古怪的裹紧怀里的东西，洛云舒心生狐疑的同时，再向前迈了一步，还没靠近，便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呜呜呜的，扰得人心烦。
洛云舒蹙着眉，心中的最后一点迟疑被消磨。
反正都要死，哭成这样，早点杀了算了。
左右动手不动手，就在一念之间，她这是在做好事。
铁牛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洛云舒的杀意，他哭得一颤一颤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接着一哽一哽的转身。
目光触到洛云舒的一瞬间，哭音一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看着她。洛云舒以为他怕得转身要跑的时候，就见其双手向上，将怀里的东西托举了起来。
洛云舒视线向下，看到其怀里的兔子有丝不解，还没等她张口，就听铁牛细细的声音传来，“神仙姐姐，小兔子要死了，你可以救救它吗？”
对方的小脸煞白煞白的，水雾未散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里面满是祈求。
洛云舒心思一动，像是被什么软软呼呼的东西砸了一下，但张口却是，“吃了它还能当口肉，救它只会白费力气。”
而且她可是过来杀人的，不是救兔子的。
话落，铁牛的眼角肉眼可见的更红了，上面勾着的泪珠越积越多，眼见着兜不住，成串成串的掉了下来。
“不能吃的。”铁牛勉强止住哭音，紧着一张脸像是思索着什么重大的问题，半晌才抬头看着洛云舒，伸出白嫩嫩的细胳膊，道：“神仙姐姐要是饿了，吃我吧。”
洛云舒闻言眉间一动，扫了眼他的胳膊，看着他明明害怕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抿了抿唇，“这兔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它原本可以好好的待在窝里，可铁牛发现了它。”铁牛垂着眉，认认真真的解释。
“是铁牛害它受人欺负的。”
“这便没办法了。”洛云舒叹了口气，发现越看她越是下不了手，看来自己真的老了，剑都拿不稳，“一命换一命吧！”
这人真是犯规。
哭得眼泪汪汪的，真是可怜见得乖娃娃。
“命？”铁牛目光一动，仰头看她，毫无血色的唇瓣抿了许久，才小声道：“命可以给神仙姐姐，可是我还有爷爷要照顾。”
“我的命有爷爷的一半，我做不了主。神仙姐姐若是想要，可……可不可以等我还了爷爷的，再来给你的，可不可以？”
“你算盘倒是打得好，一个畜生而已，真值得你如此？”洛云舒不懂，如今这个时代，人命尚且轻贱，更何况动物。
“人和兔子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生命，生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又怎会有什么贵贱之分。”
“它是我的朋友，它值得的。”
洛云舒想着自己此时心软，但这不妨碍她为日后做出打算。
左右人都是会变的。
小时候善良，长大了见识的东西多了，可不一定能维持住本心。
她暂且给他些时间，若是到时候小树真的长歪了，再连根拔起也不迟。
杀一个知晓恶劣的成年人，可比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容易得多了。
至少对方不会哭得这般好看，还动不动的拿眼泪来麻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