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潜伏与爱情

汪兰出事了。

她出事的原因还是出在电台上,她发送电报的信号被监视了下来,很快便被锁定了。当警务人员闯进她房门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电台。

汪兰一点也没显得惊慌,她站在那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看着进来的人。

来人就问:你刚才发电报了?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来人又问:这是电台?

她点了一下头。

来人就说:把她带走。

几个人上来把她押了下去,还有两个人小心地把电台收了起来,这是她的证据。

汪兰早在潜伏的时候就已经把这种被捕的场景想过无数遍了,在假想中幻想着自己被捕时的情景,一旦真实出现了,她并没有显得过分紧张,甚至冷静得很。

她是老特工了,当然对这一切都有准备。她不卑不亢地走到楼下,当两个押解人员动手往车里推她时,她回过身来冲两个士兵不满地说道:礼貌点,我自己能上车。

汪兰就这样被一辆车带走了。

保密处长郑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获得了汪兰被捕的消息。他是保密处长,电台又是归他管理,汪兰出事,他当然会第一个知道一些内情。

当他得到汪兰被捕的消息时,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来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看了他半晌道:处长,还有什么事么?

郑桐缓缓地问:你说她被抓时刚收完电报。

来人点点头。

郑桐又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突然,他把手里的钢笔拧断了,墨水流了出来,滴在地上。

来人小心地问道:处长,还有事么?

他摇摇头。

来人便退了出去。

许久,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外面下起了雨,雨丝稠密地落着,像他此时的心情。

从情感上说,他不相信汪兰会是共产党,但汪兰被稽查队的人抓住了,而且人赃俱全。他立在窗前,望着稠密的雨,就像自己站在雨中。一霎时,汪兰过往的音容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第一次见汪兰,是在她第一天到保密室报到时。他是保密室主任。汪兰穿着少尉军装,在他门前喊了一声:报告。

他就看见一个楚楚动人的女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说:郑主任,都副站长让我向你报到。

他问道:你就是汪兰?

她就清脆地答道:我就是汪兰。

他的眼前一亮,从此,他的心里就多了一份念想和一抹亮色。在保密局这种沉闷压抑的生活中,一想起汪兰,他的心情就舒缓起来。从那以后,他的目光会长时间地停留在汪兰身上,包括她的气味。他仿佛是一块铁,她就是磁石了。

来到台湾以后,这种情景越来越强了。他一天看不见汪兰,心里便空空荡荡的,甚至会失眠。在漫漫长夜里,他睁眼闭眼,都是汪兰的影子。

得知汪兰被捕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想到要救她。

汪兰被捕后,稽查队便在第一时间对她展开了审讯。

此时,汪兰被撕去了领花和徽制,只穿了一身军服坐在一只凳子上。头上点着很亮的灯,灯影聚在她的身上。三个人坐在桌后的暗影里,鬼气森森地望着她。

稽查队长问:你在给谁发电报?

汪兰不答,她闭上了眼睛。

稽查队长又问道:你是何时加入共产党的?

汪兰仍不答。

从被捕到现在已经有两小时了,在这两小时的时间里,她的思路清晰了,她要开始反击了。

稽查队长拍了一下桌子道:不想说是不是?我和共产党打交道多了,刚开始都是这一套,到后来他们不说也得说,你也是一样。

汪兰笑一笑,睁开眼睛说:让郑处长来,他来我才说。

稽查队长看了看身边的一个人,点了点头,那个人出去了。

没多久,郑桐来了。随同郑桐来的还有稽查处的吴处长。吴处长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属于短小精悍的那一种。

原先审讯的那几个人纷纷站立起来。吴处长摆摆手,那几个人又坐下了。

郑桐看见了汪兰,走了过去,他立在汪兰面前,看着汪兰说:汪兰,我来了!

汪兰冲着郑桐笑了一笑道:处座,他们问的可都是咱们的机密,没有你同意,我是不会说的。

郑桐举起手想在汪兰的肩上拍一下,或者抚摸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停了手,手指尖在汪兰身边划了一个弧度,最后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清清嗓子道:我郑桐来了,有什么话就说清楚。

郑桐说完,坐在稽查处长身边的椅子上,示意稽查队长开始问话。

稽查队长盯着汪兰继续问道:你的电台从哪来的?

汪兰看了眼郑桐:处座,可以说么?

郑桐点点头。

汪兰说:这是我从重庆带来的,在重庆时这是一只备用电台。我是电报组组长,按权限我有权力支配这部备用电台。按理说,这部备用电台,我可以扔在重庆,但我把它带来了。保密局的电台够用,我就一直放在家里,留着备用。

稽查队长看了眼郑桐。

郑桐挺了下腰板道:汪组长的话,我可以作证,她说的是实情。

稽查队长又问:给谁发的电报?

汪兰又望了眼郑桐,郑桐又点了一次头。

汪兰说:请你们把从我家查抄的电报稿给郑处长看一看。

稽查队长从桌子上找到那一串数次抄好的电报稿,递给郑桐。

郑桐看了一眼道:这是发给成都三号的电报,怎么到这里来了?

稽查队长看了眼吴处长,吴处长也一头雾水的样子。

汪兰此时的心已经完全放下了,她拢了拢头发道:处座,下面的话我能说么?

郑桐看了眼吴处长道:都是自己人,汪兰你就说吧。

汪兰看了眼那张电报稿道:电台一直在联系成都三号,五天前就联系不上了,这份电报发送不出去。我们电台一直在联络,还是联络不上。后来我就把这份电报拿回到宿舍一直在和成都三号联络。在你们抓我之前,成都三号还没有联络上,最后我联络到了成都二号。把电报传给了他。

说完汪兰站起身,回转过身子,从内衣里又掏出一份电报,那张电报已经叠成了一条窄窄的字条,她把这份带着自己体温的字条递给郑桐道:处座,这是成都二号的电文,我还没来得及交给译电组。

郑桐看着电文,递给身边一个警卫道:马上交给译电组,把结果带回来。

警卫应声而去。

稽查队长又道:我们监察你有很多天了,你所发的电报波长并不固定,好像并不是只发往成都。

汪兰看了眼郑桐道:处座,这个也需要说么?我们电台联络的可并不是成都和重庆,整个大陆由保密局留下的潜伏组织,都是我们联络。处座,是不是需要把整个联络点的秘密都说出来?

郑桐看了眼吴处长道:吴处,我看这个就没必要了吧。要是这个都泄了密,我郑桐可吃不了兜着走。除非毛局长同意,否则我郑某可没那个权力。

稽查处长会意地笑了笑道:既然这样,我看就没那个必要了吧。

正在这时,去译电组送电文的警卫回来了,警卫把电文呈给郑桐。郑桐看了一眼,立马沉下脸道:吴处长,不能奉陪了,我还有要务去向毛局长汇报。

说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但接着又回过身来道:吴处长,汪兰是我们保密处的人,人是你们抓的,你看?

吴处长的目光在镜片后闪了闪道:请郑处长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好。

郑桐看了眼汪兰。

汪兰冲郑桐说:处座,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没有你的命令我是不会说的。

郑桐道:如果还说不清,咱们就找毛局长本人当面说清楚。

说完,他看了眼稽查处长,转身走了出去。

吴处长看了眼稽查队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走了出来,稽查队长也跟了出来,他们直接走进了审讯室一旁的办公室。

吴处长望着稽查队长小声问道:怎么搞的?

稽查队长回道:我们都监视她三天了,以为这回能逮个大的,谁承想会变成这样?

吴处长冲稽查队长蹙着眉头道:你们想拿赏钱的心情太迫切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没看那个郑桐的态度,他到毛局长那里,不定怎么说我啦!

稽查队长心里一下就没了主意,忙问道:处座,那你看这事?

吴处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还看什么?放人!

稽查队长心有不甘,又问了句:真放了?

吴处长气大声粗地说道:不放人,还在这里供着她呀?!

吴处长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发呆的稽查队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外面汽车声响起来时,稽查队长突然清醒一般地举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硬着头皮向审讯室走去。

重新回到宿舍的汪兰,看着被翻乱的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虽然是一场虚惊,但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仍袭扰着她。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导演好的,每次向北京发送电报,她都会想好种种理由和借口。这一次,她的确是以联络成都三号为名,在向北京发报。电报刚发完,她还没来得及销毁电报稿就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她只能把电报稿放到了嘴里。门被打开时,她已经把电报稿咽了下去,那一刻她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一次她一半是自己救了自己,另外一半是郑桐救了她。

关于这个电台,在重庆时郑桐的确见过,到了台湾后,这部电台郑桐没问起过,她也没有说过,没想到的是郑桐这次和她配合得这么好,几乎是天衣无缝。她感激郑桐的同时,只能是暗自庆幸了。

成都二号的电文是她从电台里拿来的,她没有交给译电组,而把它当成了最后一道护身符。没想到,这最后一道护身符真的起作用了。

傍晚的时候,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不紧不慢,有些自信又有些犹豫。从声音上判断,这是郑桐的脚步声。

到这时,汪兰的心情已经恢复了过来,她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她打开了房门,郑桐身穿便装怀抱一束鲜花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微笑着把花束递了过来。她接过花,顺手把花插到花瓶里。

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伸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请你吃个便饭,为你压惊。

汪兰顺从地走了出来。来到楼下时,郑桐把自己的手臂伸了过来,她微笑了一下,接着挎起他的手臂向前走去。

那天晚上,两人在一家西餐厅里吃饭,郑桐要了红酒。

汪兰率先举起了杯子冲郑桐说:谢谢处座。

郑桐道:谢我什么?

汪兰眼圈一红:要是没有你,也许我还被他们关押着。

郑桐道:他们也就这点能耐,对付共产党不行,对付自己人一套一套的。

汪兰感激地望着他说:不管怎么说,没有处座的保护,我怕很难过了这一关。

郑桐说:他们稽查队的人想赏钱都想疯了。说完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郑桐一边倒酒一边说:就算你真的是共产党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说完郑桐目光灼灼地望着汪兰。

汪兰把头低下去。

郑桐突然说:什么反攻大陆,那都是他们美好的幻想。成都三号落网了。二号也在逃跑之中,那封电报是他发来的,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和咱们联络了。

郑桐颓然地坐在那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然后冲汪兰说:我们空有一颗报国之心,可没有报国之门,咱们是不可能再回到大陆了。看来,我们就要在台湾过一辈子了。

那天晚上,郑桐的情绪很不好,他歪倒在汪兰的怀里,走出饭店被风一吹,都站不稳了。郑桐一边走一边说:汪兰,以后咱们就是没有家的人了,大陆回不去了。我们没有亲人,回不去老家,我们这叫什么,我们只能算是客死他乡。

汪兰扶着摇摇晃晃的郑桐,一直把他送到宿舍楼下。

郑桐这时似乎清醒了一些,他一边握着汪兰的手一边说道:兰,从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你,上帝又把我们安排到了台湾。我们回不去了,汪兰,我们结婚吧。

话刚说完,他就扑了过来。他想把汪兰抱在怀里。汪兰闪了一下身子。他抱住了一棵树,然后就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