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薛适醒来时,已置身于蓬莱殿。

“好端端地怎么醉成这样?还好没有太多人看见你掉进太液池,不然叫皇上知道了恐有不喜。”明皇后见她醒了,这才放心下来。

薛适微微皱眉:“娘娘……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还说,我见你离席许久也未归,担心你初次进宫迷了路,正要遣奚……正要遣人去找你,刚好五公主身边的人过来,说陪着五公主在太液池边散步时见你醉得掉进了太液池。”

“……”薛适在心里用笔把江岑许狠狠地戳了一通。

“让娘娘担心啦。我第一次进宫……激动了些,一时贪杯吃了醉。”

闻言,明皇后神色黯了黯:“都怪我叫你参加宫宴,现在连你也被困在了这大明宫。阿适,你毕竟是女子,如今又女扮男装封了官职,我实在担忧……”

“母亲走后,娘娘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了。”薛适轻声打断,握着明皇后的手柔声道,“宫中虽有诸多不便,但能陪娘娘一起,我很心安。”

薛适安慰了会儿明皇后,见她虑色稍减,才试探问道:“娘娘,我这一醉……是不是错过了宫里不少事啊?”

“嗯……烟火很好看,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明皇后想起了什么,“右羽林军的将军袁敏达被人发现在大福殿,还中了桃凝香。那可是皇上供奉佛骨舍利的地方,结果弄得满室靡靡不说,他还声称看见了五公主也在那儿。

虽然只是个荒诞的梦,但事关公主名声,皇上大怒,罚他在府中禁足三个月,不到春蒐不许出来。”

“这么大的事,关乎公主的清誉,怎么只罚他禁足?”

“这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在宫中切记要谨言慎行。”明皇后严肃道,“袁家世代武将,战功赫赫,这一代的袁老将军袁从更是辅佐皇上登基,平定江山。

虽然袁敏达今日确实失态,但五公主并没出现在殿内,也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袁敏达是袁老将军唯一的儿子,视之甚命。这天下,需要袁家来守。”

“那……不调查是谁给袁将军下了桃凝香,又是谁将袁将军引到大福殿的吗?”

明皇后摇摇头:“除夕宴上的人本就多,上到皇室大臣,下到宦官奴仆,想是很难查到了。

况且在这宫中,原因向来最不重要。如今事关重大,更是不能声张。”

薛适毕竟是“外男”,两人并没聊太久,明皇后见她没事了,便遣人送她出宫。

出了蓬莱殿,再次看到不远处的太液池时,薛适似乎能够透过那汪平静无波的潋滟之下,窥探到它所映照着的潜藏的危险。

她忽然觉得,江岑许把她拽入池中,或许不是为了刁难她,而是在救她,好不让她牵扯进来。

因为,只有自己选择沉落险境,才能避过别人设计的陷阱……

·

节后,薛适正式入翰林院。

同僚们见圣上钦点的书待诏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额上系着根白色发带,和眉善目笑眼似月,一副不知愁为何物的样子,各个替他愁得不行。

看起来就很好欺负啊……这能撑到几时。

“薛待诏,你不能笑!得吓人些,装装样子也行。”

“薛待诏,你太白了,得在脸上多涂些黄粉,要不你这容貌五公主肯定看上了,得要你当面首。”

“薛待诏可会武功?可会爬树?哎,这瘦胳膊瘦腿的,也不知遭不遭得住……”

“多谢各位提点。”薛适没想到翰林院的人都这么亲切,她笑着摆手,“我过来时买了荣宝楼的毕罗,还热乎着呢,大家快来吃。”

长安人极爱食毕罗。加上年后第一天,好些人差点起晚,早饭也顾不得吃就赶来点卯。看着热气腾腾的毕罗,众人对这个新来的书待诏更怜爱了。

“不过我听说,五公主最近也被罚了禁足,薛待诏暂且能多安生些时日。”

薛适也拿了块毕罗吃着,怕说多错多,她只道:“此话怎讲?”

“曹御史向皇上谏言,说五公主小小年纪却整日把养面首的事挂在嘴上,举止孟浪,实在有违公主风范,这才叫袁将军产生错觉,做了那种梦。不然怎么只梦到了五公主,没梦到旁的女子呢?所以,此事错不在袁将军一人。”

“……”薛适嘴里的毕罗瞬间不香了,她顿了顿,“那皇上便罚了?”

另一个同僚答道:“关键袁老将军也开口了,皇上看在袁老将军的面上,只得找了个由头也罚了五公主,不过只罚了七天,所以薛待诏可要好好珍惜啊。”

吃过毕罗,薛适踏入崇文馆。刚一进就听得一道声音带着不屑:“你就是父皇除夕夜上钦点的书待诏?”

“薛适见过大皇子。”

来之前,翰林院众人已经把崇文馆各个皇子公主、贵族宗亲的大致情况告诉了薛适。

大皇子江接的母妃是扬州有名的舞女,虽出身低微,但教子有方,因而江接自幼就聪慧,文韬武略,与已逝的前太子江执不相上下,再加之又是长子,因而颇受昭景帝看重,性子便有些高傲。

“你小小年纪,如何教得了我们书法?”

“小表舅年纪虽小,但母后说他从三岁就已习字。况且,大哥还不相信父皇的眼光吗?”四皇子江抒替薛适解围,虽然他比薛适要大上几岁,但薛母生薛适生得晚,而明皇后早早就生下江抒,这样一来薛适辈分虽大,但年纪却小。

“我不是不相信父皇,我是担心父皇被有心之人蒙骗。而且,母后是薛待诏的表姐,难免会无意识地偏向于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薛待诏的书法确实造诣颇深,除夕那晚我有幸瞥到一眼,呈给父皇的那篇《元日》字迹工整却不刻板,自有一番大气。”先前见过的二皇子江措也温声开口。

“虽然父皇、母后、二弟、四弟都是信你的,但是……”江接目光冷傲地扫向薛适,“别人都是寒窗苦读科举入仕,只有你是凭着一张纸直接入了翰林,根本无人看过你现场写字,谁知那是不是你亲笔所书?父皇向来宽厚,可本王不想这礼法被你肆意践踏。”

“大皇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江接见他还挺识相,正等着看薛适要如何证明自己,却见他笑着见礼:“臣一直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但皇命如天,臣怎可拒从。如今大皇子一席话周延缜密,礼法严明,思皇上所未思,臣深受启发,想必皇上听了,定会收回旨意。”

自古皇帝多疑心。如果薛适将这一番话说到了昭景帝跟前,即便他再宽厚,对于这个儿子也不知是赞赏多一些,能思皇上所未思;还是怀疑多一些,思皇上所思是否想取而代之。

“大胆!你竟敢威胁本王?”江接自然听出了薛适的言外之意,但薛适却不为所动,只是笑着朝大皇子更加谦卑地躬身拜礼,又对崇文馆里的其他人说道:

“我资历浅,大皇子也是担心诸位被我蒙蔽。不如这样,在教导大家书法之前,我先给大家代笔。无论想写什么样的内容,想要什么样的字体,随君指定,我都可以当面完成。如此,希望可解诸位疑虑。”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这么厉害呀?”说话的是昭景帝的堂弟安亲王之女,宣凝郡主。

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带,薛适嘴边勾起个笃定的笑:“嗯。”

崇文馆中不过二十人,眼下却有些喧闹。长安少有人做代笔的营生,薛适的提议无疑让众人颇为新奇,一时间不由纷纷讨论起来。见薛适神色间很是自信从容,众人便更加期待了。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你最好不要让大家失望,小心本王去父皇面前告你欺君之罪,届时希望你还能如现在这般伶牙俐齿。”

虽然江岑许不在,但这些事她却尽数知悉。

大福殿上,江岑许被罚跪在供奉佛骨的座台前“清涤欲孽”,耳边是萧侯世子替她不平的怒骂声。

“姓曹的是真蠢啊,察觉不到他在被人当枪使吗?”

“不是曹御史,也会有别人。等你萧家兵权超过袁家成为第一的时候,也会有无数个曹御史为你颠倒是非。”

“亏我绕过守卫潜进大福殿来看你,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萧乘风撇撇嘴,“话说袁从的脑子是借给敌军当战利品了?怎么想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让袁敏达当驸马不怕影响他们家兵权?”

江岑许嘲讽地笑了笑:“他们是不放心我。毕竟……三哥死后,我是母后唯一的血脉。如今三哥逝去多年,悬着的太子之位却依旧未定,萧家先前又是站的太子,所以他们想破坏先帝为你我二人指的婚事,否则这门婚事一旦结成,萧家的势力都将归于我手,他们怕会出现先帝之外的第二个女皇帝。

但我若是嫁给袁敏达,袁家势大,我降不住,他们也不会归顺于我。这样一来,公主身份不过是傀儡的外壳,起不了任何作用。”

“啧,本以为袁从一门心思只在上阵杀敌,没想到也想搅和进这皇位相争。又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算无遗策。”

面具之下,江岑许眸光微沉:“袁家本就是靠着争皇位才有如今的地位,护国安民是真,但如果那份心思不再纯粹,早晚是百姓之祸。”

“唉,这些事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你又能如何?”萧乘风摆摆手不再作提,想到崇文馆今天的事,说道,“也不知那新来的书待诏又是哪头的。看他今天这样,应该不是大皇子的人。但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对他印象不错,依我看还是四皇子可能性更大,毕竟是明皇后的表弟。”

……

这边有人能轻而易举就潜进大福殿,却也有人苦口婆心都未必进得来。

“我是翰林院的书待诏薛适,今日来只是为了给五公主布置课业,不会太久的,劳烦守卫大哥让我进一下。”

“这是皇上的旨意,谁都不行。”

一番僵持,薛适见实在行不通,只好作罢。要回去时,有人从身后轻轻拍了她一下。

“二皇子?”

“薛待诏也是来见小五的?”薛适点点头,江措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