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关中的气候特别好,去岁大雪,开春后的气温却高了不少。地上的青草,树上的嫩叶都比往年要早些时日出现。
各地官员把这事儿当做是祥瑞上报,甚至有官员屁颠屁颠的沐浴斋戒三日,亲手剪了一支带着嫩叶的树枝,令人快马送到长安报喜。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没什么反应。
锦衣卫的衙门中,依旧带着些阴森的气息,偶尔进来的人都说,春风在锦衣卫的大门外打着转,就是不肯进来。
“陛下说了,他若是流露出欢喜之色,下面的官员便会绞尽脑汁来投他所好……可陛下刚登基,若是呵斥也不妥。如此,不置可否,那些官员觉着没好处,自然就消停了。”
值房里,赫连燕在看各处消息,捷隆在下面给众人说着皇帝的政策,“陛下说,这也是一等无为之治。锦衣卫在各地的眼线要盯着官员们,若是有人敢再弄什么献瑞,不是蠢,便是坏。记下来,报送长安。”
众人都应了。
然后看向赫连燕。
丽妃晚上自然在宫中,但白天却不时去锦衣卫坐镇。外朝有道学先生们很是不爽,于是便上疏,说让皇帝嫔妃在皇城里做事儿,有些不妥。
什么不妥?
皇帝对此不屑一顾,说道:“朕知晓他们不是为朕考虑,只是觉着女人天生就该被关在家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此,变成了金丝雀,只为男人活着。一颦一笑,一怒一喜,都为了男人。
朕就想问问,这男人得多不自信,觉着唯有用这等法子方能让女人把心搁在自己身上。”
这话一出,顿时引发了舆论狂潮。
“昨日几位老先生求见陛下,陛下没搭理,他们便在皇宫外大声议论女子抛头露面之事。”捷隆冲着赫连燕笑道:“指挥使不知,他们说什么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阳主外,阴主内,如此才是天道……”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他,“后来呢?”
捷隆摇头,“后来我也不知。”
赫连燕抬头,“后来……昨日陛下说了,数千上万年前,这个世间是女子为尊。男人只是女子的附庸。也不见天道如何,可见纯属胡编乱造。这只是一群无能的男人为了在女人身上找到自尊弄出来的把戏。”
众人都有些不自在,觉着这番话好像处处都说到了自己的痛处。
“男人袍服下面的小。”这是皇帝对此事的评价。
赫连燕深以为然,“奴仆之事,要抓紧查探关中各处的反应。特别是那些大族。”
捷隆问道;“指挥使,莫非陛下真准备动手?”
“不该问的不问!”赫连燕起身,“北辽故地也得盯紧了。记住,一旦陛下发动,锦衣卫便是先锋。谁若是出了岔子,我锦衣卫的规矩在,严惩!”
“是!”
赫连燕随即回宫。
皇帝和群臣在议事,赫连燕便去了皇后那里。
从进宫后,皇后的事儿不减反增,皇帝也劝了,说该搁下的搁下,该给别人管的就给别人管。可皇后却说得先立规矩,把事情理顺。
皇帝的女人不多,所谓的事儿,多是如何管理那些内侍宫女。皇帝自嘲,说弄那么多人在宫中,不但要操心养活,还得操心如何管好他们,这便是作茧自缚。
皇帝一家子人口不多,真正用得上的侍从也不过百余人。其它的都是……用皇帝的话来说,都是在宫中混吃混喝的。
“其实陛下刚和我说宫中人太多时,我是不以为然的,总觉着宫中人多才正常。可等自己接手了这些人事后,才发现大多事都和我一家无关。用了那么些人,不是说为了伺候我一家子,而是为了摆架子。”
皇后和一群女官宦官在说话,赫连燕在殿外听了,知晓皇后这是在借事敲打这些人。
“陛下是最厌恶弄什么花架子,更不喜什么衣锦还乡之类的把戏。我也是如此。”皇后看到了赫连燕,指指自己的下手,继续说道:“既然不弄那些花架子,以后宫中人依旧要削减。近些年只出不进。各项责罚中,加入逐出宫中……”
众人随即告退。
皇后捂额,对赫连燕说道:“虽说在进宫之前我便有了准备,可每日面对这个摊子,依旧令人头疼。”
“方才我见那些人都有些悻悻然。”赫连燕捂嘴偷笑,“以往他们可是宫中不可或缺之人,此刻在陛下和您的眼中,却成了多余的,恨不能从各处想些法子,把他们请出去,一家子才能得了清静。”
“陛下就是这个意思。”皇后接过花红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陛下不喜奢华,不喜弄那些繁文缛节,更厌恶排场。我这个皇后也得和他夫唱妇随,这也是一等上有所好吧!”
二人说了一番宫中的闲事,赫连燕才说了来意,“周氏有几人在平康坊买了几家青楼,说起来也是我锦衣卫无能,竟然不能帮上忙……”
周宁一怔,旋即微笑道:“回头我令人看看。”
赫连燕又说了些外面的事儿,随即告退。
等她走后,周宁叫来管大娘,“你去问问家中在平康坊买青楼之事,悄然打探。”
“是!”
管大娘去了,午后回来,禀告道:“是家中几个小子在平康坊接了几家青楼,说是也有个玩耍的地方。”
“可有强买强卖?”周宁问道。
管大娘说道:“他们亮了身份。”
“我就说,那些人做生意,除非是家中精穷了,否则谁会卖青楼酒楼?这是扯着虎皮呢!”
“那……要不告诫一番?”
“告诫?太轻。”周宁说道:“你去一趟家中,告知他们,阿翁和阿耶虽说不在长安,我这个出嫁女按理也管不着周氏。可陛下说过,天黄有雨,人狂有祸。谁若是用周氏的名头干些违律的勾当,自己处置好,否则,这大雨,就该倾盆了。”
“那毕竟是本家啊!”管大娘觉得皇后太苛刻了,“不说旁的,那些帝王登基即位,身边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连个马夫都能弄个官做做。咱们家好歹是世家门阀,且您又是皇后……”
“这等话以后无需再说!”周宁冷冷的道:“别人是别人,别人统御大唐得了什么结果?陛下与那些人不同……”
朕自然和那些妖艳贱货不同……殿外,皇帝摆摆手,示意别告知皇后自己来了。
然后,嘴角微微翘起,悄然离去。
“告诉三郎,他若是管不住周氏,那我便派人去接手!”
皇后平静的话,在周氏引发了地震。
周新急匆匆的进宫请罪,皇后却没见他,只是令人传话:“越是得意时,便越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陛下说过一句话,我如今送给周氏。反者道之动!”
周新虽说学问不算精深,可参加科举过关也能轻而易举,一听这话,赶紧回去寻了几个叔伯来商议。
“反者道之动,娘娘之意,物极必反。周氏本是门阀大族,如今还出了个皇后。”周遵的阿弟周虎说道:“颍川杨氏当初便是如此,得意了数十年。轮到我周氏了,娘娘怎地把胳膊肘往外拐?”
周新苦笑道:“二叔,娘娘说了,杨氏是杨氏,而且,伪帝能与当今比?”
“呃!”周虎摇头,“陛下乃是雄主,伪帝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如何能比?”
“是啊!伪帝能容忍后族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上下其手,可陛下却不会。这便是娘娘的意思。”
周新被皇后一番敲打惊醒了,“若是等阿翁和阿耶归来,周氏的局势便是鲜花着锦,火上浇油……富贵之极,正和了娘娘所说的反者道之动。物极必反呐!”
周虎说道:“如此,先压下去,等阿耶和大兄回来了再说。对了,宫中可曾说去营救他们?”
周新摇头,周虎叹道:“也是,伪帝定然把阿耶他们看的极严。”
周氏在平康坊以势压人的几个年轻人把青楼退了回去,随后在家中被责打了一顿,禁足半年。
这一下在长安城中引发了舆论,都说皇后果然是陛下的贤内助。
“富贵到了极致便是祸。”
周宁看的很清楚。
“历来后族与皇帝之间的关系都很是复杂,合作中带着暗斗。阿宁你能看清这个,周氏的未来必然光明!”
帝后躺在床上,皇帝刚鞠躬尽瘁了一番,气喘吁吁的赞美着皇后。
“周氏富贵太过了。”周宁却在琢磨反者道之动这句话,“我把那些知晓的人的经历琢磨了一番,果然是物极必反。”
“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睡觉!”
皇帝早就把这些看的清清楚楚的,不动神色,便把周氏刚冒起来的那股骄矜之气压了下去。
他最近看着很清闲。
直至一日罗才进宫请见,递上了一本厚厚的名册。
“陛下,这些官员可用。”
皇帝接过名册,翻了几页,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春风,来了。”
罗才只觉得脊背发寒,“陛下,真要动手?”
“人口之争,关系到国祚兴衰,更关系到大唐未来的发展大计。要想大唐能长久不衰,就必须得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你觉着,仅靠着那些贪婪的肉食者,这个大唐能长治久安?靠着他们,这个大唐只会衰败的更快!”
“唯有把百姓拉进来!让百姓成为这个天下的一股力量,这个大唐,才能屹立不倒!”
皇帝斩钉截铁的道:“大唐人,不该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