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走后,幕僚不安的道:“相公,此战不能急啊!”
“老夫知晓,可陛下一次比一次急切,老夫不知为何,难道,汴京那边的风浪已经令陛下不安了吗?”
韩壁坐下,眸色深沉,“看来,老夫走后,彭靖等人不顾大局,在逼迫陛下。”
幕僚冷笑,“说句不该的,这事儿不也是陛下自己弄出来的吗?当初若非陛下……罢了,此刻说这些何用。”
“去打听消息!”
当日,汴京就有人送来消息。
“战报到了朝中,彭靖二人的党羽当即鼓噪,逼迫陛下处置韩相,陛下不肯。僵持时,陛下放了狠话,说要不这个帝王便让你等来做。这才压制住了那些人。”
信使满头大汗,拱手道:“我家郎君让小人转告韩相,这一战,不可败。”
韩壁摆摆手,“老夫知晓了。”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朝中的争斗波及到了韩壁的计划。
按照他的谋划,应当慢慢和北疆军周旋。毕竟北疆军是客军,辎重运送,兵力调遣都比自己一方艰难。
他就像是带着一群狼的狼王在周围环伺、袭扰,一旦对手露出破绽,便冲上去撕咬。
可朝中的争斗已经到了这等地步,皇帝显然是等不及了。
“权力啊!”
韩壁喟叹。
为了权力,君臣暗斗。为了权力,皇帝丢开大局……
而他,就成了风箱中的老鼠。
两头受气。
“相公,要不,置之不理吧!”幕僚说完就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
“一旦置之不理,陛下会震怒,觉着相公有了别的心思,猜忌心一起,后续相公的麻烦可就大了。”
“老夫不在意君王的猜忌。”韩壁平静的道:“此战若是能获胜,老夫便告老还乡。”
“那相公……是担心彭靖等人?”
“彭靖等人图穷匕见,老夫断言,他们定然是觉着此战大周不妙,一旦老夫败退,陛下威望扫地。这群蠢货,是想借此夺权!”
韩壁怒道:“若非可以,老夫此刻便想领军杀回汴京,屠光了这群伪君子!”
幕僚苦笑,“当初孙相与相公被斥之为祸国殃民,而彭靖等人却被誉为君子。如今相公殚思竭虑在为大周拼杀,那些所谓的君子,却在断大周的后路!”
“这世间,真正的君子,从不会标榜自己是君子!”韩壁讥诮的道。
“可当下却麻烦了。”幕僚说道:“金州怕是守不住了。一旦金州有失,北疆军可直扑永州,汴京将会震动。”
“不会!”韩壁摇头,“北疆军直扑永州,秦王需担心右侧的信州袭扰。”
“秦王用兵爱行险。”幕僚说道。
“可你仔细琢磨他的过往战例便会发现,每一次他行险,要么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么便是胸有成竹。”
韩壁说道:“金州一旦陷落,主动就在秦王手中,他为何要冒险?”
“那么……金州怎么办?”
帐内,传来一声叹息。
……
“援军呢?”
金州城城头,常兴绝望的喊道。
今日北疆军的攻势格外凶猛,不过半日,就控制住了一长段城头。
黄彰带着预备队四处救火,可却顾此失彼。
“知州,撤!”
一个官员面色惨白的提着长刀过来。
“去哪?”
常兴眸色苍凉,缓缓后退,当感到一只脚踩空时,他张开双臂。
身体向后仰倒。
“知州!”
黄彰在厮杀中听到喊声,回头一看。
常兴身体在往下掉落。
双臂伸开,身体平平的倒下。
就像是一片落叶!
……
“殿下,城破了。”
正在给儿子介绍当下局势的秦王抬头,“哦!破了?”
阿梁看了一眼,就看到城头上升起了一面大旗。
“阿梁,走,咱们进城看看。”
韩纪赶紧劝道:“殿下,大郎君还小……”
您有修为,可大郎君没有啊!
“老夫在!”
宁雅韵甩甩麈尾。
杨略摸摸刀柄。
有这两位强人在,加上林飞豹等虬龙卫……还有云山修士,金州城谁能偷袭到秦王父子?
城中的抵抗不算激烈,秦王父子到了州廨之外,只见大门紧闭。
“殿下,黄彰在里面。”
秦王点头,“招降吧!”
“黄彰,殿下亲临,还不快降?”
外面的军士喊道。
里面传来黄彰的声音,“做梦!”
那个大嗓门文官上来,“殿下,臣请一试。”
“不必了。”
秦王策马掉头,“尽数杀了!”
文官:“……”
身后,将领喊道:“弩弓准备,一个不留!”
里面有人喊道:“小人愿降!”
黄彰也有些愕然,他此刻心思复杂,想殉国,但却觉得不值当。想投降,又有些纠结……
“老夫愿降!”
嘭!
大门被撞开,率先来的是一波弩箭。
“杀进去!”
喊声中,州廨成了杀场!
秦王父子同乘一匹马,前方是虬龙卫,身后是宁雅韵,郭云海等修士。
“阿梁可知晓为父为何要令人杀了那人?”
秦王问道。
阿梁说道:“是他激怒了阿耶吗?”
“为父没那么容易被人激怒。”秦王说道:“这一路行来,沿途南周文官武将有的慨然赴死,有的屈膝投降。按理,局势大好。可越往后,抵抗就会越激烈。为父令人弄死守将,便是要给后续的立个规矩。”
秦王声音清越,“你降,孤固然欢喜。你不降,那么就去死!”
阿梁茫然。
“南周文风鼎盛,且以文制武。那些文人好面子,最喜别人三请四请。为父便借着此事告知他们。就一次,过时去死!”
霸气!
姜鹤儿眼中闪过异彩。
赫连燕低声对姜鹤儿说道:“大唐衰微,殿下挽狂澜于既倒,形同于开国帝王。大唐开国帝王之后,朝局往往被文官掌控。帝王想做什么身不由己。那些文官最喜劝说帝王仁慈。鹤儿可知晓他们为何如此……慈悲吗?”
慈悲和尚看了她一眼。
“不知啊!”姜鹤儿无忧无虑的道。
“慈悲的帝王,多优柔寡断。慈悲的帝王,文官们才可放心的争夺权力,而不担心被清算。”
“啊!”姜鹤儿愕然,“原来,是为了压制皇帝?”
“对。”韩纪不甘寂寞的说道:“兴许有臣子是出于本心劝谏,但更多的臣子却是为了私心。有人为了名垂青史,有人为了压制皇帝。”
“那殿下教导大郎君霸气……”
韩纪说道:“帝王当有慈心,但也当有霸道!”
“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慈悲和尚说道。
……
“文人有个臭毛病。”秦王下马,牵着儿子缓缓而行。
不时能看到北疆军将士押解俘虏过来,见到他们父子后,就喝令俘虏跪下。
秦王微微摆手,示意无需如此。
“什么臭毛病?”阿梁问道。
“阿梁你看,千余年来,读书是一件很奢侈之事。先生就那么多,且读书靡费不少,普通人家负担不起。于是读书人越发珍贵。
当一个人对这个世间的认知自觉比别人都多时,他便会生出优越感来。随后,他就会觉着自己乃是经天纬地之才,若是帝王不重用自己,便是帝王的错,便是这个天下的错……”
“那就和帝王吵架吗?”
“没做官的文人会在地方发牢骚,抨击朝政,抨击帝王与臣子。”
“那为官的呢?”
“为官的,为父前面说过,文人会觉着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无所不能。一个人觉着自己无所不能会做什么?”
秦王自问自答,“他们会想去掌控!”
“掌控?”
“对。他们想掌控这个天下,如此,便需要更多权力。可权力大多在帝王的手中,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会与帝王明争暗斗……”
“啊!”阿梁惊叹道:“原来是这样吗?那韩先生他们呢?”
艹!
小崽子!
秦王回头,就见杨略低头忍笑。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孤的崽,果然是天才啊!
“以后,这等君臣争斗会持续下去!”
杨略抬头,有些愕然,低声道:“大郎君太小了些!”
“不小了,早些让他知晓这些,也不至于在读书时被先生洗脑。”秦王看过许多史书,特别是另一个世界的史书。
在那个世界许多王朝兴亡的过程中,太子的教育至关重要。
太子的先生多是大儒,或是重臣。
那些大儒和重臣在教导太子时,都把个人品行放在首位。
谦逊,纳谏如流,节俭,慈悲……
“他们要求的这些,自己却做不到。”秦王讥诮的道:“阿梁,记住了,文臣要用,但,必须要警惕。”
“是!”阿梁用力点头。
捷隆来了。
他寻到赫连燕,低声说了一番,随即赫连燕过来。
“殿下,锦衣卫密谍从汴京传来消息。”
秦王止步回身,“哦!”
“韩壁首战失利的消息传到汴京后,彭靖等人逼宫,逼迫年胥处置韩壁。据闻,君臣对峙……”
阿梁茫然看着父亲。
他恍惚觉着,父亲先前的教导,便是预见了南周君臣之间的这场争斗。
而韩纪等人却有些尴尬。
特么的!
南周的同行把咱们文人的名声都弄臭了。
秦王牵着儿子,说道:
“这是要催促韩壁来送死吗?那孤,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