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大唐的刀

长安。

春季的长安多了几分妩媚,随着战争的危险远去,踏春的人多了起来。

百姓能歇息,官吏们却不能。

伪帝李泌遁逃时带走了许多官吏,以至于长安皇城内空荡荡的。

曹颖坐镇长安伊始,便削减了一半休沐时间,恨不能把官吏们一人当做两人使唤。

接到秦王攻破清河,斩杀石忠唐的消息后,曹颖并不觉得意外。

“黄州一败后,石忠唐便是冢中枯骨!”

张栩问道:“殿下可说了何时回师?”

关中现在的气氛有些诡异。

那些大族豪强的家主源源不断的从蜀地回返,回来后,得知石忠唐大败,都在观望。

都在等着秦王回长安。

曹颖把消息递给他,摇头,“并未提及此事,只是令长安依旧输送粮草南下,供给大军。”

“殿下滞留南疆作甚?”

张栩有些不解。

“老夫也不知。”

曹颖叹道:“老夫坐镇长安多时,每日得盯着那些大族豪强,还有那些归来的权贵和皇族,都不安分。老夫,心力交瘁啊!”

“可老夫怎地觉着你乐在其中呢?”

张栩知晓曹颖一朝得了重用,兴奋异常,恨不能秦王马上登基,随后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他看了消息,蹙眉道:“殿下攻破清河都一个月了,大军按理也该休整好了,留下些人马看守南疆便是,难道南周还敢出兵?”

“年胥此刻哪敢。”曹颖不屑的道:“此刻南周君臣恨不能殿下早日离开南疆。”

“你觉着殿下是瘟神吗?”

“你何时也学了这等尖嘴滑舌?”

二人相对一笑。

一个小吏进来,“曹先生,娘娘他们马上到长安了。”

“好快!”曹颖霍然起身,“走,去迎迎!”

……

长安城之外,车队停住了。

周宁下车,牵着李老二,指着长安城说道:“二郎,这便是长安城。也是你阿娘出生长大之地。”

李老二看着长安城,憋了半晌,说道:“好像个炊饼啊!”

刘擎等人在前面,也是唏嘘不已。

“当年最后一次参加大朝会,临走时,老夫绝没想到,竟然会多年后才能见到长安城。多年未见,老夫老矣,长安城依旧如故。”

罗才干咳一声,路上他受寒病了一场,周宁出手诊治,延绵半月,至今还有些咳嗽的毛病残留着。

“刘公,此次进了长安城,就再也回不去了。可会想念北疆?”

刘擎眯眼,“想当然会想,可终究站在长安,方能辅佐殿下,成就大唐盛世。”

“有人来了。”罗才看到了城中出来一群官员。

“告知娘娘,曹颖等人来迎。”刘擎整理了一下衣冠,自嘲道:“久别重逢,希望别被嘲笑。”

他说的不是长安城,而是未来。

这一进城,从此便站在了庙堂之高。

站得高了,风也更大。

周宁带着孩子上了马车。

随即,曹颖带着官员们来了。

“见过刘公!”

众人行礼。

随即到了马车前。

“见过娘娘!”

马车里传来了周宁的声音,“辛苦。”

“为殿下效力,不敢言苦!”

马车里传来了孩童呼痛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

曹颖问道:“不知大郎君可在?臣等当见礼。”

秦王不在,阿梁便是他的代表。

“阿梁半路被殿下的人接去了南疆!”

啊!

曹颖不禁一怔。

“这……”

秦王不但不回来,还把长子也接了过去。

他要在南疆作甚?

电光石火间,曹颖脱口而出。

“南周!”

……

天老爷!

曹颖捂额,“殿下竟然……”

刘擎微笑道:“殿下路上来了书信,借用了南周开国皇帝之言。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鼾睡!”

罗才说道:“大唐立国后,曾有过攻伐南周的机会,可终究高祖皇帝担心北辽入侵,便把大军调了回来。至此后,南周苟延残喘数百年。”

如今,也算是到头了。

“关中不容乐观!”

曹颖陪着他们进城,介绍了一番当下的局势。

“伪帝在蜀地据闻很是高调,招兵买马,安抚地方大族,还纳了几个地方大族的女子……”

罗才干咳一声,“他的腰子还能用?”

曹颖说道,“伪帝弹琴弹的不错。”

“对了,那个女人如何?”刘擎问道。

“在宫中很是安分守己。”

“是个麻烦!”罗才说道。

“若非殿下令梁靖在身边随侍,老夫便想……”刘擎眼中闪过杀机,“娘的,那便是个祸水!”

曹颖愕然,“刘公想多了,殿下哪会如此!”

刘擎放低声音,“男人啊!许多时候管不住裤裆,老夫就担心这个影响了殿下的一世英名。”

“刘郎!”

这时路旁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众人看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马车边上,含笑看着刘擎。

刘擎:“……”

……

阿梁的到来令人生出了各种遐思。

“吃鱼!”

父子二人坐在河边,地上铺着油纸,上面摆着烤鱼和两碗鱼汤,外加几张饼子和一壶酒。

李玄笑眯眯的夹了一条烤鱼给阿梁。

“阿耶你吃。”阿梁把烤鱼夹回来。

父子二人你推我让,李玄最终老怀大慰的吃了烤鱼。

阿梁喝着鱼汤,问道:“阿耶这般辛苦,还不回去吗?”

“那边还有个对手。”李玄指指南方。

“那边……”阿梁的教育自然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李玄的书房他也能自由进出,那幅地图他看的烂熟。

“南周!”

“对。”李玄喝了一口酒水,看着身边的儿子,突然觉得一个男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了。

娶妻生子,看着孩子长大,然后等着慢慢变老。

就像是一个轮回。

他慢慢的喝着酒,看着因为赶路而廋了些的儿子在不停的吃。

春光明媚,李玄的脑海中渐渐空荡荡的。

阿梁吃了个八分饱就放下了筷子,这是周宁教的,说如此可保胃肠平安。

“阿耶你不吃吗?”

李玄笑道:“看着你吃得香,我便不饿了。”

见他酒杯空了,阿梁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李玄喝了一口,觉得儿子斟的酒格外好喝,“你那位先生路上可曾教过你关乎天下征战的东西?”

“教了。”

阿梁坐直了身体,以示对先生的尊重。

“说了些什么?给为父说说。”

姜鹤儿在后面扁扁嘴,心想若是那位老先生敢胡乱教导大郎君,回头多半要被丢在北辽故地去教导那些野人。

“出北疆时,先生说乱世人不如狗,阿耶护着北地军民平安,功德无量。”

李玄滋的一声,喝了一口小酒。

“接着说,为父听着呢!”

“好。”阿梁继续说道:“得知阿耶击败石忠唐后,先生说,大唐国祚看着岌岌可危,他也做好了乱世来临的准备。他还说当初觉着我会接替阿耶成为藩镇,直至天下出现一个主人。”

李玄笑了笑,并未计较这等言论。

“先生说阿耶这是挽狂澜于既倒,堪称大唐中兴之主。前陈也有一位中兴之主,登基后延续前陈百余年国祚,可终究无法再续盛世。”

盛世吗?

李玄想到了那位前陈中兴之主。

“记得为父曾教过你……”

“是,我还记得!”阿梁提高了嗓门,然后赧然压低声音,“阿耶曾说,那位所谓的中兴之主,起家靠的便是那些豪强地主。登基后,必须得给那个群体好处。前陈国祚衰亡的弊端乃是土地兼并,大族豪强巧取豪夺……那位中兴之主也知晓这个道理,可却身不由己。”

“知晓他为何身不由己吗?”

“他若是不酬功,若是压制那个群体,便是忘恩负义,随后那个群体……他们既然能让前陈衰微一次,自然也能第二次。”

“嗯!”李玄颇为满意。“看事不要看浮于表面的东西。要顺藤摸瓜,一路找到根源。为父不与那些大族豪强合作,便是源于此。这个阶层,贪婪如吸血虫。且心中并无家国天下之念。”

“那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也想告知你答案,可想来想去,让你看着我如何与那群人交手,会更好些。”

“哦!”阿梁倒也不失望,“先生还说,此刻便该让天下修生养息了。不说搁下刀枪,可也该减少征伐。”

“那位先生学问是有的,只是这等大势却不懂。”

“先生说读书人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狗屁!”

李玄当着儿子轻蔑的道:“纸上谈兵罢了。阿梁要记住,越是喜欢大话之人,越不可重用。就算是有才,也得丢下面去磨砺,把那股轻浮的性子磨了方能用。”

曹颖被李玄搁置了数年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非他是从龙老臣,这辈子再无机会回到李玄的身边。

“哦!我记住了。”阿梁很认真的点头。

“可累了?”李玄摸摸他的头顶。

“有些,不过还行。”阿梁看着双眸深邃,想到他能指挥虎狼的本领,李玄莞尔,“我倒是多虑了。”

宁雅韵说阿梁神魂强大,那必然比一般人的精力更为充沛。

此次阿梁并未带着两个爱宠前来,此刻倒是有些想念。

但见到父亲出神看着河水,阿梁打消了把两个爱宠弄来的念头。

“阿梁!”

“哎!”

“这一路可体察过民情?”

“看过,不过阿耶……”

“你说。”

“路上我听人说,阿耶令人把那些南疆异族尽皆处死了。阿耶不是说要仁慈吗?为何如此?”

“可为父还有另一句话,为何忘了?”李玄微笑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是因为屠城吗?”

“对,对于为父来说,异族也是人,若是友善,那么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李玄说道:“若非屠城,那么为父不会如此。阿梁。”

“哎!”

阿梁见父亲严肃,就起身,束手而立。

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缓缓起身。

秦王一手轻轻按在儿子的肩头,一手指着远方说道:

“永远记住下面的话。”

春光下,秦王说道:

“大唐的刀,不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