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尊站在城头上放眼看去,视线内全是北疆军。
那些甲衣整齐的北疆军将士昂首挺胸,不用细看便能感受到一股子昂扬的气势。
再看看这边。
守军面色惨白,或是铁青,贺尊深信,若非秦王有不留叛军俘虏的话在,此刻守军定然崩溃。
他有些迷惑。
到了这等时候,秦王为何还不肯松口呢?
纳降之后,俘虏还不是任由你处置?
你说流放就流放,你说做苦力就做苦力。
而不是让麾下流血攻打。
“打造器械!”
中军一声令下,随军工匠开始了劳作。
他们就在守军的视线内打造木梯。
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石忠唐看了一眼,“回去!”
回去作甚?
等死吗?
众人跟着他回到了节度使府外。
一队内侍站在侧面,行礼,“大王,登基诸事妥当了。”
“好!”
石忠唐笑道:“都来。”
真要登基?
那些臣子面面相觑。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要做一把皇帝。
晚些,众人出现在了大殿内。
“祭天!”
石忠唐已经换了一身黄袍,开始祭天。
“祭地!”
一个内侍喊道:“天地应承,大王可即皇帝位。”
石忠唐缓缓走上了台阶。
直至御座之前。
石忠唐坐下。
看着群臣,一种飘飘然,就像是神灵般的感觉油然而生。
内侍喊道:“群臣恭贺!”
贺尊拿出贺表,出班念诵。
臣子们都低着头,看不到神色,但一种绝望的气息在弥漫着。
“拜见陛下!”
贺表念诵完毕,群臣行礼。
石忠唐红光满面的道:“众卿平身!”
群臣起来。
“大唐失德,江山板荡。朕即皇帝位,当安抚黎庶,提兵荡平天下……”
石忠唐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
“……国号:燕!”
石忠唐最后才公布了国号。
燕国!
大燕!
“大燕当有天下!”
石忠唐说道。
随即便是追封石忠唐的父祖,皆为皇帝。
接着是妻儿。
太子……没有。
接着是群臣。
“贺尊,为左相。”
“臣,谢陛下隆恩!”
贺尊行礼,起身。
一一封赏后,石忠唐说道:“设宴!”
……
“进攻!”
城外,秦王挥手。
“进攻!”
将领们在咆哮。
这是荡平南疆叛军的最后一战。
人人奋勇争先。
阿史那松石拔出横刀,喊道:“为了陛下!”
石忠唐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城头。
可那些异族勇士却在惶然不安。
“为了活命!”阿史那松石改口了。
可谁都知晓,清河坚守不了多久。
“为了多活一日!”
一个将领喊道,随即就被一箭射杀。
但这句话却深入人心。
一旦破城,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人在恐惧之下会迸发出勇气。
双方在城头爆发了激烈的厮杀,没有谁后退一步。
这是北疆军南下以来遭遇的最为凶悍的敌人。
韩纪等人不禁微微色变。
“担心损失?”赫连荣问道。
韩纪点头,“都是百战勇士,可惜了。”
“这是淬炼。”
赫连荣说道:“且此刻叛军越疯狂,晚些时候就会越软弱。”
“殿下,臣请战!”
有将领按捺不住了。
“不必!”
秦王却摇头,“孤的判断,最多一刻钟!”
众人回头。
城头上的叛军依旧疯狂。
一刻钟……
……
一个叛军满脸是血,他一边后退,一边绝望的喊道:“败了!败了!”
他掉头就跑。
在城头上顷刻间就会战死。
而逃进城中,好歹还能多活一阵子。
“败了!”
城头的叛军乱了。
阿史那松石喊道:“回来!回来!”
他连续砍杀了数人,可依旧止不住溃逃的叛军。
城外,秦王微笑道:“人心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东西。但在大势之前恍若沧海一粟。顺风顺水时,一往无前。南方,关中,任由他们纵横。但,大唐的大势,天下的大势,在孤!”
呛啷!
秦王拔刀!
“众将士。”
唰!
所有将士齐刷刷的看向秦王。
秦王横刀指着清河城。
“随孤杀进城去,灭此朝食!”
“万胜!”
伴随着欢呼声,城门打开。
……
叛军逃进了城中,随即四散。
“开门!”
咚咚咚!
几个叛军捶打着房门。
里面的百姓骂道:“狗东西,去死吧!”
几个叛军目露凶光,可追兵来了。
“快跑!”
有人摔倒,赶紧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小人愿降啊!”
马蹄声清脆,玄甲闪光。
门缝中,一双眼期待的看着……
刀光闪过。
马背上的北疆骑兵疾驰而过。
“殿下有令,叛军,一个不留!”
人头咕噜噜的滚到了门前,那张先前凶神恶煞的脸,此刻扭曲着,还能看到惊惧的模样。
男子回身,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妻儿说道:“看好家!”
妻子问道:“你去哪?”
“为秦王的大军带路!”
他拿着家中的菜刀,打开房门。
吱呀!
邻居家的门也开了。
吱呀!
一扇扇门打开。
步卒来了。
看着这些百姓不知所措。
这是要做甚?
“我等愿意带路!”
……
城中,百姓带着北疆军在追杀叛军。
而在‘皇宫’中,石忠唐却高坐在御座上,喊道:“召集群臣议事。”
下面十余内侍低眉顺眼的,其中一人说道:“是。”
他走到殿外,喊道:“陛下召集群臣议事,敲钟!”
铛铛铛!
没有人!
“陛下,没人来!”
“贺先生呢?”
……
贺尊在自己的家中。
他接待客人的大堂中,仆役们一一进来。
“拿钱!”
贺尊指着边上堆积如山的铜钱。
每人拿了一串,有人悄然多拿了一串,贺尊视而不见。
于是,众人蜂拥而上,把铜钱抢了个精光。
仆役们跑了。
妻子秦氏福身,“夫君这是要作甚?”
“大王败了。”
贺尊说道。
大儿子二十了,说道:“外面在追杀守军,阿耶,咱们不是异族人,降了吧!”
秦氏说道:“是啊!”
“你等还不明白吗?在秦王的眼中,大唐人与异族人的区分从不是长相。”
“那是什么?”
“是这里!”贺尊指指心口,“谁心中有大唐,谁便是大唐人。而老夫,却跟着大王谋逆,在秦王的眼中,便是异族人。”
“谋逆?”秦氏毕竟是不大出门的妇人,“不是清君侧吗?”
“那只是由头。”贺尊苦笑,“清君侧清君侧,却引出了秦王这尊大神。大王乃是异族,秦王却是天潢贵胄。在天下人的眼中,秦王天生就比大王高贵无数。”
秦氏叹息一声,“奴不惧死,可孩子们呢?”
贺尊看着五个儿子,“黄州、乾州屠城的恶果不断,秦王大胜后,筑京观于道左,说……”
他看着儿子们,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报复兴许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秦氏尖叫道:“可与我儿何干?秦王如此暴戾,就不怕天谴吗?”
贺尊叹息,“可黄州那些被屠杀的妇孺何辜?当初杀了人,此刻被人杀,这便是因果报应啊!”
“阿耶,我不想死!”
几个儿子嚎哭了起来。
贺尊闭上眼睛,“我儿,此刻去了,还不失体面……”
“就是你的体面,为了体面,你甘愿为石忠唐那条恶犬效力。如今好了,秦王大军进城了,你让大郎他们为了你的体面去死……老狗!”
秦氏过去,劈手一巴掌,然后愣住了。
贺尊捂着脸,“打得好,打得好!”
秦氏听到外面有动静,刚回身,嘭的一声,大门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是贺尊的家!”
“搜!”
秦氏回头,面色惨白,“你主意多,求你了,救救大郎他们。我愿意代他们赴死!”
贺尊起身,浑身颤抖着走下来。
“你要做什么?”
作为多年的枕边人,秦氏在贺尊的眼中看到了些东西,她挡在儿子们身前。
“让开!”
贺尊拔刀。
“不!”
“让开!”
“不!”
噗!
秦氏低头看着捅入自己小腹的横刀,缓缓抬头。
惨笑道:“当初我倾慕你的才学,觉着此生不嫁给你便是天大的遗憾。为此,我甘愿与家人反目。阿耶当时说,读书人心眼多,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最是负心。我不信。今日,我信了。”
贺尊拔出横刀,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看着妻子跪在地上,冲着北方叩首。
“阿耶,阿娘,女儿……错了!”
……
“在这里!”
十余军士看到了贺尊。
“阿耶饶命!”
贺尊挥舞着横刀,疯魔般的砍杀着自己的儿子。
直至五个儿子躺在血泊中,再无声息。
他喘息着,回身看着外面的北疆军军士,问道:“秦王如何看老夫?”
他怕军士们不懂,“秦王对老夫有何评价?”
军士们默然。
“秦王也无法评价老夫吗?哈哈哈哈!”
贺尊狂笑着,一刀捅入自己的小腹中,用力搅动了几下。
他缓缓跪下。
一双鞋子映入眼帘。
他努力抬头。
一个队正看着他,“撒比!”
噗!
贺尊扑倒。
……
“群臣呢?”
空荡荡的宫殿内,‘大燕皇帝’石忠唐站在御座前,愤怒的喊道。
“陛下,群臣……跑了。”
内侍说道。
“一群丑类!”
石忠唐大笑,“他们以为自己跑的了吗?秦王会一一把他们抓住,随后或是筑京观,或是竖杆子。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阿史那松石手持横刀冲了进来。
“大王!”
“嗯!”
石忠唐冷哼一声。
“陛下,败了,败了!”
“败了吗?”
石忠唐叹息。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他们来了!”
阿史那松石回身,浑身颤栗。
这是最为悍勇的勇士,让他去赴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此刻却在北疆军的逼迫之下,抖的像是一只看到猛虎的兔子。
惨叫声中,脚步声渐渐逼近。
一群军士和侍卫簇拥着秦王走到了大殿前。
秦王看看大殿,“不错!”
“赶的急了些!”石忠唐有些遗憾。
秦王看着他,“你想怎么死?”